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 绘画笔记

戴上心的眼镜

文、图：杨泓

2023年12月10日

佛州西棕榈

《老人与狗》 水彩 16”x12”(英寸） 

2023年11月29日完成于佛罗里达西棕榈

01 缘起

2023年8月，手术。

自2019年开始，接连五年，四次手术，三次是癌症切除。

2023年10月5日，术后第一次自驾去康州小镇Kent送画。今年5月初在佛罗里达西棕榈画的水彩《穆桂英挂帅》入选东北水彩协会（NEWS）的2023国际水彩评审年展。

美丽的小镇经过三年疫情，很多精美的小店关张了。站在那里，望着一个个静静的门窗，满脑只有两个字，萧条。

突然，三条活蹦乱跳的大狗擦它肩，碰我腿呼啸而过。随着，一位老人到了一家小店。从她那熟练的动作，可以看出她是店主。

我下意识地摸出包包里的手机，拍了几幅图。resilient (反弹）这个英文词冒了出来。我对这位老人肃然起敬。

10月10日，又回佛罗里达。由于在20个月里进行了三次术后，抵抗力差，总有不适，我索性彻底躺平。

几周后，有了点儿精神头，想画画了。

那么多素材，我却偏偏尝试画这位不相识的擦肩而过的老人。也许，我这70岁老人与她有一份惺惺相惜的不解之缘。

虽不相知，可是对她那种乐观，执着，坚韧的性格却很熟悉。

于是，就有了老人画《老人与狗》。

02 初画狗

画狗，是我很久的愿望。

多年来，我一直想画Sally Anderson。她是我的朋友。刚到美国不久，我认识了她。她带着我进入她的朋友圈。她是专业摄影家，先生Gordon是著名的产品设计师，他们的朋友们大多是美国著名的产品设计，平面设计，或者艺术家。

Sally设计了十来套喜闻乐见的美国邮票。我一直想将她与她设计的邮票画进一幅画里。

Sally设计的邮票，有两组是流浪猫和流浪狗。我画过猫，没画过狗。

也许因为有这个多年的念想，我会动念头儿，尝试画狗。为《邮票女摄影家》作准备。

03 初试棕色

临来佛罗里达前，在康州我看望了老师Carol Hubbar。她91岁，双眼患不可逆的黄斑病变，一只眼几近失明。她独居，不仅每日作画，每周教四堂课。每堂课，两个学生，一个半小时。她在用有限的生命画画与教学。

那天，她用black（黑）或dark gray（深灰），purple（紫色），alizarine crimoson ( 茜素深红)调出broun（棕色），让我大开眼界。我“以为”的那几种颜色永远出不来这个味道。颜色对了，视感才会“搭”。

选择画《老人与狗》的挑战是狗的颜色。这种“brown”（棕色）是我的第一次认知。为了理解Carol的棕色调配，我用老人的衣服，背景、以及其他物件的几种色彩与它进行比较。

画完后我发给老师，请她critique。她说good choice of color（用色不错）。实际上我是在学习她的颜色配方。

我从2006年开始跟着Carol学习水彩。每周六上课两个小时。每堂课的开始都是她分享自己的新创作。然后四个学生各画各的。根据每一个学生的认知，她给予具体的指导。

我虽然天性爱涂鸦，但是对于色彩没有认知。上小学时只画过大白菜。1966年，小学刚毕业就失学。1969年去了北大荒。我没有受过色彩基础教育。

1974年初，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七团文艺宣传队决定上演现代京剧《杜鹃山》，让我去哈尔滨到省京剧院收集舞美资料。省京舞美只有一套《杜鹃山》场景气氛图。那时，没有计算机，也没有打印机，只能靠人工绘画复制。

我一看那么专业的气氛图就傻眼了！当时，我只有在连队出版报，在团部刻印《麦收战报》的水平。对于色彩是零认知，无从下手。

多亏一位师部宣传干事（中央美院附中毕业的北京知青）正巧逗留哈尔滨兵团招待所。经导演江立方（老三届/老高一，上海知青）介绍，我请那位画家复制了所有的气氛图。



如果我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色彩认知，也许会学习画画。可惜，那么多机会，我竟然错过入门儿。

时隔30余年，偶然的机会，朋友Julie Green介绍我从师美国著名水彩画家Carol Hubbard。记得上第一堂课，Carol对我说，你若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来。我马上回答，那可就太多了！在坐的几位跟着Carol学了十多年的美国学生都笑了。

我说的是实话。画草图，我还将就能掌握。但是颜色，尤其是调色，我就是个纯白丁。

Carol对于颜色的认知如同《康熙字典》般极为丰富。无论什么颜色，她都能准确地说出调配的“方”。

为了教我这个没有绘画专业基础的人画出能够达到她要求的水准，她使用两个有效办法。一个是将调出的颜色画在测试纸上，吹干。另一个是用两个一寸见方的黑纸，打洞。用此来对照所需要的颜色与新调出的颜色。直到调准了色与值，才可以用笔着色。

