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老师续写《平凡的世界》(69－95)(完)

耀州支教

69经过连夜抢救，润叶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她的眼睛依然紧闭，两弯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上面，一张苍白的瓜子脸安详静谧。重症监护室里非常安静，没有多余的人走动，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听得见那金属撞击石质的声音。与此相反，润叶的自杀急速地成为全省全国乃至于全世界的热点，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上掀起了一场异乎寻常的轩然大波。美女，副市长，自杀，这三个词连在一起足以激发人们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铺天盖地地在网络上涌现，本来中国人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便是围观，润叶自杀事件像一导火索，引爆了整个中国社会的围观热情。《美女副市长自杀的谜团》！《市委书记候选人自断生路究竟为哪般？》！《美女副市长魂牵一线为情为钱？》！这些还是轻的，随着舆情的进一步发酵，人们越来越将关注的焦点集中到自杀背后可能存在的贪污受贿等官员腐败问题。终于，一篇极度重磅的文章在网络上迅速传播，文章里充满了逻辑推理和论证，很显然，作者是做了一番调查的，其中的很多事情不能不说是有其影子。其题目也很震撼：《美女副市长畏罪自杀背后黑幕耐人寻味》！这一切很快引起了中央纪委的重视，也就在润叶自杀后的第3天，中央纪委派出一名中央纪委常委到省里专门负责督查此事。省里于当天成立了润叶自杀案件专案组，由省纪委一名副书记担任组长，由一名省高检副检察长担任副组长。中央要求从速从重调查清楚，在最短时间里结案，如果有涉及犯罪的从速移交司法机关。案情性质一旦基本确定，第一时间向社会公布，以消弭社会对于这起案件的舆情过度关注。三天后，润叶醒来了，但她的周围没有一个亲人，她被限制与家人的接触，对于她的抢救也在24小时监控中，润叶暂时失去了与亲爱的家人说话的权利。其实，这时的润叶已经被双规了，在省纪委的网站上，赫然登载着一则公告：黄原市副市长因涉嫌严重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而在其后，则是关于调查李向前的公告，内容和润叶的倒是大同小异：黄原市原西县残疾人联合会理事长，因涉嫌严重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其实，被限制人身自由的何止是润叶和李向前，李登云夫妇、润叶红梅夫妇、李乐都被限制自由，实际是被监视居住了，其外出都要向组织申请汇报。案情很快在李向前这里获得了突破性进展，李向前承认曾利用润叶的职务影响收取某公司老总的200万好处，同时还接受了另外一位房产公司的一套精装房产的馈赠。这一套房产目前被李小薇居住，李向前供认，李小薇曾是其家庭保姆，后来发展为情人，并已经育有一女，5周岁，名叫李欢。200万元的赃款一部分用于李向前和李小薇的奢靡生活的挥霍，李向前为李小薇购置了日产轿车，为李小薇定制了韩式整容套餐，还有零零碎碎的日常生活开支，另一部分则用李向前、李小薇和李欢的名字各存了40万在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和建设银行。专案组在案件调查的同时，申请法院对李向前、李小薇和李欢的银行存款进行冻结，并查封了其正在居住的房产。流落街头的李小薇失魂落魄，眼见李向前有牢狱之灾，李向前的余生极有可能在监狱里度过，她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将李欢送到李登元夫妇家里，自己恢复单身状态四海云游去了。李向前的经济问题很快一清二白，就等着润叶这一边有了进展之后，合并提起公诉和审理。但，润叶这边的调查却迟迟未有进展，因为润叶为官多年，竟查不出能够够上起诉的重要的经济问题。具体负责此案的同志将这一情况向专案组组长副组长汇报，负责此案的组长，省纪委副书记勃然大怒，骂手下的这些人一点政治觉悟也没有。组长警告所有的专案组成员，这是一件由中央纪委监督查办的大案要案。社会上舆情沸腾，所有办案人员丝毫也不能有敷衍了事的思想，必须从重从速查清此案。这是一项丝毫马虎不得的政治任务，如果在半个月之内，案情得不到突破性的进展，中央纪委将会对我们的工作产生信任危机。专案组得了这一顿训斥之后，如梦初醒，这是要他们进行有罪推定。不查都是孔繁森，一查都是王宝森，这是许多中国人奉行的官场哲理。专案组于是将目光重新拉回到李向前的问题上，只要李向前的受贿是在润叶的指使和默许下作出的，润叶就将因此同样犯下受贿罪。如此，夫妻二人共同犯罪，合情合理，至于是否合法，则不是他们考虑的部分。就在省纪委副书记发火后的第三天，中央纪委派来督查此案的中央纪委常委专门召集专案组成员开会，鉴于润叶自杀案件的极坏影响，根据中央纪委的意见，要求专案组必须排除万难，顶住压力，务必将案情查清查透，任何胆敢在此案上动手脚的人都将一并追究。省委常委们和黄原市的主要领导参加会议一并参加聆听了中央纪委的指示精神。专案组如获尚方宝剑一般，明显加快了案情的推进力度，并承诺在一周后结束纪委调查阶段移交司法机关。 70孙少安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再为了田润叶的事情奔波着。少安首先想到了孙兰香的公公，吴仲平的爸爸吴斌，吴斌于五年前调往邻省，现在是邻省的省委常务副书记。这是目前少安所能直接联系到的可能帮上忙的最大的官了。少安自己驾驶着汽车日夜兼程飞奔到吴斌任职的邻省省会，两眼通红，昏昏欲睡，这属于疲劳驾驶，非常危险，但还有一个人比这更危险，她是无辜的，她是冤枉的，她一定是个受害者，她不可能是个贪污受贿者。这些强烈的信念支撑着少安，他怎么能对她的生死袖手旁观。虽然他们十多年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过一次话，但是他知道她的心里有他，他的心里也有她，只是各自有自己的婚姻和家庭，时间让彼此似乎忘记了世界上还有那个永驻心间的人在。“少安，你说的情况我听明白了。你放心，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家里人不说外话，难度不小，但我一定会倾尽全力。至于怎么做，你就不要管了，你是兰香的亲哥哥，你的事那就是我的事。放心吧。”吴斌听了孙少安的一番连说带哭的话后，当即表示这个忙非帮不可，“来来来，你休息一下，我们一起吃个饭，今晚就睡在我家，明天再走。”“不了啊，谢谢叔叔，我马上就走，只要叔叔将这个事放心上，把润叶从火海里救出来，我来生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少安说完，就要走，吴斌怎么劝也没有用。“那好吧。”吴斌拿起桌上的电话，“嗯，是小王吗，你赶快过来一下，这个有个事请你帮个忙。”一会儿工夫，小王来了。小王是个汽车司机，吴斌是让他给孙少安代驾，路上找个饭店吃个饭，等到了目的地再自己坐车回来。小王连声答应，少安却想推却，吴斌可不听他了，看他这个样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孙兰香还不要和他这个当公公的闹翻啊。孙少安见状只好同意了。孙少安走后，吴斌在办公室里踱起了步子。这个事儿不是简单的事儿，影响太大了，这个事情现在已经具有了国际影响了。中央对这个案子相当关注啊，如果不能让案件的处理让人民满意，党的威望和形象都会受到严重损伤的。这个案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贪污腐败案件，而是具有政治上的意义的。不是儿戏啊，绝对不是儿戏啊。谁出手相救，极有可能既救不了润叶，还会惹火上身。吴斌在办公室里站定，他需要平衡一下利弊，这是他做事的准则。润叶是孙少安的旧日恋人和儿时玩伴，从本质上来说，和孙少安并没有亲情血脉的联系，孙少安也许是一时因为旧情的燃烧冲动而忘情卖命地为她奔波。如果润叶是孙少安的妻子，这个忙我还就不能不帮，即使冒一点风险也是应该的，但这个女人显然不是，我一个堂堂的省委常务副书记，怎么能为了自己亲戚的一个旧日恋人而忘却了党性和组织原则呢？绝对不可以的。对，吴斌一握拳头，我应该就当着孙少安从来没有来过我这里一样，让一切由他们省纪委去决断吧，此事与我何干？而此时的孙少安，正躺在自己的轿车里，小王司机开得很稳，显然是安全第一的思想占据了他的全部头脑。孙少安想催他开快一点，但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对小王的驾驶技术没有把握，我自己搭上一条命也就罢了，何必让人家无辜的小王也搭上一条命呢。即使是自己，这一路的疲劳驾驶，已经是几次危险瞬息之间，还好老天可怜见的，没有让自己把我小命丢在这漫山遍野的悬崖峭壁下。不过，也是值了，吴斌虽然不是在本省工作，但他那个位置还是很有分量的，如果用心出力，润叶一定是会有希望无罪释放的。想到这，孙少安脸上飘上了一点点淡淡的淡淡的欣慰的笑。在摇摇摆摆的震动中，少安睡着了，他梦见润叶如从前一样跑着笑着从远方向他迎面跑来。 71少安离开吴斌，下一站是去另一个邻省的省会，在两省交界的地方，他让小王不要再代驾了，他已经在车上休息了整整12个小时，他完全可以自己去到下一个目的地。这一路，小王安排了少安吃了一顿晚饭和一顿早饭，又让少安经过了一路的休息，看样子，少安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您一路小心。”小王将车钥匙还给了少安，下车，隔窗握手，走向汽车站，挥手，再见。少安到另一个人邻省省会去找谁呢？谜底很快揭晓，少安现在就坐在另一个邻省的省长办公室里，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显然，这就是少安需要找的人。“白省长，关于润叶案件的有关情况就是这样。希望您能看在过去田书记的面子上帮润叶一把。”少安说完，站起身，递给白省长一张卡。白省长正在聚精会神地听少安的叙述，冷不防少安递过来一张卡，那是一张银行卡，估计是无记名银行卡，里面应该预存了大额的现金。白省长对于这样的公关策略并不陌生，他像被一团火烫着了一样，从椅子上猛地站起身来。“少安，你我都曾是熟人，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我告诉你，十几年过去了，我的这个性情没有改变。润叶的事，我是管定了，之于这个卡，你一定收回去。你这么做是害我，也是在骂我。如果你坚持将卡留下，那就请你将今天的话带走。”白省长语气严厉，出乎少安的意料之外，又在少安的意料之中。少安见此情景，心中一凉，这是他预想的两种情况之一，是最糟糕的情况，拒绝接受银行卡，也就是拒绝帮忙，这是少安从事了十年不到的房地产事业学到的常识。算了，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再求也是枉然。“谢谢白省长。”少安起身，向白省长深深鞠了一躬，白省长向他伸出手，少安无力地握了握，一转身，脚步沉重地出了省长办公室。现在，我们的白省长身子靠在办公桌后的高背椅上，陷入了沉思。润叶的案件轰动全国乃至全世界，我们的党正因为这一案件经受一场考验。根据他知道的情况，中央对这一案件高度重视，派了中央纪委常委亲自督查此案，这在厅级官员的案件中是极为罕见的。而且，中央纪委已经对此案作出了指导性意见，从重从快，舆情汹涌，党在广大人民群众中的威信容不得再次被这样的案件所拖累。人民信任党，党就要拿出惩治腐败的诚信回报人民。但，因为舆情沸腾就从重从快，这难道是正确的反腐吗？如果舆情绑架了党纪国法，那如何体现党纪的严肃性和法律的公正性呢？真正的依法治国治党，不应当急于消弭汹涌的舆情压力，而应该以事实为依据，以党纪国法为准绳。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那是国民党反动派的一套啊，我们共产党人在反腐败问题上应该是绝不让一个腐败分子漏网，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啊。对，我作为一名党的高级干部，作为一名受党培养了几十年共产党人，有权利有义务挺身而出，对可能产生的极左的做法提出自己的意见。正好，明天，中央将召开反腐倡廉省长座谈会，我要利用这个机会好好谈一谈，也把润叶这个案件拿到会议上谈一谈，以尽自己的努力纠正某些错误的倾向。“我对于当前反腐倡廉的看法就是这些。”白省长好像是准备为自己在全国反腐倡廉省长座谈会上的讲话作个结语了，但他话锋一转，继续了他的讲话，“前几天，大家都知道，我们邻省的黄原市爆发了一起震惊全国的副市长自杀案件，目前案件还在调查阶段，我不熟悉情况，不对案件本身发表意见。我觉得这个案件是个契机，专案组应该将这起案件的来龙去脉彻底调查清楚，如果润叶是个贪官，则一定要绳之以法。如果经过调查证明她是一个清官，自杀是另有隐情，则必须顶住舆论压力，还给她一个清白。实事求是我我们党一贯坚持的工作方法，我希望在处理这个案件的时候不要设定时间限制，而应该以查清事实为目标。”白省长的话很有道理，但显然与座谈会的整体氛围不同调。在其之前的几位省长的发言都充满了战斗气息，慷慨激昂，一定要取得反腐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最后胜利，对于腐败分子要实行零容忍，要痛打落水狗。甚至有省长明确表态，在明年的反腐败中一定要让多少官员中箭落马，要让人民看得见摸得着反腐败的成果，要对腐败分子形成绝对的高压态势。所有人都明白，白省长的话不无道理，但在座谈会上提出这样的意见无疑是一种政治敏锐力缺乏分表现，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响应者只有一位政治局委员，他在多年前曾是田晓晨所在省建筑设计院的院长，那时田晓晨还只是一名刚刚进入设计院不久的毛头小伙子。他赏识田晓晨的工作能力和优秀品格，慧眼识金，将田晓晨提拔为设计院中层干部，其后，田晓晨一路走来，现在已经接替了前任为省建筑设计院的院长。润叶的事情发生后，田晓晨专门飞抵北京找了这位身居要职的现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他的出言相助，立刻化解了白省长刚刚承受的巨大压力。座谈会后，白省长被中央纪委书记留下单独交换意见，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事后中央纪委对田润叶案件的处理意见一改之前的从重从速为实事求是。白省长是谁？他便是我们曾经相当熟悉的原石圪节公社主任，后来担任了黄原市市委书记的白明川。一切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72润叶的案子一拖就是一个月，还是没有能够找到润叶贪污腐败的确凿证据，如果再排除掉对李向前的受贿案的指使和默许，润叶甚至可能全身而退。专案组形成了两派意见，一派认为既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有罪，那就依照党纪政纪分别给润叶党纪和政纪处分了事；另一派则认为如此结案不符合党处理干部的传统，既然已经公布了涉嫌贪污受贿，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就过去呢。