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老傢俱

忠仁（hlq）

随着年龄渐老，身体渐差，我开始对过去的生活物品进行处理，以此作为我对人生慢慢地作别的方式。

这里记述两件老家具，一件是我结婚时定制的三门立柜，它陪伴了我五十年；另一件是祖传的中国传统的古式柜，它是我祖父母的用物，至今应是“百年老柜”

了。

这就是祖父母购置的中式传统柜子，两层双开门。原件是一对柜子，1952年我父母与祖母分开住时，祖母给大伯和我父亲一人分了一个柜子，致使这一对从古董层面来讲的物品缺少了传统的意义。

这就是我结婚时定制的衣柜，我一直用了它五十年。

1973年冬，我开始筹备结婚。当年只有大城市才给新婚家庭发一张套装三夾板的家具，而我在小县城是没有这种福利的，只有自找路子。我打算打一套实木家具，并饰以国漆…反正都是当年能想到的最美好的愿望。但那时是计划经济，物资不仅匮乏，而且都是严控的计划物资，是很难办到的事。好在我是分配在孝感这个小城工作，城区人口当时只有二万多人，有熟悉的同事以及一道分来的大学生们的帮助，居然一环环都解决了。

首先同事们帮我找到城关木器厂的厂长，一位在这南方小镇工作的北方大汉，回族，为人看来很义气。我请他在镇上的清真馆子吃了顿饭，就谈好了这件事，订了一套家俱，特别是这个三门立柜，好像是中西结合的形式，当年看来还有点洋气。实木倒不假，但应该是一些杂木，而且工艺干燥及杀虫没有做好，不久柜门有点变形，虫眼渐渐出现…，你可别小看这种孬傢俱，可能是厂长用计划中的木材省下的边脚料做的，但用了计划物资，我结婚半年后，城关办事处还派人来我厂找我调查这位集体所有制工厂厂长套用计划物资的违规行为呢。

和我农场一起分到孝感的一位上海交大的同学帮我解决了做油漆用的生漆，生漆更是计划物资，是作为防腐等用的生产资料，偌大一个县，而且是行署所在地，每年只分得很少的配额，我就买了一斤，像宝贝一样储存起来，选来年春天湿暖天气再油漆。这位交大同学为什么有这能耐呢，因为他分到孝感县后，管分配的工作人员都他有好感，既然校名是交通大学，那就分到管交通的县革委会工交办当技术员吧，当时机构相当精简，全县工交系统的办事机构居然只有一位股长、一位办事员，加上我同学，一共才三人，所以权力还是很大的，搞点少量计划物资很容易拿到批条。

家具准备做国漆，当时的家具一般都只用树脂漆，现在的国漆也只用在高档中国风的家具上。生漆不是化工产品，是漆树产的天然物质。国漆工艺应属世界物质文化遗产，是真正的中国传统工艺文化。中国漆器既神秘又陌生，是中华民族文化传承宝库中的一颗熠熠璀璨的不朽明珠，是漫漫长河中为国人遗忘的边缘且濒危的传统艺术。漆器的意义不仅仅是带来的美的惊叹，更应该是中华灿烂文明的重要佐证。我靠工厂的朋友请了当地做国漆很有名的油漆工鲁师傅来施工，鲁师傅要我先把毛坯家具上松木板上的松香油脂用电烙铁把它们烫出来，这可是个麻烦的差事，一点一滴烫出来，不过我是带着对新婚的憧憬作业的，倒也没嫌太枯燥。

到了油漆时，鲁师傅显示出了匠人的好手艺，像做一件神圣的工作一样，精心配方，精心勾兑，一道道工序精心油漆。油漆后我这个柜子很高端。颜色是经典的国漆红，色泽清莹光澈，像朱砂红一样华贵，像淘土红一样朴浊，像铁锈红一样厚重。可惜木材不好，油漆工艺真是做的美极了。婚后还有不少闺字待嫁的女青工带着羡慕的眼光来参观我这个立柜，为其今后的家具做参考呢。

