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是我的偶像 ——记心景美术馆馆主薛杰喜

寒若清秋

初识薛杰喜先生是在他的公司里，二十多年前的时候，他三十来岁，笑意盈盈玉树临风，我还没开始学驾照的时候，他就开着帕斯特，那时的他天生慧质，在商海中游刃有余。

去年的一次画展上，展厅里一幅新疆风情的油画，色调肆意酣畅，旁边是画家薛杰喜先生的介绍。开幕式上一眼暼见一位清瘦单薄的道长，花白头发盘着道士髻，衣着神情一派仙风道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茕茕孑立，只有面庞依稀还是旧模样。之前听说他的生意风生水起，却突然辟谷问道，想必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没有丝毫惊讶。谈起武当山辟谷的经历，才知道他已是龙门派第二十三代弟子。

曾有人认为，李叔同的前半生才高八斗，享尽荣华，绚烂至极；后半生芒鞋布纳，庄严肃穆，极尽平静。如果能将前半生的乐观积极与后半生的天真旷达融合于一人，便是旷世奇才。从儒雅的成功商人到寻仙求道，不又是一个弘一法师吗？

冬日的一个午后，他在微信里说，老家有个玉皇庙，一名老八路在世时曾和他说，那里住过两个八路军伤员，因汉奸告密，被日本鬼子偷袭，没抓到人就把玉皇庙一把火烧了，如果有兴趣可以写写这个红色故事。

大雪节气后的一个周末，应邀去他的美术馆，他说自己的书已经排版了，书中有画也有散文，记录了生活与创作历程。曾在培训班学过传统山水，老师告诉我们画里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许是对油画创作的兴趣，更是对他转向艺术的好奇，就欣然前往。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到了心景美术馆。临沂老城区祝丘路6号，三层小楼，独立院落，进门数竿修竹，三棵桂花在寒风中安静的休养生息。

见他一身道家打扮，我不禁问道：你是弘一法师转世吗？

他微微一笑：弘一法师是我的偶像。

“就带你们从负一层开始看吧。”

顺着西侧台阶拾级而下，浓郁的松油味弥漫开来，四壁全是油画，林林总总不知多少幅，山川风物尽在方寸之间。他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每一幅作品，谈起他先收藏后学画，师从著名画家程晓光游历创作的经历，角落里一组刚刚完成小景让人过目不忘。读画识人，有的作品天马行空，给人无限遐想，有的绚丽多彩，淋漓酣畅。置身其中，仿佛看见遍历风尘的馆主步入画室，淡出那个喧嚣骚动的人世间，徜徉于山林原野，在意象世界里挥笔而就。面对这艺术的画廊，我等只能神宁气平，束手恭立了。

习过国画的缘故，更能感受到油画肆意奔放的个性，与国画心摹手追的拘谨相比，两者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油画的意象使人感到西风东移，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道家的虚无与混沌，人性的旷达与超然，在笔下肆意纵横，画里蕴含着馆主游历四方，亦禅亦道的经历。

这世间行走久了，难免有载不动的许多愁，有人皈依宗教，让灵魂消磁除尘，有人醉心自然，踏遍青山。据馆主介绍，祖辈曾在老家的玉皇庙修行三年，也许给后代留下了问道的基因。

那时我正读英格丽·张的《西魂》，虽没经过宗教的洗礼，却能理解世间万物自有其灵，躯体不过是灵魂的载体。置身于画室，一处避开车马喧嚣的小院，世事波澜不惊，一个人，一杯茶，一支笔，一幅画，历经山河岁月，流年依然无恙，一壶清茶，也还是当年的味道，只是人比从前更加清减了些。

透过玻璃窗，庭前一株怒放的石榴树亭亭如盖，遮住了光阴，冬日时光微冷，不时有凛冽的风略过树梢。这里也有过黄昏的五月，经春，经夏，经秋，榴花肆意地开，花开如火，枝叶婆娑，有风吹过，花落的悄无声息。馆主伏在栏杆上，似乎漫不经心，看天，看地，看榴花，看尽人间四季。

“你的道号是什么？”

馆主给我一首小诗：

“心中慕道寻仙山

镜上无尘生善水

道本德体龙乘云

人为仙籽宇宙游”

“仙籽”的籽为什么不用“子”呢？

“籽”是神仙种籽的籽，他说，道号与志趣就藏在诗里呢。芸芸众生，每个人不都像一粒种籽吗？有道是，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心境双忘，乃是真法，不知馆主的道号是否也有这层涵义。

道家鼻祖老庄，庄子做官发财的机会很多，可他毫不犹豫地放弃，因为他想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人”。熟知的庄周梦蝶，无忧无虑，在大千世界里与花木鱼鸟为伍，不知自己是蝴蝶，还是蝴蝶是自己。还想象自己变成一只大鹏鸟，“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大学时听老师讲过《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在画室的氛围里，就沉醉在那种大气磅礴、物我两忘的境界。其中收藏的一幅画，跃出水面的一条鱼比船大数十倍，不正是北冥之鱼？据他介绍画的是天池风光。

馆主说自己在2019年曾大病一场，饱受淋巴肿瘤的折磨，但他认为是灵魂走的太快，身体没有跟上的缘故，相信躯体的自愈能力。没有手术治疗，在中医的精心调理下，一百天的时间里，他神奇地痊愈了，只是左眼视力逐渐模糊。想必是馆主既然拥有了洞察造化的能力，就让他忽略世间的丑，留下清晰的右眼记录世事繁华。

二楼收藏了许多名家的油画，有程晓光的，邓国源的，艺术信息扑面而来，似乎能看到远山超越天地的澄澈，游历山川的实景，也有抽象的感悟。

最后，我们登上顶层的露台，看见前面校园操场的塑胶跑道空旷无人，东边马路车水马龙，世间俗音入耳。王维有辋川别业，可耕、可牧、可樵、可渔，丘祖归隐终南山，心镜道人也有他自己的灵魂港湾。

前人无意中营造的精神世界迷幻诱人，何尝不想能像庄子一样，即便有“九万里图南”的宏伟蓝图，也要放下“背负青天”的重负，如大鹏一般在蓝天下翱翔，以出世的心态过入世的艺术生活。

返程的时候，夜已深了，大地似乎已沉沉睡去，只有寒风不甘心的呼啸着，翻飞的枯叶如蝴蝶一般，敲打着车窗。人到中年，何尝不是这个季节的树，当繁华落尽，有的留一地风景，有的是翻飞的枯叶。而凡夫俗子踏遍山河岁月，依然两手空空，枉费了一番人间烟火。

记于2023.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