后一派以省纪委秦副书记为代表，也就是负责调查处理润叶案子的专案组组长。这个秦副书记，曾经在黄原市当过交通局长，因为开会迟到被田福军撤过职，后来虽然平级调动到了其它部门，但一直对田福军心存怨恨。田福军已经去世，他这次准备将一肚子怨气全部发泄到了田福军的亲侄女身上。他几次建议，润叶如果没有直接的受贿证据，则抓紧按照李向前受贿案的同犯予以定案。这符合常情，亦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前一派则以省高检副检察长为代表，他认为应该奉行无罪推定的原则。两派僵持不下，案子就从一个星期渐渐拖到了一个月。当然，省纪委秦书记的理由也是有力的，他认为润叶自杀的原因还没有搞清楚。润叶自己说是误服，这显然是个难以令人信服的理由。案子的处理需要一个切入点，大家都在找这样一个切入点。而这个切入点也就来了。润叶出现了明显的妊娠反应，经过检查，确诊了润叶已经怀孕一个月。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的怀孕打乱了案件原先设定的程序，专案组的两派观点本来准备相互折衷之后提出一个两方都能接受的方案结束调查，但现在他们必须把这个怀孕搞清楚。直觉告诉所有人，这是一个关键性事件。润叶告诉专案组，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李向前。如此是真，则这是单纯性的夫妻避孕失败，没有任何可以追查的意义。但李向前的回答和润叶的解释完全不能吻合，李向前矢口否认他是润叶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并且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难以置信的事实，他已经和润叶快五年没有任何夫妻生活了。经过亲子鉴定，最少证实了李向前话的一部分是真的，他不是润叶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至于李向前的其它表述，与本案无关，只能成为专案组成员嘴里的一个笑话，他们可以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呢？润叶为什么要替肚里孩子的父亲隐瞒呢？这里面是不是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贪污腐败的黑洞呢？经过反复讯问，润叶最终说出了黄总的名字，并且告诉专案组，她是被黄总用迷药迷倒后强奸的，她曾经收到过黄总的一个强奸录像视频的优盘。专案组问优盘的下落，润叶回答，早在自杀当晚就已经随抽水马桶的水流冲进了化粪池。这距今已经一个月，想从化粪池中找出一个小小的优盘已无可能，即使能够找到，一个月的粪水侵蚀，也不可能再读出任何的数据。专案组连夜控制了润叶所说的那座别墅，搜查了别墅的所有设备，结果并没有润叶所说的强奸视频。原来，黄总听闻了润叶自杀之后，胆战心惊，早在一个月前就将视频的所有备份彻底删除，所有可能留下蛛丝马迹的存储设备都被其反复格式化了。而且，黄总一口咬定没有强奸润叶，一切都是自愿的，他们是因为相互有好感而发生的关系，也就是通奸。省纪委秦副书记亲自讯问黄总，暗示其要想早日脱身，必须做出一个嫁祸于润叶的有力证据，否则将将其移送司法机关，依照强奸判处其罪行。黄总心领神会，遂将随身一张无记名银行卡交给秦副书记，一口咬定这是为了垄断城市绿化工程而给润叶的好处费，合计50万。至于润叶的自杀，不妨就采信润叶自己所说的误服。案件已经真相大白，误服也是天老爷为了让其败露。关于李向前和润叶的调查材料很快据此整理完备，专案组成员个个都想早日结案，遂无人再提出有力的异议，多数人同意移交司法机关。三天后，省纪委的网站上有了一条公告：原黄原市副市长田润叶生活糜烂，与异性保持不正当关系，涉嫌受贿，开除公职，开除党籍。其涉及违犯刑法的部分，移交司法机关依法审理。其后是关于李向前的公告：原黄原市原西县残疾人联合会理事长李向前生活糜烂，与婚外异性保持不正当关系，并育有一女，涉嫌受贿，开除公职，开除党籍。其涉及违犯刑法的部分，移交司法机关依法审理。一个月后，省城中级人民法院对李向前和润叶贪污腐败受贿案作出一审判决：李向前受贿罪成立，数额巨大，判有期徒刑15年，附加剥夺政治权利两年；润叶受贿罪成立，数额巨大，判有期徒刑10年，附加剥夺政治权利一年。李向前当庭表示不上诉，润叶当庭表示上诉。又一个月后，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二审判决，维持原判。这个判决意味着，等待李向前和田润叶的是长达15年和10年的牢狱生涯。 73判决生效，首先迎接润叶的是人流手术。高龄孕妇，人流手术充满了危险，幸好手术还算顺利，除了出血很多导致润叶身体极度虚弱外并无其它并发症，休息一些时日，当无大碍。润叶拖着单薄的身子在仄窄的单身牢房里，判决了，心倒是安静了下来，过往的尊荣与失落如烟飘散，就这样，在牢房里，想前尘往事，了此残生，又怎不是一种莫大的福分呢？隔绝世外的喧哗，享受一个人的安静，这在以前是想也不用想的啊。润叶面色苍茫，双目微闭。这牢房倒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以前的我一直追求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譬如那桃花源，这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润叶轻叹一声，脸上竟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圣洁的微笑。哦，圣母永在，圣母在高墙里。“214号，有人探监。”狱警通知润叶去会见亲属。214号，这个序号好讽刺啊。爱一世？爱个鬼啊！会是谁来探监呢？妈妈？儿子李乐？弟弟润生？郝红梅？还是……少安？少安怎么可能来探监呢？我是个坏女人呢，几天前，我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野男人的野种呢。润叶苦笑着，摇摇头，刚刚还在她身周的圣母的光环一下子消失，她一下萎靡不振了，像突然被霜打的茄子一样。穿过长长的过道，润叶始终低垂着眼，她不想看到探视室玻璃对面的面孔，她一点也不想看到那张面孔上的表情，她害怕那失望的表情会让她彻底崩溃。三个月了，她几乎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心灵的极度孤寂和反反复复地讯问，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自杀的方式，她一定不会让机会给别人让自己又活转过来。直到她拿起听筒，她都没有看对面的亲人一眼。“润叶！润叶！是我！是我！”曾经熟悉的声音通过一根导线从玻璃那一边传到玻璃这一边，润叶一个激灵，猛抬头，润叶看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人的面孔，她羞愧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你来看我干什么？你来看我干什么？”润叶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羞愧和忧伤。“润叶！润叶！”少安也哭泣着说，“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的平反昭雪奔走呼号的，哪怕是变卖家产，也要还你一个清白！”“不！”润叶打断了少安的话，“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我愿意服从法院的判决。”“这不公平！”少安想继续说服润叶。“你想要什么公平？别浪费时间精力和金钱了，我现在很好，在这里就像是天堂一样。你好好地一心一意地干自己的事业。”润叶停了一下，她看到少安一直在哭，就接着说，“十年很短，我很快就出来了。”“润叶，你好好配合教官改造，争取减刑。我会经常来看你。”少安盯着润叶的脸，“我会等你。”润叶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她不敢点头，她没有资格，她又不敢摇头，她怕少安失望。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时间，润叶似乎懂了这三个月，少安在外面到底做了什么。当她回到自己那一间，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一阵巨大的悲辛袭来，几天后，润叶通过狱方向李向前提出了离婚申请，李向前表示同意，双方签字确认。不久，一纸离婚证书交到了润叶的手中。 74此后，少安每一个月都会来探视润叶一次，润叶的情绪也不像当初那么激动。隔着玻璃，他们会心平气和地聊一会各自的情况，少安还要说一下润叶关心的其他亲人的情况。李乐已经处于高考的前夕，润叶和向前的事情对于李乐的打击是致命的。离婚时，征求李乐的意见，李乐愿意跟着妈妈一起生活，但现在润叶也在监狱里，根本无法尽母亲的责任。李登云夫妇愿意承担起这个责任，但他们年纪其实已经很大了，李小薇已经将李欢给了李登云老两口，李欢的成长已经让这两个老人操碎心。他们对再负责李乐的成长显然是力不从心的。少安主动向润叶提出由他暂时代理负责李乐的生活，润叶对少安是放心的，但现在自己身陷牢狱，怎么好让少安负责自己的儿子的生活呢。“润叶，你还把我当成外人吗？我会等你出来的，你出来了，我会永远和你一起的。李乐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不用担心钱，我现在有这个能力做这些事情。而且，我家里现在有羊子、燕子，她们两姐妹都会和李乐成为好朋友，李乐在我家不会孤单。到了节假日，虎子和明明都会回家，家里可热闹呢。放心吧！”润叶还能说什么呢，她亏欠少安的太多太多，也罢，等我出来了好好爱你吧。这样想的时候，润叶的心里便充满了幸福和温暖。但，有时候，润叶想到自己的事情，又觉得自己一点也配不上少安，官方的公告上都说自己的生活糜烂，和异性保持不正当关系，而且自己确实怀过一个野男人的孩子。少安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可还从来也没有向少安解释过，少安也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少安说他会等我出去，那就说明他不相信公告上说的话，但他是个男人啊，那么样的话说我，他能忍受得了吗？这么一想，润叶的心里又凉凉的。一会儿幸福和温暖，一会儿凉凉的，想得都心烦意乱起来了。润叶还是对少安充满了信心，半生的交集，他是该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真正相爱的人很多事是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的，即使那个人不在眼前，我亦能听到他是心跳。是的，他是不相信那些颠倒黑白的话的，他不是还说要为我的冤屈昭雪而不惜一切代价地奔走呼号的么？这说明他是不相信我会做出那些玷污自己的事情的。可是，我确实是被玷污了，尽管是被迷倒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还是脏了。这么又一想，润叶的眼泪不知不觉就出来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我却不能给他一个纯洁的一个我，真的好难过。润叶总是这样的胡思乱想，监狱的日子便度日如年起来了。转眼服刑半年了，润叶从来不曾如此这般地渴望出去获得自由。监狱里的教官对润叶都非常好，当润叶刚刚进来的时候，他们还对她有些鄙视的眼神，可是后来就不一样了，他们经常热心地嘘寒问暖，让润叶心里时时感受到人间的温暖。我要好好地听教官的话，认真改造，我要努力争取活得减刑的机会。因为，外面有个人在等我，时光不等人，我怕来不及。润叶的狱中生活开始充满了动力和向往，未来不是全是灰色，有一抹红在等我。大约在润叶服刑一年的时候，少安带给了润叶一个消息：李向前在狱中死了，肝癌。润叶不想哭，因为那个男人给了他太多太多的伤害，她从心底里恨那个男人，是他毁了她的大半生。但她还是哭了，那个男人再坏，也是她生命里走过的男人，他们也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李乐便是那一段美好的见证。那就哭吧，那一夜，润叶哭得被角都湿透了，她要将这几十年储存的泪水全在一个晚上哭出来。等天亮的时候，她就要擦干眼泪，不会再为他流一滴泪珠了。 75润叶先后获得了两次减刑的机会，监狱方研究后都予以上报核请减刑，一次减刑两年，两次合计减刑四年，润叶的刑期缩减到了六年。孙少安掐指一算，润叶将在2008年1月出狱，刑期只剩下不到两年了。自2002年春润叶正式服刑至今，孙少安听从润叶的话，没有为还润叶的清白而奔走呼号，但他瞒着润叶做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为了润叶的减刑而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他每次来看望润叶的同时，也是来拜望监狱的各级管教干部，少安表面上是请求教官们对润叶客气一点，实际上没有人不清楚，监狱掌握着犯人是否能够减刑的权力。特别像少安这样的对于教官们的巨额的感情投资，其指向是不言而喻的。心知肚明，只是不说而已。何必说？不必说。少安的努力没有白费，润叶真的减刑了，两次共减去了四年，这差不多是十年有期徒刑能够获得的最大减刑了。快了，快了，两年很快的。润叶服刑的这几年，越来越多的非房产公司加入了房地产开发的行业，少安的房产公司受到了空前的竞争压力。加之田福军的去世，田晓晨的能量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现在拿地是越来越难了，基本是靠雄厚的经济后盾用抬高地价的方式强行获得地皮的开发权。但，这些年房价像火箭一样往上直窜，少安的平安置业有限公司还是变得越来越大。多年的商海搏击，使得少安成为了一名出色的企业家，平安置业有限公司开发的房产总是能够以优异的质量获得广大业主的高度信赖。少安成功从一个大山里的农民摇身一变为拥有上亿资产的时代精英，然而他的骨子里的淳朴善良并没有泯灭，他是一名“良心”房产商人。这是一个众多商家良心被狗吃了的时代，地沟油、毒大米……各种各样令人发指的事件层出不穷。社会公德沦丧，让少安这样的“良心”商人变得稀有紧缺。其实，一个真正强大和有远见的商人必定是以诚信为本的，而不是无奸不商，只有像少安这样的商人才能真正地做大做强自己的事业。实践也证明了这一点，平安置业有限公司经受了无数的考验，乘风破浪。不仅在全省成为了房产业的佼佼者，并且开始进军于多个领域：娱乐、餐饮、连锁超市……事业伊始，王满银们还能够勉强助少安一臂之力，随着事业越做越大，王满银们骨子里所具有的小农意识、狭隘思想、急功近利越来越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现在，公司的管理层基本实现了年轻世代的更替，一大批具有先进技术能力、先进管理经验的年轻人走进了平安置业有限公司。公司日益焕发出生机和活力，正逐步完成从传统企业向现代企业的转轨。少安是公司的老总，也是公司的总经理，他现在想找一个人能够分担他的责任，他物色许多人，却始终没有能够找到合适的令他放心的人选。其实呢，少安心中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只是还没有到适当的时候。