这次，这个我用了五十年的傢俱，我把它处理了，我仪式般的为它拍了张最后的照片，它的国漆仍然是那样光泽清澈明亮，当我看着搬运工把柜子砸成了木板，我似乎意识到，过去的生活远去了。

现在我们再来看这件百年老柜，这应该是清末民国初年盛行的典型的中式柜。小时候在祖母身边，我们使用这个柜子；后来柜子给了我父母用，我的衣物放在这个柜中，后来父母让我把这个柜子带到孝感我的家中，我继续使用这个柜子。但是从没想到从欣赏的角度，观察这个柜子的工艺和瑰丽。

仔细看才发现这个柜子是精心雕琢，贴心打造的，两层，双开门四方柜，四角见方，上下同大，腿足垂直无侧节。尺度适宜，比例匀称，收分有致，稳健挺拔，造型大方，细部精緻。尽显质朴之风。

老人们沒有讲过关于这个柜子的过去，但既是祖父母的用物，那就是他们当年结婚时置办的家具。也许是祖母出嫁时从岳口娘家带到彭市河的家中的。

我的祖父是1898年生，推算约是1916年和祖母成婚。这个衣柜就是这时出现在我们家中了。这个衣柜不仅看见了工匠的精湛技艺，也使我看出了祖父高雅的审美情趣。以后就是祖父在外工作，祖母在老家照顾家庭。再后来又经过抗战逃难到重庆，直到抗战胜利后，祖父母才在汉口安家，这柜子也运来汉口。但好景不长，我是1947年正月初四出生的，祖父赶到医院见了我这个孙子一面，但没过几天就在他任职的公司会议上急发心脏病去世了。

从此这个柜子就耳闻目睹祖母在家中把子女拉扯大，读书，工作，参军，革命…。这个柜子知道我们家里的很多事，只是它“木呐”地道不出。

祖母后来逝世于1988年。

五十年代祖母和她的五子、六子以及两个小孙子的合影。

衣柜是匀称的绛红色，也就是俗称的“中国红”。这是中式家具中极具代表性的颜色，很好体现了传统文化的熏陶和历史的沉淀。

柜子的装饰很讲究，采取的是镶嵌装饰工艺，又叫“百宝嵌”。是把饰品磨制成图案的薄片，镶嵌在器物表面的装饰工艺。底色是经典的紅色，图案是雅致的白色。我不识货，不知这镶嵌件是什么材料，搜索出的材料可能是：“螺钿（即贝壳等）、象牙、蜜蜡、沉香等”，我想会不会是象牙呢，因为柜子的图案确实是象牙的那种黄白色。

上面柜顶的图案是简约而美观的梅花。

柜饰都是一些吉庆图案。上层柜子四角的图案是蝙蝠，寓意幸福喜庆。

下柜的四角图案是茄子，茄子多子，寓意儿孙满堂，多子多福。

我前面说了，这柜子原本是对柜，一对柜子，那么成对的另副柜子的上下又是另外两个意象的图案，例如可能是平安、财富、康寿、和谐、团圆、兴旺之意，正好成“四四如意”。

下柜的柜门图案是喜鹊，典型的婚庆吉祥图案。

柜子的饰件附件都是精心制作的铜艺。

抽屉的铜把手。

整个工艺精益求精，严谨准确，一丝不苟。制作中未使用胶、钉，主要运用卯榫结构。柜门也不使用铰链，而是用门轴式的转动开合。

整体看来这个中式柜的工艺真正做到了：古、雅、精、丽。是传统艺术的瑰宝。我有幸人生中有它作陪。祖父母己经作古了，父母也仙逝了，这祖辈传下来的衣柜仿佛还在代表着祖辈们在温暖着我。

我希望最后我也要离开它的那一天，这个柜子还能继续向人们展示它的瑰丽和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