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51</p><p class="ql-block">“你叫孙少安?”省建筑设计院的一名工作人员在服务大厅接待了孙少安和王满银,他翻开了他们自己拟定的设计要求,对着两个眼中充满渴望的半农半城的人提出了第一个问题。这不是一个专业性的问题,但在完全陌生的人之间,以此切入话题也是很通常的方式。</p><p class="ql-block">“对对对,我叫孙少安,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这位是我妹夫,叫王满银,现在是我的副手。”孙少安连忙顺着提问,作开了自我介绍。</p><p class="ql-block">“你是黄原市的?”那位同志又问道。</p><p class="ql-block">孙少安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同志,他戴着眼镜,四十多岁,身材保养得很好,不胖不瘦,浑身透出一股高级知识分子的气息。少安很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是黄原人呢?我并没有在给他的材料中说自己是哪里人啊。也许是自己身上带着黄原人独有的特征吧?不管了,坦白承认就是了,是不是黄原人与目下的工作又能有什么关系呢?</p><p class="ql-block">“是的,我是黄原市原西县人。”</p><p class="ql-block">“哦?”那同志也抬起头,仔细看了一下孙少安,眼中闪现了一丝惊喜,“你是石圪节镇双水村的?”</p><p class="ql-block">少安趁着他抬头看自己的当儿,又再次打量了他,面容似曾相识,他竟然知道我是双水村的,少安一时迷糊了。</p><p class="ql-block">“这位同志,看你猜得这么准,难道你认识我?”</p><p class="ql-block">“不是,我是认识另外一个人,也是姓孙,名字和你差不多,叫孙少平。”</p><p class="ql-block">“啊呀,我说呢,孙少平是我们弟弟。”一旁的王满银再也按捺不住,抢着接上了话茬。</p><p class="ql-block">“啊,你是少平的哥哥啊。我是田晓晨,我是田晓霞的哥哥。”田晓晨连忙站起身,给少平和满银倒上了热茶,“我们可真是有缘啊,只可怜了我那苦命的妹妹。两位哥哥,我现在是设计院的副院长,今天前台接待的人请了个小假刚刚出去了,我正好没有事,就顶替了他一会,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了两位家乡人,而且还是我妹夫的哥哥。兄弟我眼拙啊,还望两位哥哥见谅。”</p><p class="ql-block">“田院长说哪里话呢,我们以前没有见过,不认识是肯定的了。怪不得我刚才就觉得和你似曾相识呢,你和晓霞长得蛮像的啊。俗话说,人生有三喜,我们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大喜事一桩啊。来来来,这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请田院长笑纳。”王满银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他的公关工作。</p><p class="ql-block">“王总你干嘛啊,你这不是骂人么?我是田晓霞的哥哥!”</p><p class="ql-block">少安忙给王满银使了个眼色,王满银把小意思又塞回了上衣内口袋里。</p><p class="ql-block">“这样啊,你们的这份材料丢这里,我会认真看的。看完了给你们电话。少安哥,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吧。”</p><p class="ql-block">少安忙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田晓晨,说了声谢谢。今儿看来田晓晨还有其它事,少安道了别,匆匆离开了设计院,回去静候佳音。</p><p class="ql-block">晚上,田晓晨给少安手机打了电话,让他明天上午到设计院来,并点明了只要少安一个人来就行了。田晓晨话中的意思是,王满银不稳重,有些话不想让他知道。</p><p class="ql-block">“少安哥,你的大名我是久仰啊。我姐牺牲的时候,我爸爸给我讲过少平和你的情况。我看过我姐的日记,我姐是不会轻易爱上一个男人的,她若是爱上了哪个男人,那一定是没有错的。你是少平的哥哥,你也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p><p class="ql-block">田晓晨的一段话倒是非常出乎孙少安的意外,他没有想到田晓晨找他是要说这些,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眼中含着泪水,忍着不让它留下来。</p><p class="ql-block">“少安哥,我发现你是刚刚涉足房地产,好多东西你还不懂,这里面的道道多呢。我们以后多多合作,我的门路广,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我爸爸现在是省委书记,现在这社会有人好办事,无人寸步难行。说说你现在有什么困难吧。”</p><p class="ql-block">“困难暂时还没有,我现在就是担心的建筑图纸设计好之后的预售,如果预售情况不佳,我是没有那么多钱垫在里面的。”</p><p class="ql-block">“是啊,现在办企业,最缺的就是资金,企业越大,规模越大,资金的缺口也就越大。资金不能到位,一切就都是空谈。这样啊,你们还没有预售,要看你们预售的情况,如果情况不理想,你来找我,我和银行联系,帮你们贷款。”</p><p class="ql-block">“借钱造房子啊,这个数目会很大的,万一……”孙少安听到借钱就想到过去办砖瓦厂借钱没有能烧出好砖头,那时接的钱还不算多,现在若是贷款,那可不就是上百万啊。少安有些心中没底。</p><p class="ql-block">去年初,平安置业有限公司在省城东郊拿了一块地,200亩,每亩1000元。地皮拿到了手,房子连个影子都还没有看到,孙少安已经从大山里出来的财主变成了穷光蛋一个。</p><p class="ql-block">田晓晨看出了少安心中的疑虑,他哈哈笑道:“少安哥,你不要担心,要办大事情就要有大气魄,再说你已经拿了地,你就必须搞起来。机器开动起来就有希望。现在房地产还是个新生事物,人们的观念还没有完全转变,但是我们应该看到这是个极富有希望的产业。你走在前面,勇敢的闯出去,你能捞到第一桶金。再说,一切还有我呢。我是田晓霞的哥哥,你应该相信我才对。”</p><p class="ql-block">“好,咱们大干一场。”</p><p class="ql-block">此后,少安经常来设计院和田晓晨商谈,田晓晨因为身份的原因不好直接参与,但他的影响力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在省城几乎是畅行无阻一路绿灯。此后,平安置业有限公司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无时不得到田晓晨的鼎力支援。</p> <p class="ql-block"> 52</p><p class="ql-block"> 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 少平正在聚精会神地完成他的《凡间》的创作,这时,他的手机响了。</p><p class="ql-block"> 少平最怕人有事没事地打来电话,特别是刚刚进入写作状态时打来,一下子就打断了写作思路,所以知道少平手机号的人非常非常少。这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应该是个非常熟悉的人,会是谁呢,这么个点应该知道我正在写作啊。少平也知道,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这个点事不会有熟悉的人来打扰他的。</p><p class="ql-block"> 为了集中精力写作,少平现在已经向矿上请了假,基于少平的情况,矿上研究后同意了少平的请假要求,请假期间工资照常发放。但有一个要求,必须抓紧时间写,要写出比第一部更优秀的作品来。</p><p class="ql-block"> 少平接通了电话。</p><p class="ql-block"> “少平,我告诉你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一接通电话,对方便迫不及待地异常兴奋地喊起来。</p><p class="ql-block"> 谁?少平一下便知道了对方是谁?是金波!少平已经很少见到金波这么激动了,他眼中的金波是刚毅而忧郁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淡淡的散不去的忧伤。</p><p class="ql-block"> “看你咋咋呼呼的,快说,是啥好消息,把你乐成了这个样子。”</p><p class="ql-block"> “我找到那位藏族姑娘了!”</p><p class="ql-block">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我真替你高兴。祝贺你!”少平听到这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眼睛不觉湿润了,金波终于用一片诚心和痴心感动了上帝,他就要迎来他的幸福了。</p><p class="ql-block"> “是省电视台告诉我的,说是要和我见面。电视台的领导还告诉我,她和我一样,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结婚,她一直在等我,也一直在找我。她是孤儿,她当时在军马场属于寄养性质。哎,这么多年,她该受了多少的苦啊!”金波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语速很快,最后似有哽咽,“现在我就要按照着她提供给我的地址去和她相会。祝福我吧!”</p><p class="ql-block"> “祝福你!十二万分地祝福你!”</p><p class="ql-block"> “再见,亲爱的兄弟。谢谢你的祝福!”电话那头搁掉了,少平起身站在窗前,望着日益繁华的城市万家灯火,感慨万千,生活啊,你最终还是没有辜负对你认真执着的人啊,你是多么地善解人意。</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的清晨,太阳刚刚透出一点点它害羞的脸,少平结束了一夜的写作,长长地伸了下腰,揉揉太阳穴,然后顺手捏了一根狗辣椒放到嘴里嚼起来。厨房里热气腾腾的,惠英已经起床,她要赶在少平结束写作休息前给他吃一点,好补充一下一夜写作消耗的体力。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喂?”</p><p class="ql-block"> “少平,我是少安。出大事啦!”</p><p class="ql-block"> “大……大事,什么大事?”少平从来没有见过少安这么紧张过,禁不住头脑子快速地转动起来,什么大事?难道是?唉,不敢想。</p><p class="ql-block"> “金波出车祸死了啊,和那位藏族姑娘一起出车祸死了啊,金波当场死亡,藏族姑娘送医院的路上也死了。听人说,藏族姑娘不愿意去医院,她要和金波一起死在那个悬崖下面。”</p><p class="ql-block"> “嗡”的一声,少平只觉得头脑里一片迷糊。少安之后的话他听不进去了,他三天前还在赞美生活的,可现在他却要憎恨这个无情的生活了。为什么,天总是不遂人愿?为什么,相逢太匆匆转眼成空?</p><p class="ql-block"> 少平想起了那些儿时的岁月,一幕一幕,仿佛就在昨天,而他最好的朋友已经和他死别!少平没有流泪,他流不出来,他太难过了,以至于流不出眼泪。</p><p class="ql-block"> 少平拿起他的包,他要出门,送金波。</p> <p class="ql-block"> 53</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润叶按照惯例该回到原西,和丈夫儿子团聚。她每次回来都要买上一大包的东西,通常是吃的居多,有专门孝敬李登云夫妇的,有专门投李乐所好买的煎臭干、鱼皮花生等小吃食,也有专门买给李向前的,有时还会买一件小礼物送给李保姆。周六成为全家人期盼的日子,润叶还没回来,他们已经在猜想着润叶又会给他们怎样的惊喜。当然啦,最开心的还是莫过于儿子李乐,每周七天,李乐有六天是在想念妈妈中度过的,聚少离多,使得李乐对一周一天的母子相见有着特别的渴盼,只要润叶回来,李乐一定要缠着和妈妈一起睡。</p><p class="ql-block">李乐这么样,本无可厚非,但这可让润叶和李向前成了事实分居了。一次两次,李向前也就忍了,周周如此,向前可不干了,他开始对李乐不闻不问起来,乃至于无中生有,故意找茬儿,或者干脆依然在外赌博、喝酒,醉醺醺到家,一头栽进炕里呼呼入睡。</p><p class="ql-block">李登云老两口,一看这样下去可不是事儿,便悄悄找李保姆商量,将李保姆的住处换到李向前和润叶卧室的隔壁窑洞。润叶回来,李保姆便借住到外面亲戚家。李保姆的窑洞现在和李向前夫妇的窑洞是相通的,但中间有一扇门,两边都有插栓。如此,有一个好处,等李乐睡熟后,李向前和润叶可转移到李保姆的窑洞,完成他们每周一次的亲热。</p><p class="ql-block">按照预设,李向前周六直接睡到李保姆的窑洞里,半夜里润叶偷偷也钻到李保姆的窑洞里,拴上门,好好亲热。