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学校那八年

炎遇

　　11月29日下午， 当“中华人民共和国退役军人优待证”和“光荣之家”银匾呈现在九十八高龄的老父亲面前时，他对前来献花的相关人员说“谢谢”!

　　——这是党和人民对他曾是军人这段光荣历史的官方认定。他很欣慰。

　　第二天一早我到医院，这张“红卡”和银匾证已被镶进一只本色木质相框挂在墙上，它让我突然恍惚——我家旧相册里的一些老照片弹幕般光阴碎片，历历重现。

　　从记事起，父亲当过兵的印象定格在这几张他最钟爱的老照片上。

　　这些照片让我们确信“我爸扛过枪，当过兵”。而且外婆也常说，“你们爹是新四军老干部，打过仗。不容易”！

　　上小学后，这份光荣感却突然不提啦。然而，我和双胞胎妹妹上的是沈阳部队“八一”学校。作为屈指可数的地方子弟，能上这所部队子弟学校还是父亲托人找关系的结果。

　　而这个关系正是两三年前，父亲采写雷锋事迹报道即《毛主席的好战士——雷锋》（第一作者）期间结识的沈阳军区军报的同行佟希文叔叔。

　　就这样，我们姐俩成了新华社辽宁分社职工子女唯一上“八一”学校的孩子，妥妥“凡尔赛”呀。 

　　可是，问题也随之而来，“我爸是写雷锋的”。每当我们自豪地向同学炫耀时又被人家的反问噎住了。 “你爸是咱军区的吗？”。“人民日报记者穿军装吗”？

“我爸以前穿过呀”

“那现在呢？还是地方的呗”……

　　这张“退役军人优待证”确认父亲从军八年半，职务：连职。父亲的军旅生涯出生入死，波澜壮阔。

关于这段光荣历史12月11号《扬子晚报》紫牛头条以整版篇幅客观报道。

　　在父母合著的回忆录中也有详尽记录，不赘述，

我和妹妹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有八年在“八一学校”度过。这也是我家与部队（军人子弟）唯一有直接且长久联系的实证。

很多很多年前填写个人履历表，在求学经历及政治面貌等栏中，“八一”小学（沈阳第126中学）是必填的“何地”；而“入团介绍人”某某某+某某某又是表格的里的“何人”……，存入个人档案的这些文字和那些年，怎么绕得过去呢？

　　今年夏天，沈阳124中学和沈阳126中学隆重纪念七十年校庆。而这两所学校的前身一所是沈阳部队“八一”学校；另一所是东北军区子弟小学。而我俩都曾就读过这两所学校。不过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东北军区子弟小学”的名号，因与“八一”学校对应，称它“八一”二校也是约定俗成吧。

　　不管一校、二校，“八一”是它们共同的旗帜。七十年校庆线下活动丰富多彩。在“126中学九年二班”的微信群里，看到我妹的同桌张同学的回忆文章《一年级“小豆包”》被收录在相关纪念册里。而我们与“八一”小学的初见正是从“小豆包”开始的。

“一年级小豆包”

“沈阳部队八一学校”（简称“八一”一校）是我们上的第一所小学校，它位于沈阳市南十马路73号，虽然我家也在和平区，但学校离家七八站路。路程远。学校有寄宿制学生，关于部队子弟学校寄宿制，最近我从原工作单位老同事发的信息中填补了相关历史背景。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同事就读于山东青岛嘉裕关学校，该校前身是海军子弟学校，成立于1953年11月。校址在原两个外国侨民别墅基础上建立，是一所军事化学校。初建时由很多现役军人担任行政工作。这所原海军子弟学校今年也是七十年校庆。