这个适当的时候也许很快就来到了吧。如果硬要给那个时候一个准确的时间，那应该是2008年。李乐在2003年第一次高考中失利，经过复读，第二年考取了省中医大学。这也是李登云夫妇所希望的，经过这么多的是是非非，他们已经看淡了官场的沉沉浮浮，他们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够拥有一技之长，过安安稳稳的人生。 762008年3月8日，一个云淡风轻、风和日丽的日子，这一天，润叶将结束六年的狱中生活，迎来她的半自由。此后一年，她尚有一年被剥夺政治权利，那个对于她真的不重要。走在长长的过道里，润叶甚至有些恋恋不舍。这里，让她枯守六年，这里却又让她萌发无穷的希望。也就是在这个六年，每个月都至少有半个小时的最最美好的时光，那是她和他隔着厚厚的玻璃互致问候的时光。这个六年，他们没有相守，却又有着相守，他们的灵魂一直缠绕着彼此。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从来不会误期的他，六年，他们这样的相会加起来也不超过50小时，却融化了彼此的心，她感到自己已经将自己交给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从前的六年，每每走过这条长长的过道，她的心里时而充满着忐忑时而又充满着欣喜，她很享受在寂静的过道里，软底鞋轻轻在地面划过的气息。她像一株蜡梅，她每一次滑过过道，都是去迎接她生命里温暖的太阳。今天，将是她最后一次走过这熟悉的过道，今天，他和她之间将毫无阻隔。润叶突然幸福得要流泪，但她努力地忍住。在过往的每一次会面后，润叶回到自己的牢房，都会禁不住地落泪，有几次在她转身的时候她瞥见了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她一下子就哭了，赶紧加快脚步回到自己的监室。她怕他看见自己流泪，她怕他为自己担心，她处在高墙里，但却风平浪静，而他却在外面的滔天巨浪里没日没夜地搏击。她舍不得他，她愿意他看到自己的开朗乐观和坚强。他来看她，她总是要笑的，甚至笑得很大声，狱警也不得不提醒她注意轻声。狱警在前面带路，这一次没有领她去探视室，而是走向了高墙的大门。大门厚重，两名战士打开大门，前面还有一扇同样的大门，润叶走过第一道大门，走向第二道大门，身后的大门便关了，面前的大门才又被另两位战士打开。是的，她看见了，看见了，门外站着两个人，两个男人，两个她魂牵梦萦的男人，一个男人的名字叫少安，一个男人的名字叫李乐。她想扑过去，投进这两个男人的怀抱里，却在走出第二道大门后站住，她发现自己挪不动自己的脚步。一个叫李乐的年轻的男人飞奔而来。“妈！妈！”润叶和他用力地搂抱在一起，另一个叫少安的男人远远地站着，看他们忘情地样子，他在用手背擦眼睛。“我们走吧，车子停在路的那一边。”少安走过来，拍拍李乐的背，又拍拍润叶的背。润叶和李乐分开了，抬头看去，路的对面停着一辆红色轿车。“那是一辆小别克，红色的，是你喜欢的颜色。它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庆贺你获得自由。”润叶记得少安曾经在探视时问过她最喜欢什么样颜色的车子，她说是红色，没想到少安是要送她一辆小汽车。润叶无法拒绝少安的好意，她的眼睛里波光粼粼的，她看着少安，痴痴呆呆地看着。“看啥啊你，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少安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更重要的，李乐在旁边，他怕李乐尴尬。其实，李乐已经大学快毕业了，他早知道了母亲和少安叔的过去和现在，在这六年里，少安把他像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早已经把少安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他走在前面，把润叶和少安甩在后面，他也不回头看，他知道这个时间应该留给他们两个饱经沧桑的长辈。“你比过去更帅了！”这是润叶的回答。少安想说你也比过去更漂亮了，但一张嘴却说不出来，他看到润叶的两鬓出现了那么的白发，他用手撩起润叶的头发，仔细地看着，一阵心酸袭来，他差一点又要夺眶而出了。“走吧。我们回家。”少安搂着润叶的肩慢慢地往红色别克小汽车那走。李乐坐在驾驶室里，用手示意少安和润叶坐在后排。李乐已经是个有着两年驾龄的司机了，虽然他还没有大学毕业。少安和润叶钻进车里，两只手不知不觉交织在了一起。音乐轻轻地响起，汽车缓缓地前行着，一股温馨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772008年5月1日，劳动节，中午12点整，润叶和少安的婚礼将在原西国际宾馆玫瑰厅隆重举行。现在是11点，离婚礼正式开始还有整整一个小时，宾客陆陆续续到来。玫瑰厅大门朝南，润叶和少安穿着结婚礼服立于大厅门廊东侧，润叶一身洁白的婚纱，少安一身紫色的西服。润叶和少安不停地向来宾鞠躬或者握手，脸上的喜欢掩饰不住地从每一个毛孔里蹦出来。红包是免不了的，润叶一手接红包，转手便放进立于身后的妈妈背的拎包里，拎包鼓鼓囊囊的，显示着红包的数目相当可观。这景象是我们所熟知的，新郎新娘迎宾，一点也不新鲜。有些女宾客们对着润叶的一身装束评点起来，她们似乎是要故意说给润叶听，她们说润叶的这一身打扮怕是要值上万元吧，真是让他们打开眼界啊。润叶听了，笑笑，是的，这一身打扮并没有一万元，但也接近一万元，她们自以为的夸张其实并没有夸张多少。润叶原是想办一场低调简约的婚礼，都是结过婚的人了，都有了比自己都高的孩子，都是年奔花甲的人了，在一家普通的酒店邀请一下双方最近的亲朋好友见证一下就好了。但少安却有少安的看法，他说这是一场迟到得太久太久的婚礼，这一路走来，恍惚间便是半个世纪。也许，过度的奢靡是一种浪费，更是一种庸俗，但爱情或者婚姻又何尝不是烟火的呢，庸俗有时何尝不是对真爱的最好的诠释。满肚子的心酸无语言表，满腹的话儿无从表达，说什么都显得无力。润叶出来的当天，少安将润叶带到了自己的家，这是一个超大的套间，300平米，有8个卧室，羊子一间，燕子一间，虎子一间，明明一间，李乐一间，少安一间，现在润叶来了，润叶也有一间，还有一间是备用的，以备亲戚朋友到来时住。这是少安特地定做的超大套间，市面上是没有这么大的套间出售的，它实际上两套房子的合并，但进行了功能房间的重新设置。其实，虎子、明明和李乐并不常在家，经常在家的是羊子和燕子两姐妹。虎子和明明都已经结婚，都生了个儿子；燕子也已经谈了自己的男朋友，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也会结婚了；李乐有没有谈女朋友还是个秘密，他自己说没有，但谁知道呢，现在的孩子谈了也说没谈，等到承认谈了的时候，那就到了谈婚论嫁了。少安也已经为李乐准备了房子，还是毛坯，具体怎么装，少安不想越庖代厨，还是由年轻人自己确定吧。其实，少安为每一个孩子都准备了房子，不分男女，地段楼层自选，大小差不多，他有这个能力为这些孩子的幸福做一个良好的铺垫。有时，我们对于爱有一种虚无缥缈地表述，以为爱是凌驾于物质与金钱之上的东西，其实不然，爱是很实际的。爱不是仅仅为物质，但有物质的能力和投入确实是可以为爱加分的。我们反对为了物质和金钱而卑躬屈膝的爱，我们也并不提倡在有能力为爱投入物质的时候畏首畏足。这便是烟火的爱，这便是庸俗的尘世的爱。走过人世沧桑的少安，无疑是懂得了这一点，爱可以相濡以沫，爱能共苦亦能同甘，不管是辉煌腾达还是跌入深谷，永远不离不弃。润叶懂，唯有含泪默认，她懂得少安的心。润叶哭着告诉少安关于怀孕的来龙去脉，少安让她别说，他相信她，润叶坚持让心爱的男人知道全部的真相，而不是只是“信任”两个字。少安只好听那段锥心的往事，他搂着润叶，润叶的泪流进他的后背，他的泪也流进润叶的后背。少安用粗糙的双手摩挲着润叶的脸，手很粗糙却很温柔，那一双大手里含着多么深的浓情蜜意啊。润叶羞红了脸，像个从未出阁的少女。润叶，你是纯洁无暇的女子，我多想亲一亲你，你的额头，你的精巧的鼻子，还有你灵动的双唇。可我不敢啊，还是我们一起做同桌的时候，我牵过你的手，午睡时我们脸对着脸，我们都会傻傻地笑，不知道笑什么。40年了，都没有牵过你的手，今天终于鼓起勇气牵了你的手，怎么敢再亲你的额头，你的精巧的鼻子，还有你灵动的双唇呢？婚礼的豪华不必赘述，总之，它让原西人开了眼界。是的，你看人家这个样子才叫婚礼啊。真的是太棒了！而婚礼上最动人的情节是，田润叶和孙少安一起合唱的《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一生有意义》。润叶：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变了有情义 少安：从今心中就找到了美找到了痴爱所依 少安：啊啊啊 润叶：人生匆匆心里有爱 少安：啊啊啊 润叶：一世有了意义 少安：啊啊啊 润叶：万水千山此生有人 少安：相靠倚 润叶：相携又相倚 少安：同声同气 润叶：同心同意 少安：无分彼此 润叶：无分彼此 合：用尽爱与我痴与你生死相依 少安：啊啊啊 润叶：情痴心痴真意爱意 少安：真心永无贰 润叶：此世也永无异 少安：啊啊啊 润叶：共闯刀山不会辞 少安：现仁义 润叶：英雄侠义 少安：啊啊啊 润叶：射雕英姿青史永留 少安：现仁义 润叶:英雄侠义他们是在互相为对方佩戴了结婚钻戒后唱的，如泣如诉，粤语的旋律又是那样迂回深情。少安和润叶都哭了，泪人儿一般，司仪也被感动得声音哽咽，现场的宾客也是一片抽泣声。这哪是婚礼，这分明是一场人生的葬礼啊！润叶和少安结婚了，这条消息如六年前一样让人震撼。《房产大亨娶出狱女贪官，背后柔情谁人可知？》！《美女贪官含冤受屈六载豪华婚礼一洗心酸》！《他，高调迎娶出狱女贪官，究竟为那般？》……各种媒体又是一番炒作，就像是娱乐圈中的花边新闻一样。舆情再次汹涌，并再次引起了中央纪委的重视。中央纪委下令复查润叶自杀一案。经过了三个月的重新调查，真相终于大白，黄总和原省纪委副书记都被移送司法机关，受到了本该由他们承担的法律责任。因为案情大白，润叶是无罪的，润叶的党籍、职务、公务员身份都将一一恢复，并可因六年的牢狱而获得一笔国家补偿。润叶全部接受，并在次日递交了辞职报告。润叶接受了少安的邀请，被聘为平安置业集团公司的总经理。 78“少安。”新婚之夜，少安搂着润叶，呼吸如牛喘一般，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润叶不自禁地喊了一声，下面的话却欲言又止。“嘛事啊？”少安发现润叶好像有心事一样，“润叶你是身体不舒服吗？”“不是，我有句话，不好意思开口。”润叶羞得满脸通红。“我们现在是夫妻了，你还有啥不好意思的。你看看我们俩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有啥话不能对我说呢？”少安觉得有些润叶好奇怪，虽然从前两个人从没这么样赤裸相见，但两个人都是过来之人，难道还会害羞到不好意思做爱么？“少安你可真是傻冒。我是担心怀孕啊。虽然我今年都56岁了，但谁能保证一定不会怀孕呢，我现在每个月还是一直很准时的。”润叶双手捂着脸，“我是想问问你，要不要采取避孕措施。”少安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傻笑。“呆子，你傻笑个不停干嘛啊？”“我也不知道啊。你愿意为我生个孩子吗？”“我当然愿意啦，我多么想有个孩子，一半是你的血脉，一半是我的血脉。不过，年纪大了，怕是不可能怀上了。”“润叶，我们都是50多岁的人了，生孩子是晚了。我也舍不得你这么大年纪再吃这个苦。如果你愿意生，那咱们就对此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好了，怀上了就生，怀不上也不去求医问药。我们是否能有一个有我们两个人共同血脉的孩子，这个事让天老爷来做主好了。”“你坏怂啊，这下子你无所顾忌了。”润叶娇嗔一声，少安刮了一下润叶的鼻子，两个人迅速地融合在了一起。“其实呢，我们的孩子已经这么多了，燕子、羊子、明明、李乐、虎子，他们不都是我们孩子么？我们都是做爷爷和奶奶的人了，不过我不怕孩子多。这些孩子，感情都这么好，懂得互相照顾，真的是相亲相爱的一大家子人。如果，我们再老年得子得女，那可真是锦上添花了。”“想得好美啊你。可惜岁月不饶人，我们错过了人生中最美的时节。”“不，润叶。任何时候，当下都是最美的时节。只要真爱，拥有并不在乎早，而在于最终能够彼此拥有。我们现在还不算老啊，如果我们现在还不能彼此拥有，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也还是不算晚。两个人用心相爱，什么时候都不晚，什么时候都是最美好的时候。”少安的话感染了润叶，她搂着少安的脖子，多么想永远这么搂着，她多么想把逝去的年华追回来啊。2009年春天，润叶和少安结婚一周年了，润叶真的怀孕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孩子们轮流照顾着润叶，润叶几次退却，他们依然故我。老天爷可真是垂怜啊，这上天的恩赐将会给这一大家子的人带来怎样的欢乐啊。孩子们比润叶更加兴奋和激动，他们马上又要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想想都是一件令人开心异常的事情。2009年底，孩子出生了，女孩，长得瓷娃娃一般，像极了润叶。润叶取出她小时候的照片，一对照，呵，神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羊子是最小的，她和小妹妹的年龄差距最小，她只要一有空便会趴在小妹妹的摇篮边，她太爱这个小妹妹了。她也无法不羡慕小妹妹，她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和妈妈，爸爸和妈妈时时走进她的梦里来。羊子今年18岁，出落得窈窕，她现在在全省最好的高中黄陵中学读高三，成绩在全年级都是佼佼者，同学们都说她是黄陵中学货真价实的校花。羊子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她的目标是北京大学。别人问她为什么不是清华大学，她说因为北京大学有未名湖，她特别喜欢这个名字，如果在未名湖畔能够谈一场恋爱，那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情。哥哥姐姐们都笑她没羞，她却说冥冥中真的觉得有一个人在那儿，在未名湖畔等她。她必须全力以赴，方能赶上这场生命里注定的相遇。让我们为羊子祝福。 79羊子注定是个和文学结缘的女孩，儿时的她便展露出不平凡的文学天赋。小学里，她的作文一直被奉为范文，老师喜欢把羊子的作文拿到全班同学面前读，有时是老师读，有时则是羊子读。羊子读也能读得很动情，老师说羊子是个具有丰富情感的女孩子，对文字有着超强的领悟力。这也难怪，人家爸爸是大作家嘛，听说她妈妈原先近乎于文盲，后来嫁给了爸爸以后，也对文学产生了无穷的兴趣，从文盲一直自学到快要大学毕业了。“他爸爸可真是一个具有魔力的人啊！”人们不禁这么感叹道，对羊子的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充满好奇。“怪不得羊子的作文这么棒，文学世家，家教搞得好啊！说不定从她妈怀的时候，他爸爸就天天对着她妈妈肚皮读小说给她听呢。”一个人的成功如果和家庭有一点关系，人们会很自然地产生这些奇奇怪怪而又合情合理的想象。对着肚皮读小说是夸张了，但孙少平对于女儿羊子的成长确实是有着深刻的影响的。孙少平并没有刻意将女儿塑造成一位长大后靠文学吃饭的人，甚至在孙少平的心愿中，他希望女儿远离文学。