但润叶白天奔波,到了晚上还要秀一秀作为儿媳妇的烹调手艺,到了炕上,搂着肉嘟嘟的李乐,一下子就睡着了,等到一觉醒来,天已大白。面对李向前气鼓鼓幽怨的眼神,润叶只能假装没有看见,在心里说一声抱歉。</p><p class="ql-block">今天,润叶为了早点到家,趁着没安排什么事,请了个假,提前到车站坐车回家,她想给向前一个惊喜。生活如此平淡,也需要偶尔的一次出人意料的惊喜,给生活加添点新乡的味道。当然,润叶回来本身便是惊喜。干涸了一星期的李向前,多么希望获得润叶的滋润呢。</p><p class="ql-block">李登云夫妇要参加老部下的儿子的结婚宴会,今晚上不在家吃饭。本来,人家也请了润叶的,但润叶想到都快一个多月没和向前亲热过了,每次总是睡到死沉沉的,夫妻都像是名存实亡了。李登云夫妇也不勉强,便带着李乐一块儿去了。</p><p class="ql-block">但李向前并没有和润叶一样早早回家,润叶一个人草草吃了一点晚饭,洗刷完毕,将炕烧得暖暖的,坐在炕沿上看起了电视,边看电视边等向前回家。</p><p class="ql-block">左等向前没回家,右等向前没回家,李乐都参加完婚宴回家了,向前还没有回家。润叶只好和李乐先睡了。</p><p class="ql-block">最近,李向前的牌技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但输赢却似乎和牌技成了反比例关系,牌技越好,输得越多。李向前还就不服这口气了,输得越多,他越不撒手,非要将输掉的赢回来才肯罢休。哪知道,在输钱的道路上,他越陷越深,工资输得精光不算,听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p><p class="ql-block">今晚,李向前又输了,带在身上的钱输得一分不剩,最后还欠了账打了借条。</p><p class="ql-block">“他妈的,真背。”向前不禁低声咒骂道。</p><p class="ql-block">向前似乎是想在散场后的夜宵里捞回来一点,他吃得特别多,喝得也特别多。同赌的人不放心,一直将他送到了家。</p><p class="ql-block">向前喷着满身的酒气,鞋也不脱,摸索着向润叶身上伏过来。润叶一惊醒了,用力将他推开,他再次试图伏上来。润叶赶紧将他再次推开,跳下炕,将他拉进隔壁窑洞。润叶帮他脱了假肢,擦了脸,冻得浑身直哆嗦,好不容易将向前服侍好了,一同钻进了被窝。</p><p class="ql-block">“做!我要做!”向前突然嚷起来。</p><p class="ql-block">润叶赶忙捂住了他的嘴。</p><p class="ql-block">“做!赶快做!”向前嘟囔着梦呓一般地又嚷嚷起来。</p><p class="ql-block">“知道了,别叫啊,小心李乐听见了。”润叶俯下身子贴着向前的耳朵轻声地说。</p><p class="ql-block">“李乐个龟崽子,总是坏了老子的好事,我现在都成了老光棍儿了。”</p><p class="ql-block">润叶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轻叹一声,抓紧脱了向前和自己的衣服。</p><p class="ql-block">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一切很不顺利,润叶在上面累得够呛,始终不能如期入港。</p><p class="ql-block">“我去你妈的逼!”向前猛地向润叶挥出一拳,润叶大叫一声,右额挨了一拳,一下子肿起老高。</p><p class="ql-block">委屈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润叶准备穿衣,冷不丁向前狠命地拉住她的右臂一拽,润叶向前扑倒,额角再次碰到了窑洞生硬的洞壁,擦去了一大块皮。润叶赶紧下炕,慌忙穿好衣服,逃也似地躲回到自己的窑洞,把相通的的门关上并上了拴,钻到被窝里,不住地饮泣起来。</p> <p class="ql-block"> 54</p><p class="ql-block">“田县长,你的额头……”周一上班,领导干部碰头会,县委书记关切地问润叶。</p><p class="ql-block">“哎呀,别提了,我可真倒霉,回家时被窑洞前一块砖头绊了一下,摔了个跟头,就跌得这个样子。你说,这可让我怎么见江东父老啊?”润叶唉声叹气地笑着对与会的其它同志解释,“这个样子最少一个星期上不了新闻了,我就麻烦书记多帮我出出镜啊,反正你是我们公认的老帅哥书记嘛!”</p><p class="ql-block">润叶连笑带叹地说了一气,把大家都逗乐了。谁也没有想太多,谁又能想得到润叶摔跟头的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呢?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到是向前打的啊!</p><p class="ql-block">随着伤口的恢复,别人都忘记了润叶摔跟头的事,但润叶忘不了,这件事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一下子刺进了润叶的心里面去了。润叶疼、痛,更多的是悲凉和绝望,她很少回家了,即使回家也可能不在家里过夜,尽量避开和向前见面。</p><p class="ql-block">“你好,这里是原南县政府。”润叶拿起电话接听。</p><p class="ql-block">“润叶,我是李向前,你是不是准备让我做一世的光棍啊?”对面传过来几乎有些失控的话语,声音有些颤抖。</p><p class="ql-block">“对不起,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不和你讨论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润叶说完挂了电话。</p><p class="ql-block">这部电话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一般找县长的电话都是政府办公室的人接听,如果公开了县长的电话,人人可直接和县长通话,县长一天到晚接电话怕也忙不过来了。但李向前不是外人,是自己的丈夫,为了联系的方便,润叶将这部电话的号码告诉了李向前。</p><p class="ql-block">电话又响了起来,润叶看了下号码,和刚才的一样,准备不接,可电话持续不断地固执地响着,润叶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接听。</p><p class="ql-block">“你说的是个什么话啊,我还是你丈夫吗?你不和我睡觉,难道你在原西有了相好的了?”李向前的诘责迅速涌进润叶的耳朵里。润叶无声地听着,不发一言,随后又挂了电话。</p><p class="ql-block">润叶坐在办公椅里,面容憔悴万分,她从来没有如此心灰意冷过,她虽然是一个县长,但她也是女人,她渴望得到一个男人百般地疼爱。可是,向前非但不能让她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给她一点点疼惜和安慰,恰恰相反,向前的话像腐蚀剂一样腐蚀着她的灵魂。即使是风光无限,可是在润叶的眼中,生活却只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灰色,看不见希望,看不见爱,看不见温柔的港湾。</p><p class="ql-block"> 还好,这一天,李向前再没有打电话给润叶。</p><p class="ql-block"> “叮铃铃,叮铃铃,……”隔了两天,润叶刚上班坐在办公室里不久,急促的电话铃声想起来。</p><p class="ql-block"> “你好,原南县政府。”</p><p class="ql-block"> “你可真耐得住啊,这日子我够了,我要和你离婚!”是李向前的电话。</p><p class="ql-block"> 润叶的头一下大了起来,她没有力气和向前斗嘴:“你大脑坏掉了啊,用冷水把头洗洗再说。”说完挂了电话。</p><p class="ql-block">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再次响起。</p><p class="ql-block"> “你躲在原南舞鬼啊,我郑重地向你提出离婚,你耳朵聋了么?谁大脑坏了啊?我他妈都成光棍了,活得跟个和尚一样。你今天必须给我个明确的答复,是回来陪我睡觉还是离婚,两者选一个。”</p><p class="ql-block"> “我一个都不选,李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他马上要上初中了,正是成长的关键时期。你一个做父亲的从孩子角度考虑过没有?”</p><p class="ql-block"> “我考虑过了,我天天都在考虑这件事,你如果从孩子角度考虑,你就必须每周回来和我睡觉。”</p><p class="ql-block"> “我睡你个大头梦,你要睡,可以和自己的手睡去,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去找个女的睡,姐姐没心情陪你睡觉。别打电话了,再见!”说完,润叶“啪”一声,重重地挂了电话。</p><p class="ql-block"> 电话再没有响起。</p> <p class="ql-block"> 55</p><p class="ql-block"> “叮铃铃,叮铃铃,……”原西县残联办公室电话铃声响起,缺胳膊主席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向前,夫人的电话,找你的。”</p><p class="ql-block"> 向前接过电话:“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说话不方便,你到外面用公用电话打我办公室的电话,我有重要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向前出了残联大门,找到最近的一座公用电话亭。</p><p class="ql-block"> “人不做做鬼啊,有啥事你就说,是不是想通了今晚回来陪老公睡觉啊?”</p><p class="ql-block"> “我同意离婚!”润叶的话异常冷静地从电话那一边传过来。</p><p class="ql-block"> “你想得美,我现在想通了,我这一世也不可能和你离婚,你如花似玉的,想把我甩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不可能!从此以后你都不要想离婚这两个字,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向前说完这些,“啪”,挂了电话。</p><p class="ql-block"> 回残联的路上,向前走得从来没有这么解气过,他觉得自己走路的样子肯定一点也看不出是装了假肢的残疾人。</p><p class="ql-block"> 向前昨天还在想如何让润叶同意离婚的,可是,当润叶同意离婚的时候,他一瞬间便走向了反面,他觉得他刚才的决定是正确的,简直是太正确,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太灵光了。</p><p class="ql-block"> 田福堂吃饭总感到喉咙里刮人,这情况已经有快一个月了。他不说,以为不说,喉咙里慢慢就会不刮人了。谁知道,情况却越来越严重起来,吃一口饭,咽下去,保不定又会从嘴里呕出来。</p><p class="ql-block"> 润生带福堂到原西县人民医院一检查,完了,贲门癌中晚期。</p><p class="ql-block"> “病人年纪还不算大啊,最好做个手术,做手术才有治愈的希望。”医生拿着检验报告单,眼皮也不抬地对着润生和红梅说。</p><p class="ql-block"> 润生和红梅千恩万谢地告别了医生,做不做手术他们不敢独自做主,他们想和润叶向前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最好还要听听父亲的意见。</p><p class="ql-block"> 润叶听到消息,很快地感到原西县人民医院,三个人商量之后,决定对父亲隐瞒真实病情,赶快转到省人民医院做手术。省城那儿有田晓晨呢,田福军现在是省委书记,插个手术安排个床位还不是小事一桩么?</p><p class="ql-block"> 确实如此,第二天,一切就安排妥当了,田福堂转院到省人民医院,待省院专家会诊后确定如何手术。</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手术进行,手术很成功。</p><p class="ql-block"> 手术五天后,病人气漏,出现术后并发症,高烧不断,进入重症监护室。半个月后,田福堂才从重症监护室回到普通病房。这时的田福堂,已经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身子完全脱形,他再也不是那个双水村叱咤风云的强人,而是一个过一日是一日的风烛老人。</p><p class="ql-block"> 这期间,李向前没有来省人民医院看过田福堂一次,润叶打电话给他,让他来,他不来。李向前不来的理由是润叶不陪他睡觉,田福堂算不得是他的岳父。如果要他来看田福堂,润叶就必须陪他睡觉。润叶答应了这个条件,让他先来看爸爸,回去后一定补上。李向前不同意,非要润叶先陪他睡了才肯来省城。