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礼仪

吴标哥

<p class="ql-block">父亲是老家小有名气的秀才,对农村婚丧嫁娶的礼仪很感兴趣。他读过《东周列国志》,认为周朝衰败全在礼乐崩坏。</p><p class="ql-block">父亲说,不讲礼仪,畜牲不如。他不止一次地讲这样的话,每次都是咬牙切齿的,吓得老家人噤若寒蝉,好像他们就是父亲眼中的畜牲。</p><p class="ql-block">尽管挨着的平江穷得不能再穷,但父亲对他们的礼仪崇拜不已。每次去平江做客,总是先把同去的人叫到一起,反复操练,唯恐贻笑大方。</p><p class="ql-block">他苦心研究了周边各地的风俗,自创了一套完整的礼仪,凭着自己的威望和执著,在家乡坚定不移地推行。</p><p class="ql-block">可惜的是,父亲事业总是举步维艰。</p><p class="ql-block">一是,礼生难得。</p><p class="ql-block">老家鼎盛时期也就百余人口,近些年来,年轻人纷纷外出,留在家里的多是老弱病残,能办出像样的酒席已经不易,还哪有闲人打拱作揖!勉强有几个上得阵的,要么老,要么小,大都入不了父亲的法眼。</p><p class="ql-block">父亲为此长吁短叹,深感事业艰难。</p><p class="ql-block">后来看上了我和敬龙哥,敬龙哥是理工大学的教授,我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父亲认为,我们这些文化人容易调教,也有传承礼仪的责任。于是,逢年过节便悉心传授;遇上红白喜事,更是委以重任。</p><p class="ql-block">但我们回去得少,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父亲的难题。</p><p class="ql-block">二是,场地有限。</p><p class="ql-block">家乡在张谷英的老山洞里,开门见山,堂屋不大,屋前的空地也是窄窄的一溜。地坪边上是悬崖,悬崖下面是深沟,稍不留心,就掉下去了。</p><p class="ql-block">一班礼生挤在一起,挨挨挤挤,缩手缩脚,哪有一点挥洒的气势。</p><p class="ql-block">父亲力不从心,常有生不逢地的感叹!</p><p class="ql-block">有一次,父亲一脚踏空,滚到了崖下。虽没摔成重伤,但当时的狼狈让他难堪了很久。</p><p class="ql-block">他到过公田、筻口,对那里的开阔赞叹不已,曾经对着万里平畴比划着他的盛典。</p><p class="ql-block">三是,观者寥寥。</p><p class="ql-block">除去四下里忙碌的、当礼生的、做大客的,所剩无几。能观礼的不过是几个小孩、几个老人而已。他们立在旁边,面无表情,只能让父亲怅然若失。</p><p class="ql-block">偶有几个明事的远客在一旁指点,则是父亲最为得意的时候。可惜这样的机会太少,因为老家是真正的夜郎古国。</p><p class="ql-block">尽管如此,父亲还是一如堂吉诃德地坚守着他的理想!壮年时期,也着实风光了一阵。父亲德高望重一言九鼎,老家无人违逆。二叔、四叔、大舅、二舅、姨父、姑父更是父亲忠实的追随者。父亲振臂一呼,四下里便爬爬滚滚。</p><p class="ql-block">但慢慢的,父亲事业便受到了挑战。父亲老了,他的追随者也老了,后起之秀对这些繁文缛节不屑一顾,遇事就是打牌赌博,哪有心思去装腔作势!</p><p class="ql-block">开始,他们对父亲还有点敬畏,不敢公然违抗,只是找理由敷衍。后来逼急了,就明目张胆地表示不满,并且振振有词。</p><p class="ql-block">璋爹,不是我们不敬重您,而是时代进步了,您那套过时了。您看,我们屋场就那这么些人,又都沾亲带故的。脱了便服作上客,解下围腰做后家,这样接来接去,自导自演,有么哩意思!</p><p class="ql-block">话未说完,几个年轻人便跟着起哄,父亲想说几句,都没人听了。</p><p class="ql-block">父亲只好不断地简化他的礼仪,以迁就不断进步的时代。虽然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但父亲还是感到了英雄末路的悲凉。</p><p class="ql-block">五年前,父亲突然中风,来了县城,从此告别了他的舞台,告别了他的事业,当然也告别了他的无奈!</p><p class="ql-block">(2017年6月初稿,2023年12月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