这个办法，看起来很麻烦。对于我这个白丁却很有效。就这样一边画，一边学习颜色。十几年来，在实践中，她讲解如何调色，如何叠加，如何掌握色调色阶色温，如何和谐，如何用颜色进行推拉，……

Carol的水彩技法是层次干笔（layer painting with dry brush)，不同于传统的湿笔水彩画（wet on wet）。由于我做的是计算机信息技术工作，又是在电力工程环境中，对于Carol的这种系统化的分而治之的解析（break down）方法，接受得比较轻松。实际上她的方法像喷色打印机的技术，先分解，再一层层地着色。

在Carol的这种“细雨润无声”教学的潜移默化中，我现在可以自己独立完成一幅画。即使是这样，每次见到Carol，总收获新知。她对于色彩的认知实在是太渊博了。

目前，对于颜色，我知道已知，知道未知，还知道我不知道的很多未知。

我不是画家，没有绘画的天分与机缘，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位难得的好老师Carol。她启发着我的好奇，并牵引着我进入一个充满未知的奇妙的视觉感受领域。

没有Carol，就不会有这幅《老人与狗》。

04 一幅画只有一个“樱桃”

会画画，不等于会创作。

绘画的创作，很难。一幅画，如何第一眼就给受众留下深刻印象？

Carol常说，there is only one cherry in a painting 。这句话的直译是“一幅画只有一个樱桃”。她的训诫意思是，一幅画只有一个亮点，其它都是辅助，并从属于这个亮点。

听上去很简单。在绘画中能够拿捏住这个要点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幅画的开始，我将背景画的比较复杂。为了表现老人是小店主，在门脸儿加了开张字样，稻草人，等等。

Carol常常讲：

绘画不是写小说，而是用诗歌的语言讲故事。

素材图片只是参考，画什么, 不画什么, 你（画家）作主。

写实(realistic) 不是拷贝/复制图片。

简约（less is more）。

留给观众想象的空间。

一幅画只有一次机会。这个机会就是能否在第一眼给观众留下印象。

绘画是视觉艺术。只有了解视觉感受才能创作视觉艺术。

……

她的语录，太多了！听了十几年，也没有悟出来。直到走了弯路后，才会醒悟。

我干掉了背景中所有的“小樱桃”，才彰显出《老人与狗》，这对“樱桃”的亮点。

05 非贵非美非劲儿劲儿

女人，在绘画里是永久而经典的主题。尤其是人们司空见惯的欧洲贵族女人。有钱人才雇得起肖像画家。

虽然，小店店主是西方女人，但是她的气质绝非是被“先入为主”的那种欧洲式贵妇，也不是被当代俄国画家诠释的那种水灵灵娇艳艳的大美女。

画女人，尤其是画一位西方女人，对于我这个来自远东的人是一个挑战。如果没有在这片儿文化中趟了35年，我恐怕画不出这个时代的这个地方的一位普通女人。

这个女人，非贵非美，且是位老人，一位仍然工作的老女人。她的精神面貌凝聚着一种坚毅，淡定，干练，尤其是沧桑中透着优雅与自信。

每一个女人都有她特殊的神情。我能够画出一个不一样的女人吗？

她，让我过目不忘。我能画出她的那种过目不忘的神情吗？

最大的挑战是摆脱自己头脑里各种“劲儿劲儿”的偏见与戾气。

最大的收获是悟出了“樱桃”，认知了棕色，坚持画完，还有许多不可逆的遗憾。

06 新起点

《老人与狗》的出现是我的新常态（new normal）。

术后，经过两个多月的康复，这周开始新的作息，每天走步2-3英里，每周游两次泳，每天画一、两个小时水彩画。

我在尝试一种转变，从躺平的康复状态到轻微的活动，比如画画。转变是在缓慢中进行。新常态的第一周，《老人与狗》出现了。

劫难在改变我的人生观。想留住什么？能留下什么？起点，永远是由一个个终点启动的。没有终点的起点，不是起点，是磨叽的轮回。人生亦如此。

余生，我有一些无法丢弃的标签，退休老人，癌症幸存者，家族基因导致的终生癌症高风险患者。

余生，我追求一个标签，获得全美水彩协会的签名会员。即便是一段很长的修行，也许终将是一个可欲不可求的梦想，我会继续画下去。这个标签于我不是一个头衔儿，名片儿，噱头儿，而是一个参与、修行、活着的鞭策。

余生，我还自封了一个标签，随遇而安的活神仙。

余生后，所有标签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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