　　老同事当年在海军子弟学校是寄宿制学生，曾经半年没见到都是军人的父母。显然，国家设立部队子弟学校（包括海军、空军）的初衷是为保家卫国的军人解除后顾之忧。

　　和“八一”学校大多数走读生一样，我俩早出晚归，午饭由家里带的饭盒解决；午休有寝室，被子清一色是“豆腐块”军被。由于个子矮、体质弱，又戴着小眼镜，上学都由外公接送。挤公交，有时饭盒掉了；有时迟到哭鼻子。冬天下雪，生病请假比较多，因此一学年后，父亲再托人转学到离家一站多路的东北军区子弟小学即“八一”二校。

　　“小豆包”的很多事情像雪花掠过模糊了，但那个顺口溜却倒背如流：

“一年级，小豆包，

二年级，干插腰（扬眉吐气），

三年级，骑红马；

四年级，挎洋马。

五年级，专打一年级的小豆包”！

　　“八一”学校“高大上”

个人的记忆深度可能与时间成正比，因为我们在“八一”二校待了整整7年。

上世纪六、七年代，小学校的样子很普通。我们“八一”二校却是例外，不仅洋气、好看，还有一些特别与众不同的地方： 



　　1， 小白楼“公馆“和“衙门”教学楼

刚转学就被“二校”的洋建筑震撼了。二年级小学生哪懂历史？最近才“百度”到，原来我们“八一”二校不仅藏有一座青年将领公馆，还有一座曾经是税务办公厅“衙门”。

　　记忆中的“小白楼”位于学校的西北角。当年是校长室及教务办公所在地。而这座“豪宅”始建于1928年快一百岁啦。地上为二层，奶白色罩面，建筑顶部有宝瓶镂空的女儿墙。建筑主入口有半圆形的台阶和四根特里克廓柱支撑的阳台，券拱顶的门窗。原是奉系军阀青年将领张廷枢的公馆。张廷枢也是一位爱国人士，其人生经历不是本文重点，故省略。

　　进得学校的正面，一座高三层，平面结构近似英文字母“E”的教学楼，曾是我们就读的教室所在。

这栋建筑的 “身世”也挺有说道——它曾是日伪时期的奉天税务监督厅旧址（1937）。当年由伪满洲国经济部直管的这个机构，直到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才宣布关闭。

　　这栋楼双拼色，一、二层为棕红色，三层为淡黄色，第三层是新中国成立后盖的。

　　1953年，这栋大楼作为东北军区子弟学校使用。1969年，学校“戴帽”更名为沈阳市第126中学。这里有我们学习生活了七年的教室，低年级时在一层，高年级后“升”到二、三层。朗朗读书声犹在耳畔……

这栋教学楼一直沿用至今。作为近百年建筑已被列为沈阳市第四批历史建筑名录。

假山和防空洞

“八一”二校位于沈阳市和平区四经街，虽处市中心地段，却闹中取静。除了洋气的“小白楼”和“衙门”教室，还有一处显眼的景观——假山。1969年“珍宝岛事件”后，我们才知道假山底下竟然有座防空洞。当年我们还进去演习过。备战备荒，“深挖洞，广积粮”的口号常在操场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有嚼劲的压缩饼干、军用水壶等也是那时长的见识——其他学校哪有？

　　3， 准军事化建制与师资

“八一”学校沿用军事化管理体系。与现在体例对照，年级叫“连”；班级是“排”。班长是排长,组长即班长。现在的大队长好比我们当年的“连长”等。

　　老师除了部分“WG”前重点高校或师范院校毕业生外，跟军人、部队沾边的师资力量占主导也是其特色之一。比如教英语关老师来自军事院校，我们学唱的第一首英文歌曲是他教的《我爱北京天安门》。摇头晃脑的同学大都被其英俊帅气分散了注意力；还有照顾军属的，比如我们班主任刘老师，丈夫是空军，本人是师范学校毕业生。除教师外，学校食堂或传达室甚至锅炉工也是复员军人或随军家属等——其他学校没有吧？

