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沟拾遗（四）

齐文

年度先进评定 接到通知：上午10时召开评定1971年度机修车间先进集体和五好职工扩大会议。由于是干部扩大会，我这个保养钳工班的工会组长就也能忝然的做一回评委。车间没有会议室，参会人员又多，所以会议地点选在锻工车间下面的大水沟畔。时间尚早，我穿过车间大修工地。工地一派繁忙。月底了，各台修组都已进入紧张的设备总装阶段。工段长吴师傅背着手还在工地上来回巡视。吴师傅个头不高，不苟言笑。因为有鼻炎，就总是张着嘴喘气儿，给人的错觉是脸老拉答着。加上长得有些老成，不到四十岁，大家却都称呼他老吴头。吴师傅是瓦房店轴承厂援建西北轴承厂的技术骨干。五级大修钳工，钳工技术了得，因此车间上下广受尊宠。我走出车间，天气依然阴冷。都9点多了，东边山后的晨旭才刚刚投射进这山沟沟。先把西边山顶照亮，一线阳光和山的阴影相伴着徐徐降落。于是灿烂的阳光照亮了沸腾的群山、照亮了苍劲高耸的古烽燧台、照亮了11万伏输电线塔架、照亮了鳞次栉比的厂房…… 不经意间，一线阳光降临到脚下。我又追着这条时间分割线默默走上一程，在这一线之隔的明暗间跳跃徘徊，细细品味地球的转动、时光的流逝。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基辛格秘密访华，开启中美关系新纪元；林彪驾机出逃，惊呆了十三亿中国人；我们这批支边的“北京徒工”终于结束了三年漫长的学徒苦旅，转正为一级工，工资长到了37块5；年度先进评比我被班组推荐为“五好职工”；…… 10点会议准时召开，参会人员各自找了鹅卵石席石而坐。阳光铺满大水沟，铺满河滩。但在河畔依然感觉阵阵寒意。会议由车间侯连长主持。对各工段、班组推荐的先进集体和个人逐个评定。有异议的提出来讨论，无异议的通过。评定到我的时候自然是毫无争议，通过。我也很自信。会议进行的很顺利。会议进行中，车间有人跑来，说是厂消防队的马队长找我。我知道，一定是调查7号单身楼失火的事。昨天在车间食堂吃过午饭，回宿舍休息。忽然听见有人喊：“诶——着火了！”我一骨碌起床冲进楼道。看见刘国庆眼睛瞪得铃铛似的，手指着他们宿舍斜对门：“看！怎么办？”我看见有烟从门缝冒出来，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必须把锁砸开！哪儿找锤子去？正急的束手无措，老朱头举着一把斧子跑来递给我。老朱头是北京轴承厂援建干部，来西轴厂也没被重用。都五十多岁了和杨觉华俩人把厕所的隔板拆掉就住进去了。老朱头会保养身体，到崇岗老乡家买一只鸡炖上，天天喝鸡汤。老脸喝得红扑扑的。他有条件，工资150多，全厂最高。都羡慕他，说咱这辈子要是也能挣上150块钱，死都能闭上眼了。我举起斧头，使劲砸了下去。怎么那么准，只消一下就把锁砸开了。推开门，一股浓烟就劈头盖脸的扑面而来。浓烟又顺着楼道滚滚扩散。我和大家冲进室内，发现房间角落里，一只电炉子把一只凳子给烤糊了。估计是中午吃完饭就走了，锅碗瓢盆都还热着呢。不容分说，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炉子、凳子、面袋子、被褥……凡事可能引燃的物品都拖到楼道。正忙乎着，就听见厂消防队来了。也不知道是谁报的警，来得真快。消防队员看见满楼道都是烟，也不看火点在哪，举起水龙头就开滋。这一楼筒子人，有救火的，有看眼的，就谁也顾不上谁了，四散奔逃，也免不了推推搡搡。有个胖子，不知叫什么，好像是在厂工会画画的。脚一滑跐倒，挣扎着爬不起来，也没人救他。那场面，连滚带爬——逃命似的。 马队长身材高挑，一身戎装，气度英武。他亲自跑到车间来是代表消防队对我的见义勇为行为给予表扬，并一再感谢和鼓励我。只是一句也没提到滋我一脊梁水的事。 午休到车间食堂打饭。我站在食堂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等着同室的王扶起出来一块走。车工班长刘广元提着饭盒从宿舍那边匆匆走来。刘广元是北京四中的高才生，卓尔不群。走起路来步幅不大，但步频快，且上半身几乎不动，目不斜视。只看上半身以为这人是飘过来的。走近些了，发现他的嘴唇在不住地上下翕动。跟谁说话呢？旁边没人；自言自语？也听不见声。走到我跟前步频放缓些，嗔怒道“你被拿下了。老吴头，太卑鄙！”说完又愤愤地“飘”走了。我被劈头一击，没了食欲。 下午，车间指导员朱尚乾找我谈心。说明今天先进评定的结果。朱尚乾是总后转业军人，文化水平不高，但为人实在、耿直。他安慰我，并肯定我一年来的工作表现，可别为这点事影响今后工作。我也最终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上午会议中途我离开以后，吴师傅冷不丁冒出一句“把电机壳摔裂的人也能评先进吗？”……我回忆，是有那么一天，我手头暂时没活，就到大修工地帮忙。看见大修电工有一台7.5千瓦电机要送到电修连去重新绕线，就帮忙推车。推送过程中，手推车被工地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电机定子随即滚落在地，于是电机壳被摔裂一道缝。我很懊悔、自责。王师傅安慰我：“没事，焊一下。”吴师傅走过来，抻着脖子瞅了一眼，扭头走了。 太阳也管不了人间的事，早早地躲到山后歇着去了。我夹杂在下班的人流中，努力梳理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这一天呀，本来挺高兴的，这让老吴头给弄得，惆怅了。 2023年12月12日 北京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