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苏格拉底:公元前399年6月的一个傍晚,雅典监狱中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就要被处决了。他镇定自若,劝走亲人之后,和几个朋友侃侃而谈,直到狱卒端来一杯毒汁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之后躺下来微笑着对朋友说,他曾经吃过邻居的一只鸡,还没有给钱,请替他偿还,说完便安详地闭上双眼睡去了。这位老人就是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在西方文明史上,有两个人的死让人至今扼腕叹息,一个是被钉死在耶路撒冷十字架上的耶稣,另一个就是自愿喝下毒酒赴死的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出生于伯里克利统治的雅典黄金时期,死于雅典的衰败时期,一生目睹了希腊社会由盛转衰的过程。面对灾祸横生和日渐衰落的祖国,苏格拉底试图用哲学思想挽救这一切他相当于东方的孔丘,不仅因为他和孔子一样都开创了思想的新时代,还因为他们都没留下任何亲手写成的著作。苏格拉底的思想也是通过弟子的记述而保留下来的。他和他的学生柏拉图,以及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被并称为“古希腊三贤”。目前哲学史家们普遍认为苏格拉底是古代希腊哲学的一个分水岭。在苏格拉底以前,古希腊的哲学主要研究世界的本质是什么,是由什么构成的等问题,也被称为“自然哲学”。但苏格拉底在当时认为研究这些问题对拯救国家没有什么现实意义。他曾经说过:我的朋友不是城外的树木,而是城内的人。正是出于这种对国家和人民命运的关心,苏格拉底开始研究人类本身,研究人类的伦理问题,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非正义;什么是勇敢,什么是怯懦;什么是诚实,什么是虚伪。他改变了哲学的焦点问题,将人们的关注点由解释世界、解释自然,转向解释人类。所以苏格拉底也被誉为“把哲学从天上拉下来,置于人类城市的第一人”。苏格拉底还强调灵魂跟肉体是不同的,肉体会消亡,但灵魂是不朽永恒的。死亡不过是灵魂回归到神灵和真理身边去,没什么好怕的。命运赋予你我生死,生的时候就努力活着,死的时候就坦然面对。只有追求纯净和不断向上的灵魂,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苏格拉底在唤醒人心的同时,也揭露了人性中的卑劣,招致了一些人的记恨,最终被控以藐视传统宗教、引进新神、腐化青年和反对民主等罪名,被判处死刑。他拒绝了朋友和学生要他乞求赦免和外出逃亡的建议,宁死也不肯违背自己的信仰,饮下毒酒,终年70岁。在古希腊哲学史上,苏格拉底也被认为是为捍卫真理而死的第一人。老子的出生地河南,孔子的出生地山东,释迦牟尼的出生地尼泊尔,还有苏格拉底出生地希腊雅典,都坐落于北纬30度上下,这些圣贤们也都出生于公元前5世纪左右。不仅如此,自公元前8 世纪至公元前5 世纪,位于北纬31度的以色列王国和犹大王国也出现了“先知运动”。先知是犹太民族中一批具有超凡精力与智慧的人。他们被认为是能够接受和传达神的启示的人,是神与人之间的中介。早期先知们有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无所畏惧的批判社会上的不公平、不道德行为。他们敢激烈地抨击国王的腐败和堕落,谴责人们背离了上帝的教导。晚期先知们则认为以色列人之所以会国破家亡,沦落异邦,是因为恶行触怒了上帝,上帝借外邦人之手惩罚了他们。待他们改邪归正之时,也是他们重返故国、重建圣殿之日。以赛亚、哈该、撒迦利亚、约珥、玛拉基等等都是先知运动中的代表人物,也是《圣经》的重要作者。中国、古印度、以色列和希腊,这几大文明为什么会在同一时期,不约而同地都取得了重大的思想突破,实现了人性的整体飞跃呢?对于这一神秘的现象,目前学术界依然没有一个统一又明确的答案。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在他1949年出版的《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将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的这段时间,尤其是公元前500年前后,称为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轴心时代,各个文明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人们开始用理智的方法、道德的方式来面对这个世界。