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传体小说《少女遇窃贼》

若愚

自传体小说《少女遇窃贼》 （忏悔之作）龚常彬于一九五六年考入W市第一中学。第一次班会上，班主任张仲鑫说：＂同学们彼此还不熟悉，我推荐几位同学担任临时班干部，待下学期再由同学们投票选举。周培德同学担任班长，龚常彬同学担任学习委员，章玉娟同学担任文娱委员，金康强同学担任生活委员。……＂周培德是W市郊区清水村人，贫下中农，父母务农。清水村位于青弋江北岸，青弋江、水阳江在此处汇入长江，江心形成清浊分明奇观，清水村由此而得名。龚常彬是w市对江y镇人，城市贫民成份，父母做小生意。y镇文化古跡众多，是江北一带繁荣昌盛的千年古镇。章玉娟是本市人，住学校附近＂一天门街道＂，当时这里的环境可用髒乱破来形容。家庭成份城市贫民，母亲糊火紫盒为生。金康强住本市中二街，小资家庭，父母开一爿＂金隆鑫清真馆＂为业。初中三年，沒有大的政治运动干扰，学习生活比较正常。当时中苏关係正处于热恋中,"苏联老大哥"不离口,许多老头老太都穿苏联大花布衣服，男的多穿列宁装，女的多戴大红花纱巾，走在大街上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外语课学的是俄语。高三学生成绩特别优秀的，可保送为“留苏予备生“。当时，社会上流传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为了祖国繁荣昌盛，为了自己的光明前途,绝大部分同学都能刻苦认真地学习。上午四节课，下午二节课，然后是课外活动，星期天和星期六下午休息。星期天，几个好友结伴到离校不远的赭山上温课看书。最高处就是爱晚亭.站在亭边，极目眺望,长江,青弋江象绸带半绕着市区向远方铺展开去。同学们暢谈人生理想,引项高歌,毫不怀疑自己是国家的小主人。期中考试成绩下來了,龚常彬的总分成绩全班第一。初一下学期，班长周培德和龚常彬两位同学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标誌着其政治生命跨上了一个新台阶，将激励他俩更加努力学习，将来为党的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眼前是一片光明。当时入团可比現在入党还看得重啊!同学们欢呼激奋地将俩人抬着拋了起來。 后来龚常彬当选为学生会福利部部长，校团总支组织委员，并在初三上学期被选为代表，出席W市共青团第四次代表大会。会址在梵罗山党校大礼堂，吃住在鸠江饭店，大客車接送。大会结束，龚常彬在学校大礼堂作传达报告。回到班上，同学们如众星捧月，围住问长问短，人人投来赞美和羡慕的眼光，几个同学甚至将他抬着抛起来。那会儿真是前有老师垂青，后有同学追捧，左右逢源，好不惬意！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豪情万丈踌满志。这是龚常彬学生时代輝煌的顶峰。章玉娟同学是一位健康苗条、容貌秀丽、能歌善舞的姑娘，但是学习成绩中等。她经常请龚给她讲解一些难题，在她看来，龚的讲解比老师还要透彻易懂。俩人交往比较频繁。她这次没能入团,主要原因是成绩沒有提上去。龚常彬和章玉娟俩位同学的相遇相识是一种缘分，内涵自然而神秘的心灵力量。课堂上，章玉娟恰好坐在龚常彬前排，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瀑布似的挂在章常彬眼前。她头部每一次摆动，那长发就在章的面前划出一道青春闪光的弧线，引发他的悸动。晚自习上，她突然回过头来带着几分矜持几分娇羞细声跟龚说:“这道题,我还不大懂”。俩人几乎是头对着头，他能闻到她的发香。“下课后告诉你”。“好的”。下课后，他将自己的课堂笔记让她带回家，参考着复习功课。平时，对于她的请教，他总是有求必答。通过一学期努力,她的成绩上来了,不久便加入了共青团，龚还是她的入团介绍人。她喜极而泣。支部为她和金康强举办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入团仪式。这是一个星期天,风和日丽,同学一行十多人来到陶塘公园举行入团仪式。公园里有个半岛,是市图书馆所在地。在图书馆草坪上拉起一面团旗。大家在团旗前围坐一圈，气氛庄严肃穆。两名新团员肃立团旗下，举起右拳，在支书吕大伟带领下宣誓毕，各人相继发言，都是豪言壮语。然后是自由活动。大家起哄让新团员唱歌。章玉娟今天穿粉红色衬衣,浅色长裤.