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嫂

静湖

<p class="ql-block">  我称她山嫂,是因为她家就在山里,种地也在山里,我与她相遇还是在山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座山离城不远,山前怀是一大片柿林,一到深秋,红柿如挂,从山根一直红到山巅,是摄影人的狂欢。</p><p class="ql-block"> 山嫂的家已贴近柿林,与稠密的村子拉开一段距离,孤零零两个院落。前院是婆婆,后院是山嫂。两位老宅原来都是石头垒起,麦草盖顶,很有山野之趣,后来兴起铁皮盖顶,蓝色铁皮一盖,减色不少。 山嫂的公爹和老公都没了,孩子们也已成家立业,婆媳俩相依度日。</p> <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遇到山嫂是一个初冬的黄昏,此时柿树的叶子已经脱尽,柿子裸露出来,颜色有橙黄变为深红,衬着灰色的岩石和褐黄的枯草,透亮的柿子愈发动人。陶醉期间,太阳却不知不觉就要落山了。忽然在山梁的转弯处,山嫂出现了。她挑着满满一担柴草,像两座小山,比人还要高。背对着火红的落日,草垛、村妇、山崖、红日,构成一帧绝美的剪影。我慌忙去掏手机,想留下这美好的瞬间,却晚了一步,山嫂已移出了最佳位置。我多么希望山嫂能够退回去,重走一遍。</p><p class="ql-block"> 我悻悻地迎着山嫂走去,只见她高高的个子,瘦瘦巴巴,头裹一方褪色的蓝布方巾,面庞黢黑,刻满深深的皱纹;眼睛却明亮,透出一份憨厚和平和。我向山嫂问过好,无话耷拉话,想引出话题与山嫂唠唠。起初山嫂略有戒备地看看我,似乎意识到我在远处抓拍,问:“荒山野岭的,有啥好拍的?”我忙说:“拍不到你的脸面,我只是抓取个大的轮廓,叫画面活起来。”</p> <p class="ql-block">  以我个人的经验,一般情况下,对方是不爱叫人拍照的,特别是城里人,更在乎自己的肖像,不经允许绝不能抓拍。为了滤去尴尬,我从大哥贵姓到生日年纪,与山嫂漫漫聊起来,距离随之拉近。原来山嫂和我一个属相,生日稍大一点,都是60拐弯的人了。同龄人,都受过颠簸,自然有共同语言。山嫂知道我是来看秋,随手拍拍,发发朋友圈、抖音什么的,没有恶意,遂大咧咧地说:“你看俺这邋遢样,有啥好拍的?一一你说咋拍就咋拍吧。”我满心欢喜,退后几步,选好角度,叫她侧过身她就侧过身;说是拍背影她就转过身去;叫她挑起担子,她就躬身挑担;叫她做歇息的样子,她就直起身,掠下头巾,做揩汗的姿态……拍了一周圈,见我意犹未尽,她干脆说:“俺再挑着担子退后几步,当没事人一样,你尽管录吧。”我满口说好,这正是我所求。录完视频,太阳已经落山,天正是短的时候,一会儿就要上黑影了,我赶紧让山嫂下山去。</p><p class="ql-block"> 望着山嫂远去的背影,但见两座草山颤颤悠悠,在羊肠山道上缓缓向下游动,我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是怜悯、是愧意、还是尊重?</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在秋山上又遇到过山嫂几次,她或是在锄地,或是在割草,或是在放羊,慢慢成了老熟人。我知道了一些山嫂的情况。</p><p class="ql-block"> 山嫂有一儿一女,都有出息,大学毕业后,一个在青岛安家,一个在南京生活。两个孩子懂事,心疼妈妈,回来一趟,劝说一回,执意要把妈妈带出去。妈妈一口回绝:奶奶走不了,你们甭想把我挖走。</p><p class="ql-block"> 我猜定婆婆一定对她好,她却说,进门头几年的时候不行,俺做饭不好,婆婆嫌弃,天天不给好脸,厉害的时候连饭碗都给扔出去,男人和公爹也都怕她。后来婆媳相处长了,慢慢知道了秉性,俺虽然饭食不好,但心眼正,实在人,关系越处越热乎了。每逢俺回娘家都带点新粮食,本来带够了,婆婆非要再加上几瓢;下来新鲜山果,婆婆总是催着俺往娘家跑。婆婆90岁的人了,身体硬朗,能做饭,包了饺子忘不了把儿媳叫过去。山嫂养了一院子鸡鸭鹅狗,每天晚上操持完,必须去婆婆那边过夜,雷打不动。她说,人上了年纪白天好过黑夜难熬,就怕夜里有个好歹。即使是白天,山嫂的心里也记挂着婆婆,不管在多远的山坡上干活,快到晌午的时候,都要站到高岗上,向婆婆的房顶眺望,有炊烟就行,如果没有,下午的活她就要紧紧手,早点回家。 </p> <p class="ql-block">  今年春节两个孩子都回来过年,变着法要把妈妈和奶奶一块带走,两家轮流住。这回,不等山嫂说话,老人家先开口了:“亮(孙子叫亮)他妈,你跟孩子去吧,该去享几天福了,在这山套里啥时是个头?”说着抬起袄袖印印眼窝:“俺这把老骨头,光累赘人,该死也不死。”山嫂听罢,装出气呼呼的样子,冲婆婆说:“你还早着呢,你不走俺哪也不去;就是你走了,俺也不离这个窝。”</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问山嫂,等婆婆走了,你真的要去跟孩子们过吗?山嫂长叹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去啥呀,你看俺这把年纪,就是石头缝里长成的一棵老树,挪到城里,挪到那方块楼里,能挪活吗?哪里也不能去。人老了,给孩子帮不了什么忙,起码不能给他们添负担。还有家里这一摊子。将来走不动了再说吧。”</p> <p class="ql-block">  今秋柿子是大年,树上的柿子一嘟噜一嘟噜的,远观,一棵树就是一个红红的大火球,烘暖了整座大山。一天黄昏,我站在高处下望,山嫂又挑着一担柴禾,穿行在柿林间。两个柴垛小了不少,松松垮垮的,山嫂下山的步子似乎慢了许多,晃晃悠悠,还一瘸一瘸的。这次我无心再去拍照录像,我要长久保留相册里那热情、壮实、充满活力的山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