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您一路走好

郑

　　上周六，唐班长在群里发了个信息，说周尧老师走了，当时只是惊愕，怎么突然就走了。明明一个多月前微聊时告诉我都挺好的，明明答应我说今年春节时相聚一下的，明明说好老人家百岁寿辰时好好庆祝的，明明说好的一柱楼烧饼，还有天水茶，明明．．．．．。几天过去了，饭后，睡觉前，开车时，过去的一些片段才慢慢涌上来。

　　命运里和周老师的交集是一九八二年，那年我进了栟茶中学高中读书。黄色的书包跨在十三岁少年的肩上，书包下端却已到膝盖，懵懂少年第一次离开家独立看外面的世界。幸运之至，这时周老师是我的班主任，而且直到高三毕业一直都是，我们是他唯一带着送至高中毕业的一届学生。

　　印象之中严厉的老师都是头低下来从眼镜上方盯着看人的，可周老师不一样，他的眼镜片分成上下两截，上片是近视，下片是远视，那时我总感觉他是从下面的镜片看我，视觉的角度配合着微凸的肚腩，着实有些像笑弥勒，可爱之极，这样的老师太符合我胃口了。事实上，面对从来不上晚自习，习惯爬窗进出教室的我，周老师不曾有一句伤及我自尊的责骂，甚至于晚自修时坐班的他可以把我搂在怀里睡觉。我不清楚这样的教育方式是否正确，但对于当时的我是相当合适。许多年后和同学们聊天时他们说周老师其实挺严厉的，犯了错会拖到老师办公室狠狠地教训。

　　高中时栟中每天早上会有三千米的跑步锻炼，冬天时甚至下雪也必须是六点不到就开始。记得有一个雪花纷纷的早上，我们到教室集合时，黑板擦得倍儿亮，上面只有周老师工整地写着：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周老师点名让我大声念三遍，然后我们排队冲入黑幽幽的马路。这行字至今记忆犹新，半辈子的时光过来了，如果有领路，这句话和周老师一样，犹如一盏明灯，照着我前方的路。

那时的学校和现在不一样，我们是寄宿，老师也一样住校，虽然周老师离家很近。晚自修后十点统一关灯睡觉，调皮的我们总是在熄灯后叽叽喳喳不安份，唱歌的，吵闹的，揶揄的。这时周老师会经常在宿舍外面听我们闹，有时候吵得过头了，才会轻轻敲一下门，只有一句＂该睡觉了＂，我们便会瞬间安静下来。多年后和周老师聊起这件事时，我问他为什么不进来骂我们一通或者第二天教训我们一下，周老师的解释是：没有不调皮的学生，我得了解你们在想什么，知道每个同学的脾气性格，这样才能因材施教，因势利导啊。周老师带完我们这一届便退休了，我们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孩子。呕心沥血，披星戴月，倾其几十年的教育经验，终于把我们送上了宽广的人生道路。

　　周老师主教我们语文，无论是疱丁解牛的讲解还是铜钱滴油的分析，他总能告诉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他的课堂没有空泛的宣讲，而更多的是让我们去理解，更加的阅读，包括文章的立意、架构、语言的节奏等。在高三紧张的学习中，周老师鼓励我们办报纸，我记得自己手抄的报纸取名拓荒，无非是东抄西摘一些图书室里的资料，在一个小角落里发表一下自己的小感想。但这个过程却加大了我们的阅读量，训练了思考能力，培养了责任心，现在看来受益非浅。作为班主任，他更多的是培养我们对生活广泛的兴趣，我们是全校唯一一个每个同学都在校养一盆菊花的班，当然花盆和菊头由周老师提供。浇水，松土，生根，拔节，开花，这个过程更多的是培养我们的耐心以及对生命的尊重和希望。

　　毕业三十年聚会前，我们去探望周老师，八十六岁高龄的周老师精神矍铄。见到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他的百宝箱，里面全是多年来学生寄给他的信件明信片，以及和学生们的各种合影等，每个同学的名字，老家地址，大学校名专业，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得意之后便会坐在电子琴前弹奏一曲，合唱开怀。开朗的生活态度，智慧的思维模式，又无形之中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生活修习课程。这些天和班长谈起周老师时，班长告诉我老师弥留之际吩咐家人不要惊动学生，说他们都太忙了。可是周老师啊，您这样安祥地离开，却是学生们心中太大的憾事啊，您为什么不让我们送您最后一程？为什么明明答应我们的事不能兑现啊？！

　　＂当我们怀念一个人，总是在怀念自己的青春＂。三年的师生虽短，但那青春时的领路明灯却照亮了我们的一生。怀念您，周老师。怀念您偷偷塞给我看电影的五毛钱，怀念您半夜坐在我床铺等我玩耍回来的身影，怀念您悄悄站在教室后门口看我们时的微笑，怀念您和我们一起担粪担子的脚步，怀念您和我们一起庆祝女排夺冠时的呐喊，怀念您那本《今夜有暴风雪》的书，怀念您聚会时主席台上激情四溢的演讲，怀念您老骥伏栃般一起举起的酒杯．．．．．．

　　再见吧，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安息吧，慈祥如父的周老师。

2023.12.13 于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