乌黑长发,颀长身材,无一不散发出青春活力,像水上仙子,出水芙蓉,让每个人都想亲近她呵护她。在大家掌声中，她羞涩地笑着,然后唱了首:电影”冰山上来客”插曲.大家喊再来一个,她又唱了一段越剧。金康强同学来了个口琴独奏＂步步高＂。中午在凉亭里午餐,吃的是事先准备的卤菜面包和饮料。龚常彬和章玉娟有意无意走到了一起。她几乎是耳语般地对他说:”别老是看着我,看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句话说得龚常彬有点脸红.。”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饭后划船.四人一条船,男生当仁不让充当桨手,拨动双桨让小船轻轻游弋在水中。见远方楼房林立,四周绿树成荫,繁花似锦,白石拱桥的投影在水面闪烁。更远处,赭山顶上的爱晚亭隐约可见。花花绿绿的游人悠闲自在地绕陶塘散步.我们也情不自尽地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把陶塘游了一圈下来,几条船聚在一起，任其在清澈的水面上自由飘浮。一切是那么美好,充满青春活力，同学们是那样陶醉在甜蜜的幸福中。要是时光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永远地锲刻在那幅画里,该多美好啊!有个星期天,章常彬在学校图书馆看书，刚坐下，张玉娟同学来了，凑到他跟前说：＂章常彬，你也在这里啊！＂说着顺便坐在他的对面。龚看书越来越模糊了，他心神都转到对面那人身上了。她掏出笔记本写着什么。他看她的眼鼻耳朵头发无不恰到好处。这时候，书上写着什么，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她问他借的什么书。他手里拿了本”安娜.卡列尼拉”。她手中拿的是本＂中国的保尔吴运铎”。她要了他的书,他用她的卡借了本”史纪.本纪”。他俩不约而同走出图书馆,不知不觉向操场一头走去。她说:”你借的这本书,有许多文言文,你看得僮吗?”他说:”还行吧,不懂的地方可查字典呀。“她说:”你真聪明,每次考试成绩都那么好,我真羡慕你又佩服你！”他说:” 你也不错，这学期成绩提升显著。今后，不懂就问呗,不要怕难为情。＂她说，我将来想做个人民教师。他说，我想当一名地质勘察队员。她说:”谢谢你将课堂笔记借给我,你记得太好啦!真管用。＂二人脸上都淡出了红晕。操场尽头有条小巷直通一天门街道。她说:”我快到家了,你回去吧。＂这是两人单独在一起谈话时间最长的一次。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和她交往比较频繁,说话也不那么拘谨了。 每当学校包场电影时，龚常彬总是有意留下几张连号票给班上同学，当然少不了有章玉娟同学。那时每场电影只有五分钱，同学们几乎每场必看。有一次，看电影“夜半歌声”。男主角宋丹萍被仇家用硫酸烧伤面部，毁了容。当医生帮他拆面巾时，突然一个特写镜头，银幕上出现一张整个映幕大的魔鬼似的脸。章玉娟娟吓得往龚常彬怀里躲，惹得龚心如鹿撞。有一次,看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最后女主角跳江自尽，两个孩子哭喊着找妈妈，许多人都落泪了。章玉娟甚至压抑不住地哭出了声。龚也落泪了。她悄悄将手帕塞到他手里。还有一次,大家去看印度电影"流浪者",共同感受那部电影的艺术魅力和音乐之美。从此拉兹之歌很快在校园流传开来。(歌词大意:到处流浪，命运伴我奔向远方，我没约会也没有人等我前往。到处流浪，孤苦伶丁露宿街巷，我看这世界象沙漠，我和任何人都没有来往。活在人间举目无亲，好比星辰迷茫。在那黑暗当中到处流浪，命运虽如此凄惨，但我并没有一点悲伤。我忍受心中痛苦事，幸福地来歌唱，有谁能禁止我来歌唱。我的命运啊！我的星辰请回答我，为什么这样残酷作弄我？到处流浪哈.命运伴我奔向远方。到处流浪哈.我没约会也没有人等我前往。)很快在社会上也流传开来。初三上学期末，学校举办元旦晚会，毎班出两个节目.演出后要评优颁奖.优秀节目还要选送市里举办的中学生文艺汇演.各班都非常重視.这下可忙坏了文娛委员章玉娟，同时也突显出她的文艺才华。她有亲戚在市文化宫工作，挑了两名女同学一同到文化宫去学习"红軍之家"这个舞蹈，回來教班上同学。这个节目表現的是一位苏联红軍战士回家探亲时,和一家人团聚的欢乐场景。红军战士三名,未婚妻一名,姐妹各一名,爸,妈,小弟,老爷子,共十多人。章玉娟扮未婚妻,未婚夫战士由身材高挑的女同学王桂兰担任。当时选男同学担任未婚夫，大家还不好意思。