<p class="ql-block"> 二零 一九年冬天,我有事到广州弟弟家里住了十多天,这么多年父母都在小弟家里帮忙照看孩子,只有过年时才回到家乡。那十多天是我与母亲近些年相聚最久的了,母亲喜欢每晚喝少许我爸泡的药酒,治她的老寒腿。</p> <p class="ql-block"> 那晚她又喝酒了,边喝边跟我拉家常,谁家生了小孩,谁谁家生活过得怎样,越喝脸越红。她是个喝不得酒的人,一喝脸就红。我望着那张我应该很熟悉的醉醺醺的脸,此刻竟感觉有些陌生了,我有多久没有端详过她的脸了,我的母亲竟苍老成这样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双眼浑浊,就连脊背也是佝偻的。年轻时 她可是因满头乌黑秀发才取名做“乌毛”的。这个晚上我才惊觉我的母亲她是真的老了,她已过了古稀之年啊!</p> <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是个文盲,据她说幼时因家穷,兄弟姐妹多,况且农村的老一辈读书意识薄弱,饭都吃不饱,何谈读书,所以母亲一直不识字。也许是因为这个,她一直对我们四兄妹的学习抓得很严。我记得那个时候,白天要忙农活,回到家要理家务,夜晚还不忘督促我们几个读书学习。她总说不要像她一样做个“睁眼瞎”。</p> <p class="ql-block"> 约摸记得有一回,我那时读小学二年级,姐姐比我早读一年,哥哥当时刚好升上初中。那时乡下的夜晚能够娱乐的活动甚少,打纸牌算是老少皆喜的一种方式了。那一晚,哥哥姐姐也去跟人打牌了,而我还小,不到下场的年纪,就在一旁站着看,直到哥哥他们打完才回去。我们跟往常一样推开门,正厅上坐着母亲一人,不见父亲。咦!父亲去哪里了,往常都是夫唱妇随。借着厅上那盏并不明亮的煤油灯,我往母亲脸上看去:平时温柔的目光此刻射出黑魆魆冷峻的寒光,成年劳作已早布皱纹的脸也仿佛僵硬成了刷过油漆的画布,那微微下翘的嘴角正咬紧牙关,好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跪下,谁叫你打牌了,臭小子,胆子大了,不听劝了。”随着责问的骂声出口,就是一阵狂风暴雨式的竹藤抽打,噼里啪啦不停。姐姐未能免幸于难,打的少一些;我呢因为年小,没参与,自然就躲过了这场“酷刑”。很久之后我才从父亲的口中得知那晚父亲之所以不在场,是因为夫妻两人约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此后哥哥这匹野马,就这样被母亲驯服了,而姐和我都得到了教训。</p> <p class="ql-block"> 这样小学整整六年,我在班级的名次总排前三,现在想想得益于母亲严厉的教子方式。</p> <p class="ql-block"> 教子方面母亲是这样严厉,可待人接物却是那样温和。这方面亲朋好友邻里四方深以为然。平时家里煮了好吃的,多半会匀出分给邻里;逢年过节做粿做饼分一点给亲朋邻里是正常的。母亲的好人缘就是这样来的,她从不在人前人后嚼舌根,农忙时今天你帮我家,明天她帮人家。</p> <p class="ql-block"> 我的母姑年轻时就守寡,母亲惜她怜她,家里有好吃的总会想着她,逢年过节都会叮嘱小辈去母姑家坐坐,经济上遇到母姑拮据,有时也会接济,直到现在我们回老家时都会去拜见母姑。</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在农村如果谁家有电视机,那他家在村子就是富户,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我家因为二伯在香港,他又赚了大钱,拿钱回来建三层高的楼房,当时村子里还没有哪一家建楼房,大家都住平房。楼房建好了,一层给我爸妈住,二层给大伯家住,三层我们兄妹几个住,不单如此,二伯回来还带了一台崭新的电视机,可以播放录像。别看只有二十一寸大,那时是我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媒介,从那以后,我看了很多潮剧,像《春草闯堂》、《金花牧羊》、《柴房会》等。新潮的东西最能吸引人,我家一开电视,每次宽敞的客厅总会坐满人,特别是小孩子,我和弟弟不懂事,开始几次总要赶走那些人,尤其是弟弟,他当时愤怒的像一个火药桶,紧紧地抿住嘴,腮帮鼓鼓的,像青蛙鼓起来的气囊。母亲知道后制止了我们,说:“来者都是客,不能赶人,再说都是一个村的。”说完便拿起扫帚扫起留下的瓜子壳纸屑,神情很是温和。</p> <p class="ql-block"> 母亲还是个勤快的人。年轻时干农活在村子是有名的,提起她总要竖起大拇指。那时我家承包了很多田地,一亩又一亩,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遇到农忙节,学校放假,我们几个也要下地帮忙。炎炎烈日,农田里,一丝风都没有,只听到镰刀碰撞稻秆发出哧哧的声音,随着镰刀一挥一割,豆大的汗珠顺着头发向下流,就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向下滚,衣服全被湿透了。这一幕我一直忘不了,刻入骨髓,一想起就好像汗珠还留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上。</p> <p class="ql-block"> 忙农活是这样勤快,做家务也是这样。家里被她拾掇得干净舒服。前几天打电话找她,我爸说你妈闲不住,在隔壁红姐家帮忙剪线头呢,这老妈。</p> <p class="ql-block"> 如果说我也学到她身上的好脾气,如果我也学得了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也能为人宽厚,我都要感谢她——我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