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谭

花好月圆

　　以前住老家，有一年冬天发洪水，家家户户都在寒风中尽力抢救家具，而我的父亲却趟着冰冷的洪水，在为抢救一箱又一箱的书籍而忙得焦头烂额，全然不顾泡在水中的电视机。事后父亲还十分庆幸地说，“你看，地低成海，人低成王。还好发洪水，不然书压在箱底太久没拿出来晒，就要发霉了。”不过，我们家半年都没能看电视。

　　都说旧回忆就像一扇窗，推开了就难再合上。父亲晒书，就如同开封了一段珍藏多年的回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用手轻抚那本页面泛黄，边缘卷了角的《菜根谭》，看到书的一角被撕烂了一个小口，他皱了皱眉，说：“那时你奶奶给了我两毛钱去剪头发，我手里攥着钱，在村里唯一一家书店门口站了好几个钟，后来书店快关门了，我一咬牙，狠下心买了，抱着它像揣着宝，藏着掖着一路小跑回去，结果头发没剪成，被你爷爷打了一顿。”

　　“那你后悔不，毕竟这玩意也不能当饭吃。”我问道。“怎么会后悔呢，没有它就没有我今天。人们小时候看的那些看似无用的阅读体验，其实往往决定了我们一辈子的心胸和视野。那时我和你差不多大，可能你现在还不懂……”父亲摸摸我的头，手心上的温度传来一阵温暖，如同冬日里的太阳，照得我的心暖洋洋光亮亮。

　　我从那时便接触《菜根谭》，也学着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看天外云卷云舒；也懂得交友须带三分侠气，做人要存一点素心……但我无论怎样去思考，都不知“菜根”二字从何而解，问父亲，他却总是笑笑不语。

　　上高中后，就很少有时间看课外书，《菜根谭》，自然也就在桌角静静躺着，像个失了宠的妃子渐渐被人遗忘。而我那时，一心想要当上学生会主席，鬼迷心窍，在私底下拉帮结派，甚至策划着送礼行贿。有因必有果。

　　东窗事发，一向对我宽容以待的父亲大发雷霆，还没送出去的礼物被父亲砸了个粉碎，受贿的同学也一个一个被父亲叫来对质，每对质一次，父亲的脸就变得更惨白。最后父亲沉重走向我的桌角，把那本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灰尘的《菜根谭》拿起。他的手在发抖。但最后，他还是将书重重地摔在地上。那本书是何等地脆弱啊，年代久远，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怎堪受这一重击？自然便是散了架。我真是比被父亲打了还难受。“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白读了，你的书全白读了。”

　　后来事情也就过去了，我也考上大学。离家之际，我去父亲书房，猛然发现父亲桌面放着的，正是那本再熟悉不过的《菜根谭》。不同的是，它散架的部分被用心用订书机定装好，连封面都被细心地用透明胶带包了起来。

　　在大学校园，我打电话给父亲。父亲说，人的才智和修养，只有经过艰苦磨练才能获得，正所谓咬得菜根，百事可做，这便是《菜根谭》的名字来源。我在那时候恍然大悟，更明白父亲的用心，他希望我能在这阳光下茁壮成长，如那菜根，坚韧坚强。

　　而现在，我在图书馆里，左手边是一本新版的《菜根谭》，右手边是一群安静看书的学子。我对着窗，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响起一句话：“你就是父亲心里的菜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