龚常彬扮演老爷子。准备演出了，彩排时，有件事难为了大家，到哪里去借两套苏联红军全付军装？支部书记吕大伟帮了大忙，他从学校开了介绍信直接到某部队借来了两套军装。大家用彩纸剪出图案装饰了帽子、领口、袖口、裤脚。吕大伟是本校高三毕业生，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上大学，而是留校任专职校共青团总书记，一直参予我班的演出活动，被章玉娟的美貌和才艺深深吸引，从头到尾双眼一直盯着章玉娟，一厢情愿地暗恋着。晚会正式演出。金康强手风琴伴奏,气氛热烈,节奏快而紧凑。有群舞,独舞,双人舞。有芭雷舞式的腾空跳跃、哥萨克式的威武气慨、吉卜赛式的轻佻放荡。 扮演”未婚妻”的章玉娟迈着轻盈的舞步，飘忽在舞台上，那一身红帽、红衫、红裙，分明就是一团火。她跳着，荡着，旋转着，那脖子似弹簧一般，一弹一耸，头部便随之平衡移动着，显得妖冶活泼。老爷子表情滑稽幽默，要做下蹲旋腿、踢腿，矮子功等高难度动作。整个舞蹈大约要跳四分钟。沒有一句台词和唱段.完全是大幅度的舞蹈动作，跳一场下来，个个渾身出汗。我班的第二个节目是釆茶调《十大姐》，十位姑娘斜坐在长凳上为红軍做軍鞋。丝竹乐伴奏.曲调优美甜蜜,有女声独唱,合唱。表演做鞋子动作，穿针、拉线，微妙微俏，強调整齐划一。这个节目也只有我们班演，因为我们班女生多。龚常彬在乐隊里拉二胡。两场演出结束，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评选结果，我班的《红军之家》舞蹈评为一等奖，后参加了市办中学生文艺汇演，获二等奖。光阴荏苒,转眼三年过去了，初中快毕业了。在毕业晚会上,班主任眼里明显地闪着泪花,无限深情地说：“亲爱的同学们!青年是人生最美好,最憧憬,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我们能在一起共度三年,是莫大的缘分.三年前,我刚结识你们时,你们都还是孩子,转眼间三年过去了,你们长大了,长知识了,已是优秀的知识青年，我很欣慰。社会环境比学校里复杂得多,严酷得多。不管你们是继续学习，还是走向工作岗位，一定要听党的话,努力学习,勤奋工作,诚恳待人,我祝福你们都将有个美好的未来！“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爆发出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大家吃着糖果、水果,各自表演拿手绝活,有唱歌,有朗诵,有乐器合奏,独奏,龚常彬演奏了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和京胡曲牌”夜深沉”。大家相互交换纪念品,签名留念.龚常彬在章玉娟的纪念册上写道:”玉娟同学!我是用你赠送给我的这支笔书写的,虽然想说的话很多,凝聚在笔尖的就是一句话”期盼能在同一所学校读高中”。她想了想,在他的纪念册上写道：“常彬同学!你是很有才华的男生,成绩优秀又乐于助人.我很感激你,希望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此时已深夜两点多了,有些同学离去,章玉娟等十多位特要好的同学留了下来,还在意忧未尽地娓娓谈心。大家心里明白，今此一别，往后有些同学说不定就见不到面了，心情不免沉重！ 他们知道，龚常彬将在清晨六点乘小轮回y镇，要送他一程，于是一同来到江边六号码头，目送龚常彬上了小轮。晨曦中，小轮缓缓起航,大家挥手告别。同学们挥手喊:"再见！保重！“人群中章玉娟同学挥着手帕,含着泪微笑着。小轮缓缓行驶，直到身影在视野中渐渐消逝。情窦是人间最洁白、最纯洁的花，一生一世只开放一次，开时芬芳谢时美满，遗憾的是从不结果！ 龚常彬被保送本校高中。这个暑假，他参加了本校"召生服务团"工作，有些许生活补贴。章玉娟、周培德、金康强也考上了本校高中，巧的是还分在同一个班。龚常彬仍然是学生会福利部部长。到了一九五八年，往后一切大变样了，荒诞不经，反社会，反自然规律的错误政策层出不穷。但是全国人民却盲目追随吹捧，一场特大的灾难迅速在全国漫延开来。由於实行公社化，大搞一平二调，甩手人多干活人少，人心焕散，农业生产荒废了，粮食几乎绝收，口粮供应逐渐减少,甚而完全断供！更要命的，有那么多混帐干部闭着眼睛浮夸，欺上压下，以至于将老百姓饿死那么多！学校課制和日常生活都彻底打乱了，学校处于半工半读状态，甚至完全停课。有一次，全班到郊区炼焦炭，工地上吃工地上住，干了三个星期。