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

不染

　　那晚路过便民方舟，突然闻到空气里浮动着一丝桂花香。

这样的天气怎会有桂花香？我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鼻子，循着香气往旁边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一棵桂花树，我凑上前去看，真的有桂花。那天气温二十一度，在这暖洋洋的冬天里，桂树也昏了头，以为又到了八月，稀里糊涂开起了花。

虽然天气暖熏熏地舒服，虽然每天骑着电动车上下班，我也宁愿冬天有冬天的样子，宁愿河上结冰，宁愿天空飘雪，而不像现在这样，眼巴巴看着天气预报的温度随着时间的逼近，从零下5度而零度而3度，而终于又要开出许多莫名其妙的花儿来。

我上小学时，课本里说，“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三层被的雪在那时的冬天颇常见。

冬天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早上放开门，所谓银装素裹，所谓天地合一，所谓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那样整个地一下子扑到你面前，让你忍不住欢呼，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通透了。

那时农村家家都有一个大宅子，宅子上一夜间就盖上了洁净得没有一点点杂质的三层被。想去踏那第一脚，却又舍不得，小心翼翼，试试探探，总不忍心迈出那一步。

终于孩子们都来了，呼啦一下奔向那雪世界里去当雪孩子：堆雪人，打雪仗，像小狗一样打着滚，追逐着，尖叫着，欢笑着，从头到脚贯通着的快乐，那么纯粹，那么干净，天真得如碧蓝的不着一丝云的天空。

田野里的小沟都是干涸的，堆满了雪，与路齐平，调皮的孩子把同伴往沟里一推，一整个不冒泡，自己也跟着跳进去，更多的孩子跳进去，一排的雪窟窿，又是道不尽的快乐。

很久很久以后，我跟当时只有六七岁的毛毛讲起了我的童年，讲起那些下雪的日子。毛毛听得入迷，艳羡地对我说：“我宁愿当你小时候。”“可是那时候很穷，没有好东西吃也没有新衣服穿。”“我宁愿不吃好东西不穿新衣服。”

及至他听到那时候功课很少作业只有一点点时，更是羡慕得两眼放光。

现在想想，如果抛开农活及其它不论，我们的童年真是快乐得冒泡，与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日子，连上学都开心得很。四五年级时偶尔会去上晚自习，晚自习不叫晚自习，叫上灯课，顾名思义，上灯课是要带灯的，带的灯五花八门，有提着的汽灯，有带灯罩的罩灯，两样都没有的，就带自制的油灯，油灯每个孩子自己都会做，我当然也会。一个空的墨水瓶，一个小铁片，一根手搓的棉花条，是所有的材料。小铁片上打个孔，墨水瓶里倒半瓶煤油，棉线饱蘸了煤油，一头穿过铁片，剩下的浸在煤油里，擦根火柴一点，“噌”地一杠黑烟冒起，颤动的火苗映着一张兴奋的脸。面前看着这种灯，等下了灯课，鼻孔四周都是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场快乐。

最好玩的是罩灯。家里偷一把黄豆放兜里，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叠成一个圆锥形的窝，当作锅，放到灯罩顶部，放几粒黄豆进去，下面就等着黄豆熟了。但因为火候掌握不住，常常豆子还没熟，纸锅就烧糊了红了着了漏了，豆子撒到桌上地下，一一找来和同桌分着吃，边吃边乐。那么老师呢？老师身上也有数不清的趣事，字数太多，姑且不讲。

童年的快乐最多，眼泪也最多，隔了很长的岁月看回去，眼泪早已风干，只留下快乐的记忆。那些记忆在很长的时间里，在一个又一个无眠的暗夜，一次又一次安抚了内心。如今，半生已逝，回望处，最美最好的依然是遥远的那端，趁着记忆犹存，忍不住又一次回头望去，白茫茫的雪地上，依稀有一群孩子在戏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