润叶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向前的条件,她是个孝顺的女儿,她可不想在爸爸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再受到她不幸婚姻的打击,她决定向李向前妥协。</p><p class="ql-block"> 于是,田福堂回到普通病房时,他看到了李向前,他感到欣慰,虽然这个女婿是个残疾人,可他是个勤快人,是个对女儿疼惜有加的人。见面后的李向前也一直扮演着乖乖女婿的角色,为田福堂翻身,搀扶田福堂上厕所。这一切,只有润叶知道幕后的真实,这是她用自己的身子在丈夫的身上假装疯狂地享受换来的。</p><p class="ql-block"> 手术没有能够挽救田福堂的生命,应该也没能延长他的生命,三个月后,正是学生们放暑假的时候,田福堂溘然而逝。大家一直担心田福堂会因严重的气喘而最终被 夺取生命,但气喘只是降低了田福堂生命质量,夺取了他的性命的是和肺部紧紧相连的食道。</p><p class="ql-block"> 润叶决定将李乐带到原南县读初中。李登云夫妇清楚儿子现在迷恋赌博,是不利于李乐的成长的,所以,尽管不太愿意孙子离开自己去原南读书,却也不好阻拦。李向前更是无所谓,他本来已经很烦李乐了,李乐总是坏他的好事。</p><p class="ql-block"> 于是,1996年暑假之后,李乐便进入了原南县中学初中部,开始了他的初中生活。而田润叶和李向前呢,他们正式开启了他们的分居生涯。</p> <p class="ql-block"> 56</p><p class="ql-block"> 自从生了羊子后,惠英再没有到矿上上班,她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娘了,特别是女儿羊子,年龄小,需要一个人照看。后来,惠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在矿区里开了一个商店。这样,她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收入,她觉得没有让少平养着,这才像个烟火夫妻。自己做自己的老板,时间可以自己掌握,不管是照顾女儿还是照顾少平都能够做到。</p><p class="ql-block"> 少平现在是大牙湾煤矿的副矿长,他这个副矿长是专门抓安全生产,煤矿的头等大事就是安全,生产安全了一切都OK。少平深知自己的责任重大,而且他自己对于煤矿事故有着血泪的深切体验,他从担任这个副矿长开始,便下定决心,他要让大牙湾煤矿打破安全生产无事故的记录。</p><p class="ql-block"> 1991年,大牙湾煤矿在少平的极力争取下,率先获得了最新煤矿安全生产设备更新换代的唯一名额。此后,大牙湾煤矿每年都获得了更新换代的名额。在少平抓安全生产的这几年,大牙湾煤矿从来没有出过一次死人的事故。少平用他的实实在在的行动为自己树立了极高的威信。</p><p class="ql-block"> 工作是如此繁忙,但少平从来没有让自己的读书和练笔懈怠。进入1996年后,为了尽快完成《凡间》第二部第三部的创作,少平申请脱产写作,他为自己的设定了时限,他要在新世纪到来之前完成小说的初稿和定稿。这是个遇时间赛跑的计划,而少平又不是一个懂得敷衍的人,他是一个对写作极度认真的人,他要让自己的作品充满着生活的正能量。</p><p class="ql-block"> 惠英只上过小学二年级,但惠英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读了几十遍的《怀孕指南》,认识了许多的字,使她一下子对看书来了兴趣。她嫁给少平后,少平带来了许多的书,她首先读了少平最爱看的《红岩》,然后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生了羊子后,她看了更多的书,当然啦,她最爱看的还是少平写的《凡间》,你里面住着少平的灵魂。</p><p class="ql-block"> 看了许多书的惠英,思想观念也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她不再满足于做少平的生活上的伴侣,她觉得作为妻子还应该是丈夫的红颜知己,是丈夫事业成功的靠垫和推手,是丈夫搏击生活的战友。而要做到这一点,妻子必须和丈夫取得灵魂上的共鸣,这时,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和丈夫之间有一道鸿沟,那是文化上的鸿沟,尽管随着自己的不断的努力,这鸿沟已经缩小,可是离成为少平的红颜知己还远得很。惠英决定越过这道鸿沟,她要让自己的灵魂和少平的灵魂肩并肩走在一起向前进。</p><p class="ql-block"> 在孙老太太100岁生日的那天,她在生日晚宴上认识了润叶,她俩一见如故,很快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惠英为了解除心中的迷惑,特地上了一趟原南,她去找了润叶,她向润叶诉说了自己的苦恼,并寻求解决的良方。</p><p class="ql-block">“惠英大妹子,你的想法让我深深感动。灵魂的同调,首先应该是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一致,我发现你和少平在三观上是一致的,这就非常可喜,这为你们灵魂的同调确定了一个非常良好的基础。说实在的,我觉得你和少平的灵魂已经同调了,你之所以觉得还不同调,应该是指学识上的问题吧?”润叶说完,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的和向前,她和向前的灵魂正在背道而驰的路上越走越远,而惠英和少平却能在原先巨大的不可能面前越走越近,彼此融入到对方的精神里去了。润叶不觉微微地心酸。</p><p class="ql-block">“润叶姐,你说的太对啦。我和少平讨论生活的事儿从来就没有红过脸,我们几乎在所有的问题上都能很快达成共识。你说的那什么三观啥的,我也不太明白,反正我们就是活得很默契的那种,互相关心,总是为对方考虑,对方喜欢的就会努力去做,对方不喜欢的就会尽量不去做。哎呀,我说啥呢,老夫老妻的,说这些怪让人羞的。”惠英觉得自己像个小姑娘一样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烧。</p><p class="ql-block">润叶禁不住“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惠英也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p><p class="ql-block">“惠英,我倒是知道一个方法,可以让你赶上少平。”</p><p class="ql-block">“什么方法?只要不影响我照顾羊子和少平就行,吃苦我不怕的。”</p><p class="ql-block">“现在有一种学习的途径,那就是自学考试,完全在自己家里自学,到时候到县里面参加考试,60分就算合格,所有的课程合格了还能获得大学毕业证呢。”</p><p class="ql-block">“真的?”惠英眼睛闪闪发亮,真的像个求知若渴的小学生一样可爱。</p><p class="ql-block">“真的啊,我觉得你参加中文专业的学习比较合适,因为少平是作家,而且这个专业对于原先的文化基础的要求不是太高,只要认识字,坚持下去就能成功的。”</p><p class="ql-block">“那我现在就去报名吧!”惠英迫不及待了。</p><p class="ql-block">“嗯,大概现在不行,自学考试报名一年可以报两次,具体时间好像是每年的6月和11月吧 ,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打听好了我会告诉你的。”</p><p class="ql-block">“好,那妹子这里谢谢姐了。如果我获得了大学毕业证,我一定请姐到大饭店搓一顿。”</p><p class="ql-block">“好,一言为定。那以后我就要做你的学习监督员啦,早毕业了我才能搓你一顿。”润叶说完,两个同龄的女人都笑了,惠英的笑满满的幸福和憧憬,润叶的笑满满的欣慰夹杂着淡淡的心酸。</p><p class="ql-block">惠英回到大牙湾不久,从原南县寄过来几本自学考试的书,还有一封常常的信,润叶已经将自学考试的报名事项全部打听清楚了,所有的注意事项和鼓励都在常常的信里面。惠英除了开商店、煮饭、洗衣,照顾羊子和少平的生活,又多了一件事儿——参加中文专业专科自学考试。</p> <p class="ql-block"> 57</p><p class="ql-block">根据润叶的建议,惠英自考的第一门课程是《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p><p class="ql-block">夜深人静的时候,羊子睡觉了,少平在书房里写作。惠英不想进书房去,她怕影响少平写作,她静静地坐在书房门口的硬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摊放着《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这门课程是两本书,厚厚的,按照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的顺序编排,上册是诗歌散文分册,下册是小说戏剧分册,惠英已经将两本教材认真读过一遍了。惠英最喜欢小说,那些小说都是一个个情节生动的故事,读起来有滋有味。惠英也喜欢散文,她觉得散文和小说没啥区别,都是写得很生活,散文的生活味还更浓。至于诗歌,惠英只觉得读起来有感觉,感觉美,却说不出道道来。惠英觉得戏剧读起来不习惯,老舍的《茶馆》她读了一遍后没有读懂。</p><p class="ql-block">现在,她要读第二遍了,她这次要边读边想,更要认真地读教材上的分析,对于四大文学体裁的介绍她也要在第二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惠英沉浸在学习中,很显然,这样的学习对于她来讲是太难了,很多的知识她都欠缺,别人学习时可能认为的文学基本常识,对于惠英却是第一次听说。还好,少平会在写作的休息时间里对她作一些指点,少平当过老师,而且他已经函授完了中文大专,对于惠英的学习他足可以充当一个引导者的角色。</p><p class="ql-block">听少平讲解时的惠英就是一个腼腆的女孩子,她听着少平的细心的讲解,心里充满幸福,他多么崇拜他的亲爱的丈夫。惠英更加坚定了完成自考的决心,她没有小学毕业证,更没有初中和高中毕业证,她只能通过自考这种没有门槛限制的学习途径去追赶她的少平。惠英选择了一条艰难坎坷的路,路上有无数知识的棘刺和陷阱等着她,但她知道这一路上更会有鲜花可以采撷,最后她的精神会戴着知识的王冠和少平的精神相会。那时,她和少平便不仅仅是肉体的融合,而是灵肉的完整的融合,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啊。</p><p class="ql-block">在学习的时候,惠英会不自觉地开小差想这些花花肠子,她笑自己的没羞,她也恨自己的如此不能够专心。她刮了刮自己的鼻子,低声骂了自己:“没羞!没羞!”</p><p class="ql-block">惠英继续看书,遇到障碍,她会查像以前一样讨教无声的老师,但现在她的工具书已经鸟枪换大炮了,用的最多的是明明用过的《现代汉语词典》,其它还有《古诗词名句辞典》、《中华文化辞典》、《世界文学史辞典》等等,这些都是润叶给她置办的,说是遇到不懂的可以自己查一查,颇有帮助。有些障碍是没有办法查工具书的,那是需要用心体会的内容,惠英则会静心思索。惠英现在有着良好的学习习惯,她每天坚持看书不少于三个小时,也不把所有的空闲时间全部用来学习,她听润叶的,要劳逸结合,看书看累了就做做家务,家务做累了就看看书。她还是把照顾羊子和少平的生活放在首位,如果因为看书影响了对那父女俩的照顾,那学习还有多大的意义呢?</p><p class="ql-block">学习贵在坚持,惠英的坚持让她进步神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样的话用在惠英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p><p class="ql-block">不觉几个月过去了,惠英迎来了她自学生涯里的第一场考试,她踌躇满志又忐忑不安,她做了几张模拟卷子,勉勉强强能够及格,她担心到了考场上一紧张忘了记得牢牢的东西。距离惠英最后一次参加考试都快四十年了,考试对于惠英是多么新鲜和陌生的事儿。</p><p class="ql-block">润叶现在一天给惠英打一次电话,鼓励她指导她,让她轻装上阵,真好比是家长对着自己的孩子千叮万咛。</p><p class="ql-block">少平的写作也处于半停的状态,将写作的字数减到了往日的一半,他帮惠英整理了一些可能会考到的问题,并且亲自提问,他像一位老师,每天让惠英到他那儿过关。惠英还真的怕他呢,有一次,惠英没有能答出少平提的问题来,心里一急,眼泪扑簌簌就掉了下来。少平连忙帮她擦眼泪,搂着她像哄小宝宝一样左左右右地边晃悠边嘴里哼哼哼的。那情景温馨而逗,可惜没有用摄像机摄下来。</p><p class="ql-block">又是一个月,自考成绩出来了,惠英得了65分。惠英高兴得在家里像个孩子一样地跳,少平今天不要惠英做饭,说是要亲自下厨奖赏一下家里的这位大学生。也罢,让少平练练铲子也是不错。</p><p class="ql-block">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惠英,她信心百倍地继续在自考的道路上前行。两年后,当少平的《凡间》第二部在中央广播电台广播的时候,惠英的自考课程已经通过了五门。