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杨吉魁记

张文槐

访杨吉魁记

作者：张文槐

余自幼喜画，然无师则困。久欲叩访名儒，期许未至。一日，爱晨兄曰：“画者，当师杨吉魁也。”余问：“先生何许人也？”爱晨兄答：“是吾之诗友矣。”余茫然：“诗友何故师其画？”爱晨兄笑曰：“诗、书、画、印乃文人之矩，诗书入画，相互辉映，大家气象也。王维诗中有画，画中题诗，开文人画之先河；赵孟頫诗、书、画合而为一，千古不朽。杨吉魁山西大学中文学子，又拜白石弟子杨秀珍为师。姚奠中先生赞之‘学文基础好，作画自成家’。故其诗书并进，名之响当，其画提诗，神韵悠长，海之内外，常登大雅之堂。”

杨吉魁先生八十有五，山西芮城人氏。曾任山西教育学院艺术系主任、中国高校美育研究会会员、山西省美术家协会理事、山西省花鸟画学会副会长，现为省政府文史馆员、美国马萨诸塞州布里奇沃特大学艺术系终身名誉教授、美国普利茅斯大学客座教授、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客座教授。

　　闻爱晨兄举介，余甚喜，遂托其荐余于先生。壬寅金桂，爱晨兄告曰：“已约先生于画室，不可迩晚也。”余应之。是日，蓝天淡云，气爽风清。余闹市驱车，驰骋长风，几经旋渡，已抵并州东荒之半山国际。但见：

曲径通幽处，

秋韵染层林。

偶见有华屋，

疑是瑶池门。

余久居并州，却未曾登临东山，今慕先生名望，却未谋其面。此际拜访，未免心生忐忑：“余与先生，乃白丁山长也。”未及细思，山林间已现一别墅，其形别致，其表典雅。登斯楼，有轩敞阔室，名曰“品石斋”。屋内锦囊玉轴，典籍琳琅，壁落丹青，翰墨飘香。室之中央，置台案巨几，长两丈有余，上置文房四宝，书日月辉光；下铺檀宣绢帛，绘天地山水。入得此室，见一耄耋老人伏案作画，或粗点细线，或横涂竖抹，手中画笔写就春夏秋冬，盘中色彩化作花鸟鱼虫。余暗叹曰：真乃神来之笔也！

　　余造访，先生顿笔相迎，赠其著作四部。精装巨制《杨吉魁画集》，人民美术岀版社锓梓，藏先生画作一百八十余幅，或诗词入画，或画外配诗，掀之光彩耀眼，合之妙笔难忘；云集巨匠之《师恩永怀》，山西教育出版社锓版，记其传道授业之恩师，载其交谊甚厚之大家，真情实感，图文并茂，札函、画作刊其上，师习、交往心灵间，一文一字皆是君子美德，一纸一简可窥文化传承。画坛论剑《杨吉魁写意花鸟画法》，山西教育出版社出版，斯书精写细编，装帧考究，画法画论，章节有序，全书八章，实乃先生大学堂授课之教案也。文学宝典《杨吉魁诗词》，乃北岳文艺出版社力作。斯书真情妙语，格律合而整齐。章分五部，乃心迹所依。或亲情乡思、抒怀励志，或恩师益友、砚边画题，更有放眼世界之萍踪行纪。林林总总数百首，书卷溢香，文采任风流。

　　先生学富五车，大道在胸，不羁名利，耄学日新，著书立说，以励书画后学，以担传承之重任。噫嘻！余与福有缘，得此四书，实为先生之厚爱也。欣喜之余，信手翻得书中一画，名曰《百花齐放》。余观之，斯图四季青，百花斗其艳。蜂蝶舞其间，生意万紫红。疏密有章法，画功显峥嵘。芬芳留白处，题画姚奠中。诗云：

女帝催花空自绐，

黄王宏愿付蒿莱。

而今天命为人制，

桂菊兰梅一处开。

姚奠中乃国学大师，有诗题其上，余赞曰：“诗画双雄，互映增色，堪称至宝也。”

杨先生曰：“此诗乃姚先生旧作，嘱吾以诗作画。画毕，先生甚悦，遂提笔书之，时年八十有五矣。”

余再观此画，曰：“诗境画意珠联璧合，二老真乃管鲍之交也。”

