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兽医—谨此告别我的职业生涯

尘封笔砚

年少时，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未来的职业，唯独没想到，今生我会成为一名兽医。 1980年高考，因为选择了愿意服从分配，结果收到了农学院兽医专业的入学通知书。那个年代能考取大学本是件可以奔走相告的喜事，但16岁的我却没有丝毫喜悦。我将自已关在屋里三天没出家门，用有限的认知揣测着未来的人生，充满了无限失落和迷茫。我不喜欢这个专业，却又无法付出限考三年的代价。到第四天我才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不久便在二哥的陪送下，怀揣悲凉迈上了入学之途。 　　这是我人生遭遇最早的烦恼，它曾如重石压在我心头许多年。从小生活在城镇的我，除了见过一次走街串户的骟鸡匠，除了看过几个影视作品中充当反面角色的乡村兽医外，我实在无法理解兽医的真正内涵。只知道这是一个与自己美术梦想有着天壤之别的世界。还颇具讽刺的是，我填补了中医世家的空白：母亲是西医，大哥是中医，大嫂是牙医，二哥二嫂在药厂，而我却成了兽医。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是羞于提及自己专业的。 　　进入大学后，我渐渐发现兽医也绝非过去想象的那么粗俗简单。学校里有一批业内造诣深厚的教授，甚至在国内生物医学界都颇具影响，很多老教师原本还是上海、苏南的富家子弟。而进入专业学习，发现兽医学科的划分也极其丰富，与人医相比毫不逊色。课堂上在显微手段及免疫技术加持下的兽医科学，同样显得极其深奥神秘。后来又了解到欧美的兽医地位更高，有的国家甚至必须人医毕业后方能报考动物医学，于是让我自卑的心理稍得安慰。 　　但进入专业临床课，兽医的“脏、险、累”还是一次次突破我的想象。首先对那些牛马大动物的保定便是一场力量与智慧的较量。有一次老师示范电麻辅助手术，手术到一半水牛突然苏醒便开始猛烈挣扎，一班男生群拥而上在血水粪污中搏斗，在老师迅速加注巴比妥之后，方得喘息。这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更象一场战斗。 　　而对牛马实施直肠检查，更是心中恐惧的阴影。看着大家褪去衣袖，光膀子涂满肥皂水，五指并拢成椎状旋转钻入牛的肛门时，便恶心得直打激灵……但那一天奇怪的事出现了，当我咬牙将手慢慢伸入直肠，整个小臂甚至上臂都渐渐埋入牛体内时，当我的手指触感到子宫、胎泡的那一刻，那曾经的厌恶紧张感竟然渐渐消散，一种温暖弥漫，那眼前手臂包裏的粪水不过是粉碎熟化了的草料，依稀散发出稻草的气味。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所谓的恐惧不过是自身想象中的恶魔，只要你足够坚强，一切皆可战胜！从此，所有的脏累苦我都不再惧怕了。 　　毕业前后，我曾在上海动物园及县保种猪场有过一年多的基层兽医经历，随后调到省级行政事业单位，虽多岗轮转，但干的却还是农业及畜牧兽医管理工作，虽未再涉临床，但本质上我仍然是个兽医。 四十年时光荏苒，当今天再来阐述兽医概念时，当年在校时那个为猪马牛羊看病的诊疗兽医，早已被今天的宠物医生，被保障公共卫生安全及畜牧业健康的预防兽医所替代；兽医也远非局限于诊疗机构，更涉及到疫病防控、卫生检疫、生物制药、食品安全、饲料、宠物等诸多领域；兽医这个职业不再是当年无奈的选择，已成为许多年轻人的人生理想。再看我当年的同学校友，许多都已成为业内的杰出兽医、成功企业家及著名的学者院士。 　　回顾职业之路，我走过无数乡村，到过无数企业，考察过许多国家，有幸经历了兽医的演变发展。我了解乡村兽医的艰辛卑微，体会过预防兽医的责任压力，见证了宠物兽医的萌生发展，领略过兽医科技的神奇先进。 我曾无数次走进防疫森严常人无法抵近的规模养殖企业，看到百万羽生命如潮般破壳而出，看到十万头生猪在智能化猪场中随键起舞，看到上万头奶牛自觉有序采食挤奶……这种生命与科技交汇的壮观场景，曾令我震撼不已。 　　我还经历过无数次动物卫生公共安全的事件，链球菌、疯牛病、瘦肉精、注水肉、禽流感、非洲猪瘟……每一次都如新冠防控一样艰苦卓绝的战斗，甚至更加势单力薄、更加血腥残酷…… 我也曾入聘过国家专家，承担过国家项目，获得过国家奖项，执掌过一方管理，捍卫过三农利益，争取过行业荣誉。在每一个岗位上都勤奋尽力、坦诚忘我、呕心沥血，丹心可鉴。 　　曾经，我也有过许多机会可以选择离开兽医职业，但最终我都又回到了这里。或许这是命里的注定，或许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便已被打上兽医烙印，让我今世再难割舍。人生本质就是一种生命体验，不同的路上都遇到各自不同的风景，回顾此生所经所历，已足慰平生。 当即将告别自己职业生涯的时候，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是失落，有不舍，更是一种敬意！致敬我逝去的四十四个春秋，致敬我曾经为之奋斗的职业，致敬这个行业中每一位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