惠英满怀憧憬地和少平约定,在少平完成《凡间》第三部的时候,她完成所有课程的学习,中文专科毕业。</p><p class="ql-block">惠英和少平各伸出小指,拉钩,一百年不许变。</p> <p class="ql-block"> 58</p><p class="ql-block"> 1998年,《凡间》第二部正式出版。在正式出版之前,第二部已经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以有声小说的形式进行了长篇连载广播,反响异常的好。当纸质书出版后,第一次印刷很快被抢购一空,很快进行了第二次印刷,还是供不应求。</p><p class="ql-block"> 当年,四年一届的中国长篇小说级别最高影响最大的奖项进行了评比,《凡间》第二部成功入选,并在最后的投票中一举夺魁。有评论者认为,《凡间》将会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部丰碑式的作品,它一定会成为影响一代人的伟大的作品,并有可能影响一代又一代人,跨越时光的河,给以后的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提供无穷的精神动力,或许,它会成为一部不朽的作品。</p><p class="ql-block"> 与此差不多同时,孙少平被吸收进中国作家协会,成为了一名专业作家。</p><p class="ql-block"> 无上的赞誉,读者的肯定,给了少平极大的动力,也给了少平非常大的压力。在新世纪到来之前完成《凡间》整个三部的创作,这越来越成为他的迫切的必须达成的目标。</p><p class="ql-block"> 惠英的学习更加的得心应手了,几乎所有自学上的问题她都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去寻找答案,惠英还比较享受这样一种寻觅答案的过程,通过这样的过程,她不仅找到了答案,更重要的,她在寻觅答案的过程中得到了更多的收获。惠英知道少平的写作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距离新世纪的到来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第三部的创作,将会耗尽少平的心血,惠英不愿意少平再为了自己的学习而分心,她总是微笑着说自己能够解决所有自学上的问题,我惠英现在可不是过去的惠英了,我现在是学习上的女强人啦。少平将信将疑,但他相信一点,惠英是聪明的,她具有学习的天分,对于文学作品具有非常敏感的体验,那就放手让她自己去攻克学习上的一个个难关吧。</p><p class="ql-block"> 惠英和少平开始在各自暗暗地较劲,惠英在自考道路上较劲,少平在完成《凡间》的创作上较劲。他们相约,等到都完成了彼此的目标时,一家人到海南岛好好地旅游一次,庆贺人生旅途中的重大胜利。</p><p class="ql-block"> 明明已经大学毕业,留在了省城。省城发展的机会多,省城有少安、满银,还有田晓晨,那儿不是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少安已经送了一套房子给明明,算是给他的结婚礼物。这礼也太大了,但少安现在确实是有钱了,这些年,少安每年都进行房产开发,原先没有卖出去的房子,现在都大幅涨价,甚至翻了番。据保守的数字估计,少安现在最少拥有了八位数字的资产,送一套房子却之不恭,再说,现在的女孩儿找对象都很看重房子和车子啥的,少平不想因为这个耽误明明的大事。若是过去,他是不可能接受少安的馈赠的,但现在他虽然还是大牙湾煤矿的副矿长,但这更多的是名义上的了,脱产写作多年,使他脱离了煤矿实际的管理,也失去了分享煤矿经济爆发式增长给他可能带来的财富巨额增长的机会。惠英没有埋怨过他,惠英对于目下的安闲恬适的生活非常满意,她觉得生活的幸福与否与财富的多寡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幸福更多的是取决于内心的感受,是一种自足感。如果内心没有自足感,即使拥有上亿的财富,也是会更加的空虚和寂寞。但少平的内心有不安,特别是对于明明,他要看着明明走向人生的幸福,如此,他才对得起长眠于矿区后山上的王世才。他接受了少安馈赠给明明的一套房子,来日方长,这个人情,他是一定会还的,也是一定会还得了的。</p><p class="ql-block"> 经过几年高强度的写作,少平的身体受到了严重地摧残,白发爬上了他曾经乌黑浓密的脑壳,两鬓花白。由于长期地伏案,保持着一种姿势,少平的背也不再如从前挺拔,总有一点佝偻的感觉,似乎要蜷缩起来的趋势。从前的大长腿,迈开去健步如飞,如今却像棉花,绵软无力,登个高一点的楼层,快了便喘个不行。</p><p class="ql-block"> 惠英看在心里,疼在心里,她曾建议少平是不是放慢些创作的速度,让自己的身体等到缓冲和休息,或者每天抽出一个小时来锻炼,一起去跑步啦啥的。少平说,没有关系,快了快了,一切都快结束了,再坚持一年多,完成了最后的创作,好好地锻炼,甚至可以去美容,让自己回复青春的模样。这样的话总是让惠英破涕为笑,也罢,那就让梦想早点照进现实吧。惠英想,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吧,等新世纪的曙光照临大地的时候,他们将迎来新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心中有梦想是幸福,心中有梦想便有动力。亲爱的人,让我们一起努力!</p><p class="ql-block"> 惠英走进书房,她很少进少平的书房,特别是少平在写作的时候,但今天她情不自禁,她想看看少平创作的模样。少平没有抬头,他正在奋笔疾书,他和许多作家不一样,他的草稿书写工整,他讨厌写得潦草,他喜欢清清爽爽,哪怕那只是初稿。他中指搁笔的位置堆着厚厚的老茧,少平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惠英知道,少平一定是又吃了辣椒了。现在,少平吃辣椒吃得比以前多,吃了之后会思维活跃,而额头会辣得渗出细密的汗珠。少平又伸出左手,准备再拿一根辣椒,他的右手并没有停下,伸向辣椒碗的手有些微微颤抖。</p><p class="ql-block"> 惠英为少平泡了一碗芝麻糊,将一柄勺子搁在碗里面。“啪、啪”,惠英的两滴泪掉在了碗里面。</p><p class="ql-block"> 亲爱的人,你怎么能这样的用命来完成创作,你知道我心里疼吗?</p><p class="ql-block"> 写慢点啊,请放一份注意给自己的身体。</p><p class="ql-block"> 写快点啊,早点走出这折磨人的创作。</p><p class="ql-block"> 惠英轻轻地再次推开门,悄悄将混合着他两滴泪的一碗芝麻糊无声无息地放置在少平的写字台上。</p> <p class="ql-block"> 59</p><p class="ql-block"> “你好,这里是黄原市副市长办公室。”润叶抓起电话,亲切而礼貌。</p><p class="ql-block"> “我是李向前,今年过年,你是哪一天回原西来?在这之前,我想将李乐先带回去。”电话那头传来李向前的声音,平和而淡然。</p><p class="ql-block"> “我除夕回去一起吃年夜饭,李乐明天放假,我让他后天上午乘汽车回原西,到了原西,他会和你联系的。”润叶的回答简明扼要,像上下级汇报工作一样。</p><p class="ql-block"> “行,那就这样,再见。”</p><p class="ql-block"> 润叶和向前现在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他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激烈争吵之后,彼此沉默了,谁也不再提起过去的往事,谁也不再提起离婚,有事打电话问一声,没事各忙各的。</p><p class="ql-block">曾经有这样一个观点,夫妻或者恋人,如果还有争吵,说明彼此还在乎彼此还有感情,如果连吵架的心情都没有了,而是死一样的沉默,那说明彼此已经不再有感情了。所以,两个人吵架还有救,而沉默和冷对抗是最伤感情的,感情发展到这一步,大概就没救了。</p><p class="ql-block">倒是李乐和向前电话打得比较多,一个星期最少要打一次电话给向前,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没有多久,他就忘记了作为父亲的李向前的种种不好的记忆,能记住的多是曾经的父亲对他的宝贝和呵护。这或许也是距离产生美吧。现在,李乐比较依恋向前。放寒假了,李乐便迫不及待地要回去和爸爸相会,他要和爸爸一起睡一起玩,和爸爸聊学校的趣事生活的烦恼。父子俩倒是有说不完的话,润叶看着也是高兴,虽然自己和丈夫成了这样,但他们父子竟然是这样的哥们,也罢了。</p><p class="ql-block"> 其实,李乐和向前的关系融洽,离不开润叶的努力,她总是在李乐面前说向前的艰难和坚强,生活不易,作为残疾人的父亲活得就更不易。润叶希望李乐对父亲要好,如此也可以弥补一点因为夫妻关系破裂带给彼此的伤害和痛苦。当然,润叶也希望随着年岁的增长,李向前会渐渐改掉身上的一些毛病,中年虽没能行夫妻之实,如果能够老来相伴也算功德圆满。儿子是永远的血脉,他就像是连接润叶和向前之间感情的桥梁,他让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彼此一线相牵。亲情和血脉是永远割不断的牵念。润叶要求每个星期李乐都必须和爸爸通话,也要和爷爷奶奶通话,和外婆 通话,有时也和舅舅舅妈通话,向他们汇报学习生活。润叶与很多处于分居境地的女人相反,她不想自己独自占有李乐整个的情感世界,只对她一个人感恩戴德,她更愿意让亲人们都来分享孩子的成长的快乐。</p><p class="ql-block"> 润叶也习惯了这种无性的生活,她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繁杂的工作中,让自己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感情世界。有时,在洗澡时,她也会对着自己依旧迷人的身体发呆,这身子还不失为美丽,却只能像深山老林中的尼姑一般任其被时光打磨湮灭。润叶轻叹一口气,擦干身子,穿好衣服,钻进被窝,打开林清玄的书,清新的风迎面扑来,愿岁月静好,和光阴相伴到老。</p><p class="ql-block"> 李乐已经上初三了,三年里,不管是李乐在原南中学,还是去年随着润叶职务的调整到了黄原中学,润叶总是尽量自己亲自接送李乐上学。只要时间允许,润叶也总是自己亲自做饭给李乐吃。好多人劝她完全可以让自己的司机去代劳这两件事,但润叶除了考虑公车私用不妥,她更多的认为,对于孩子的成长,有些事情是必须父母亲自做的,别人不能够代劳,对于孩子不仅仅是物质的付出,更多的是情感的投入。这就好比独守空巢父母在老家,他们等待的绝不仅仅是子女寄回来的衣服和金钱,他们更需要的是逢年过节以及平时时不时地陪伴。陪伴才是最好的亲情表达。</p><p class="ql-block">李乐出落得比他爸爸还要高一点点,在除夕团圆饭桌上,父子俩坐一张板凳,有说有笑。从李乐的口中,润叶得知,在李乐回来的这些天,李向前没有怎么出去赌博,向前更多的是陪伴李乐,润叶高兴在心里,但转念一想自己和向前之间的嫌隙,心里又不觉悲凉。</p><p class="ql-block">润叶和向前出双入对,一年差不多只有几次,一次是春节,一次是中秋,一次是清明。他们用这仅有的几次,向世人宣告着他们夫妻关系的继续维系和家庭的完整。而所有的仪式一样的程序走完,便各走各的路,润叶回原南,后来是回黄原,而向前则是回到原西县残联。</p><p class="ql-block">不仅仅是润叶和向前对这样走程序达成了默契,李登云夫妇也知道儿子儿媳现在是形同陌路,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们装着不知道,他们装着享受这样的虚假的家庭的和和美美。</p><p class="ql-block">即使是除夕之夜,润叶吃过晚饭,也不会和李向前同床,李乐和向前睡一起,而润叶睡在另一个窑洞里,那个窑洞曾经是李保姆睡过的。李保姆早不在李向前家做保姆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是润叶将李乐带到原西县之后便辞退了李保姆的,因为这个家简单得不再需要一个保姆了。</p><p class="ql-block">通常,初一,一家三口拜年,初二,李向前和润叶一起回娘家,初三,润叶帮助刘志英忙饭带亲戚,初四,润叶回黄原准备上班。而李乐因为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润叶今年回黄原时,提前将李乐也带走了,她为李乐找了老师补习功课,她希望李乐能够像明明一样考取黄原市最好的高中——黄原高中。</p> <p class="ql-block"> 60</p><p class="ql-block">田福军得了胰腺癌,晚期。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震惊了全省,更震惊了黄原市人民,尤其是与之有着挥之不去联系的双水村的老老少少。</p><p class="ql-block">田福军,今年已经69周岁,在全国省委书记中年龄最大,也是唯一一位解放后一直在出生省份工作的省委书记。传言中央在下一届中央政治局委员中为田福军留了一个位置,但与之相反的观点则认为田福军没有多个省份工作的经验,这是中央没有重点培养的信号,田福军即将满70周岁,这是中央为中央领导划定的一条年龄红线,超过这个年龄一律不得提拔,所以,他们认为,今年或者明年田福军将退居二线,只担任省人大主任或者政协主席,不可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有人认为这种说法是荒谬的,年龄怎么能成为一条硬条件了,如果这样,那邓总设计师还怎么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描绘蓝图呢?