我们排着队，揹着包，扛着红旗，唱着红歌出发。到了目的地，安排好住宿。便投入挑煤装窑的劳动。晚上收工回棚，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脸上都灰黑一片，只見一双白眼和一口白牙。几天下來，手上起了泡，肩头红肿，皮肤晒得起泡脫皮，大家的情绪有点低落。团支部开会鼓动，号召团员起带头作用，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坚决完成组织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决不能有一个逃兵！二十多天后回到学校，学校召开了庆功表彰大会。班上周培德、章玉娟、金康强都得到了大会表彰。课程表也有了改动，上午四节课，下午一节课，其余的时间是劳动课。学习南泥湾精神，学校范围内所有的坡地，拐拐角角的荒地都要整平，甚至是操场的一角也都种上了瓜菜。每天下午同学们挑土的挑土，种莱的种菜，浇水的浇水，天天忙忙碌碌，人人有事做，一种永远也做不完的感觉。学不像学，工不像工，农不像农，大部分同学产生了厌学情绪。有一天，金康强拿来一张人民日报给大家看，上面头版头条有一张图片：一个身穿红兜肚的小孩坐在稻田里的稻穗上，居然不会落下！标题说明：某省某县某公社，今年稻谷亩产每天都在刷新。由一千斤上升到一万斤。而那些城市出身的天真的学生却信以为真，相信党报党刊，是党的喉舌，是不会欺骗人民的。周培德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他却表示怀疑说，我们那里水稻亩产最高也只有五百来斤。现实与宣传的反差巨大。一九五九年暑假，龚常彬回到y镇。当年他家五口人，住大北门一个祠堂后进的两间平房里。奶奶见到他高兴地说：”身体过好了.饿了吧,奶奶这就烧锅"。他问奶奶，父亲和母亲做什么去了？奶奶说：＂你爸跑乡去了，你妈在小高炉上。＂傍晚五多点钟，父亲跑乡回来了，劈头蓋脸就问：＂还好吗，在学校能吃饱吗？＂＂一切都好！能吃饱。＂他从担子里拾出一条鱼，叫常彬送给奶奶去烧（大食堂解散了）。他不幸年青时染上了肺结核病，失去了工作的机会，为生活所迫，只好挑起货郎担。他蹲在地上，似乎比坐在凳上要舒服，不时咳嗽，还一个劲地抽烟。近年来常彬和父亲经常顶嘴，常彬每说一句话，父亲都能摆出事实反驳，让他难堪。“爸！不能不抽烟吗？你应该去看医生。”他苦笑道：“我这病和你大伯一样是看不好的。不抽烟当然好，可我不想戒。你大伯死了，到了好处。你看看，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吃了早上愁着晚上。明明老百姓吃不饱，还要吹牛说农业空前大丰收。明明炼出来的是一坨铁疙瘩，还打锣敲鼓去报喜，我看不惯。我是一个废人了，早一天死早一天好！”“爸！你不能这样悲观，“常彬搬来在学校学的一套:“共产主义很快就能实现，到那时候，人人有工作，人人有饭吃，幸福着呢！我看你脑子里那乱七八糟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常彬当时是热血青年、共青团员，对共产主义坚信不移，说到激愤处，无意中还拍了一下桌子。父亲不再说话了。俩人时常发生争论，但让步的总是父亲。他自觉不能以自己那荒漠似的心理，呑噬儿子的一片浓密的绿荫，妨碍儿子的进步！常彬与父亲心灵上的那条通道，不知何时已被封死。父亲骨瘦如柴，肩膀萎靡不振地垂着，对于世事不断地无常变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好好平静的日子会有那么多折腾，那么多天灾人祸？天快黑了，母亲回来了，一脸的疲惫，眉头高蹙，眼含烟雨。对我淡淡地问了句还好吧。回头对父亲叹息道：“你一天到晚喊死，活到今天怎么还没死啊！＂父亲並不生气，反而自嘲地说了句俏皮话：“我倒是想早点死，人家阎王爷嫌我在阳间的罪还未受够，不收我啊！”父亲和母亲並不恩爱(母亲是童养媳)，加之父亲有病，又逢"三年困难l"时期，失去的友爱太多，得到的温暖太少，从而性格变得孤僻冷漠。那时候，常彬和父亲之间，岁月砌了一堵墙。我们这一代是多么善良、多么轻信、多么纯洁而又多么顽固地坚守共产主义理念啊！母亲端详了儿子好一会，这才说：“过得还好。饿了吧？妈！饭好了吗？我饿坏了。”母亲便帮奶奶烧锅去了。父亲的菜是单用小瓷盆盛的，他有単独碗筷，虽然在一桌吃饭，可是说话不多。上午上第四节课时，教室里就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氛，有些学生都坐不住了，屁股扭来扭去的。