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习作之十五——父母的最后岁月

龙归大海

贺父生辰八十三诞逢立秋，几度危难把命留。砍柴种菜从未歇，起早贪黑总不休。寻医问药平常事，烧香拜佛岂能求？但愿父母均长寿，且以深情共白头! ——2018年8月7日，父亲八十三岁生日，恰逢立秋，无以为贺，奉上打油一首。 　　“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黄昏时刻，父亲似乎忘记了自己年龄，还是像年轻时一样全神贯注在地里干活，忙着给辣椒施肥浇水。其动作和神态，那么娴熟，又是那么专注；那么用心，又是那么开心。 　　对生命的热爱，对劳动的执着，连走路都踉踉跄跄的父亲，哪怕手柱拐杖也要干活，虽步履维艰，却信心满满，干劲十足。面对此情此景，作为儿子的我看了既心酸又心疼，鼻子一酸要哭。可是，谁能剥夺他劳动的权利？对于倔强的父亲，的确是“撼山易，撼其意志难”，我也只好顺其自然。如此“不听话”的“老顽童”愈到晚年愈是我最大的担心和牵挂。 　　2018年的端午节父亲在医院度过，大病一场的父亲出院后身体难比从前，晚上需要有人陪护，重担落在80岁的母亲肩上。每天晚上，母亲睡在父亲病榻边，帮父亲扶倒放下，为父亲倒水端茶，两位老人相互扶持。慈祥善良的母亲拖着她那多病的身躯，用无言的举动诠释着“相依相伴，相濡以沫”的内涵，践行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在父母病重的日子，我晚上不敢关机休息，也不再调静音。每当手机铃声响起，都会令我心跳加速，陡然有一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担忧和惶恐。 而且，总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每到夜阑人静，想起家里的母亲在遭受病疼折磨，我就心烦意乱，辗转难眠。往往这时就会突然接到家里打来的急促电话，电话那头又是弟弟同样一句话“母亲又病了”，若非“心灵感应”，定是“母子连心”。 这些年来，父母的病情就是我的表情。 作为儿子，不能侍奉床前，为年迈多病的父母端茶倒水，深感心疼、自责、愧疚和无奈！ 　　其实，母亲的病比父亲还多，她除了糖尿病还有心脏病等多种老年病，每天要吃几样药，药吃怕了的母亲总爱念叨“药难吃，药吃的不效”。可是，我可怜的母亲，我最疼爱的人，您怎知道您就是靠药物来维持生命的。不然，多病缠身的您哪能像现在这样生活还能自理，有时还能烧火做饭，还能协助照料病重的父亲。 　　2018年8月17日，我回家偶见父亲杵着拐杖在菜地干活，现场抓拍他老人家劳动中的情景，即心疼又高兴，心里五味杂陈。 　　2019年元月25日，大屋村首届青石年货节，带父母来逛逛，顺便选购年货。 堂上有佛二尊，遗憾世人不识，不用金彩妆成，更非紫檀雕刻，即今健在双亲，便是释迦弥勒，若能虔诚敬奉，何需别求功德。 　　双休带父母出去到处看看，散散心，顺便到温泉洗个澡，过个干净喜庆祥和年。 　　夕阳西下，我陪父母站在桂华水库大坝上，欣赏着落日余晖掩映下的水库美景。父母都依稀记得并饶有兴致谈起四十多年前，他们修建水库时肩挑背驮、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以及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所经历的尘封多年的桩桩往事…… 那时，父母时年都在三十多岁，父亲在白水公社柳堰大队任职，兴修桂华水库时在指挥部带队，母亲在工棚给兴修水库的农民工做饭。 　　2020年1月30日(正月初六)，母亲生日，正值疫情防控最关键时刻，日夜在村或卡口值守，不能回家给母亲庆生，只好奉上打油一首，遥祝母亲生日快乐！ 　　