</p><p class="ql-block">但现在,随着田福军胰腺癌晚期的确诊,变得或许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在省委书记任上去世。胰腺癌是最为凶险的癌症之一,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病情发展也很迅速,况且已经是晚期,即使让再高明的医生立刻进行手术,其存活时间也是相当有限,甚至可能加快死亡的进程。</p><p class="ql-block">每每碰到这种情况,对于家属来讲都是一件相当纠结的事情,手术可能迎来更加严重的后果,不手术又可能失去仅有的治愈的机会。田福军是正部级高级干部,中央对此明确表示,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他的生命。但田福军坚持保守治疗,他虽然并不知道自己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但他从孩子们的眼神中早就读懂了一切,他们都告诉他是胰腺炎,而他则早就判断出那不是炎,而是癌。检验报告他没有看到,如果真的是胰腺炎,应该早就给他看报告了。他不准备揭穿孩子们善意的谎言,他坚持不手术就是了,他知道胰腺癌是不可能治愈的癌症,医生所谓可能治愈的话都是纯粹是起到的安慰剂的作用,这些把戏他早就看透了,他不想因为这些和孩子们争辩。他想趁着头脑清醒的时候安安静静地躺着想一些身前身后的事情,趁着还能走动,到外面的院子里看看花红柳绿。</p><p class="ql-block">孩子们还是想劝他同意手术,一切老领导老下属也来劝他,但他始终坚持保守治疗的意见。</p><p class="ql-block">“人啊,有时候就想这个社会,容不得我们去折腾,一折腾就会乱。我这个年龄,得了这种病,也不能折腾,让我安安静静地走过最后的时光是对我最好的关心和爱护。我们国家虽然各方面都得到了大发展,但有限的医疗力量不应该浪费在我们这些没有希望的人身上,应该让他们为更急需的人服务。”</p><p class="ql-block">孩子们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呢?老领导老下属们都不自觉地留下了泪水,什么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什么是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什么是一心为民,这就是!</p><p class="ql-block">“我活了70岁,不算大,但我没有遗憾,我赶上了好时代,使我能够奉献一点自己的才干,能够使自己有机会为人民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看到整个社会走在繁荣富强的康庄大道上,我死而无憾。”</p><p class="ql-block">四个月后,在田福军弥留之际,他拉着近一个月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孙少平,他有话对孙少平说。</p><p class="ql-block">孙少平将耳朵凑近他的嘴边,田福军声音极低,但依然清晰。</p><p class="ql-block">“如果是今生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能将晓霞送到你的手里。晓霞走得那么年轻,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p><p class="ql-block">“爸,你说,我一定答应你。”朝夕相处的这一个月,少平已经习惯了叫田福军爸了,这是田福军要求的,他说在他心中孙少平是他最好的女婿。</p><p class="ql-block">“答应我,不要让晓霞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里孤苦伶仃。”</p><p class="ql-block">“我答应你。”孙少平双手紧紧握着田福军的手,眼含热泪,不住地点头。</p><p class="ql-block">田福军脸上露出了笑容,再度进入昏迷状态,再也没有清醒过。第二天凌晨,田福军这位黄土地上的人们的好儿子永远停止了他的呼吸。</p><p class="ql-block">根据田福军身前的意愿,不搞遗体告别仪式,火化后骨灰归葬原西县。治丧委员会与家属商议后确定先后在省城和原西县分别停灵一天,供各界人士亲朋好友瞻仰最后一面,随后在原西县殡仪馆火化后安葬在双水村田家祖坟地。</p><p class="ql-block">出殡那天,天刚蒙蒙亮,原西县城出殡车队通过的街道上,早早就站满了送行人群,人们手持白花,为这位从原西走出去的人民的好干部送最后一程。车队缓缓而行,哀乐低吟,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哭得如泪人儿一般,他们边哭边在诉说着什么,大概是过去田福军曾经做过的对他们关心的事儿吧。道路两边的人一眼望不到头,田福军也该是含笑了,人民没有忘记他,人民用这种自发的送行仪式给了他一个最大的人生价值的奖赏。</p> <p class="ql-block"> 61</p><p class="ql-block">1999年下半年,惠英终于如期突破了最后一门自考课程——外国文学史。这门课程惠英一共考了三次,也是唯一一门没有一次性通过的课程。但,惠英凭着自己的毅力和坚忍不拔的精神,还是将这最硬的一块骨头啃了下来,惠英成功了,她即将获得大学毕业证书,她也将是一名大学生了,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象的,而现在就要变成现实了。</p><p class="ql-block">今天,她去了自考办进行了毕业登记咨询,拿了毕业生登记表回家,她兴奋地左看右看,怎么看也看不够。今晚一定要加几个菜,这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之一,必须庆贺。</p><p class="ql-block">更重要的,少平的《凡间》第三部草稿已经完成,最后的定稿也将会在这一个月完成。他们都是守约之人,当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来的时候,他们都将踏在人生新的起点上,青春似乎再次降临在两个已经不惑正奔向知天命的人儿身上。生命如此美好,只要你想精彩就一定会有多精彩。</p><p class="ql-block">而事实上,少平的身体已经因为超负荷的写作进入一种严重透支的状态。少平的作息严重颠倒了正常人的 生物钟,他总是在半夜起床写作,而在中午吃过饭后休息。由于惠英的反复要求,半个月前,少平不得不同意在上午结束写作后和惠英一起去跑一会步,但跑步似乎没有能够将少平从极度地体力透支中的解脱出来。他的双眼肿胀得几乎睁不开来,跑步也跑得非常慢,还禁不住气喘个不停,甚至会流虚汗。他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远远看去,他的年龄早已经超过了惠英,他十足就是一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老头。</p><p class="ql-block">“少平,你帮我看看,这毕业生登记表怎么个写法啊?我还从来没填过这样的表格呢?特别这儿要写一篇自我小结,我觉得我有啥小结的啊,是不是把我怎么和你相恋相爱的写上去啊?”</p><p class="ql-block">少平“噗”一声,将刚喝到嘴里的茶喷了出来:“我觉得差不多吧,可能还要将生小孩写上去。”</p><p class="ql-block">“坏蛋,你骗我,你不说老实话,你变坏了。”</p><p class="ql-block">“是真的,我啥时候骗过你啊?”少平说完了,又忍不住狡猾地笑。</p><p class="ql-block">“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坏怂。我算是看透了,哼。我不求你,我自己写。”惠英一转身就要找来钢笔来写。</p><p class="ql-block">“哎呀,惠英,你别急嘛。先打个草稿,然后给我看看,记住将相恋相爱生小孩写进去啊。”</p><p class="ql-block">“贫嘴!”惠英这次倒是听明白了少平的话,去找来了少平写作的几张纸,开始端端正正地写起她的毕业小结。</p><p class="ql-block">少平吃完中饭,上铺睡觉去了。</p><p class="ql-block">少平的写作就像是进行着一场超级长跑,越是接近终点越是接近生命的极限。少平的坚持,更多的是用精神和信仰做燃料,如此,才能让生命之火不竭地燃烧。</p><p class="ql-block">马上就要结束了,已经可以看见终点了,但那么长距离的奔跑已经耗尽了气力,现在只能匍匐着前进,一步一步往终点挪。挪,挪,一点一点往前挪,终点就在眼前,伸出手去,都要摸到了。</p><p class="ql-block">快啊!快啊!这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新世纪了,虽然已经是下半夜,但新世纪的曙光并没有照临大地。少平在修改最后一页,最后的几百个字。他要将这最后的字写得尤其的工整,这是他的性格,也是小说完美的需要。少平捏了两根辣椒嚼着。</p><p class="ql-block">快了,真的快了,还有最后一行了。再捏一根辣椒放嘴里嚼着。</p><p class="ql-block">当最后一个句号坚实地圈定,少平将稿纸轻轻地整理成方方正正的一叠,然后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p><p class="ql-block">一阵绞痛突然如潮水般从左胸袭来,这样的情形有过几次,少平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而这次尤其汹涌。少平以为和以前一样,用手按一按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就会好,但少平错了。当他试图这么做的时候,绞痛的潮水一下子淹没了他,“嘭”一声,他身子蜷起来在了地上,他的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少平的眼前闪过惠英、晓霞、翠花、明明、羊子……</p><p class="ql-block">新世纪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少平的书房,照到他刚刚修改完成的《凡间》第三部的定稿上,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厚厚一叠。少平趴伏在地上,惠英吓得魂飞魄散,用手一拉少平,身子冰凉。</p><p class="ql-block">“少平!少平!!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你醒醒,你醒醒。”惠英像发了神经一样披散着头发狠命地搂抱着她亲爱的少平。</p><p class="ql-block">少平不语,少平不言,少平不笑,只有惠英在嘶吼。</p><p class="ql-block">“孙少平,我恨你啊我恨你,你这个不讲信用的男人!”</p> <p class="ql-block"> 62</p><p class="ql-block">两个星期前,亲爱的人就坐在桌子的对面吃着我为他做的荷包蛋,而现在,你蜷缩在一方小小的木盒中,你能够伸展得开胳膊腿吗?</p><p class="ql-block">看得见我手中拿的是什么吗?这是今天刚刚从教育局拿回的自学考试毕业证书,大红烫金的封面,和结婚证一样的颜色。想起,我们结婚时,我没有能穿上这么火红的衣服,你也未能穿上笔挺的西服。在回双水村的那个夜晚,我和你和明明三个人搂在一块儿,幸福的泪水长流。一切仿佛在昨天,一切却已经定格在了两周前。</p><p class="ql-block">想过无数种结局,从没有想到过是这样的结局,幸福唾手可得,幸福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所有对你的回忆已经变成木盒以及木盒上一方窄窄的相片。</p><p class="ql-block">羊子已经去上学了,再有几天,她也要放寒假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坐在你面前,默默地想你。</p><p class="ql-block">忘不了,你我第一次相识,我给了你一瓶醋。醋是酸的,我们的相恋也是酸的。</p><p class="ql-block">忘不了,你第一次拥抱我,我像个大姑娘一样羞红了脸,浑身瑟瑟发抖,你坚强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我,让我感受到你的力量,我无助的心一下子有了依靠。那一刻,我多么爱你,我多么愿意与你相守终老,白首不分离。</p><p class="ql-block">你好多次说过,你害怕你会成为曹雪芹,没有完成《红楼梦》就撒手而去,留下永久的遗憾。我笑你傻,怎么会呢,现在是什么时代啊,虽然我们不富裕,但衣食无忧。我相信,你不仅可以完成《凡间》,在之后还可以完成更多。谁知道你竟是有先知呢,你靠什么坚持到了最后一个字,你怎么不念我,为何残忍地留下我一个人,你说我还能怎么活?