更为奇妙的是,各个文明的精神导师们,就像在一起开过会商量过一样,他们的思想既有共通之处,又有不同的侧重点。从不同的角度,对世界、宇宙、社会和人生开展了探索。比如说,古希腊文明更多考虑的是人与自然秩序之间的关系,他们之后也发展出了高度发达的科学和逻辑学。古印度文明更多考虑的是人与超感官世界之间的关系,所以古印度也成为了佛教的发源地。而中华文明则更多考虑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正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特征。值得一提的一点是,中华文明在轴心时代不仅诞生了儒家、道家,还产生了法家、墨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纵横家、兵家、医家等等。这些思想学术派别如今被统称为“诸子百家”。诸子百家的代表人物,比如说法家的管仲、荀子、韩非子,墨家的墨子,道家的老子、庄子、列子,纵横家的苏秦、张仪、鬼谷子,都是出生于轴心时代。诸子百家的许多思想直到今天还闪烁着光芒。儒家的“仁政”、“恕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道家的辩证法;墨家的科学思想;兵家的军事思想等;纵横家的游说策辩之术;就连被称为“诡辩”的名家,也开创了中国哲学史上的逻辑学领域。在轴心时代几百年的时间里,人类的思想好像一下子开了窍,智力与思维水平突然提高了不止一个层次。社会学家们认为,人类后来的所有的哲学思想,都来源于轴心时代的思想家们。难道说文明的发展真的有一套预设的程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操作一切吗?到了某个触发点上,一群聪明人就赶着趟出生了。“轴心时代”这一概念的提出者雅斯贝尔斯认为,世界各地的圣贤们集中出现在公元前5世纪左右,并不是真的有一只什么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操作这么玄幻,而是因为人类本就是同智同源的。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人们,都来自同一支远古祖先部族,起点都是一样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同文明的发展经过了量的积累后,在相近的时期突然一起迎来了质的跃进。所以古代圣贤智者们在各大文明中,前后脚出现就不足为奇了。事实上,在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中,类似的“巧合”事件还有很多,比如说之前从来没有联系过的两位科学家,同时提出或者发现某种学说。达尔文和华莱士就是一个例子。华莱士和达尔文一样,也是一位英国博学家。比起达尔文的5年环球之旅,华莱士的科学考察经历也毫不逊色。他曾经先后赴亚马逊流域探险 4 年,在马来群岛观察收集资料长达7年。1858年,华莱士给达尔文写了一封信,系统地表达了自己的物种起源观点,并请求达尔文将这封信交给英国著名的地质学家查尔斯·赖尔爵士过目。达尔文看到信之后大为吃惊,他发现华莱士提出的基于自然选择的进化机制,与自己正在写的《物种起源》一书中的观点十分相似。不过即使是这样,达尔文还是把华莱士的信交给了赖尔,并对赖尔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令人震惊的巧合了。达尔文一度想要烧掉自己《物种起源》一书的手稿,以免世人觉得他是抄袭者。但最终赖尔说服了达尔文,让他与华莱士联合署名发表论文。1858年7月1日,伦敦林奈学会发布了由达尔文和华莱士共同撰写的关于物种起源的论文,他们的自然选择学说也被称为达尔文-华莱士学说。还有17世纪末,牛顿和莱布尼茨分别宣称自己创立了微积分,曾经引发了学术界的激烈争论。直到两人死后很久,事情才终于得到了澄清,调查证实牛顿和莱布尼茨是各自独立发明了微积分,谁都没有参考过谁的推导过程。就发明时间而言,牛顿早于莱布尼茨。但就发表时间而言,莱布尼茨先于牛顿。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那么公元前5世纪前后的“轴心时代”,会不会也是一次人类集体潜意识的迸发呢?不过另一批学者却有着与雅斯贝尔斯不同的观点,他们认为轴心时代的出现是所谓“时势造英雄”的结果。轴心时代,世界各地的文明无不处于人口迁移、王朝更迭的动荡时代。当时的中国正值诸侯割据混战的春秋战国时期。战乱纷扰,百姓衣不蔽体,民不聊生。而在希腊城邦,曾经引起为豪的雅典式民主已经衰落了,希腊人常常陷入内部冲突之中,外部又有波斯强敌的不时侵扰。