老师非常理解，下课铃一打，准时下课，一秒钟都不拖延。不等老师离开教室，男女同学们都箭一般冲向食堂，兴奋地喊：“吃饭喽，吃饭喽！”现实早已如铁砂纸一般，把他们的温情、斯文与良知打磨殆尽。原来中学生口粮标准每人每月36斤，现在递减至30斤。饭里拌以瓜菜，免强能吃饱。原来六人一桌，小饭桶的饭不限量随便吃。現在小饭桶的饭限量了，只好分着吃，有人故意迟迟留下，把小饭桶被刮得干干净净。同学们见面就聊吃的，聊各种解饿之道，什么多喝水，什么少拉屎，要么用皮带勒紧腰，把胃给勒小，并交流着哪个饭馆的粥比较稠，哪个饭馆的面条给得多，哪个饭馆的烧饼个儿大……大家传说在市面上曾发生的两件八卦新闻：一）小饭馆门口飘来的饭香味儿，太有磁力了，引诱着一个头发蓬松的青年，在饭店门口徘徊，待一位用餐人刚离开座位，就扑过去舔盘子，拿起碗，用舌头一下一下地舔干净，还把桌子上撒的饭渣，从人嘴里吐出来的嚼不动的肉皮，全都捡起来吃掉了。二）一个穿着还可以的大个子青年，迅捷地冲过来抢去小学生手上拿着的边走边吃着的烧饼。这种场面让人心里很难受，饥饿把人饿成了跟狗一样。一九六O年四月的一天中午，龚常彬接到家里电报：“祖母病危速回”他急忙往家赶。那时交通不便，除了早上6点一班小轮到y镇，此外只有步行了。他连走带跑，天麻黑时赶到家。第一眼见到奶奶躺在竹床上，形如槁木，已不能说话了。他扑过去跪到床边大声哭喊：“ 奶奶！你不能走，等我将来挣了钱孝敬你老人家，让你过上好日子。”只见奶奶干涩的眼窝里，滴下一滴浑浊泪水，舒了一口气头一歪就走了。她坚持到现在不走，就是想见这个宝贝孙子最后一面。见到了，她安心地走了。龚常彬头上的天快要蹋了，他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如今奶奶没有享到自己一天一点的福，他怎么不愧疚？怎么不悲痛欲绝！奶奶是活活饿死的。当年，小镇居民口粮标准，成年人每人每月28斤，后来递减到9斤，还有一半杂粮，比如花生饼、米糠之类，必须要搭配大量野菜食用方可度命。奶奶要顾着这个，又要顾着那个，自己全吃的米糠花生饼。先是拉不出大便，后是腹泻不止，又没有钱到医院去看，一夜下來，人就不行了，这才发电报给常彬。不能指望父亲，他重病缠身（肺结核晚期），也不能指望母亲（全身浮肿，饿的），常彬找到早已辍学，已在搬运站上班的小学同学苏仕江。他热心地带了几个同事，加上邻居们帮忙，草草将祖母入殓安葬。流水昔阳千古恨，凄风苦雨百日愁。悲声难挽流云驻，哭音相隨野鹤飞。家里的生活越来越难过，弟妹失学，嗷嗷嗷待哺。常彬向父母提出放弃学业去找工作。父亲拉着常彬的手，老泪纵横地说：“我的儿，怪只怪你老子无能。”父子抱头痛哭。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一种”跃进饭“，据说一斤米能煑出5斤饭。社会上广为流传。学校派龚常彬（学生会福利部部长）和一名厨师去取经，回来后依法泡制。将米淘洗干净，上蒸笼去蒸，反复用开水浇淋，使其充分吸收膨胀，饭的＂量”是增加了，饭的＂质”却减少了，吃这样的饭根本不耐饿！这真是饿极了的人出的一个馊主意！最后便不了了之。通过这件事，龚常彬结识了总务处长和厨房员工，为自己出入大伙房提供了方便。因为吃不饱，学习就会分心，坐在课堂上脑子里想的却是家里挨饿的老人。周美德这个星期六下午回家去了，下星期三才回到学校，表情萎靡不振，心事重重，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家乡老百姓生活迅速下降到生活难以维持的地步。由于吃不饱，乡下偷盗成风，胆大的人夜晚成群集队去偷生产队还未十分成熟的稻子，天上雷碰雷，地上贼碰贼。父亲被逮到了，罚款还挨了批斗。母亲因此愁闷成病。现在农村基本无粮供应了，连野菜也挖不到了，普遍出现人口外流乞讨现象，留下来的人都是老弱病残，个个因为严重营养不良，不是干瘦就是水肿，村子失去了生命的活力。这样下去怎么办？大家唏嘘不已。龚常彬在想：古语＂民以食为天＂又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饿极了就会丧失理性和自尊，此时道德的约束，法律的制裁，都显得苍白无力。自从舞蹈”红军之家＂演出大获成功之后，章玉娟在校就成了校花了，成为少男们仰慕倾注的对象。校团委书记吕大伟更是暗恋着她，只要有机会接近她，他是不合放过的。章玉娟不知什么原因，有几天没来校上课了，大家非常担心。周培德、龚常彬、金康强决定晚上去她家探望家访，吕大伟也逞机凑热闹参加。