</p><p class="ql-block">这些天,我的梦中都是你,许是你也想我了吧,所以你走进我的梦里,在梦里相会。我拉着你的手,求你别走,最后总是一阵大风将你吹得无踪无影。我的心都碎了。亲爱的人,你知道吗?</p><p class="ql-block">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可不可以不要写《凡间》,这是一道选择题,我不敢想象你的选择是什么。</p><p class="ql-block">你去世的消息传开来,全国的读者的来信像雪片般飞来,我们来不及拆阅,所有的信件我都捐给了中国文学馆,由他们慢慢去看吧,我只留下了我和你之间仅有两封信,那是我们爱的记忆,我会永远珍藏的。</p><p class="ql-block">你心心念念的《凡间》第三部已经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取走,说他们会尽快地打印,原稿会退还给我。润叶已经帮联系了之前出版第一部第二部的出版社,出版社非常愿意出版,准备这一次三部集结出版。预计最快今年年底就可以发行了,那时,我会给你焚一套,让你自己看看自己的《凡间》。</p><p class="ql-block">你说晓霞非常喜欢看你的文字,我也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的,其实,你们都到了另一个世界了,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告诉她的。那我就烧两套《凡间》给你,一套你自己看,另一套送给晓霞看。</p><p class="ql-block">有人已经想把你的小说拍成电视剧,和我商量,我一时还没有理清头绪,我说想安静一段时间,我想你一定不希望你呕心沥血的作品被不懂你的导演拍成一部草头戏。我的决定是不是对的,我自信地认为我是懂你的,你一定不会怨我。</p><p class="ql-block">这一世,我遇到了两个好男人,好男人不长久,你们都早早地离我而去,我不知道我死后应该和谁在一起。听润叶说过,福军叔最后托付过你一件事,让你答应不让晓霞在另一个世界孤单,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件事,你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吧,你肯定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地没有来得及交代很多事就撒手离开。</p><p class="ql-block">你去了,我坚持让你的骨灰回家,我要让自己为你再做三年的饭。每天这样地坐在你面前想一番心事,轻轻地对你说一说话,就像你从来没有离去一样。</p><p class="ql-block">惠英就像是突然一下子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苍老了许多,她面色蜡黄,形容憔悴。她走进少平的书房,推开窗户,莽莽苍苍的黄土高原扑面而来,唯独不见她的少平。惠英双手捂着脸,泪水沿着指缝渗流而下。</p><p class="ql-block">“呜,呜,呜……”惠英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p><p class="ql-block">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其他人。</p> <p class="ql-block"> 63</p><p class="ql-block"> 在少平断七的第二天深夜,惠英因为同样的疾病在少平的书房猝然而逝,惠英追寻她的少平而去,她没能兑现做三年饭给少平吃的承诺。</p><p class="ql-block">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是许多有情人永结同心时的山盟海誓,能够实践这个誓言的微乎其微。这倒不是非得让山盟海誓的两个人非得兑现这样的本就不现实的承诺,而是说明一点,同年同月同日死,是可遇不可求的。能够兑现的通常是年纪非常长的,一方去世,另一方深受打击,不久也无疾而终。最神奇的是一个老爷爷去世了,老奶奶为他穿好了衣服后,自己也穿好了衣服,然后躺在老爷爷的尸体旁,孩子们喊她她不应,原来竟安然追随老伴而去了。</p><p class="ql-block"> 但惠英和少平还是壮年,少平才40岁多一点,惠英也还没有50岁,按照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他们应该还有个20多年好活。然而,他们在50天里相继去世,而且都是因为心肌梗死。听闻此消息,怎能不让人唏嘘神伤?</p><p class="ql-block"> 世事真是变幻,只是短短50天,一个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家庭突然之间变得死气沉沉,羊子从一个爱的蜜罐中突然之间成了一名孤儿。羊子是个非常甜美的小姑娘,整天乐呵呵,仿佛世界所有的快乐都装在她的心中。然而,她现在没有爸爸,也没有了妈妈,还没有结婚的哥哥也远在省城,她变得忧郁,心中的快乐一下子被现实的变故冻结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少平和惠英的相继突然去世,没有留下关于后事处理的任何遗言,有着一大堆的问题需要尽快解决。首先是安葬问题,其次是羊子的抚养问题,至于其它问题,与这两个问题相比,都不算是问题。</p><p class="ql-block"> 处理这些问题的重任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少安的身上。玉厚老爹已经年迈,他充分相信他的大儿子,他明确表示这个事情由少安和明明商量着办。明明则深深敬佩着少安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伯父,少安对他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他愿意听少安的。所以,这两个问题的解决其实都取决于少安。</p><p class="ql-block"> 少安敏感地觉得这个问题的解决还必须要有润叶和晓晨的参加,于是,他约好了一个时间,在少平生前住的家里,明明、羊子、润叶、晓晨,还有少安自己,他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p><p class="ql-block"> 少安当仁不让的是会议的主持人。</p><p class="ql-block"> “少平和惠英去世有了好几天了,他俩的骨灰盒都放在家里,但这不是个长久的办法,我想尽快让他俩入土为安。但,你们也知道,因为惠英有过两段婚姻,所以这个合葬问题需要大家来一起商量一下。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个安葬问题的几点复杂之处,然后大家再说说你们的意见。我希望我们今天能够平心静气地解决好问题。按照双水村的传统做法,是应该让少平和惠英归葬双水村孙家祖坟地的。但让明明的爸爸和妈妈分开安葬,显然也是不符合明明的意愿,也是不符合王世才老家的传统的,王世才是惠英的第一任丈夫,按照传统,惠英又应该和第一任丈夫合葬。嗯,不过,羊子还是孩子,她可能还不懂提出自己的看法,但我想,她大概是不同意让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分开安葬的吧。羊子,你说你是希望爸爸和妈妈葬在一块呢,还是不葬在一块?”少安说了一大段话,转而开始了对羊子的询问。</p><p class="ql-block"> 羊子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符的忧伤,她显然没有从巨大的悲痛中醒悟过来,她或许没有听懂伯父的话,但她表达自己的意思却是非常明确的;“我的爸爸和妈妈要葬在一起,我会经常去看爸爸妈妈,我想他们。呜……”羊子说完,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哭了。少安把这样一个残忍的问题抛给一个孩子,其本身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p><p class="ql-block"> 讨论一时陷入沉默,显然,每个人都感到了问题的棘手,也都在寻求最合理的解决办法。</p><p class="ql-block"> “我来说两句。”貌似局外人的晓晨准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润叶你还记得我爸爸在弥留之际对少平说的话吗?”</p><p class="ql-block"> “当然记得。当时二爸向少平提了一个请求,他希望少平不要让晓霞在另一个世界孤苦伶仃。少平当时是答应了。晓晨的意思是让少平和晓霞合葬?”</p><p class="ql-block"> “是的,少平和晓霞虽然没有结婚,但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如果没有晓霞的意外牺牲,他们是一定会结婚的。我爸一直就是个非常开通的人,他一定会支持他们。后来晓霞牺牲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只好找了晓霞生前穿过的衣服,在她和少平相约的古塔山杜梨树下挖了一个坑,将晓霞的衣服埋了进去,就是晓霞的墓,而墓碑上是这样的几个字;爱妻田晓霞之墓,这是按照少平的口吻刻的墓碑。还有,在我爸最后的日子里,少平每天都陪伴在我爸的身边,我爸让他改口叫我爸是爸爸。我觉得,我爸爸最后的心愿是想让少平能和晓霞合葬,在另一个世界陪伴晓霞,让我的晓霞妹妹不孤单。”晓晨的话,让大家又再次陷入沉默。</p><p class="ql-block"> “那现在我们可不可以有一个解决的方案,这几个方面都能够兼顾?这个方案应该是让晓霞、少平、惠英、王世才都葬在一个地方,他们生前也都认识,也算是好朋友,后来的变故完全是老天爷的缘故,让他们葬在一个地方,彼此不孤单,也能在另一个世界有个相互照应。”少安提出了一个初步的设想。</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少安的话有道理,但晓霞的墓和王世才的墓现在不在一块儿。如果要让四个人葬在一个地方,则必须迁一座墓。你们觉得是迁晓霞的墓呢,还是迁王世才的墓?”这是润叶的话,润叶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少安了,上次见面还是孙老太太100岁生日晚宴的时候见过,但也只是见过而已,连一句话也没有机会说。这转眼就是四年过去了,润叶和少安似乎都忘记了他们曾经是那么刻骨铭心相爱的一对恋人。时间已经阻隔得太多,过去的好多事已被岁月的尘埃掩埋。</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应该迁晓霞的墓。晓霞牺牲后,我仔细看过她留下的几本日记,从日记里面,我知道晓霞来过大牙湾煤矿,她也很喜欢这儿,她和王世才惠英关系还算不错,所以让她迁到这儿来安息,她应该是会同意的。而王世才没有去过古塔山,如果让他葬在陌生的地方,是会让他的灵魂难以安息的。况且迁王世才的墓,还可能会受到王世才老家的人的反对,到时候就增加了额外的麻烦了。”晓晨的话说得有道理,大家都表示同意。</p><p class="ql-block"> 在整个讨论过程中,明明没有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有一种直觉,这几个人都是一心为了他和羊子好的人,他没有理由不相信少安伯父,也没有理由不相信少安伯父请来的人。</p><p class="ql-block"> 接着,他们讨论羊子的抚养问题,少安一口承担下来,寒假结束之后,羊子就和他一起到省城去上学,正好明明也在省城工作。省城还有田晓晨、王满银两大家的人,照顾羊子完全没有问题。</p><p class="ql-block"> 至于,这儿的房子啥的,能带走,必须带走的,具有纪念意义的全部带到省城去,不能带走能烧掉的,搬到坟前烧掉,还有能转手的则转手。</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两座新鲜的坟并排堆在大牙湾煤矿的后山上,东边一座坟的墓碑上刻:先父王世才母马惠英之墓 不孝子王明明女孙羊子敬立,西边一座坟的墓碑上刻:先父孙少平母田晓霞之墓 不孝子王明明女孙羊子敬立。</p><p class="ql-block"> 墓前的空地上,他们身前的许多用品被火点着,腾起一股股灼热的烈焰。</p> <p class="ql-block"> 64</p><p class="ql-block"> “田市长,政府大门外有个女的找你,她说她姓李,是你们家以前的保姆。我向您请示一下,是否让她进来?”政府办公室秘书向田润叶汇报了一个情况,等待着田市长的指示。</p><p class="ql-block"> 润叶快忘了这个李保姆了,今儿个会有什么事找她呢,难道她生活中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吗?不见吧,人家会觉得自己官做大了,瞧不起小老百姓。见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白白影响我做紧要的事情。算了,还是见一下吧。</p><p class="ql-block"> “你让她进来吧,麻烦你提醒她抓紧点时间。”润叶略略想了一下,同意了李保姆要见她的要求。</p><p class="ql-block"> “笃笃笃”,敲门声轻轻的。