古印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当时正是种姓制度和等级压迫开始逐渐发挥作用的时候,贱民们只能寄希望于来世来改变这种困境。犹太人就更惨了,所罗门圣殿被毁,国破家亡,被迫背井离乡。轴心时代的世界各个文明实体,没有一个能享受到长期的和平的。而在战乱之中,有一群人开始仰望星空,追问人生的终极意义。他们不断地反思,既然生命如此艰难,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我们是否应该听从命运的安排?如何才能从痛苦和死亡中解脱出来?这群人渴望超越现实,超越自然,探究宇宙的真相,寻求生命的本质。所以轴心时代涌现的精神导师们,无论西方的还是东方的,都不约而同地说,人必须摒弃狂妄自大、贪欲、暴力和冷酷,强调精神世界的重要性。孔子提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墨子提出“兼爱”。柏拉图笔下的《理想国》中,一群被囚禁在黑暗洞穴中、未经启蒙的人类,在被释放,走出洞穴,得见真理之光后,并没有留在洞外独自享受阳光和新世界,而是重回黑暗的洞中帮助其他伙伴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开悟后,也没有选择立刻涅槃,往生极乐世界,而是重返尘世轮回,说法45年,普度众生。毫不夸张地说,是轴心时代的圣贤们将人类的精神世界推到了一个空前繁盛的时期。后来,随着各个文明大一统帝国的建立,统治者为了政权维稳,需要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思想体系,人们的精神世界越来越走向桎梏。上层阶级满足于现状,下层百姓即使对现实有所不满,也无力发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轴心时代过后的2000多年里,人们的精神世界从百家争鸣一路退化到万马齐喑。英国著名文化学者凯伦.阿姆斯特朗在她的《轴心时代》一书中说,如果轴心时代是产生精神天才的时代,那么我们如今就生活在一个盛产科技天才的时代,但同时我们的精神也在“盛世”中不断沉沦。今天我们所面临的许多困境背后都隐藏着更深刻的精神危机。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基本没有什么风险的太平盛世,但却对风险的恐惧达到了空前的程度,这意味着我们再也没有面对孤独和死亡的勇气了。1968年,美国动物行为学家约翰.卡尔宏进行了著名的老鼠乌托邦实验。给4公4母,8只小老鼠打造了一个衣食无忧的乌托邦世界。起初实验老鼠们在这个人造天堂里生活的逍遥快活,迅速繁衍,数量急剧增多。到了实验第315天时,乌托邦基地里已经有了620只老鼠了。充足的水源和食物,适宜的温度,还有供老鼠们活动的隧道,这一切都给它们提供了完美的生存条件。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诡异的事情却发生了。实验人员观察到,老鼠之间会毫无缘由地疯狂撕咬对方。雌鼠的繁殖力下降,甚至会咬死自己的幼崽。部分雄鼠之间出现了同性性交。再到后来,社交行为彻底消失了,雄鼠不再捍卫自己的领地,不再与雌鼠交配。看起来似乎很健康,但大脑不再处理任何事情,就算把老鼠们放到新的环境,给它们新的刺激,也无法恢复。卡尔宏将实验老鼠的这一系列反常行为称为“行为沉沦”。实验的第600天最后一只小鼠出生。第1588天,试验结束,整个种群濒临覆灭。作家王小波曾经说过,我们生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从,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科技的进步带来便利的生活,同时也让我们被“万事皆可娱乐化”所包围。我们狭小的生活空间就像老鼠乌托邦试验中的围栏,每一个人在这个空间里都衔着一个安抚奶嘴。这个安抚奶嘴可能是一款游戏,可能是一个综艺节目,也可能是无处不在的短视频。当时间都用来娱乐,大家就会忘记思考,久而久之就会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轴心时代无疑是群星璀璨的时代,但别忘了那也是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时代。就像凯伦所说的,除非我们今天能够产生与人类的科技发展相并行的精神变革,否则可能永远也无法跳脱出历史的轮回。(完)</p><p class="ql-block">2023.12.11.</p><p class="ql-block">备注:此文非原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