章玉娟家住在“天一门“街道，离校不远、就在学校操场附近，当时这里可用髒乱破来形容。她家里原有四口人：父母亲、姐妹俩。父亲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小学教师，一九五九年被打成右派，劳改去了。姐姐出嫁去了镇江。家里只有母亲带着玉娟相依为命，靠糊火柴盒为生。六十年代靠糊火柴盒为生计的，大多是没有强劳力的家庭，生活极其困难。每糊1OO个火柴盒5分钱，母亲没昼夜地干，手麻了歇口气，腰酸了捶捶背，实在困了，含一片生姜醒醒神，就这样每月只挣到十几元。当他们叩开她家门时，母女二人正在微弱灯光下糊着火柴盒。吕大伟捷足先登，第一个跨进门，亲热地招呼道：＂阿姨晚上好！“母女二人连忙丢下手中的活，站起来局促不安地为他们找坐凳、冲泡茶水。还是老成持重的周培德忙说：＂不忙，不忙，我们随便找个东西坐一下，都来帮阿姨干活吧，边干边谈好吗？“玉娟腼腆地笑：＂没想到你们会来我家，事先也不通知我，我毫无谁备，实在对不起！＂只有两间房，一间卧室，一个堂屋。卧室里有两口木箱叠在一起，权当小桌子。除了一张四柱欧式架子床，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也说明，从前这是个小康之家。堂屋除了屋角简单的炊具，中间一张小桌子、几个小凳子，其余的空间几乎全码放着糊好的火柴盒及材料。龚常彬不无关心急切地问玉娟：＂这两天为什么不上学，病了吗？＂母亲抢着道：“你们看，我这个家庭怎么能供得起她上大学，我要她放弃高中读师范。师范读书不要钱，还有生活补助，正好解决我们燃眉之急，将来做一个小学教师，一个月能挣几十块钱的工资，就已经很满足了。她坚决不同意，正和我闹别扭呢。＂吕大伟讨好地说：＂介绍一下，我是学校团委书记叫呂大伟。阿姨的眼光太短浅了，你家玉娟学习成绩很好，考上大学有把握，将来前途更大。目前生活是困难点，我理解，我会想办法帮助她。＂大家异口同声响应道：＂是的，大家想办法帮助她。＂奇怪的是，章玉娟对他好像是很冷淡，总是把热烈的眼光对着龚常彬。母亲表示衷心感谢，转过脸打量着龚常彬：＂你是龚常彬同学吧？常听玉娟说，你学习成绩很好，乐于助人，一直在帮助她，谢谢你啦！“吕大伟似有不易觉察的酸溜溜的感觉。那时候，学校有甲乙丙丁四等助学金，每个班有定额的，家庭困难同学可通过评选享受。甲等助学金相当于在校伙食费，其它递减。本来龚常彬已经享有丁等助学金，章玉娟已经享有丙等助学金。龚常彬当场表示向上级打报告退出已享有的丁等助学金，给生活更困难的章玉娟，让她享有甲等助学金。吕大伟当场捐了5斤粮票和十几块钱。金康强也捐出了身上的所有，虽然玉娟母女竭力婉拒，最后还是放在了桌子上。为此母亲表示千恩万谢，要不是龚常彬拉扯着，她几乎要跪下了。玉娟的眼睛湿潤了。其实她几天没有上学，除了母亲要求她放弃高中上师范这件事，还有就是吕大伟对她频繁的干扰，使她厌倦、苦恼，进而产生辍学打工的想法，这两天她正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告别了母女俩，几个人怀着沉重心情慢慢往回走，街上的冷清与阴暗拓宽和加深了他们的悲哀。 章玉娟同学重返校园，大家都很高兴。为此金康强邀请了几个要好的，主要是当年出演《红军之家》的同学去他家作客，他说是要招待大家吃”全牛席＂。他父母开的两层楼"金隆鑫清真馆＂位于下长街，场地不大，但金色的牌篇、飞檐翘角的门楼，古色古香，向世人诉说着过往的辉煌。他父亲有事不在家，母亲接待了我们，穿过大堂，把我们引上二楼，围桌而坐，喝茶吃点心。母亲慈善地一个个问了大家的姓名、家境，特别关注着章玉娟同学，问得特别仔细，而后说：＂大家不必受拘束，尽情地玩，待会开饭，我到下面准备去了。＂这是一个小型客厅，中央放着一张圆桌、八张椅子，西墙布艺沙发，旁边的一张茶几上摆放着一盆鲜花；东墙一个书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南边是一个小阳台,拐角有一个花架，种了一些花草。不算是豪华也可说是富裕之家了。＂金隆鑫清真馆“是W市有名的百年老店，经过私改，老板的家财＂捐＂走了大半，换来了＂民营企业家＂称谓。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康强的家庭条件比周美德、龚常彬俩家庭，不可同日而语。金康强拉起手风琴，王桂兰唱《三十年后再相会》、章玉娟唱《十送红军》、大家合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我的祖国》…这样热闹的场面有两年没有见过了。