杨先生尘封开启，往事浮面。辛丑秋月，山西大学开科取士，杨吉魁金榜题名，时年二十有三。开学即日，中文系教授姚奠中看望学生，见杨吉魁习作贴壁，基础甚好，遂荐于齐白石弟子杨秀珍门下。

杨秀珍山大供职，因画艺精，齐白石赞之为“齐门第一”。今既收门生，随即倾囊教授，传道解惑。杨吉魁课余潜心学画，更是惜时如金，日就月将，彩笔生花。一年余，便有师徒联手之作入选并州美展。吉魁之名，鼎鼎然校园皆闻。吉魁之业，悄悄然始于足下。

“文师姚奠中，画学杨秀珍。吾之诗画，二位先生精心指点、鞭策鼓励、题画补笔，令吾受益匪浅矣。”提及过往，杨吉魁先生感慨于肺腑也。

“九有风雷壮，江湖激浪多，愿君挥健笔，为我颂山河。”杨吉魁山西师大就职，姚奠中先生以此诗励之。画作欲展于日本，姚奠中先生又挥笔而就“杨吉魁画展”。“未能一日寡过，恨不十年读书。”姚先生所赠此联，至今张于杨吉魁画室，乃励志之铭也。

“遵师所言，吾书海行舟，笔耕不辍，方得先生一二。然纳其营养，承其文脉，须担化育传承之责。”

“余观夫，先生师古人、师造化，汇众家所长，成自我鲜特，尤如新风拂之画坛，且先生执教数十载，弟子三千，桃李满天下，其功大焉。”

余赞之，杨先生笑曰：“吾从教一波三折矣。”师出山西大学，初执教于吉县中学，时九载耳。癸丑年，其画入展省府，临汾视为人才，遂调展览馆工于美术。后教师归队，又调山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期间工作累迁，然绘画不止，课余茶后，挥笔弄墨，点染丹青。改革开放之初，山西师大每有学子出国留学，多半会以画为礼，将其画作带往海外。无意间，竟促其数次出国讲学办展。正是：予人玫瑰，手有余香。戊辰初春，杨吉魁国画展于日本，其时观者如云，引发共鸣，七十余幅作品鬻藏海外，中日媒体报道甚多，山西师大闻之大振，校长拍案，令杨吉魁改弦更张，筹备师大艺术系。岁至乙亥，杨吉魁荣升山西教育学院艺术系任系主任，时一载耳，晋美术教授也。

　　叙毕，余闻则喜，名儒咫尺，何不讨教其法？遂曰：“余自幼喜画，却终不得法，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杨吉魁先生曰：“学画要转益多师，取法乎上。师造化，走新路，活到老，学到老，永无休止。”随即，携余于柜前，取画数轴，一幅丈二，余下六尺整张，皆为诗画咏花，自诗自画，诗画相映。观其画法，形疏意聚，章法显明。节奏明快，落笔有声。干湿浓淡，五色分明。设色大胆，墨叶花红。譬如六尺整张之《荷露清香》，托物寓志，画荷喻品，齐派技法，娴熟如神，功力深厚，直抒心声，用笔挥洒，颂扬荷风。真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余凝画沉思，杨先生又曰：“画者，提升造型能力乃首要也。故观察须细，写生须勤，胸罗万象，方能为万虫写照，为百鸟传神。”纵观先生之作，凡入画之物，无不刻划准确，花鸟鱼虫，形神兼备、造型生动。尤善画鸡，轩昂向上，奋发高歌，《丁丑大吉》《富贵大吉》乃先生得意之大作矣。

晤谈正浓，时辰抵午。余恐讨扰先生过甚，欲起身告辞，先生握手以励：“诗词高雅，书画长寿，唯潜心研学，持之以恒，方得始终也。”遂又展百米长卷，曰：“吾正绘此卷，来日功成事遂，请汝再赏。”余笑曰：“届时复扰先生也。”

归途回想，先生为人友善，品行谦和，名儒风范，无争自芳。今虽年事已高，却日有新作，实为吾辈之楷模也。

杨先生诗云：

夕照荷花晚更红，

凌波取景画图中。

人生易老童心在，

觅趣金鱼水草丛。

又云：

横涂竖抹度春秋，

满纸烟云韵味求。

画面何须着色彩，

倾来醉墨写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