2021年2月6日，上午带父亲到白水医院换导尿袋，回到家里学着给父亲清洗膀胱(导尿管上注射，一周或三五天一次，频繁去医院不方便，只好在家自己动手学着按规程操作)。中午，眼见85岁的父亲气色尚好，便趁天暖给他洗个澡过年。小时候都是父母给我洗澡，五十多岁了还有机会给父亲洗澡，也算是失意人生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 　　父母一生没有生育，在我刚满月时，因生父母无力抚养被抱养。从此，数十年如一日，保抱提携，舔犊情深……现在，父母都八十多岁了，都是多病缠身，特别是父亲，几度病危。十几天前，我给他洗澡时，他噙着眼泪对我说，想活过年里，想在家里过个年。我听了，不禁潸然泪下，想起曾经高大帅气的父亲，却是现时模样，无比心疼，无限心酸。希望老天眷顾父亲能熬过寒冬，父亲的这个朴素的愿望能够实现。 2021年5月2日，五一节休假在家，上午倔强的父亲要去菜地挖葱种，犟他不过，只好陪他同去。劳动节干脆让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重温劳动带来的快乐时光！ 　　杵着拐杖、带着导尿袋、劳碌了一辈子的父亲，从他的眼神里，我们感受到了劳动带给他的满足和快乐! 　　2021年8月4日(六月二十六)，父亲86岁生日。感恩生活的馈赠，感叹生命的顽强，感谢带了三年导尿袋、曾经高大英俊的父亲，是您让我们有幸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抽空回家和您们一道，共进午餐，共享幸福时刻，共度美好时光，共同举杯，齐声祝愿:祝您生日快乐！ 　　这个双休，久雨转晴，气温回升，我本想带父母到处转转，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可是，年迈多病的父母都不胜舟车劳顿，只好蜗在家里帮父亲洗澡、修指甲、刮胡子。忙空了就督办两个“老小孩”按时吃药。帮父母修指甲也是好手，给父亲刮胡子更显麻利。尽管老婆这三年在家里在生活上悉心照料父母，但有些家务，特别是照料父亲更适合我做，我也更有义务要做。这些年，每个双休我都是在“锅碗瓢盆”交响乐、“拖洗捡晒”协奏曲中度过，累并快乐着，因为有父母在…… 　　今天是敬老节，还是抽空“溜”回家，给八十多岁的父母洗晒衣被，换上一床厚点被子，给父亲打点滴清洗膀胱，忙碌中度过了充实的一天。 技到用时方恨少，后悔当年没学医。 　　57年前，在我刚刚满月嗷嗷待哺时，因生父母无力抚养被抱养。从此，五十余年膝下承欢，半个多世纪风雨相伴，不是亲生胜过亲生。 　　常言道“男怕生前，女怕生后”。几天未吃，带了四年导尿袋的父亲再创奇迹，艰难地迎来了八十七岁生日。感恩父母的抚养，感叹生命的顽强。祝父亲生日快乐！ 　　遗憾的是，由于疫情原因，父亲最疼爱的两个孙女按照疫情防控要求，没有赶回家为她们最敬重的爷爷庆生，我们也只是下班抽空回家吃个便饭。近段时间，防火之后便是防洪，防洪之后又是防控，时不时还要迎接各级检查，很少过双休，每次回家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父母慢慢变老，陪伴父母的时间总觉太少、太少…… 时间定格在2023年1月1日(腊月初十)凌晨，山河呜咽，草木含悲。花含泪绽，鸟带哀鸣。一个普通的农民，一位平凡的父亲，在向桥老家油干灯熄，完成了人生之旅，享年 87岁。从此，人间少了一个慈父，天堂多了一位智者。勤劳节俭一辈子、带了五年导尿袋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岁月，尽管罹患老年痴呆，有时却又异常精明；尽管偶尔脾气暴躁，却又总是舔犊情深；尽管受到了他的儿媳、侄儿们的悉心照料，亲戚们多次看望，但因寿享遐龄，难免饱受病痛之苦。病在父亲身上，痛在儿的心里。世上父与母，泪血融儿身。纵有十分孝，难报一世恩。此时此刻，即便肝肠哭断，也叫不醒我的老父亲，我最痛爱的人。