因为靠文学吃饭太辛苦了，自己为了写小说耗尽了心血，虽然获得了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最高奖，但自己并没有能从获奖中得到多少经济上的利益。微薄的奖金全部用来请评委和朋友吃饭了，这还不够，自己还贴进去了一些积蓄。再看，明明都快要谈婚论嫁了，自己却拿不出足够的钱来为他买一套房子，幸好自己有个做房产开发的哥哥少安，要不然明明因为没房子而误了终身大事，以后可哪里有颜面到地下去见师傅王世才呢？生活是很实际的，怪不得艺术类的专业在国外多是王室子弟的宠爱，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考虑生计，他们有足够的金钱挥霍。而我们不行，我们要吃饭，要恋爱，要结婚，要养育后代，要抚养父母，要随时面对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一切都需要钱，而文学给不了这些，特别是搞纯文学，基本都注定一生和清贫、和穷困潦倒相伴。君不见那些大文豪么？巴尔扎克、斯丹达尔、曹雪芹，好多好多的例子可以为此论断佐证。不过，孙少平也不阻拦羊子走向文学的道路，对于羊子的成长，孙少平夫妇是采取的顺其自然的态度，不强求、不阻拦。与过去时代整日为生计愁苦的作家不同，孙少平家不富裕，但也不寒酸，整个社会的蒸蒸日上，带动着这个家庭一步步走向更加幸福自在的小康。孙少平每每外出，见到好书，总会爱不释手，最后难免一买方才了之，故而家中藏书越来越多。少平的藏书也不仅仅限于文学书，各种各样的书都有，当然文学书还是居多，其次是自然科学方面的书，对于科幻，少平也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个超能量让他再见到晓霞。羊子秀美而安静，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翻找爸爸的书橱，爸爸书橱里的书真精彩，小小的羊子总是被书中精美的文字吸引，他在客厅的方桌上摊开一本厚厚的书，一看就是几个钟头，直到爸爸或者妈妈喊她吃饭才能把她从书的情节中唤醒。少平和惠英都很心疼羊子，那么大那么厚的一本书，并不是羊子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够看得懂的，但羊子却能看得津津有味，有时会笑，有时会哭，小小的女孩儿，也那么傻傻的。看得多了，写出来的作文很多时候超越了她那个年龄的孩子应该具有思想，有些语言完全出乎大人的意料之外，深刻独到，甚至可以说睿智。这么一个安安静静的美丽天真的小小女孩儿，竟具有如此与年龄不相称的对于生活意义的哲理性的思考。长大后，她究竟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令人惊叹的可人儿呢？ 80少平和惠英的相继过世，让年幼的羊子尝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最大的伤痛，没有父母的爱，羊子变得特别消沉和敏感。少安将她转到省城，找了各种关系，花了不少冤枉钱，让她就读最好的学校。和许多文学家小时候不同，羊子对于文学的特别爱好，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在其它学科上取得令人惊艳的成绩。在学习上，羊子霸气十足，横扫千军，一往直前，很少有人能够阻挡得了她摘取学霸的桂冠。学霸，又秀美异常，一时被称为学校的校花和少女女神。进入高中之后，羊子越发出落得身材修长，玲珑有致，成绩更是如日中天，小小年纪在各级报刊杂志上已经发表了几百篇习作散文短篇小说。她不是一个整天呱呱说话的女孩，坐在什么地方便安安静静，而在其周围便会莫名其妙地形成一圈磁场，衬托得羊子越发高冷。是的，羊子应该以后会成为一个冷美人。经过这么多年，羊子已经适应了失去父母，虽然有时候还会思念，但少安伯父以及燕子姐姐、虎子哥哥们已经极大地填补了她残缺的父母之爱。她爱现在的这个家，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坚强，一定要优秀。高二分班，学校领导和老师们都希望她分到理科班，但她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文科班，许许多多的人都为之惋惜。班主任为此专门将少安喊到学校，想让少安劝羊子认真考虑。少安自然是尊重羊子的决定，他认为如果少平还在，也一定是这个态度。填报志愿，好多人都选择了赚钱多的热门专业，羊子很淡定，她只填了一所大学，专业都是文学专业，似乎是铁了心要和文学一辈子了。老师这次没有劝她修改专业，但都建议她不要一棵树上吊死，除了北京大学，还有好几所名牌大学可报，万一高考时发挥失常，岂不是没有学校可上了么？羊子很镇定，如果今年考不上北京大学，那就复读一年，明年再考。这样的选择让人匪夷所思，也许每一个搞文学的人都有一颗与众不同的心吧。执拗到令人迷惑的程度，羊子说这是她的信仰，北京大学就是她的信仰的一部分，未名湖畔就是她的信仰的一部分。燕子问羊子有没有去过未名湖，羊子说没有。只是听说过，在书上看过照片，很美很美，是那种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的美，说不太清，道不太明，莫名的，就是刻骨铭心地喜欢，或者叫爱。既然如此，唯有背水一战了。一直以来，羊子的学习都是很轻松的，她很少像大多数高考生一样晚上学到半夜甚至凌晨，她总是很规律，晚上不超过10点睡觉，而早上则会按时起床。志愿基本确定后，羊子突然勤奋起来，她一改往日，每天学到很晚，她说她不想让大家失望，也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频繁的模拟考试，羊子基本都是全校的总分第一名，而且一般都比第二名高出许多。高考最后一天，羊子却在考场上痛经了，疼得额头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渗出。医生都在考场外随时准备，以防不测，但羊子硬是坚持了下来。难道好事真的会多磨么？一家人在胆战心惊了半个月后，成绩出来了，羊子达到了北京大学文学院当代文学专业的录取分数线，而且超过20分。2010年秋天，羊子背上行囊，乘上去北京的火车。陪伴羊子一起去报名的是虎子哥哥和燕子姐姐，少安没有去，三姐妹不允许他去，硬是要让他在家陪润叶妈妈。下一次，等羊子在学校安定了下来，小妹妹会走路了，再去。少安对这三个子女也是哭笑不得，儿女大了，我们是跟不上趟了。此去千里，一经数年，究竟会是谁在未名湖畔等我？ 81出了北京火车站，各个大学欢迎新生的旗帜汇成了一片五彩斑斓的海洋，许许多多从祖国各地奔赴而来的青春学子们，到达首都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这片海洋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组织。有些大学只是一面旗帜，而像北京大学每一个学院都有自己独立的旗帜，各个学院好像彼此都互不服气一样，并没有在一个相对集中的地点，他们故意地分散在火车站广场的各个方位。这无形中增加了羊子找到组织的难度。“北京大学文学院欢迎您！”还是羊子眼尖，毕竟这是她自己上学嘛，况且，北京大学是她唯一的志愿啊。羊子指引着燕子和虎子顺着她的手臂看那面红底白字的旗帜。说着，羊子便要走过去。“羊子，别忙。你这不是自投罗网么？你看看，那下面全站的是男生，个个都是小色狼，我可担心他们为了争着给我的妹妹拿行李而打起来。”燕子一把拉住羊子，“让我们先侦探侦探。”羊子哭笑不得，燕子在火车上，一副以过来人自居，给羊子已经进行了十几个小时的辅导了。其核心课程便是如何面对小色狼的穷追猛打。燕子的核心策略是：给他们一点点希望，比如淡淡的回眸一笑，却绝不让他们走近你的内心世界，比如只做个优雅的倾听者，却绝不做一个愁肠百结的倾诉者，保持矜持和神秘，适时展露自己的才华和迷人的魅力。说到底，就是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欲得无门欲罢不能，熬死他们！“姐啊，你是不是在大学里就是这样折磨帅哥的啊？人家也真是够背的，碰上姐，也是他们前生造孽太多罚他们今生受此酷刑啊！”羊子对于燕子姐的这一套说辞，不置可否。羊子看过的言情小说也很多，燕子的话其实不无道理，甚至是金玉良言，然而她羊子能做得到吗？她还是更倾向于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孩儿，对于爱，她还没有直接的经验，她感到自己对爱这个字眼很无感。曾经有位作家在自己的文章里这样说过，上大学如果不能谈几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即使由优异的成绩毕业了，也还是不能算是合格的大学毕业生。或许，我羊子就会成为这样的无法合格的毕业生吧。燕子、虎子帮安顿好了羊子，三兄妹手挽手走在北京大学校园里，明天燕子和虎子就要回去了，今天他俩要好好看一看这个闻名遐迩的大学校园，特别是那个让小妹魂牵梦萦的未名湖。他们之所以一定要来送羊子来，亲情自是重要的原因，但好奇也不能不算是原因之一。“未名湖，看，那有个指示牌，走，去未名湖。”燕子很显然是个游览的主导者，她说上哪，哥哥和妹妹就上哪。远远的，他们看到了一座塔。“羊子，你知道那是什么塔吗？真的好有感觉哎。”燕子认为羊子一定知道，所以她回头问羊子。“博雅塔啊！应该是博雅塔吧，这可是北京大学的人文标志哎。我们快点去吧。”羊子被燕子的话提醒了，她轻轻舞动着她轻盈的双腿，上下翻飞，奔向那心中心仪已久的圣地。哦，博雅塔，你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默默地站在那里，纵观着人世间的风云变幻，情仇际遇。而你紧锁的塔门，就像是老人紧闭的心扉，包含着人生的悠悠岁月。你的心中是一汪湖水，那是未名湖么？现在，三兄妹徜徉在未名湖畔，小桥流水，钟亭岛阁，流水长廊，飞檐走扇。如果说博雅塔是一位沧桑而睿智的老人，那未名湖就像是一位轻盈玲珑的少女，杨柳轻扬，波心荡，冷月无声。湖畔有一排排长椅，只有一张长椅上有一个男生，显然他也是一名新生，行李还在身侧。“男生就没有人欢迎了，你看刚才那些小色狼啊，全是有企图的。”燕子恨恨地说道。“帅哥，你是今天刚报到的新生吗？”三兄妹走过去，燕子觉得这个人有意思，好奇心促使她对眼前这位男生感了兴趣。“你好，我是文学院当代文学专业的新生。我的名字叫丁小来。”男生清瘦的脸庞转过来，很有礼貌地回答燕子的提问。“哈哈哈哈哈！”燕子放肆地大声笑起来，“丁小来，好有文艺感的名字哦！看过来，这是你的学妹，也是文学院当代文学专业的新生，以后你要好好地保护她哦。”“一定的，一定的。”丁小来腼腆地站起身，像一名小学生向老师做保证似的。羊子禁不住转过身去，吃吃地笑了：这个笨男孩，够萌的。“姐，你是个出卖妹妹的叛徒。”离开了未名湖，羊子对燕子提出了抗议，“你还不知道那个小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这样将妹子我交代出去了？你在火车上的那么多那么多经验，怎么自己却扔到了九霄云外去啦？”“哈！”燕子也觉得刚才有些唐突了，不过，她不想承认错误，“咋的，你要相信姐的眼光。第六感告诉我，你们有戏！”“小妹我要毁在你手里了，虎子哥，姐她欺负我，帮我修理修理她。”“好嘞！”虎子答应一声，却没有任何行动。唉，这个虎子，是越来越像他爸了。丁小来！这是个什么梦名字啊？欠揍的名字！ 82五彩斑斓的大学生活起航了。美女永远是大学校园里不会泯灭的风景，她们有的像月亮，光亮非常，有的则像一颗颗猩猩，而大学的生活就像是漆黑的夜空，因星月的点缀而异常美丽。羊子自然是那月亮，皎洁，淡淡的，发出清冷的光，让人神迷，却难以靠近。北京大学文学院2010级当代文学专业共27名学生，男生13名，女生14名，这个比例在文学院绝对是绝无仅有。大学理工科专业男多女少，文科类专业男少女多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但羊子所在的当代文学班却近乎神奇的几乎男女各一半。女生多出一个的根源还应该归罪于录取的名额，如果是录取28名学生，第28名同学一定是一名男生，他们都这么认为。不过，现在这个数字似乎更好，在所有需要表决的时候，女生只要团结一心，都可以在票数上赢取男生一票。事实上，在他们以后的大学生涯里，多次采用了票决决定班级重大事项。很多次票决的结果，让男生想死的心都有，14比13，通过，或者14比13，不通过。男生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被捏在女生温柔的手心里，哦，真要命。此时，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为什么录取名额是奇数，分明就是为了民主票决啊。对这个数字还有另一种浪漫的解释，13和14，合起来就是一生一世嘛。一生一世总是和爱相联系的，比如情人节为什么是在2月14日，爱一世嘛。爱一世还不够，还要爱一生，爱一生一世。哇哦，好浪漫！有一种说法，物以稀为贵，在大学的文科专业里，女生的男朋友基本是需要外援的，因为男生少嘛。那些整日和数字公式打交道的理工男么，纷纷将目光投向隔壁的文科专业。人们普遍认为理工男们会缺乏情调而显得呆板，其实不然，在我们文科妹妹的调教之下，他们很快就激发起了满脑子的浪漫劲儿。献花，烛光晚餐，那些原先的动人情节，如今早已成为老土的象征。在宿舍楼下，理工男们会用献花摆放出我爱某某某的造型，他们会用几十个气球将爱情宣言的几十米红飘带展现在心仪女生的眼前。女生每每被感动得痛哭淋漓，心一软便被这个心计颇深的贱男俘获了芳心。这些时代骄子的心自进入大学校园的第一天起，原先沉寂和压抑了多少年的爱情烈火便潜滋暗长了，只待时机成熟便熊熊燃烧。班上12名男生都对羊子表示过了爱慕之情，羊子都没有为之所动。她不喜欢那些男生的浮躁，她知道那些男生为什么喜欢她，因为她漂亮啊，女神的称呼自入学第二个月便从中学移栽了过来。漂亮女生在哪都是女神，况且是盛产女神的北京大学文学院呢？那些男生追求女生的手段是那么直接和粗俗！应该是国庆假后的一天，那位自称是富二代，上学都开着保时捷的男生出手豪阔，给了羊子一块浪琴情侣手表，手表是两块，不然怎么叫情侣手表呢，他当着羊子的面拆开包装，取出那块男士表自己戴上，又取出另一块女士表让羊子戴上。羊子想了要笑，就戴上了。“哥们，你是让我试试这款适不适合你女朋友的吧？”羊子幽默地问那位男生。“是的，但也不是。”男生承认了，随即又予以否认。“我觉得这手表戴着磕人啊，不知道你那女朋友会不会喜欢戴个表，反正我是不喜欢。”羊子的话让男生好尴尬。这时，路上正好来了一位打扫清洁的阿姨。男生手一招，让那阿姨过来。“阿姨，这手表给你了，一只你戴，一只给你老公戴。今天我心情好，送给你了。”阿姨走了，男生非常潇洒地打了个得意的响指。就在那一刻，羊子都所谓的富二代同学的厌恶达到了顶点。他不懂我，他是在侮辱我。有多少男生看似爱慕他心仪的女生，而其实是在侮辱他心仪的女生呢？这是她进入大学后碰到的第一起爱情事件，如果这算是爱情事件的话。后来，不断有男生用各种方式想接近羊子，羊子也并不拒绝，但她始终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保持着相当礼貌的距离。追求羊子的男生还是有，但越来越少了，他们认为她冷傲，发展到后来甚至认为她有心理毛病。天涯何处无芳草，大学校园里有的是美女，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谈恋爱也时髦快餐式了，很少有人愿意在一个女生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而错过了恋爱的季节，错过了人生更多偶遇的风景。