</p><p class="ql-block"> “请进。”润叶想到是原先熟识的人,便站起来迎接李保姆。可是,当润叶抬起头的时候,她一下愣住了。李保姆浓妆艳抹,妖娆非常,与几年前认识的那个李保姆简直是判若两人。更让人吃惊的是,她的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儿,大约五岁的样子,模样周正,眼睛滴溜溜转。虽然是女孩儿,但眉目神情竟然和李乐十分相像。</p><p class="ql-block">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润叶预感到一件爆炸性的消息将要强行灌进自己的耳道,她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嗡嗡嗡”地直响。</p><p class="ql-block"> “润叶姐,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其它事,就是让你看看我女儿。”李保姆说完,牵着女儿的手向润叶走近,“快点,李欢,喊大妈妈好。”</p><p class="ql-block"> “大妈妈好!”小女孩儿李欢甜甜地大声地喊了一声。</p><p class="ql-block"> 润叶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照通常情形,李保姆应该让她女儿叫润叶阿姨才对。大妈妈,这个叫法不伦不类,听起来着实别扭的。但既然人家小女孩儿叫了,润叶只好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p><p class="ql-block"> “李欢,告诉大妈妈,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啊?”李保姆继续逗着她的女儿说话。</p><p class="ql-block"> “我妈妈叫李小薇。”李欢说完用手一指李保姆,俏皮地说,“就是你。”说完,嘻嘻笑着。</p><p class="ql-block"> 对了,直到现在,我们才直到,李保姆叫李小薇,一个蛮有感觉的名字,听名字就会觉得这应该是个美人儿。不过,当初在李向前家做保姆的时候,看不出是个怎么迷人的美人儿。女人靠化妆,这不,一化妆,再穿上一身艳丽的衣服,一下让人眼前一亮。不过,润叶始终觉得李小薇今天还是过于花俏了,显得不是很自然,女人化妆穿衣都应该自然一点好。</p><p class="ql-block"> “李小薇,你女儿跟着你姓啊,几年不见,你招了个女婿了?”润叶禁不住有点好奇,女人嘛,即使是一市的副市长,总还是免不了保留着女人的本性,“这孩子好漂亮哦,过来让我抱抱。”</p><p class="ql-block"> “好吧,你抱我,我也抱你。”李欢奔奔跳跳着投进了润叶的怀抱,这孩子还是个自来熟呢。</p><p class="ql-block"> “小朋友,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啊?”润叶从抽屉里找到了一块巧克力,剥开包装,塞进李欢的嘴里。</p><p class="ql-block"> “我爸爸叫李向前!”李欢大声答道,“他的两条腿都断了,但他会给我买好多好多的好东西,我非常喜欢我的爸爸。”</p><p class="ql-block"> 润叶浑身一阵哆嗦,怀中的李欢仿佛是一团火,灼烧着她,她恨不得一下子掐死这个怀中的女孩儿,但李欢这么美丽可爱,她轻轻地将李欢放到地上,李欢又奔奔跳跳地扑进李小薇的怀中。</p><p class="ql-block"> “润叶姐,听说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找个男人享受享受,李向前可一刻也没有闲着。你把李乐带走,你不和他做那个,他其实是求之不得呢。润叶姐,我觉得你真傻啊,男人离开了女人怎么可能不出轨呢?其实,当我还在你家做保姆的时候,我和向前就好上了,但他心里始终放不下你,我也觉我配不上你们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可是,后来我想通了,我再也不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我要给他生个孩子。当我怀孕了,他还想让我打掉,我可没舍得,我就是要生下来。这不,你看看,生下来多好,这样李向前就既有儿子又有女儿了。”李小薇一字一句地说着,字字像冰冷的利剑一样刺穿了润叶的胸膛,血流下来也结成了冰。润叶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相信李小薇的话,但又不得不相信李小薇的话是真的。</p><p class="ql-block"> 李小薇见润叶脸色平静,平静得煞白,就接着往下说:“我今天来,没有要夺取你正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我为李向前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身上有李向前一半的血脉。我不需要任何名分,我只要你知道这个事实。至于你知道了这个事实之后会怎么做,我不想管。我会好好地将李欢培养长大的,李欢李乐,欢欢乐乐,多好!”</p><p class="ql-block"> 润叶仿佛听见了自己的灵魂被李小薇的话一点一点抽走的声音,她勉强抬起手,摆了摆:“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我要怎么做,没有关系,你做得很好,祝福你。”</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的名片,我现在租了一间门面卖化妆品,生意还是不错的,欢迎姐姐有空到我店里去坐坐吧。有空的时候给我电话。”李小薇递给了润叶一张名片,“对了,姐,你也给我留个电话吧,如果碰到什么事,我好和姐联系。”</p><p class="ql-block"> “不用了,我会给你电话的,到时告诉你电话号码吧。”润叶尽量地保持着一种淡然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顺正常。</p><p class="ql-block"> “那好,姐姐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再见!”李小薇又让李欢 给润叶道别,“李欢,说,大妈妈再见!”</p><p class="ql-block"> “大妈妈再见!”李欢依然叫得那么甜,而润叶这时才明白李小薇为什么让李欢叫她大妈妈,好刺耳的“大妈妈”。</p><p class="ql-block"> 润叶目送李小薇母女俩走出办公室,压抑了半天的心里的苦痛汹涌而出。我多么幼稚,我还幻想着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婚姻,等老了能够相伴。李向前啊李向前,你给我来了个釜底抽薪。</p><p class="ql-block"> 润叶毫无目的地准备走出办公室去,脚底下一软,跌倒在了地上。</p> <p class="ql-block"> 65</p><p class="ql-block"> 李小薇走出了黄原市政府的大门,她显然有些意外润叶的表现,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她觉得今天这一趟真的是太不过瘾了,一点也不刺激。不过,目的是达到了,润叶会干啥,这我可管不了。嗯,想想还是蛮爽的。</p><p class="ql-block"> 李小薇牵着李欢的手,不觉轻轻唱起了歌。她们向一家休闲小吃店走去,大概是想犒赏犒赏一下自己,因为今天的胜利?</p><p class="ql-block"> 李小薇将第一口小吃送进嘴里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今天没有对润叶说,那真的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润叶一直以为李向前在床上只能是躺着被动地接受,但通过她李小薇的调教,现在的李向前借助假肢不仅能够在那件事上主动,而且技术相当娴熟,让她李小薇欲仙欲死、爱不释手,这何尝不是她李小薇宁可不要什么名分依然跟定李向前的原因之一呢。李小薇为此相当得意,名分算个什么东西,李欢就是最大的名分。如果用一个男人的宠爱去换取像润叶那样的名存实亡的名分,她李小薇是坚决不会去做的,她可受不了那样的活寡,生不如死,那又活得何必?</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润叶正忍着跌倒的疼痛慢慢从地上爬起,她理了理因为跌倒而弄皱弄脏的衣服,站起来继续向门外走去。</p><p class="ql-block"> “田市长,您准备去哪儿?要不要车子?”当润叶一个人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秘书追上来询问。</p><p class="ql-block"> “不要了,今天我想一个人到外面走走。对了,现在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麻烦您代我请个小假。我作为这个城市的副市长,还从来没好好看一看这个城市呢,这也是失职啊,我想顺着这条路走回家。既是走路运动,也是欣赏沿路的风景。”润叶这才想起自己副市长的身份,她这么多年还真的 没有为自己活过呢,到头来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被一个小保姆打败了吗?</p><p class="ql-block"> “好,田市长慢慢走,注意路上车辆行人多。如果您想打车了,还请您给我电话,我会马上安排车子去接您。”秘书感到今天田市长有些怪怪的,但他不好问,只好如往常殷勤的安排着田市长的行程一样周到。</p><p class="ql-block"> “谢谢,不用了,我家离这不算很远,天黑前可以走到家。您放心。”</p><p class="ql-block"> 路上车水马龙,每个人似乎都行色匆匆,谁也没有注意这位戴着雪白毛线帽,雪白围巾遮挡了半张脸的女人是谁,润叶49岁的身子没有走形,依然小巧玲珑,上身浅蓝色羽绒服,下摆快要过膝,下身着一件黑色的紧身羽绒裤,脚上一双中跟黑色棉皮鞋。润叶的整个装束清新飘逸,恍惚如多年前在原西做小学教师的模样,那时的她青涩,对于爱情的追求主动大胆。</p><p class="ql-block"> 润叶的脸上涂了淡淡的妆,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滔天巨浪。润叶在路上走,眼睛看着前方,又似乎不是在看着前方,怔怔的,不会随着面前景色的变换而变换,两汪大眼睛平静得不正常,像两眼久不使用的水井,散发着枯寂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少安!</p><p class="ql-block"> 一个曾经多么熟悉的名字跳进润叶的脑海里。</p><p class="ql-block"> 自从润叶和少安各自结婚后,十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单独谈过一次话,除了几次回娘家在路上遇见打一声招呼,除了孙老太太100岁生日晚宴上他一桌一桌敬酒,轮到润叶这一桌敬了润叶的酒,除了少平和惠英突然相继去世,几个人一起讨论后事,他们也可算是几乎没有见过面。而这一刻,润叶却无可止息地想到少安。</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当一个人在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想起的那个人便是你最最深爱的人。如果这句话是对的,那润叶这么多年来在心底最最深爱的人依然是他童年的玩伴少安吗?</p><p class="ql-block"> 润叶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可是越来越想不起少安了,特别是最近的几年,她是再也没有想起过少安,她以为少安这个名字已经从心里面删除了。然而,为什么这个时候又会想起他呢?难道我一直还是爱他的,爱得那么深那么真,连自己都骗过了自己?</p><p class="ql-block"> 润叶又摇摇头,想起一个人就是想起一个人了,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没有原因没有情由,就只是想起而已,与爱无关,与情无关,只是想起。润叶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淡淡的,淡淡的,自己也没有觉察得出来。</p><p class="ql-block"> 李小薇!</p><p class="ql-block"> 漂亮妖娆的女人,她夺走了我的幸福。哦,不对,是我放弃了我的幸福,被她拾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李欢!</p><p class="ql-block"> 好可爱的小女孩儿,多么像李乐啊,李乐一直想一个妹妹,这倒是随了他的愿了。</p><p class="ql-block"> 李乐!</p><p class="ql-block"> 上了高中了,今晚他要上晚修,今天不是周五,李乐不会回家,我可以不用煮晚饭了。</p><p class="ql-block"> “田市长,你这是去哪儿啊?要不要带你一程啊?”随着一声非常轻非常轻的刹车声,一辆宝马加长豪车在润叶身边停了下来,窗玻璃降下来,里面探出一颗熟悉的头,是某城市绿化公司的老总,“能在这里遇见你,我感到非常荣幸,上车吧,我请你吃晚饭。”