金康强母亲一声＂开饭了＂，一打断了场面上的欢声笑语。两名服务员上菜来了，十几道菜摆满一桌：咖喱牛肉、香辣牛肚、酱烤牛里脊、凉拌牛肉粉、水晶牛蹄筋、香煎牛排、姜丝拌牛百叶、夫妻肺片、茭白牛肉丝、牛肉丸、牛肉萝卜馅饼… 两大瓶饮料，没有烟氿。好多菜品在座的同学不但没有吃过，连见也没有见过！主人的盛情招待，让同学们如芒在背，变得十分拘谨，反而不好意思吃了。金康强母亲为大家挨个布菜。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送别时大家依依不舍。金康强母亲拉着章玉娟的手，走在了大家的后面，也不知道她俩密谈些什么。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特别是农村做田的、小镇贫民更难过。为了减轻家庭负担，龚常彬决定假期勤工俭学，第一次参加实际义意上的劳动，暑假时在y镇建筑队做小工，建设粮站大仓庫。工人分大工、壮工、小工几等。当时，章常彬做小工，一天工资一元钱，加班每小时二角。雨天不上工沒有钱，在工棚里睡大觉。开学以后，龚常彬、周培德、章玉娟三位同学每星期六下午到W市茶厂上班，一直干到星期天下午,共十几个小时。章玉娟在捡茶车间，坐着用小镊子揀茶，比较轻松，只是耗时间。周美德和龚常彬在粉碎车间，累且不说，灰尘太大，戴双层口罩都挡不了。下班后，鼻孔塞满尘垢，这一个星期里,擤出的鼻涕，由黑变黄再转清。就这样,一个月四次,刚好能挣来维持生活的费用。有一段时间去抬土方，双肩红肿，甚而磨破了皮肉，咬咬牙坚持下去。虽然如此，我们对国家的未來,自己的前途，还是充满了信心。周美德的父亲去世了，据说是得了营养不良性浮肿，踉踉跄跄跌了一跤摔死的。他回家奔丧就没来校了，后来听说在市里日新化工厂找到了工作。一九六O年寒假，龚常彬回到家，母亲告诉他：＂你父亲死了，是上吊的。吊死的人，眼睛瞪得老大，舌头吐出来老长，尿屎淋漓，有多可怕！为了不让你弟妹受到惊吓，没有让你弟妹见父亲最后一面。为了不影响你的学习也没有通知你，你怪我吗？我也是为了你们好。“章常彬无语。母亲是童养媳，父母的婚姻本就没有感情基础，父亲年轻轻便得了结核病，早早丧失了劳动能力，又遇上饥荒年，贫病交加，又得不到家庭温暖，所以万念俱灰，只能以死求解脱，把命交给了绳索。人说，言教不如身教，身教不如境教。严酷的现实给了龚常彬当头一棒，觉得自己十多年接受的教育是虚伪的，捉弄人的，进而崇高理想也随之破灭了，不免仰天长叹，悲痛欲绝！已经读到高二了，还坚持一年便毕业了，自己刚达到十八岁，随便找一个工作，便可以养活弟妹了，龚常彬这样盘算着，这一年怎么办？陡然想到非常熟悉的学校大伙房，一年前，试验做＂跃进饭＂时，在大伙房呆过几天，对那里环境和人员比较熟悉，粮票、饭票、现金存放在总务主任的卧室里。总务主任是个酒鬼，而且一喝必醉，一醉必酣声大睡。我何不…罪恶念头一旦开始就彻底回不了头，章常彬谋划怎样行动了：一、星期天请总务主任喝酒，二、逞其醉用肥皂刻下他带在身上的钥匙模型，三、回老家请铜匠师付（小时候的朋友）打造钥匙，四、假期夜晚潜入大伙房实施盗窃。他从小受到的教育，盗窃是可耻的，现在依然觉得可耻，所以他不盗窃贵重东西，只票钱和粮票、饭票，每月只盗窃一次，每次都得逞了。如此轻松得到的生命之“ 源＂怎样分配呢？除了浇灌自己，龚常彬第一想到的是章玉娟，也只能暗暗送给她的母亲，不多，每月2O斤粮票头十块钱，其次每月给家里20斤粮票头十块钱，只说是勤工俭学得来的。他天真的认为就这样人不知，鬼不觉的混过一年半，到高中毕业洗手不干，便万事大吉了。殊不知半年后案发了，派出所民警将他在宿舍里带走了。警察：知道为什么带你来派出所吗？龚常彬：知道，盗窃事发了。警察：作案多少次，具体盗窃有些什么？龚：作案五次，共计有200多斤粮票，200多块钱。警察：有沒有同伙？还在哪些地方作的案？这些赃物都弄到哪里去了？龚：没有同伙，只在学校大伙房一处作的案，所得脏物给家里一部分，其余自己用掉了。警察：为什么要盗窃？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吗？龚：无语。派出所将龚常彬押解到看守所，关押了十天左右才提审，问答内容与在派出所大体相同。原来是学校总务处主任发现被窃，向辖区派出所报了案，民警来现场勘查了两次，提取到指纹，很快便破了案。慈祥的女校长查阅了龚常彬学籍档案，非常吃惊、难以置信。哀叹这个17岁小青年，本来前途无量，只因一念之差，造成终生之误，遂产生了些许怜悯同情之心，初意开除学籍算了。