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座森林，那是遥远的爱情传说罢了，谁愿意去亲身体验呢？班上唯独剩下一位男生没有追过羊子，那个男生叫丁小来，第一天，未名湖畔，燕子将羊子相托的那个男生。 83丁小来是个爱情傻瓜，男生们都这么说他。别的男生都在追女生，他却无动于衷。按说他也蛮活跃的，文学院组织的第一个社团是校园模特队，他是班上唯一报名参加的男生，而羊子则是班上唯一报名的女生。教练说羊子的身材虽然不是很高，但是非常匀称，她能够将一切女人应该凸显的优点凸显出来。她不是那种喜欢嘻嘻哈哈的女生，模特在走步的时候要面无表情，要高冷的感觉，不然观众就会被模特本身吸引了，而忘记了去欣赏服装本身的美，羊子正好符合这样的模特气质。丁小来的神情里面似乎夹杂着一丝沧桑和忧郁，他没有一般小男生的那种轻狂。教练说，丁小来属于那种有自己心思的男生，心思藏着不露出来，这样的气质和模特需要的气质也是很搭的。模特队队员多是其它班级的，本班的就只有他们两个，虽然他们在班上的时候从来还没有说过话，但在一个都是外班的环境里，他们无法不说话了。环境有时会逼迫两个靠近，而靠近了才发现对方正是我寻觅了那么久的人。“丁小来，你是我同学吗？”羊子明知故问。“是啊，你不就是开学第一天在未名湖畔的那个女生么？我怎么会忘记呢？”丁小来没有抬头看羊子，他显然没有和女生对话的经验。“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羊子停了一下，继续说，“不对，你还是忘了。”“没有啊，我还记得你名字呢：羊子。一个像日本女人的名字。”丁小来将羊子的“子”读成了第三声。一直以来，羊子的“子”都是读成轻声的，现在突然被丁小来读成了第三声，还真的像个日本女人的名字。“其实啊，你身上就非常具有日本女人的气质，难道你没有感受到吗？”丁小来的话倒是让羊子大吃一惊。她赶紧走到化妆间穿衣镜前，可是她怎么样也感觉不到自己有日本女人的气质。“你这是久居其室不闻其香了啊。当然啦，你的外貌或许没有那么像啊，但你的优雅娴静、款款动人的气质确实是非常像的啊。”丁小来看羊子对着镜子左转右转，迷惑不解的神情，继续解释道。日本，不是一个让中国人讨喜的国度，但日本女人却是具有其独到的迷人的气质的，更重要的，在感觉里，日本女人似乎更与儒家的传统的文化丝丝相连。羊子不讨厌这样的类比，相反，她认为丁小来的想象和解释都很好。没有想到嘛，这个爱情傻瓜，说起话来还是头头是道的啊。“翻篇了，翻篇了，丁小来你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你是个没有诚信的本质。哼！”羊子不想和他一直纠缠在日本女人这个问题上，她要对丁小来进行声讨。“没有诚信？我，我哪里没，没诚信了？”丁小来显然没有想到羊子话题转得会这么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有些吃惊地看着羊子，他的脸“唰”一下红了，羊子在笑。丁小来的心狂跳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近地面对一名女生，而且是单独对话，刚才那么多的对话，他都没有敢抬头看羊子一眼。就在一瞬间前，他看到了一张如此动人的一张脸，而且在对着他浅浅地浅浅地笑。丁小来的窘态都收在了羊子的眼里，这是个有意思的男人，纯洁得像一张白纸，真不愧享有“爱情傻瓜”的美誉。“想一想你答应过我姐什么的？”羊子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这是怎么了，她这是向一个男生讨要保护吗？“我一直在做啊。”丁小来更窘了，“从开学到现在，我只要有机会就躲在你后面，默默地看着你。我以为你早已发现了我的，原来你并不知道。”“说，你为什么参加模特队？”羊子似嗔若笑地问，“你是不是想监视我？”“不，不是。我没有监视你。”丁小来吓得汗都流下来了，“我是想在你身边保护你。”丁小来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不过，他的声音还是被羊子听到了，也许羊子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用心。“记住，下次不许保护我。”羊子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她又回头看了下丁小来，丁小来也正在看她，羊子一笑，转过一个弯，走了。只留下丁小来一个人痴呆呆地坐在原地，她什么意思啊？是允许我保护？还是不允许我保护？这真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啊！ 84丁小来并没有开动他的智慧去努力俘获羊子的爱，是他不喜欢羊子吗？当然不是。事实是，羊子的回眸浅浅一笑已经深深印刻在了丁小来的心里。只要一闲下来，羊子的身影就会不受控制地闯进丁小来的脑海里，赶也赶不走。丁小来多想能和羊子做好朋友啊，可是他不敢，在他的眼中，羊子是纯洁高贵的白天鹅，而他丁小来充其量只是一只癞蛤蟆。癞蛤蟆想吃天鹅的屁都是奢望，何谈和白天鹅牵手做好朋友呢？丁小来，高挑的身材，清瘦匀称，一张韩星脸，是外貌协会所钟情的那种男孩子。进入大学后，丁小来是少数几个受到女孩倒追的男生。但，丁小来在爱情面前的勇气和其外貌似乎是成反比的。渐渐地，和羊子类似，他成了女孩子遗忘的角落，女孩子们赏给他的美丽的头衔——爱情傻瓜。爱情傻瓜其实不傻，他从报道的那一天就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那一天，他躲开了欢迎的师兄们，背着行李独自从火车站乘公交车到北京大学。因为人生地不熟，他坐错了车，一下车，问了人，还好，离北京大学只有三站路了。丁小来一想，索性走着去吧，三站路，对于在大山里长大的他来讲，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再说，坐车是要钱的，虽然坐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只要一元钱，但他还是舍不得。走在北京的街道上，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但丁小来却无心欣赏，更无心停下来问一问那些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因为没有钱买。他差一点就来不了北京上学了，幸亏山村里的人淳朴，家家户户都为这只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凑路费和学费，总算是勉强凑足了这两项费用，却再也无法给他更多的生活费。丁小来知道，他在北京大学的几年将注定是没有浪漫的，他没有浪漫的资本，他也没有浪漫的时间，他需要一边学习一边打工，如此，才能维持他的学业。丁小来走得并不快，不是他走不快，而是他不想走快，他想，如果在报名前就能打下一份工，不管是怎么的工作，他都可以坚持下来。如果真的能够这样，那他从刚入学就有了一个基本的生活保障。想到机会就来了，他看到了一家家教中介，上面登载了各种各样的家教需求。他挺了挺身子，走进了店。“想找家教啊？”店里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问道，看样子这中介公司也就他一个人的样子，是老板兼打工。“不是啊，我是想做家教。”丁小来连忙解释道。“一个意思，一个意思。”丁小来觉得奇了怪了，这怎么能是一个意思呢。算了，他说是一个意思就一个意思吧。“你这条件好啊，北京大学的，还是刚刚报名的新生。”老板听完丁小来的介绍，检查了丁小来的有关证件，近乎自言自语地对丁小来说。老板翻开一个本子，为丁小来寻找一家合适的主顾。“就这家，人家是点名要北京大学或者清华大学的。老实说啊，我也不想骗你这个孩子，这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做家教的学生不多，倒是名气没有这么大的大学做家教的学生多一点。我刚才看你的身份证，你是山里的孩子，不简单哦。嗯，你看看这家的情况，合适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请人家过来。说来也巧，这家就在这隔壁，离北京大学也近。”老板倒是个和蔼可亲的热心人，看样子也是个实在人。“我没有任何意见。”丁小来不假思索，他根本没有家教的经历，现在的他只要能找到赚钱的工作就行，哪里还敢再考究呢？来的是孩子的父亲，孩子上高二，是个男孩。在中介的主持下，他们很快谈妥了时间和报酬。周一至周五每晚9点至11点，每晚50元，辅导所有科目。中介费先由主顾垫付。丁小来欣喜异常，每晚50元，对他是一个大数目了，后来他才知道北京的行情，这个价格是不可思议的低。一位师兄告诉他，他一定是被中介和主顾联合起来给坑了。丁小来倒没有觉得愤怒，他还是从心底里感谢那位中介老板，是他为他提供了第一份工作，使他终于勉强在北京立下了脚。丁小来是一个讲信用的人，尽管他后来知道他被坑了，但还是没有主动提出加价。这个孩子的基础是相当的差，大人几乎对他失去了信心，他们给他提的目标是本科，本二最好，本三也行。丁小来尽其所能地为这家的孩子辅导，孩子的成绩迅速地获得了提高。丁小来的第一份家教是整整两年，他以低廉的价格一直坚持到了这家的孩子参加高考。孩子最后被北京师范大学录取，孩子父母欣喜若狂，特地在谢师宴上将丁小来邀请来，并硬塞给了丁小来一个两千元的红包。而且，不久，这孩子的父母主动为他联系了另一家家教，价格也不再是一晚50元，而是按照北京的行情来。丁小来为自己的人生赢得了第一桶金。这些其实已经是后话了。现在的丁小来，难得悠闲地坐在未名湖畔的长椅上，晒着太阳，他进入北京大学求学还不到一学期。而他已经爱上了一个女孩，他很苦恼，他没有勇气去追。 85丁小来，其实应该和羊子是老乡。不是有这样一种说法吗，出了村子，一个村的是老乡，出了县，一个县的是老乡，出了省，一个省的是老乡。对，没错，丁小来和羊子就是出了省的老乡。如果按照羊子的父亲孙少平的老家来说，那羊子是这个省中北部的，而丁小来则是这个省东南部的，两者相距足足有一千里之遥。丁小来渴望羊子的爱，因为他打心眼里喜欢她。丁小来又害怕羊子爱上他，因为他给不了羊子更多，他是一个来自大山里的穷酸小子。尽管如此，丁小来还是喜欢羊子啊！怎么办呢？这是一个多么煎熬的问题啊！其实，丁小来更怕另一种结果，那就是他试图和羊子走得更近的时候，羊子会因为不喜欢他而故意疏远他。与其那样，还不如保持现在的这样一种状态，默默地远远地关注着羊子，羊子偶尔也会和他说上一句两句，这已经够甜蜜了。对于青春中的男女来说，有时对于哪怕是再细微的事情都能够灵敏的感觉得出来的。你离我那么远那么远，你在轻轻地呼吸，我真的能够听见你细微而甜的气息。这是非常神奇的，但绝对是真实的。爱情真的是一件太过于奇妙的事儿，一个人用心去引动另一个人的心，到底是那样的方式好？如果是干柴烈火，或许只能是一会儿的剧烈燃烧，然后化为灰烬，风起，灰飞。如果是沸腾的开水，时间可能会久一点，但也不会太久，水会干涸。而如果你是一壶冰冷的水，我是一朵小小的火苗，我不离不弃地对你好，就是对你好，你的温度也会慢慢地上升，你终究会体会到我的温暖。对于丁小来的这点小心眼，羊子是感受得到的，她不愿意戳穿他。她喜欢一个男人温情脉脉地专一地关注他，这何尝不是她没有和其他男生谈恋爱的原因呢。我们更有理由相信，没有戳穿其实是给丁小来机会，也是一种暗示，我可以接受你的喜欢，如果你再进一步，我也会乐意的。丁小来又何尝不知道呢，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爱是无师自通的啊。可是他怎么能再往前一步呢，如果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如果她全心投入和我相恋，我则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我是没有资格享受那样的完美的爱情的，我也承受不起失去我的爱的信仰。如果事情就这么僵着，也许直到丁小来和羊子都大学毕业了，他们的爱情也就只能一直如此混沌下去。平衡打破的唯一希望只能是羊子，羊子走过来了，她勇敢地打破了这种默默的寂然的平衡。“丁小来！”模特队的训练结束，羊子走到丁小来的身后，将丁小来喊住。丁小来像吃了一惊似的，猛回头，手足无措：“你找我？”“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怪的啊，你说你长得挺帅的啊，怎么就不谈个女朋友呢？班上的其他12个男生女朋友都换了几茬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他们哪个比你长得帅的？”羊子这话其实极富挑战性了，丁小来想说我是喜欢羊子你啊，但他不敢说，他也不能说，因为由此可能带来的更大的恐惧迅速笼罩了他。怎么办？怎么回答？羊子用两只眼睛看着他，她等待着他的回答，回答将决定她的爱情。丁小来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我没有资格谈恋爱。”丁小来豁出去了，一咬牙将自己的秘密撕开了一角。“为什么没有资格谈恋爱？”羊子显然十分不理解丁小来的话。“因为我是大山里的孩子。”“大山里的孩子就没有资格谈恋爱，这是那一条法律规定的啊？”羊子不满意丁小来的回答，她觉得这个丁小来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爱情傻瓜”。大山里的孩子就没资格谈恋爱，这种混账逻辑她还是今天才第一次听说。“不是，我和大山里的其他孩子不一样。我的爸爸本来是找不到老婆的，因为我妈妈在一次发大水的时候掉进了河里，妈妈被同村的我的爸爸救上来后就变傻了。原先准备娶我妈妈的外村的青年不再愿意去一个傻子，但我爸爸不嫌弃，我妈妈就这样嫁给了我爸爸。我爸爸整整比我妈妈大15岁。”羊子静静地听着，她不说话，小来便接着慢慢的接着往下说，“我爷爷长什么样子，我爸爸也不知道，他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就去世了。我爸爸是我奶奶一个人一手带大的，奶奶和爸爸相依为命，奶奶没有再结婚，爸爸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爸爸和妈妈结婚生了我，可是在我十岁那年，我爸爸在山上采采药时跌进悬崖下面摔死了。现在，我奶奶已经老了不能劳动了，还要照顾我的妈妈。我上学是路费和学费都是村子里的乡亲凑的，我的生活费则是我在这上学时自己赚的。”丁小来说完这些，眼睛都红了，但他忍住，他不想在他喜欢的女孩面前表现出不坚强。羊子也是一个苦命的女孩，从小没了父母，但她幸运的是，她有一个特别疼爱她的伯父和兄弟姐妹们。在北京求学，她是衣食无忧的，伯父和兄弟姐妹们给她的钱，她完全花不掉，而她又不是那种爱花钱的女孩。她喜欢简单朴素的生活，她已经准备将省下来的钱寄给山区里上不起学的孩子，献一份爱心，她觉得那是比乱花掉更有意义的一件事情。丁小来的叙述引动了她内心里的思念，她想爸爸妈妈了，她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越哭越凶，完全不顾别人诧异的目光。非常幸运的是，丁小来和羊子从此真正地走近了，他们没有干柴烈火，也没有分道扬镳。