　　泛黄的军便装是教职员工最常穿的工作服，不唱军歌 ，不是军营的校园是我们当年眼里的成人社会。

“八一子弟”红翻天

“WG”十年，父亲被打倒，将我从记事起萌芽并感受的优越感砸得粉碎；而“八一”学校则向我打开了另一扇窗——认识了部队子弟的优越感。

　　1，语境

我们（2）班90%是部队子女，他们的父亲是军宫，有的爸妈都是穿四个口袋军装的。班委也是部队子弟掌握话语权。“八一“二校改成“126中学”后，班干部也有地方子女，那是后话。

　　我对部队的最初认识是“八一”小学听来的一些专有名词即听懂部队子弟的“话术”开始的。

他们说“司．政．后”其实是军区司令部、政治部和后勤部的简称。在这个简称前面他们习惯用我们，比如我们政治部，我们司令部如何如何……。他们分享从各自父亲哪儿听说的一些消息，口气像大人一样。

　　一下课，话题永远在“圈子”里，比如“我们政治部今天放什么什么内部电影啦”，“军人服务社最近进什么什么紧俏东西”啊，“别忘了，晚上军人俱乐部有朝鲜人民军军乐团的演出”等等……

夏天放学去游泳的高频词是“八一”游泳池，“别忘了带证” 的友情提醒对地方子弟同学极具杀伤力。

再听班上男生吵架，惹急的一个说“你爸啥破官儿？”“你爸了不起？”怼上头，动拳手。

在“读书无用”的时代背景下，捣蛋淘气成绩差全不在乎，“不就我爸送我当小兵嘛”。

　　2，大院。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大院”里。上学、放学一起走。

第一次被邀去同学家玩，第一次去他们大院（部队家属院）真给吓着啦。岗哨士兵毕挺地站着，进出同学衣襟前挂着的家属出入证，我们被“带”进去的感觉很别扭。就像第一次被同学带到“八一”游泳池游泳，提心吊胆像做坏事似的～伤自尊。

　　3，装束。

“八一”学校最特别之处是视觉主打军绿色。无论男生女生以军裤为主，高个儿男生爱披一件军大衣，女生的上衣是妈妈军装稍加改制而成，四个口袋是绝对不能改的。而部队发的军用棉手套，即东北人说的“手闷子”更是他们冬天的标配。这些服装上的优越让地方子弟无比羡慕。谁还没点虚荣心呢？ 

　　2017年“八一”建军节前一天，微信上有款小程序：军装穿越年代感体验。我也在朋友圈里晒了下，海陆空女军装过把瘾。那个年代哪个女生不向往飒爽英姿啊？

　　4，冷落

“八一”学校由于生源特殊，也成为当地政府外事部门参与接待活动的群体之一。记得当年西哈努克亲王和莫尼卡公主夫妇、金日成首相访华期间到沈阳参观访问。学校被有关方面要求派学生代表参与外事活动。大规模的比如举着鲜花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方阵。每个班分配名额，我们就只能低头闭上耳朵——不会被点到。

“WG”期间，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加上家庭出身问题，我们姐妹申请加入红小兵或红卫兵——反复考验，第三批入团，各种煎熬冷！ 

　　5， “开后门”的各奔东西

当年实行义务教育“九年一贯制”，上到六、七年级即1972年之后，教室里就有个别座位空着，原来人家“拼爹”当兵去啦。男生一两个的没太在意，女生就很明显，“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无沿军帽、四片裙那是妙龄姑娘向往的梦想天花板——羡慕嫉妒失落感。

一两个女生离校时，和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相约去照相馆。我们姐妹也与她们“合影留念”。

　　后来，转学到外地读高中，我还曾收到当兵同学的来信，里面夹着穿女军装的黑白相片、信封上的部队番号……，这是“八一”学校部队子弟优越感的高潮部分吧？

　　看似令人欣羡的“八一”学校，当了八年“边缘人”，曾经的“家庭出身焦虑”和少女烦恼剪不断，理还乱……

　　当然更多阳光明媚的日子，《八一”学校那些暖》是其姊妹篇，敬请关注。

【本文感谢沈阳同学小雪的图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