当时校团委书记吕大伟竭力反对，他一本正经说龚常彬盗窃粮票、现金数目巨大，行为恶劣，影响极坏，认罪态度不好，且对社会有不满情绪，必须严惩以儆效尤！学校这样的意见提交上去，半月后龚常彬盗窃案判决下来了：劳教两年，送W市郊区新生耐火材料厂执行。读者大概知道这个团书记为什么对龚常彬如此添油炽薪落井下石了△吧，作者就不用赘述了。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说不清有多少人身不由己，人生被历史的巨刃割得七零八落。章玉娟听说龚常彬犯了错被拘捕的消息，向来不喜欢哭泣的她，心乱如麻，流下了眼泪。她要呐喊：为什么时光不能停留在美好的初中时代，我多么希望回到从前啊！她在想：他是个不能适应这个社会不幸的人，命运捉弄了他，但为什么要这样断送了自己！我怎么也忘不了他，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那种不可理喻的惶恐越来越强烈。章玉娟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呆若木鸡坐在那里不吃不喝。母亲以为她病了，问：＂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她突然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母亲感到很奇怪。俄顷，她止住哭向母亲诉说着龚常彬案件的来龙去脉。母亲顷刻间感到山摇地动，她不敢相信，这么好的小青年，怎么可能是盗窃犯！接着她告诉女儿：＂小龚半年前开始每月给我20斤粮票和20块钱，说是勤工俭学得来的，一再招呼我不要告诉你。＂玉娟捶胸顿足道：＂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好糊塗！我早知道，给他严重告戒，拦头一棒，他决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母亲忙不叠道：“都怪我，都怪我，该死该死！＂月色中，俩人肩挨肩地在僻静的操场一角散步；星期天，俩人肩並肩在大剧院看电影；晚自习，俩人头对头讨论数学题；过团日，俩人在一起唱歌、划船……，一幕幕幸福的情景流星一样在大脑中划过，她对他的好感越来越强烈，她两眼呆滞地望着前方，好像盼望着他的出现。章玉娟曾想方设法打听到龚常彬服刑的新生耐火材料厂地址，前去探望了两次。两次工作人员都说，龚常彬拒绝见面。没办法。可怜的章玉娟从此情绪低落，胸中充满痛苦和空虚，予感到自己可能注定要一辈子孤独地过着乏味的独身生活。龚常彬在新生耐火材料厂改造，编号13号。思想永远摆脱不了心中的内疚和悔恨，无脸活在世上，无脸见同学们，无脸见章玉娟，他要以死谢罪！所以章玉娟两次来探望他时，管教喊他去接见，他坚决拒绝了。有一天，他推着坯车装窑时，突然弃车向高高的窑顶奔上去。大组长忙喊：＂13号，你干什么！回来！快回来！！＂也向窑顶追过去。龚常彬哪里听，奔上窑顶，毫不犹豫一跃而下。窑顶离地面有两三丈高度，幸亏脚落地。他脑震荡昏迷了，但没有死，一根小腿骨跌断了。他被紧急送往医院，在医院住了三个月。其中母亲来探望了他，劝他不要再干儍事。出院后，管教干部让他管理一个犯人宿舍棚，不用参加劳动，算是照顾了他。管教期间，他收到章玉娟一封信，信中说：亲爱的同学，我曾探望你两次，你坚决不见我，我走了，也许不会再见到你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请在心中留下我的身影。你不过是犯了个小错误却受到了很大的惩罚！不知哪位名人说的：＂如果一个人为了金钱而犯罪，那么他是有罪的；如果一个人为了一块面包而犯罪，那么这个社会有罪。“你是这个社会的牺牲品，我同情我理解，但是沒有办法，人终归要活下去，自求多福吧。我等着你！龚常彬本来不想回她的信，想来想去还是回了一封信：我是一名盗窃犯，永远摆脱不了这难堪的局面，永远洗刷不了这污秽的罪名。我愧对于你，所以无颜见你，请你原谅。我曾经不想再活下去，自杀过但没有死！收到你的信，是你给了我生活的勇气，万分感谢！世界上有不少有名望的学者教授、文化泰斗甚至高官显贵，因为恶劣的社会环境而走上岔道，误入歧途，最终毁于一旦。我一无名小卒算不了什么，我不想死了，好好活着，看看这五彩缤纷、错综复杂的世界有怎样的变化。忘记我吧！不要等我！我俩不会再见了，但我心中永远装着你。希望你平安幸福！不用回复。 若愚草于2023年12月，西曹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