不孝儿子只好含悲泣跪，叩首默愿:愿天堂无病痛，父亲一路走好！ 父亲一生劳作不辍，即便带着导尿袋、杵着拐杖也要下地干活。为阻止他继续种菜（怕他跌倒了），曾无情地把他种在河对面菜地的庄稼给挖了，无端的惹父亲伤心、怄气。现在回想起不禁懊悔不已。从今往后，这个让我日夜牵挂的犟老头，再也不和我“作对”（闲不住，硬要下地干活）了，再也不必每周带他去医院换导尿袋了，再也不必每个星期自己在家为他打点滴（导尿管上注射）清洗膀胱了。父亲带着对生活的热爱、对亲人们的眷恋、对时代的感恩万般不舍地走了，留给我们的只有——永远的自责和懊悔，深深的悲痛和思念……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平常未把孝道行， 此时空有断肠句。 …… 忆秦娥·哭父 山河咽，天公泪雨哀思切。哀思切，家严辞世，儿心崩裂。 如山父爱从今没，音容顿杳红尘绝。红尘绝，魂归何处？蓬莱仙阙。 　　作为亿万农民中的一员，父亲有着中国农民勤劳节俭，助人为乐的优秀品质。记得十年前的一个双休日的上午，一位八十岁老奶奶拎着两袋水果来到当时我家属开的店里，说是来感谢我们，搞得我一头雾水。要知道，老奶奶在我们这里德高望重，她的三个儿子从大到小依次从军从商从政，且都颇有成就。从政的小儿子当时已是县级干部。老奶奶见我们一脸茫然就坐下来如数家珍告诉我们，在她家孩子都小的时候，时任大队干部的父亲曾多次搭救过他们。老奶奶所说的“搭救”，在那个计划经济、物质匮乏的年代不过是答应提前支点口粮给他们家，让他们家孩子不至于因挨饿而辍学 …… 半个世纪过去了，竟让老奶奶一直铭记在心，念念不忘。她说自己年纪大了走不动，不能去大元看望我父母，就来店里感谢我们。 　　依家乡风俗，2023年元月6日凌晨两点，我们去选好的茔地“开山”。 　　父亲将在这钟灵毓秀之地永久安息，有日月星辰相伴，与青山绿水为邻，荫佑乡里，昌裕后昆。 　　慈母因父亲突然离世，日夜哭泣，粒米不进(愈到晚年，父亲一刻也离不开母亲，母亲更在意父亲，在他们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天天晚上陪伴父亲。我们担心母亲会感冒，动员他们分开睡，哪知刚刚分开两个晚上父亲便走了，母亲一时接受不了，一直哭着要父亲把她带走……)，终因悲伤过度没有熬过这个寒冷、疫疠横行的冬天，于2023年元月6日(腊月十五日，父亲出殡当天)凌晨四点半，在不孝儿子怀里、在亲人们的哭泣声中，慢慢咽下最好一口气，享年85岁。和父亲相濡以沫72年(13岁童养媳)，终究离不开父亲，追随父亲而去。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愿父母再度携手，相互扶持，一路走好。 　　人们说像母亲这样，在生虔诚礼佛，乐善好施，性情温和，慈祥大度，淡看是非，无惧生死，泰然自若，安详仙逝，会功德圆满而位列仙班。 　雨夜思父一夜几番风雨，两眼垂泪天明。三七五七七七，渐行渐远背影。 ——2022年腊月二十三，父亲二七，深夜母亲小殓。短短六天，痛失双亲。思亲之痛，痛彻心扉。 　　读了高中的父亲，非但写得一手好字，还是劳动好手，更是多技在身的多面手，同时代的人能做的事父亲几乎都会，都能无师自通，譬如捕鱼狩猎(小时候家里有两样渔网，有一杆土銃，那时允许用土銃狩猎)，扎米做面(手工油面)，编织笤帚、竹耙、草鞋(上山砍柴穿的用稻草编织的防滑鞋)，修补渔网、箩筐、簸箕，会用犁耙耖，擅长舞狮子。记得我读小学时，每年新春佳节柳堰大队都要在大礼堂举行武术舞狮子表演，在那个没有电视手机的年代，这是山里人最好的娱乐方式，现场围观的人很多，场面十分热闹。只见父亲舞动的狮子在有节凑的锣鼓声和观众的喝彩声中，在三层桌上自由舞动，上下跳跃，活狮活现，观众频频报以热烈的掌声，一场舞狮下来，舞狮子头的父亲全身大汗淋漓，内衣全部湿透。只有这时，身高一米八、刚过而立之年、浑身充满了无尽的朝气和活力的父亲，更显高大俊朗、健硕帅气。