他们的交流多起来，他们在交流中更深地懂得对方，更深地被对方所吸引，他们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彼此，一点一点地向对方袒露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86劳碌了一天的少安和润叶，草草吃过晚饭，洗漱完毕，便一起坐在被窝里看起了电视。这样的时光对于两个大忙人来说，是奢侈而温馨的。没注意是哪个电视台，只注意这个电视台正在放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润叶，这《三国演义》差点也有我投资拍摄呢。当年那个胡永合为了拉我入股拍《三国演义》，可是跑了好多趟呢。后来，我听了少平的意见，让我别掺和这事，说我那点钱对于拍电视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小心我着了胡永合的道。”少安看着电视，不禁想起来了若干年的往事。“哈哈，幸好你没有鬼迷心窍啊，他胡永合根本就不是个啥靠得住的人，听说后来他骗了好多人的钱，都说是拍电视剧《三国演义》。结果你说咋的，拍电视的影子也没看到一点，他的影子却消失了，他这个人根本就是个骗子。”润叶接过话茬，几句话将少安听得是心惊胆战的，还好没有上当，要不然完蛋了。“不过，我倒觉得现在的情况和那个时候是大大不一样了，如果我现在投资拍电视，倒算得上是靠船下篙的。”“哈哈哈，少安你还是没有忘记那个拍电视的梦想啊。看不出嘛！你还是个文艺青年啊！”润叶打趣起少安来。“啥文艺青年？都成老头老太了。我们其实是真的可以做做这方面的投资的，房地产市场不可能永远这么火爆下去的，我们必须多渠道投资。我的判断是，房地产马上就要迎来它的拐点，我们应该尽快完成公司的转型，我们要走在市场的前面，而不能被市场牵着鼻子走。”“愿闻其详。”润叶柔情地看着他亲爱的少安，鼓励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详细的我也没有认真思考过，今天看到电视里放《三国演义》，突然促发了我的这个永远的梦想罢了。其实，我们手上现在有现成的好的原著可以用，我相信将它排成电视连续剧后，会和原著一样引发收视狂潮的。”“你说的是少平的《凡间》吗？他的这部小说现在已经是中学生必读书目了，正像有人说过的那样，这真的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它已经影响了整整一代人了，而现在还在对新一代的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发生着巨大的影响。将它拍成电视剧，将极大地放大它的影响力。而电视剧也会因为其原著的关系而拥有广泛的观众基础，只要认真拍，上映后一定会成为一部励志火剧。如果这正是你的初步打算，我表示全力支持你。”润叶一下子就想到了少平用生命作为代价写就的长篇小说《凡间》。“看来我们是想到一块了啊。我想，这样的一部小说怎么能没有电视剧来诠释呢？羊子现在正在北京大学文学系，她一定非常乐见他爸爸的小说被拍成电视剧。我们甚至可以让羊子给原著做剧本。”“那不行，羊子现在学习紧张，你以为做个剧本是这么说做就做的啊，而且这部小说很长，要耗费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的。我们可以征求一下羊子的意见，我建议还是聘请专职的编剧，但羊子可以参与到里面来。”润叶对少安的话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对对对，你说的对。我现在就给羊子打电话。”电话的结果没有出乎润叶的意料，羊子对伯父准备给爸爸的作品拍电视剧表现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和热情，她说她愿意承担编剧的工作。羊子还说她准备找一个同学和她一起做《凡间》的剧本，她说这是爸爸用生命写就的作品，作为正在北京大学文学院学习的女儿理当抓住这个机会，也算是对爸爸尽孝心吧。少安对于羊子的才华和能力是放心的，虽然羊子此前并没有做过编剧的工作，而且羊子还会邀请一位同学一起做这个改编工作。既然是同学，那也一定是和羊子一样的有才华和能力，那就更有理由充分相信他们这些初生牛犊们。少安、润叶和羊子各自开始为拍摄《凡间》展开了积极的活动，这是一个异常庞杂的工作。但，既然下定了决心，并迈出了坚实的一步，那就要像少平完成《凡间》的写作一样，一定排除万难、坚持到底。 87羊子主动承担了《凡间》的编剧工作后，她立即打通了丁小来的手机，她要在第一时间邀请丁小来一起对《凡间》进行改编。丁小来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邀请，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丁小来将没有时间去进行兼职家教，而这将使得丁小来失去生活来源。如果羊子将自己的生活费分出一部分给丁小来，估计丁小来不会接受她的馈赠，虽然这馈赠里有的只是爱。“丁小来，你参加了改编工作，是要投入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的，这部小说很长，而且是我父亲的最重要的作品，他是用自己的生命来写作的，这部小说耗尽了他的生命力。我，作为他的女儿，你作为他女儿的同学和好朋友，自然要让这次改编非常成功。加之我们都没有做过编剧工作，我们可能比专职编剧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你那个家教可能将不得不暂停了。不过，你放心，编剧赚的钱肯定比家教多。嗯，你同意不管给谁做编剧都是要有报酬的吧，我们是亲兄弟明算账，我和你一样，我也会向我伯父要我应该获得的一份报酬，咱俩一人一半。”羊子对自己的这番解释并不满意，她怕伤了丁小来的自尊，所以要解释，但解释太多了又显得别扭。好在丁小来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太注意这些的男人，有报酬是好事嘛，他本来也不是一定要去家教，如果有其它能赚取生活费的途径，他自然可以考虑换一种方式。所以，羊子的解释，他表现得只听进去了一部分，那就是，参加编剧有报酬，可以满足他的求学期间的生活需要，这就是好事嘛。很多看起来不门当户对的男女，谈恋爱时总是会想到彼此的地位悬殊，特别在经济和社会地位方面处于弱势的一方，会在很多时候显得非常敏感。其实，这哪里必要呢？既然已经相爱，那就是选择接受对方的一切方面，优点、缺点，还有对方家庭的经济社会地位。如果总是想到自己配不上对方，这爱情行走起来就会很沉重，最后甚至会被拖垮。在爱情的初级阶段，羊子还没有能够完全跨越这道坎，羊子还在刻意地关注丁小来的自尊，这本身说明了她还有待进一步地了解和接受丁小来。丁小来的反应，使得羊子觉察到了自己解释的画蛇添足，她决心以后克服自己的这个毛病。丁小来是何等聪明的人呢，他怎么会听不懂羊子说这番话的意思？但他装着只听懂了一半，而且他也不拒绝羊子一人一半报酬的说法，这自然源于他需要生活费维持求学生涯，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爱。这种说法难道是一种牵强吗？丁小来认为，爱一个人不在于拒绝对方给予自己的金钱等物质的东西，而在于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让对方的付出是值得的，让对方永远不会后悔，让对方因为自己而能够幸福地活着。丁小来很早就看过少平写的《凡间》，那时的他还是一名初中生，而《凡间》是高中必读书目。他一下子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了，此后的岁月，在生活中不管遇到何种艰辛，只要一读《凡间》，浑身就充满了力量和勇气。到了上大学的时候，他已经将《凡间》读了8遍了。进入大学不久，他就惊讶地发现，他的同学里面竟然有一个女生是《凡间》作者的女儿，而这个女儿又是他进入大学后认识的第一个同学，而且他看了她第一眼便怦然心动，就像前生相识今生再见。丁小来很想和羊子一起讨论《凡间》，他觉得他们一定会有很多的话要说，他们一定都会从讨论中收获很多很多。这样的机会说来就来了，而且是必须极为深刻讨论的共同编剧创作。这是丁小来做梦也想不到的，他快乐的失眠了，幸福来得多么突然。我一定要好好努力，我要做一个永远不停止进击的人，我要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生活，我要像《凡间》中那位和美女同学记者谈恋爱的煤矿工人一样，永远精神昂扬着，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让羊子值得托付的大写的男人！ 88“丁小来，你觉得小说里面最感人的情节是哪里啊？”“我觉得最感人的情节是那位女记者为了救一名小女孩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做煤矿工的男朋友明明知道她已经牺牲了，仍然按照约定到那座古塔下等女记者。男朋友一路奔跑着，他幻想着会出现奇迹，他的记者女朋友会按照约定到那里和他相会。时间一分一秒临近他们约定的时刻，他的心狂跳不已，他的幻觉中已经看见他的女朋友翩翩向他走来。然而，终究是女朋友背弃了他们的约定，他伤心得狂喊大叫、泪流不止。”丁小来叙述着这样的情节，眼中闪动着泪花。“是的，大概绝大多数读者都会认为这是小说中最感人的情节吧。真爱生死两茫茫，情何以堪。”羊子的眼中也闪动着泪花。爱为什么总是示人以悲剧的面孔？“羊子，你的父亲真是具有高超的艺术天赋和认真执着的写作态度。这样的情节必然是要做到人书合一，才能感动自己感动他人。虚构的情节要做到自己都感动得落泪，那是要用极大的心力去写作的。”“是的，我听伯父说，我父亲创作这部分时，哭得简直是死去活来。其实我要告诉你的是，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的父亲就是那位煤矿工男朋友的原型，而那位记者女朋友也是真有其人，而且也是真的在上世纪80年代的那场罕见的大洪水中为救一名女孩而牺牲的，这一切近乎是写实。”“是真的？但在你父亲在小说中并不能确定那位女记者一定只有牺牲这一种结果啊，因为谁也没有找到这名女记者尸体，既然尸体没有找到，那就存在没有牺牲的可能。”丁小来的话好像是触动了羊子，羊子用眼睛死死盯着丁小来的眼睛，她是想从丁小来的眼睛中找到她想要的答案么？“这根本不可能，我爸爸的女朋友的墓都有了，怎么可能会有死而复活的事情呢？”羊子头脑里显出了两个爸爸两个妈妈的两座墓，他觉得丁小来的话有些奇谈怪论。“你确定那墓里埋了你爸的女朋友？”丁小来继续解释着他的疑问和新发现，“人们是有这样的习惯的，对于没有能找到尸体的亲人，会把亲人生前穿过的衣服埋在墓中，这样的墓准确点讲，应该叫衣冠冢。”“这倒没有人告诉过我。难道晓霞妈妈的墓是衣冠冢？”羊子有些动摇了。“你问一问你伯父不就知道了？”丁小来提醒羊子。羊子收到了丁小来的提醒，她立刻给少安伯父拨了电话。伯父的回答印证了丁小来的猜测，晓霞妈妈墓确实是衣冠冢，晓霞的尸体没有找到。“可是，这对于我们有什么意义呢？晓霞妈妈的尸体都找了二十多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即使找到了，也大概成了骨头了，又怎么能确定就是晓霞妈妈的呢？”羊子觉得找到与找不到尸体都改变不了晓霞妈妈已经不在人世的现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意义。”丁小来突然显出忧伤感慨的神情，“也许，只是也许吧，这也许是一个改变我的人生的事情。”丁小来喃喃自语。“有什么意义？你倒说说啊。”羊子觉得今天丁小来有些怪异，“或许你会因此改变了人生呢。”“应该还是没有什么意义吧，这只是我自己的臆想而已，根本就是两件不着调的事情。”丁小来抛出了一个话题，现在他却往回撤。“有什么事就说，我们之间用得着吞吞吐吐吗？我不喜欢你说话吞吞吐吐的，让人着急。”丁小来今天的表现真的够反常，羊子近乎有些不满起来。“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羊子眼睛看着丁小来，勉励他说下去，直觉告诉他，丁小来下面将要说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也许这件事会关系到丁小来的未来生活，也会关系到他们的未来和幸福。“我的妈妈，也是在上世纪80年代的那场大洪水中落水的，救过来之后，人却傻了，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识了。但她却会经常念叨她落水之前从来没有说过的话，话很简单，只有八个字：古塔山，杜梨树下见。我妈妈一天要念叨许多许多遍，以前只以为这是傻了的人的一种表现，而就在刚才，我猛然意识到，我妈妈念叨的正是小说中人物的约定，也是你的晓霞妈妈和你爸爸的约定。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吗？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羊子仔细地听着丁小来的话，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只有小说家靠虚构才可能有的情节竟然似乎要出现在现实中了。“你觉得你的妈妈是我已经牺牲的晓霞妈妈？”羊子的心“咚咚咚”地跳得厉害。“是的。”丁小来肯定地回答羊子。“我们一起来弄清这个问题？”羊子问丁小来。“我非常愿意。”丁小来坚定地回答。 89羊子决定去丁小来的老家看望他的妈妈徐翠花。“师傅，我们准备去丁家屯，前面不远有一座小桥，我们就在那儿下车。”丁小来用方言和开车的客车师傅说。“好。”开车师傅答应一声，而那座小桥也就到了。“吱”，车停了。“嗤”，车门大开。羊子相跟着丁小来下了车。时值早春中午。羊子说到底也是个农村人，双水村也去过几次，是个不算偏僻的村子，一道国道正好从家门口穿过。国道已经适当拓宽，并且铺上了柏油，沿着国道一直向南，会到罐子村和赵家庄，然后会到镇上，再继续往南，可以一直到原西县城。羊子跟着少安伯父回去，车子一直能停到家门口，沿着窄窄的石阶向上，便是少安和少平从小住过的窑洞。如今，儿孙们都像凤凰一样飞在了全国各地，只有孙玉厚老两口还守在原地。少安多次请他到省城去住，老两口总是谢绝，最多住上一个星期，说啥都要回来。人年纪越大故土越难离啊。少安没法，只好给两位老人都配了手机，有事没事就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少安常想，两位老人劳累了一辈子，自己如果不赶紧地陪陪他们，能够相伴的机会便会越来越少了。所以，这次下决心拍少平小说的同名电视剧，他就准备将拍摄的主要场景放在双水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双水村打造成一个影视城，一方面是拍摄电视，另一方面是保存窑洞文化。如果电视剧能够获得极大成功，双水村就能够借此发展特色黄土地文化旅游，这可是惠及子孙后代的大工程。润叶和少安一样，厌倦了都市的生活，他们希望晚年能够回到生他们养他们的黄土地上，奉养少安的双亲和润叶的母亲，安安稳稳，好好享受幸福宁静的时光。但是，丁小来的老家丁家屯显然比双水村偏僻得多，下了车，羊子和丁小来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丁小来才说差不多走了一半了。羊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暗暗心惊。看看还要有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要走，两个人索性坐下来补充一下能量。他们打开背包，一个人一瓶矿泉水一袋面包。羊子还不忘抓了一把巧克力塞到自己的衣袋里，这一路走来，着实是累了。越往前走，山路越陡越窄，羊子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丁小来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拉着羊子的手往前慢慢走。从他们心照不宣地开始正式恋爱开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呢，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路上，丁小来就这样牵着羊子的手，两个人的心都“扑通扑通”在胸膛里乱撞。这情境！这感觉！下午快三点，丁小来和羊子终于站到了丁家屯的地面上。丁家屯全村只有十几户人家，一条东西方向的大河正在村子脚下，而村子则在大河的北岸，丁家屯人沿河挖掘了几十孔窑洞。如此的布局，阳光充足，但陆路交通却是极不方便，几乎使得整个村子处于一种与外部世界隔绝的状态。但这十几户人家倒是非常齐心，大家互相照顾，一家有事全村行动，不像双水村，一个村子还分成了几个派别。丁小来家坐落在这十几户人家的中间，丁小来的西边邻居正是丁小来的外公外婆家。丁小来的外公外婆生了丁小来的妈妈徐翠花后就一直再也怀不上个孩子，本指望着徐翠花能嫁个好人家，哪知道一场洪水将徐翠花变成了一个六亲不识的傻子。看看老邻居丁大宝憨厚老实，三十几了还是光杆司令一个，再说人家还是徐翠花的救命恩人。两个老人叹一口气答应了将徐翠花嫁给丁大宝。女儿傻了，嫁了，徐翠花的爸妈不久便相继去世。因此上，丁小来家现在西边邻居其实是没有人居住的，那两孔窑洞也已经是丁小来家的了。当然啦，丁家屯的窑洞都是些破破烂烂的窑洞，值不了几个钱。大家都说，发洪水的时候，徐翠花肯定是到河边上洗东西不小心滑到了河里，水大浪急，徐翠花不会游泳，等到被丁大宝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窒息了太长时间，把大脑淹坏掉了。但大家又庆幸徐翠花命大，因为丁大宝发现徐翠花的时候，徐翠花正趴在一块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门板上，若不是这块门板，徐翠花早就沉到河底死了。徐翠花从小聪明伶俐，但因为家里穷，没有上几天学，长大了一看，模样周正，容貌姣好。引得同村和邻村的不少青年男子慕名求婚，没想到最后却被准备打一世光棍的大了徐翠花整整十五岁的丁大宝捡了一个便宜，也是唏嘘。说来也怪，丁大宝和徐翠花结婚后几年没有生养，直到1990年秋冬才生了个儿子，取名丁小来。丁小来自小聪明过人，上了学一直都是全班第一，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情况。丁大宝眼见儿子如此聪慧，一心要让儿子通过学习出人头地。却不料丁小来10岁那年采草药失足跌落悬崖，愣是没有救活转过来。徐翠花整天傻呵呵的，唯独对着儿子却显出难以置信的母性，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省给儿子丁小来。傻了之后的徐翠花，不再像过去一样懂得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而是整天蓬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头发，嘴里还不时念叨着谁也不懂的几句话，翻来覆去，颠来倒四，不知说的是哪辈子的事儿。现在，羊子就站在这个一头乱蓬蓬花白头发的傻女人徐翠花面前。羊子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她小心翼翼的向徐翠花递过去。那张照片上有一对相依相偎的青年男女，男的叫孙少平，女的叫田晓霞。 90徐翠花双手捧着羊子递过来的那张照片，死死地盯着看，她的两只浑浊的大眼睛里渐渐充满了泪水，然后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徐翠花伸出右手，轻轻地充满柔情蜜意地抚摸着孙少平的脸庞：“古塔山，杜梨树下见。古塔山，杜梨树下见……”“妈妈，你认识这个人吗？”丁小来惊异极了，他怎么能够相信自己的妈妈竟然会是羊子的晓霞妈妈？但，丁小来看到的是妈妈的点头。“妈妈，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这个问题远远超出了徐翠花的智商，她不可能回答出来。“他是孙……少……平……”徐翠花说得非常缓慢，非常吃力。一切都已经验证了，对，她就是羊子的晓霞妈妈，就是照片中的田晓霞！但，她又不是羊子的晓霞妈妈，羊子的晓霞妈妈青春洋溢，眼眸清澈，浑身散发着知识女性的芬芳。面前的徐翠花头发凌乱，眼神呆滞，裹着蓝色方巾，分明就是一个山沟沟里的痴呆老太太。按照约定，羊子和丁小来没有将这个验证结果声张，他俩互相传递了一下眼神，各自搀着徐翠花的一只手臂进了破破烂烂的窑洞。窑洞里没有人，看来丁小来的奶奶不在家。羊子往四周看了看，窑洞里除了一张炕和一个土灶，几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张像样的桌子和凳都没有。锅子里乌黑的，不知道煮的是什么东西。羊子从包里取出买给妈妈和奶奶的礼物，拉着徐翠花的手，把礼物放在她的手里。徐翠花对这些从来见过的新鲜东西十分感兴趣，将礼物一个个放在炕上，像个孩子一样拆开这个拆开那个，玩得津津有味。羊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爸爸笔下的晓霞妈妈竟然是这样一个模样了，怎么让人好生凄惶。羊子并不是个一点不会做家务的女孩，她捞起袖子，开始收拾起这个破烂的窑洞。丁小来见了，赶紧过来帮忙。不一会，满窑洞的尘土被清扫一空，锅子也刷得干干净净。丁小来是在这个窑洞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时间也已经不早，两个人今天还没好好吃中饭呢。丁小来在家里找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大米、面粉或者高粱糊糊。唉，妈妈和奶奶在家里可怎么生活的啊，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丁小来出去转了一圈，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蔬菜和一小袋面粉。羊子择菜洗菜，丁小来则赶制了面条，这晚饭看来是必须吃面条了。若不如此，也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东西可以招待远方的客人。吃了面条晚饭，一家四口人就睡在一张炕上，为了避嫌，丁小来将奶奶和妈妈间在了他和羊子之间。坐在炕上，奶奶终于唠叨开了，捉住了羊子是问长问短，吓得丁小来连连朝羊子吐舌头。羊子倒是很愿意和奶奶聊家常，随问随答，原汁原味，一点都没有隐瞒和掩饰。“唉，多好的女孩子啊，也是个命苦的人。我家小来也是从小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跟着我们这么多年，等于是苦水里头熬大的。还好他自己争气，能到毛主席工作的地方上学。”奶奶听了羊子的自我介绍，拉着羊子的手一刻也不想松，她多想这眼前的漂亮女孩能成为她的孙媳妇啊。“丁小来好着呢，他一边上学一边还赚了好多钱，我看用不着几年，等到毕业了，他就可以将你们接到北京去了。那时候，我俩要好好地孝敬你和妈妈。”羊子的话显然是将自己归到了丁小来的未婚妻的地位了，可把丁小来的奶奶给乐的。“好啊，好啊，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等得到呢？我倒是满希望抱抱重孙子啊。”奶奶的话一下子羞红了羊子的脸，她爱慕丁小来，她一点也不嫌弃丁小来穷苦的过去，相反，她因此而更加爱丁小来了。但她还是对奶奶这样一个直接的要求感到措手不及，这手还是今天才第一次牵呢，路还远着呢。但，只要两情相悦，路又是一点也不远，就像在眼前。丁小来和羊子是请了假的，两天后，再也不能耽搁，丁小来和羊子一商量，便搀着徐翠花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那里，少安已经在省人民医院预约了脑科专家，他们想要通过现代医学恢复徐翠花消退的智商和消失的记忆。 91省城火车站出口，少安、润叶、田晓晨焦急地等待着，就在今天，他们将看到他们失散了多年的亲爱的晓霞妹妹。丁小来和羊子一边一个搀着徐翠花从火车站向出口走来，徐翠花走得很慢，手脚有些哆嗦，目光游离。蓬乱的一头花白头发已经被羊子梳理得整齐干净，换上了羊子买的一套新衣服。这一套衣服是羊子根据父亲在《凡间》中对牺牲女记者的描述购买的，跑了好多的服装店，最后选定了一套最接近的。徐翠花的傻是一种安静的傻，她没有事的时候就安静地坐着，家徒四壁，婆媳相依为命，身材倒是没有办法像她的同龄人一样继续丰满下去。与年轻时的田晓霞相比，显得纤弱苍白蜡黄憔悴，更重要的是缺少生气，不熟悉的人会以为她是那种修养到超然随遇而安境界的女人。最等不及的是润叶，她踮着脚朝火车站出口处向里看，远远看见羊子和一个高挑帅气的大男孩搀着一位穿着黑裤白衣的老奶奶向这边慢慢走来。“羊子！我们在这边！羊子！我们在这边！”润叶不顾两边人的侧目，尽着展示自己少有的不文明。羊子朝她的伯母挥挥手，表示收到。徐翠花并没有理会迎接她的四个人的热情，她冷漠地接受了润叶的热情拥抱和泪水，脸上依然是如死水一般平静。“这位小伙子就是……”少安握着丁小来的手，向羊子征询。“哈，这位帅哥就是我的同学，丁小来，晓霞妈妈的儿子。”羊子灿烂地笑答道。虽然大家已经都听过了少安的汇报，但猛然间听到“晓霞妈妈的儿子”，依然感到惊讶不已。世事真的太过于奇妙，有谁会碰到这样巧合的事情，掉到河里被救上来，竟然是和另一位落水失踪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生了个儿子上了大学竟然和自己过去的男朋友的女儿做上了同学谈上了恋爱。徐翠花对这一切并不了解，她望着这群对自己过度热情的人，十分迷惑，甚至有些害怕，她紧紧拉着丁小来的手，当下里这是她唯一的依靠。在没有见面之前，润叶设想了一个多么感人的兄弟姐妹相拥而泣、抱头痛哭的场景，而实际却是被一种淡淡的忧伤的气氛所笼罩，晓霞成了一个智商低下和失去记忆的人，她一点也不认识她曾经熟识的亲人，更不可能和她失散多年的亲人享受重逢的喜悦。她就那么冷漠地站着，儿子牵着她的手，她也牵着儿子的手，儿子走到哪，她便跟着到哪。润叶想把徐翠花和丁小来分开，她有无数的话想对她曾经最好的妹妹说，但她的妹妹不放手，仅仅攥着她儿子的手，儿子只好用另一手和他的少安伯父晓晨舅舅润叶姨妈握手拥抱。“走，先去吃个饭吧。下午去省人民医院，专家已经联系好了。”接徐翠花的是少安送给润叶的那辆红色别克，红色是喜庆的象征，今天的重逢归根结底是个喜事，润叶提议应该用她的红色别克来接她的妹妹。少安在省城的房产投资已经开始了资金的部分撤退，除了过去开发的楼盘，已经很少接受新的楼盘开发。餐饮、超市等部分也逐步放手由虎子经营，依然热火朝天，不仅没有缩水，而且正全力向全省范围辐射，各地纷纷出现了平安集团的餐饮和超市连锁店，价格低廉、货品多样、货源充足、前卫的管理理念，从房产撤离的资金又提供了强大的资金支持，使得平安集团得以平稳地实现了公司的转型。就在平安集团撤出房产业的时候，房产业迎来了其寒冬，各地房产市场交易量大幅萎缩，平安集团成功实现了一次高点出逃。我们无法得知平安集团会不会再一次全力进军房产业，但至少从这次来看，它是躲过了一回房产降温的打击。少安和润叶现在的主要精力都落在了《凡间》的拍摄，导演组已经进入双水村，主要演员在物色，双水村的《凡间》拍摄基地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羊子和丁小来的编剧工作也正在夜以继日地进行中，如果不是要去丁家屯解开晓霞妈妈这个谜团，羊子和丁小来现在一定在一起以每天几万字的速度推进《凡间》的剧本改编工作。这是2011年的春天，一切在加速度向着未来走去。 92“病人的大脑因为落水后窒息时间太长，造成了部分脑细胞的死亡。这直接造成了病人智商的下降和记忆的部分丧失，其实大家也应该看到，病人的运动能力也有所丧失，但不是特别严重，没有丧失基本的自理能力。脑细胞的死亡是不可逆的，如果要恢复病人的智商和记忆，目前来看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办法。但凡事总是要尽力而为，完全恢复是不可能，但通过外部刺激，激活大脑中因为部分脑细胞的死亡而进入休眠状态的脑细胞还是可以的，如果能够建立这些通过刺激唤醒的脑细胞的相互联系，则可以恢复病人的部分智商和部分记忆，情况乐观的话，可以恢复到能和常人进行正常的交流。但，从病人的疾病历史看，毕竟刺激和落水窒息时的间隔时间太长，估计效果不会太理想，但一定还是有些效果的。这取决于病人家属的配合和耐心。”省人民医院的脑科专家对徐翠花进行了仔细地各项检查后，将家属们召集来开了个会，通报了病人的情况。“嗯，我们知道了。谢谢医生。那如何进行合理的刺激来唤醒病人沉睡的记忆和智商呢？”少安也看过一些韩国剧，里面常常有失忆男女主人翁，经过家属的努力之后，终于找回了记忆。电视剧里有一些方法，但少安还是想听一听专家的专业意见。“基本的方法使带病人到过去熟悉的地方走走，还可以带她看看曾经熟悉的人，帮助病人设置一些让她熟悉的情境，等等，不拘一格。但要注意循序渐进和适度，否则有可能适得其反，造成不必要的严重后果。”专家说的方法倒是和韩国剧里面的方法八九不离十，看来人家拍电视剧的人也不是完全凭空捏造。“那，可不可以将病人过去写的日记读给病人听呢？”润叶想到了晓霞记得厚厚的几本日记，少平和惠英相继去世后，这些日记就由润叶负责保管，后来润叶又出事了，直到润叶出狱结婚，润叶就将这些日记带到了少安这里。这些天，她和少安经常在读这些日记，想到晓霞现在的样子，再想到少平也已经死了，真正是一场爱情悲剧啊。晓霞看来现在也不能明白少平已经死了，如果她恢复了记忆和智商，知道了少平死亡的事实，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场悲剧呢？想到这，润叶和少安不觉心中难过非常。羊子和丁小来还要回到北京大学继续读书，不可能老呆在省城陪伴徐翠花，幸好，徐翠花已经对润叶建立了信任，她现在比较喜欢和润叶坐一块听润叶说话。于是，羊子和丁小来便回了学校，继续读书和改编剧本，而徐翠花便留在了省城少安和润叶家。为了更好地照顾徐翠花，少安找了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娘做徐翠花的专职保姆，把徐翠花的事儿对保姆说了，言明如果保姆能够帮助徐翠花恢复智商和记忆，则定有额外的可观的报酬。因此上，这大娘整天陪着徐翠花，把个徐翠花照顾得无微不至，陪着散步，陪着睡觉，陪着说话，还会给徐翠花读她过去喜欢看的书。当然，最重要的事，润叶还是希望由自己亲自来做，比如给徐翠花看过去和自己的照片，带徐翠花到过去的原西中学，等等。润叶的一半精力都用在唤醒徐翠花上，好在她和少安现在已经缩小了直接掌控的公司的范围，只着眼于拍摄电视剧《凡间》上，而真正的拍摄还没有开始，现在只是做前期的准备工作。少安让她多陪陪徐翠花和照顾小女儿，那一头的工作他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得过来。少安和润叶商定了，等电视剧拍摄完成了，他们就回双水村去生活，专门负责因为拍摄电视剧而形成的《凡间》影视城黄土地旅游公司，他俩要在青山绿水中享受他们幸福的晚年生活。