我想，父亲能得以寿享高龄，与他一生兴趣广泛、聪明好学、喜欢锻炼、热爱劳动、勤俭节约、助人为乐诸多优秀品质不无关系。这些好习惯好作风也正是我们需要学习和传承的。 不到一周时间，双亲先后离世，叫我们如何面对？今天是父亲入土为安第三天“圆坟”的日子，是母亲辞世第三天“叫茶”的日子，也是不孝儿子58周岁、“儿生母苦”的日子，谁料过生实属过难! 我将在父母灵堂前度过人生中最灰暗最悲痛最难熬的生日之夜。 　　本文之所以把父母的最后岁月，锁定在父母生命的最后五年，是因为五年前，父母虽然都在白水、青石、漕河住过院，但是，出院后他们生活都能自理。而且，父母都闲不住，像亿万农民一样不分昼夜种田种地、砍柴种菜做家务，加之每个月还都能领取一百多元养老金，因此基本上都能自食其力。平心而论，在这之前我们并没有反哺父母多少，反倒是父母总是处处关心我、护着我，知我冷暖，懂我悲欢…… 一篇《写给母亲的泣文》，不孝儿子血泪凝成。於母亲“二七”，父母合墓前，不孝儿子泣跪叩首，向母亲诉说心扉。待完成此篇，已是泪流满面。痛失双亲，痛不欲生。哀痛之至，不知所云。…… 《写给母亲的泣文》 一母亲，我最疼爱的人。忆当年，我嗷嗷待哺刚满月，您抱养了我，从此，您养我长大，我陪您变老，哪知，苦日子过完了，您却变老了，好日子开始了您却病倒了。 二母亲，在您生病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因在单位上班，不能经常陪在您身边，除了担心、心疼和自责，深感无奈！人世间，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多么想享受，母慈子孝，家的味道；饭香菜美，妈妈的味道。 三母亲，您年迈生病后，您在家的那头，我在单位这头，您因病痛总是彻夜未睡，我因牵挂您经常夜阑人静辗转难眠，只有这时，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母子连心”。 四母亲，您病重住院后，您在病房里头，我在病房外头，您身患多病饱受病魔折磨，我深感无奈备受精神煎熬，只有这时，我才深切体验到：什么是“爱莫能助”。 五母亲，您溘然离世后，您在茔地里头，我在茔地外头，您在地下永久长眠，我在世上日夜思念，只有这时，我才猛然明白：什么是“阴阳两隔”。 六母亲，您一生没有生育，视我如同己出，视您的两个侄儿如同亲生，为抚养我们付出常人双倍艰辛，节衣缩食，相夫教子，心中藏着母性之大爱，身上闪烁着人性的光辉！ 七母亲，您虽然没有读书，却深明大义，一生劳作不辍，积德向善，宅心仁厚，和蔼慈祥，乐善好施，为儿孙所敬重，被乡里所传颂。您在生结人缘，逝后结天缘，和父亲今生来世缔结两世情缘，堪称人间典范。最终修得——七十二年相依相伴同床枕，百年之后不离不弃共香炉(十三岁童养媳)。 八母亲，您和父亲健在的时候，我的人生尚有来处，我的生活尚有春意，母亲，您和父亲走了以后，我的世界只剩冬寒，我的未来只剩归途。今天是您离开我们第十四天，是父亲离开我们第十九天，在不孝儿子心里，恍若离开了一个世纪。…… 九母亲，不孝儿子长跪在您和父亲面前，追思怀远，感慨万千，满腹话儿要和您们细说，笨嘴拙舌，竟无语凝噎。心碎泪干，恰杜鹃啼血。纵然千呼万唤，您们也无言回应，即便肝肠哭断，也叫不醒我的严父慈母，我的爹亲娘亲！ ——2023年元月19日(母亲二七)，不孝儿子泣笔於父母合墓前。 　　在父母生命的最后岁月，我们更关注和担心父亲，对尚能自理的母亲太过疏忽和大意，总指望母亲能在我退休后还能颐养天年，母亲在她临终前几天曾亲口答应开年和我们去漕河居住，到亲戚家到处走走，谁料母亲竟要追随父亲相伴天堂，位列仙班。对母亲我们更感遗憾、自责和愧疚。特泣笔此篇(《写给母亲的泣文》)，以表达对母亲的无限感恩、深深愧疚和不尽的思念—— 敬爱的父母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