变化还是慢慢显现了出来，徐翠花的眼神不再像刚来到时那般冷漠，她对过去的一些事情有了反应，她似乎有些认识润叶了，有时候她可以一个半天看着润叶，不知道是不是想从现在的润叶身上找寻到过去的一些生活的影子。刺激是需要循序渐进的，少安和润叶还不曾敢把徐翠花带到田福军夫妇和少平的墓前，他们怕她受不了过度的刺激。顺便交待一下，田晓霞的母亲是在一年前去世的，她没有能看到复活的田晓霞，她在临终前还在轻轻唤着一些亲人的名字，其中就有她唯一的亲生女儿田晓霞。 932011年底，《凡间》剧本完成了，《凡间》拍摄基地的主要景点也也竣工，除了少平和晓霞在剧中的形象这两个最重要的角色，大部分主要演员也已经招募完成。在招募少平和晓霞这两个角色的时候，出现了一点戏剧性的变化。本来导演组已经准备邀请某两位名演员参演，这样可以借助演员本身的知名度提高本剧的影响，电视剧界通常都有这样的做法，最重要的角色一定要用大腕。否则，拍出的电视剧很可能无法获得预期的收视率。但就在这时，丁小来和羊子主动要求由他俩自己来扮演对方的父亲和母亲在剧中的形象，他们的理由是他们虽然不是表演系的学生，但他们也业余参加过剧目的排演，效果还是不错的，而且这剧本就是他们两个人改编的，他们又是剧中主人翁原型的儿女，他们也在恋爱中，对于剧中这两个最重要人物的感悟应该可以做到更加到位。导演组无法做出决定，他们显然更倾向于坚持自己的观点。但丁小来和羊子是剧本的编剧，是投资方和原作者的后代，这样核心的重要问题他们就无法决定了。他们将这个问题上缴给电视剧投资方平安集团董事长少安，由他来做决断。从少安的情感角度，他是倾向于由丁小来和羊子来主演的，但从专业的角度看，显然是导演组的意见更为妥当。如果投资失败，这将会对平安集团公司造成巨大的打击，甚至可能导致平安集团一蹶不振。况且，丁小来和羊子还在求学阶段，拍电视剧是需要整日整夜地跟着剧组的，如果拍摄电视剧，他们将不得不中断学业至少一年，相应的，毕业也将推迟一年。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呢？丁小来和羊子这次是铁了心了，他俩一致愿意中断学业参加拍摄，并且会全身心投入到剧中，一定不会让导演组失望。少安最后同意让他俩不要着忙打报告申请中断学业，先试镜几次，如果不行就立即撤换。导演组觉得这样可以勉强接受。几次试镜的效果出乎导演组意料的好，丁小来和羊子不仅气质上神似主人翁，而且两人搭戏相当默契，更重要的，他俩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感悟非常到位，真是具有演员的天赋，就好像是特地为了演这两个人物而量身订造的一般。导演组遂决定建议让两人正式接手这两个最主要人物的戏份。这是整个电视电影业从未有过的奇遇，娱乐记者纷纷将好奇心投向《凡间》拍摄现场，对丁小来和羊子这两位不同寻常的演员进行了集中报道，引起了广大观众的极大兴趣。大家翘首以盼，热切等待《凡间》的最后封镜和剪辑，一睹为快。电视剧还没有最后拍摄完成，就已经掀起了这么高的关注度，这让导演组委实觉得意外，不走寻常路，方能收获聚光灯效应。丁小来和羊子无心插柳柳成荫，只盼他们的表演也确实能够打动观众的心，引动他们对于那个时代的追忆、对于精神不屈的追求和对于清纯美好爱情的追慕和向往。与此同时，徐翠花的病情继续沿着令人欣喜的方向发展，润叶已经在将她过去的日记一篇一篇地反复读给她听，徐翠花听日记越来越有反应了，有时她会眼含热泪，有时会张开着嘴想说什么，但说不出口。徐翠花还是一天会说许多次的“古塔山，杜梨树下见。”润叶决定带徐翠花到古塔山去，她最心心念念的地方，或许可以更大程度地激活她大脑中休眠的脑细胞。润叶专门选择的是少平和润叶相约的时间，屈指一算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而徐翠花依然记忆着那个遥远的约定。古塔山依旧在，杜梨树依旧在，那个亲爱的人儿没有来。徐翠花站在杜梨树下，眼望对面山头的古塔山，夕阳斜照在古塔上，给古塔镀上了一层金色。“孙少平，你为什么不来？”徐翠花低声地说出这句话，润叶在旁边听得心酸死了。“孙——少——平——”徐翠花突然提高了音量，向着古塔山，迎着夕阳，大声地喊了出来，声声泣血。徐翠花依着杜梨树的树干，伤心地大声哭了出来。“晓霞，少平他来过啦，二十多年前就来过啦。”润叶小心翼翼地拍着徐翠花的后背，轻轻地告诉她。“不可能的，我要去找他。你答应我，你带我去找他。”徐翠花狠命地摇着头。润叶看到徐翠花这样，心中是又惊又痛又喜，她的记忆和智商都得到了一次大幅度地提升。“我答应你，我马上带你去找少平。”润叶安慰徐翠花，向她许诺。 94润叶答应了徐翠花去看少平，但润叶怕那样的刺激太大，她一个人可能会难以处理出现的突然事件，她打电话给少安，希望少安能够陪同她一起去大牙湾煤矿。润叶舍不得少安长途开车，约定在省城火车站接她和徐翠花去大牙湾煤矿。到达大牙湾煤矿时，已经是晚上，华灯初上，整个大牙湾矿区显出一片繁荣景象。与晓霞来大牙湾时相比，大牙湾已经形成了一座以大牙湾煤矿为依托的城镇，街面上一字排开的店面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坑坑洼洼的街道早已经铺上了柏油，一辆辆崭新的轿车停在路边。少安三人将车停在一家旅馆门口，他们今晚是要住旅馆了。取出身份证，登记了房间，放下行李，出门吃晚饭，回旅馆，洗漱，睡觉。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少安买了几捆草纸放到车子里，准备在少平们墓前祭奠焚烧。润叶告诉徐翠花，他和少安今天陪她去找少平。徐翠花点点头，她难道是听懂了？在大牙湾后山一个向阳的山坡上，少平晓霞世才惠英的两座墓紧相连，世才惠英的墓在东边，少平晓霞的墓在西边，中间相隔不超过一米。一米的距离一定是不会影响他们相互串门的，因此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是不会寂寞的了。坟头上长满了枯黄的小草，不知名的小花开得格外灿烂，在秋风里摇曳着它的清冷。徐翠花眼睛贴着墓碑，她还认识那些字吗？她应该是认识的，因为她用手在一点一点地摩挲着冷冰冰地墓碑，她是手指顺着墓碑上文字的凹槽游走，她是感知墓碑的温度还是感知文字的曲度？少安点燃了草纸，一张一张地烧起来，润叶也拿来了一捆纸。润叶在世才和惠英的墓前烧，少安在少平和晓霞的墓前烧，她俩都没有去管晓霞，他们把这相会的时间完完整整地让给晓霞和少平。 熊熊的火光映着徐翠花清瘦纤弱的身影，她把晓霞和少平的墓碑摸了一遍又一遍，又把世才和惠英的墓碑也摸了一遍又一遍。她是分不清那座坟墓里有少平吗？ 润叶提醒她，是西边那一座坟墓，徐翠花说她知道，她听到少平在喊她了。 我不在时你在，你把思念写在文字里，你是用生命完成了小说，也是用生命完成了一次对我的思念啊，与其说你是写小说写死的，还不如说你是思念我思念死的。可是，你为什么不知道我还在这个世界呢？我还在啊，你都为我写死了十多年，我还在啊。你舍不得我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孤单，可是真正孤单的不是我而是你啊，你的晓霞没有陪伴你，你的晓霞无法陪伴你，她还活着，她现在是你的亲家母啊。少平，你可知道吗你可知道？ 我在时你又不在，我的思念无法表达，我看不了书，我说不了连贯的句子，我对你的思念像漫漫暗夜里北风无边的嘶吼。我舍不得你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人走，我想陪伴你啊，可是我却是另一个人的婆姨，那个人也已经在了另一个世界，他在等我，已经整整十一年。天意弄人，我们为什么要像彼岸花一样花叶不相见，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冥冥中老天的安排？古塔山，杜梨树下见？生生世世无尽爱，永无止息，永无相见！我的泪滴落在你的墓碑上，你听见了吗？ “剪，剪……”徐翠花对着润叶着急地边喊边比划着，“剪，剪……” 润叶不懂她的意思，徐翠花急得苍白的脸上满脸唰的通红，“剪，剪……” “润叶，晓霞好像是要剪刀啊。”少安看到徐翠花用手在头发上比划，忽然想起来徐翠花也许是要剪刀。 “剪刀？她要剪刀干什么？她要剪刀能干什么？”润叶有些担心地对少安说。 “嗯，把那把剪指甲的折叠剪刀给她吧，那剪刀没有什么危险。”少安想了一下，他理解润叶的担心，但觉得还是应该满足徐翠花的要求。 徐翠花一手拿着那把小小的剪刀，一手撸过自己的长长的花白头发，“咔嚓”，小剪刀发不出那样的响声，但少安和润叶看得见一绺头发随着徐翠花右手的动作从她的头上飘落了下来。阳光映照在花白的头发上，像黑色的思念和白色的雪。一绺又一绺，花白头发纷纷扬扬地落在墓前的空地上，渐渐地成了花白的一堆。 “埋，埋……”徐翠花花了好长时间才剪完了头发，少安和润叶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满头齐腰的头发变成了一头短发，因为动作的不协调，很多地方剪得长长短短，润叶上前去帮她把头发修剪齐了。 “埋，埋……”徐翠花指指地上的头发，反复对润叶说。 少安下山买了一把铁锹，在少平和晓霞的墓侧挖了一个坑，将徐翠花的头发收拢了放进坑里，然后掩埋上。 “好了。好了。……”徐翠花反复说着，她喜欢重复，就像重复那句“古塔山，杜梨树下见”。 不过，以后徐翠花再也没说过“古塔山，杜梨树下见”了，她想少平了会让润叶带她去大牙湾。 95 经过一年半的拍摄，《凡间》电视剧封镜。又用了半年的时间进行后期制作， 2015年春天，80集孙少平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凡间》在中国的电视荧屏和网络视频端同时上映。 如人们预期的那样，这是中国新时代电视业的巨大成果，收视率直指年度收视率榜首。 “在今天举行的全国代表大会分组审议的时，国家主席出人意料地点名赞誉了一部小说和其同名电视剧，主席称这部小说是具有巨大正能量的小说，建议青年朋友们和党员干部们要好好研读。主席笑称自己正在每天坚持收看电视剧《凡间》，说演员表演得到位，弘扬了社会正气，希望广大的电视电影界人士，向《凡间》剧组学习，给这个社会提供更多展示正能量的好电影好电视。”少安打开电视机，收看新闻联播，这成了他的一个多年养成的习惯，没想到一打开电视，便是和自己刚刚投资完成正在上映的一部电视剧有关。国家主席点名赞誉一部小说和一部电视，这是建国66年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我们何德何能，竟获此殊誉，真的是让人脸红啊。 新闻联播的效应是空前巨大的，对于小说和电视剧《凡间》的评论迅速占据了主流媒体和新媒体的许多版面，收视率出现了爆发式增长。在各大旅行社也出现了专门针对《凡间》影视黄土地特色文化城的寻觅之旅的旅游线路，来之全国各地的游客潮水般朝圣般向双水村涌来。 游客们在影视城除了能够观光，还能享受到地地道道地西北饮食，欣赏到地地道道地西北秧歌，还能住一夜窑洞，体验黄土高原人的生活。项目繁多，来此一游，可谓将西北黄土地文化尽收眼底，游客们纷纷赞誉不虚此行。 隶属于平安集团的黄土地旅游公司设立了土特产生产加工销售部，对大枣进行深加工，不仅将全村的大枣承接下来，而且收购周边乡镇的大枣进行加工。双水村几乎每个成人都是平安集团的员工，集团架桥修路，统一规划村民新区，漂亮整齐的别墅掩映在绿树红花喷泉间，宛若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虽然孙少安年近60岁，但还是在新一届村党支部该选中被选为支书。孙少安想推辞，被润叶劝住了：“既然大家如此相信你，你就担任一届。正好利用好这个职位好好地将双水村建设成为社会主动新农村。以前，你一直都是致富了不忘父老乡亲，但过去你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和门路。现在好了，你的事业做得大了，成了全国知名的企业家。你当然不会在意要做村支书，但你有能力有责任为大家谋出好出路，带领大家走上更高水准的小康生活。” “好，我孙少安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不能忘本。” 双水村在孙少安的带领下，名声越来越响，慕名前来参观学习的纷至沓来。加之慕名旅游的游客，双水村俨然成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典范。 平安集团宣布，2015年劳动节上午九时，将在省城国际宾馆丁香花厅举行电视剧《凡间》观众见面会，当日12时，《凡间》主演丁小来和孙羊子将在现场嘉宾的见证下牵手红地毯，结为青春伉俪。需要现场观礼的朋友请网上订票。 消息传出，订票的火爆异常，一天之内就订完了观礼席位。 劳动节当天，各路记者云集省城国际宾馆，将丁香花厅的候客厅挤得水泄不通。幸好，宾客是从另一道门进入，才没有因为拥挤而影响见面会和婚礼的按时举行。 “各位好朋友，我和羊子现在还是大学生，因为拍戏的缘故，中断了一年学业，今年我们才能毕业。《凡间》小说是羊子的父亲用生命写就的，我们在座的各位好多朋友的人生都受到过这本小说的影响，它为我们的成长提供了无穷的力量。我自初中时第一次拜读《凡间》至今已经研读过10遍，每一遍都有新的收获。我和羊子一起改编剧本，又出演主角。我要告诉各位的是，这部小说是写的真实的故事，我的母亲就是那位牺牲的女记者的原型，而羊子的父亲自己就是那位和女记者谈恋爱的煤矿工。我和羊子是各自父母生命的延续，我们在共同的奋斗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且深深地爱上了对方。我和羊子的爱情与婚姻是注定的一种天意，我们服从内心也顺应天意。今天，我将在这里和我的妻子羊子结为夫妻，我们是幸运的，我们比我们的父辈荣幸，我们一定会珍惜这个伟大的美好的时代，相亲相爱！”丁小来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 像润叶和少安一样，丁小来和孙羊子选择了劳动节作为结婚日，因为劳动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伟大的人。 像润叶和少安一样，丁小来和孙羊子也在婚礼上合唱了一首歌，他们要将这首歌献给所有关心他们的人，所有辛勤默默奉献的父辈们，也要将这首歌献给所有真爱的男男女女，相信真爱，真爱会跨越时空、跨越千山万水。 丁小来和孙羊子演唱的歌是《等你等了那么久》。 等你我等了那么久花开花落不见你回头多少个日夜想你泪儿流望穿秋水盼你几多愁想你我想了那么久春去秋来燕来又飞走日日夜夜守着你那份温柔不知何时能和你相守就这样默默想着你就这样把你记心头天上的云懒散的在游走你可知道我的忧愁就这样默默爱着你海枯石烂我不放手不管未来的路有多久宁愿这样为你守候宁愿这样为你守候想你我想了那么久春去秋来燕来又飞走日日夜夜守着你那份温柔不知何时能和你相守就这样默默想着你就这样把你记心头天上的云懒散的在游走你可知道我的忧愁就这样默默爱着你海枯石烂我不放手不管未来的路有多久宁愿这样为你守候宁愿这样为你守候就这样默默想着你就这样把你记心头天上的云懒散的在游走你可知道我的忧愁就这样默默爱着你海枯石烂我不放手不管未来的路有多久宁愿这样为你守候宁愿这样为你守候（完） （续写作者武锦华，江苏省东台市五烈镇廉贻小学教师，2021年8月至2023年7月于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小丘镇中心小学支教，2023年8月至今在铜川市耀州区中国工农红军照金北梁红军小学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