</p><p class="ql-block"> 润叶也的确走得累了,她迟疑了一会,打开车门坐进了宝马的后排。</p> <p class="ql-block"> 66</p><p class="ql-block"> “田市长,你们市政府的车队也太不到位了吧,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步行呢?要是我黄总,早把他们给开除了。”黄总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为润叶打抱不平。</p><p class="ql-block"> “是我自己要体验生活的,不怪他们。天天做办公室,开会,看文件,头昏眼花的,我这是相应国家号召,绿色出行。”润叶心不在焉地为自己辩解,显然她的语调过于平淡了,含着满腹的心思似的。</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哈,还是田市长高瞻远瞩啊,不像我们小老百姓,只知道鼠目寸光。”黄总干笑,自我解嘲,“田市长散步也是累了吧,来,弄听黄老吉喝喝。”说完,“噗”,开了一听递给了润叶。</p><p class="ql-block"> 润叶也倒真是渴了,顺手接过黄老吉,一边看着窗外不快不慢后退的树木和店面,一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黄老吉,竟不知不觉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黄总透过反光镜看到润叶睡着了,猛地将方向盘往左连打,一个急左转弯,载着田润叶出了黄原市中心。车在一座豪华的别墅后停下,黄总下车开了金光闪闪的大门。将车开进去,再下车将大门锁上。又上了车,一摁遥控器,正对着大门的车库门“吱吱吱”缓缓地往上卷,黄总估摸着卷帘门的下沿高于宝马车的顶部,脚下松开离合器,车便进了车库。熄火,车库门又“吱吱吱”缓缓地往下放,一会到了地面,轻轻响了一声,停住了。</p><p class="ql-block"> “叮”,黄总下车打开了空调。这倒是不多见,车库里还装了空调。仔细一看,这车库比一般人家的客厅还要奢华,宽敞,虽然四面没有窗户,但吊了顶,打开顶部的一圈射灯和中央的水晶灯,整个车库立刻充满了温馨的气息。车库里有沙发,有洗手间,甚至还有一张黄铜床。</p><p class="ql-block"> 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黄总钻进宝马车的后座,将昏昏沉睡的润叶从座位上抱起来,贪婪地看着润叶虽然半老徐娘却依然温润美好的脸,缓缓地走到黄铜床跟前,轻轻地将润叶放在了床上。</p><p class="ql-block"> 他伏下身子,亲吻其润叶,从额头到面颊,又到耳垂,最后到双唇。润叶没有睁眼,她任凭这个衣冠禽兽的黄总摆弄着。</p><p class="ql-block">她正在做一个梦,一个遥远的梦,梦中,少安哥抱着她,亲吻着她,她幸福地闭上眼,她不想拒绝。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少安竟然会这么大胆,他轻轻解开润叶的衣扣,手伸进去。少安又解开后面的搭扣,真好害羞,他竟敢用嘴亲吻我萎缩的胸部。受不了,受不了,可是,似乎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p><p class="ql-block">梦继续往下面做,一刻不停,迅速滑落。柔情的蜜意拂过我每一寸肌肤,我愿在这醉人的邪恶里坠落。坠落,坠落,一直一直地坠落。</p><p class="ql-block"> 润叶醒来,发现自己依然在宝马车的后座上,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黄总在驾驶员的位置上,车里回荡着暧昧的轻音乐。车窗两边的霓虹灯闪闪烁烁,真好害羞,竟在一个男人的车里睡着了,看着情形,许是睡了很久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黄总,真不好意思,我怎么就睡着了呢?”润叶从来不曾如此过,自己也感到非常奇怪。</p><p class="ql-block"> “没关系,能守着美女市长,这是我小老百姓的福气啊。现在是晚上10点钟了,我们是去吃个宵夜,还是直接送您回家呢?”黄总依然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送我回家吧。麻烦你好事做到底吧。谢谢啊。”润叶浑身酸痛,睡了一觉竟然比下午的时候更加疲倦了。</p><p class="ql-block"> “好吧。”黄总答应一声,发动了汽车,一会便到了润叶的楼下。</p><p class="ql-block"> “再见,黄总。”</p><p class="ql-block"> “再见,田市长。”</p><p class="ql-block"> 所有我们看到的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有理由相信,几个小时前的一幕只是我们的幻觉。</p><p class="ql-block">眼花了,如此而已。</p> <p class="ql-block"> 67</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黄总又来到润叶的办公室,送给润叶一个优盘。优盘在当时还是个非常前卫的高科技产品,虽然只是64M的优盘,价格却不菲。润叶也想买个优盘,这样,好多工作资料就不要用容量小和读取慢的软盘来存储了。</p><p class="ql-block"> 但,黄总送优盘给她,润叶感觉有收礼之嫌,想推脱。没想到黄总倒是通情达理之人,说如果您觉得不妥,那就借给你用几天,里面有段视频,非常好看,有时间看一看。润叶心想,借用一下没有什么,就收下了。黄总没有再说其它,只是叮嘱润叶一定要看一下,非常棒的视频,然后非常礼貌地说声再见,走了。</p><p class="ql-block"> 润叶觉得这个黄总还真有意思,不觉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想到这些天,心中都恍恍惚惚的,做什么事情都没精打采,同事们都说我脸色难看,让我去医院检查,不会是生了什么病了。其实我自己知道是什么毛病,心病还得心药医,医生又能看出个什么来呢?</p><p class="ql-block"> 自从李小薇来过之后,通过几天的调整,润叶已经差不多想开了。她不再去多想李向前和李小薇的事情,那些事情从根本上和她润叶似乎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李乐现在也大了,只是还没上大学,如果闹开了怕是会影响他学习。除此之外,又有什么?我润叶又不需要靠着他李向前来养,他李向前有本领,养个二奶,那是他的本事和造化,我不嫉妒也不眼红,更不会愤恨。我将李乐培养好了就是了,他是我的全部,他永远是我的儿子。想到李乐虽然没有考取黄原高中,但现在就读的黄原第一中学也是重点高中,现在学习很好,老师都说他聪明,学起来轻松主动。更重要的是,李乐懂事,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点小东西,还会给她这个当妈的按摩,虽然李乐买东西的钱都是润叶给的,可每次收到李乐用心挑拣的小礼物,润叶的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因为有李乐,所有的苦都是值得,所有的心酸都是算不了什么的。</p><p class="ql-block"> 上天并没有让我润叶绝望,老天爷在对我关闭了一扇窗的同时,为我打开了另外一扇窗,我感到活得很充实,没有情爱的生活也并不那么糟糕。让李向前和李小薇们去爱吧,如果没有真情真爱,你们也会有一天会腻的吧。唉,想那些干嘛,真是傻气得很呢。</p><p class="ql-block"> 润叶随手将黄总送给她的优盘放进上衣内口袋。</p><p class="ql-block"> 晚上回到家,润叶又是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在家,什么都可以将就,草草吃了一点晚饭,洗漱完毕,便坐在床上,准备睡觉。</p><p class="ql-block">忽然想起日间黄总给的优盘,幸好还没有脱衣服。便下了床,打开电脑,将优盘插到电脑USB接口,一会后,显示催动程序安装完毕。</p><p class="ql-block">润叶打开优盘,只有一个文件,是个视频。双击这个文件,润叶一下子疯了,视频中的那个躺在黄铜床的女人正是她自己,正用两只臂膀紧紧搂着同样赤裸着身子的黄总,黄总在润叶的身上不停地运动,润叶张开双腿,非常享受地迎接着黄总的每一次冲撞。</p><p class="ql-block">润叶瘫坐在地上,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等到她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场蓄意制造的阴谋中,自己将会在其中万劫不复。她曾经坚持的所有的信仰都会在这个视频面前粉碎得精精光光,她引以为的骄傲的一切都将成为她余生的耻辱。这个黄总,为了达到他垄断黄原市绿化的目的,竟将这样一个卑鄙的圈套放在了润叶身上。因为这个视频,润叶只能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并在随后的日子里,一次次地成为他要挟和获得更多非法利益的把柄。</p><p class="ql-block">润叶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如果说李小薇事情她还能支撑下去不理不睬,这个视频却是真真切切摧毁了她的一切。毁灭了,一切的一切都毁灭了。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我还能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p><p class="ql-block">润叶想到了死,只有死才能解脱掉这无边的漫漫恐惧的余生。润叶拉开床头柜,一瓶安眠药映入眼帘。润叶有时会睡不着觉,所以她弄来了一瓶安眠药。本来一般情况下是开不到一瓶安眠药的,但医生认识她是副市长。她还开玩笑说,你怕我想不开不当副市长会想死啊。医生当然不会相信一个人副市长当得好好的会想到去死,于是就破例从自己的抽屉里给润叶拿了一瓶安眠药。</p><p class="ql-block">吃掉它,吃掉它,吃掉它就好了。润叶冥冥中听见一个声音催促着他。</p><p class="ql-block">“吃掉它,吃掉它,我马上就来吃掉它。”润叶喃喃自语,披头散发,她已经幻变成了一个女鬼。</p><p class="ql-block">润叶关掉电脑,把优盘投进抽水马桶,随后一按上面的开关,水流打着璇儿将优盘一下子冲得无影无踪。</p><p class="ql-block">润叶想到了李乐,又想到了死去的爸爸和活着的妈妈,她又想到红梅和润生,这些都是她最最亲爱的人儿。</p><p class="ql-block">“对不起,润叶只能先走一步了。”润叶一仰脖子将一瓶安眠药全部吞下。</p><p class="ql-block">“少安,咱们来生再见了。”润叶将衣服理得整整齐齐的,躺在了床上,被子覆盖在她娇小的身上,润叶很快睡着了。是的,润叶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 68</p><p class="ql-block">润叶咽下安眠药的时候,李乐正在从学校往家赶的路上。通常情况下,李乐周一到周五是不回家的,即使回家也会提前告诉润叶,但今天李乐不想提前告诉妈妈,他想给妈妈一个惊喜。</p><p class="ql-block">还在几天前,李乐就算好了今天晚上下晚修后回家,不仅回家,还要给妈妈买一束鲜花。为什么呢?因为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啊,这么多年,李乐还从来没有主动给妈妈过过生日,妈妈总是能记得自己和李乐的生日。但,今年好像奇怪 了,妈妈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妈妈忘记了,儿子李乐可记得牢牢的。三天前的周日下午,李乐便到鲜花店和蛋糕店预订了鲜花和蛋糕,约定了今晚晚修下的时候从鲜花店取走鲜花,从蛋糕店取走蛋糕。</p><p class="ql-block">李乐下午向班主任请了假,准备晚修后回家。于是,下了晚修,李乐便飞奔着跑向鲜花店,然后又到相隔不远的蛋糕店。一辆的士驶来,李乐一招手,的士停了下来。李乐捧着鲜花提着蛋糕钻进了的士。</p><p class="ql-block">“小伙子,挺浪漫啊,这么晚了还送鲜花啊?”的士问了一句。</p><p class="ql-block">“不是啊,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我这鲜花和蛋糕是送给我妈妈的。我现在刚下晚修,我没有告诉妈妈我买了这些,我想给妈妈一个惊喜,感谢妈妈的养育之恩。”</p><p class="ql-block">“这样啊,你可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司机由衷地赞美了李乐。</p><p class="ql-block"> 李乐听了司机的话,心底很受用,他是一个听妈妈话的好孩子,妈妈为了他的成长受了太多的苦累。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他能够感受到爸爸妈妈之间的冷漠,妈妈等于是一个人将他抚养长大的。妈妈虽然是副市长,但妈妈的心里是苦的。对于这些,李乐还不能全部懂得,但事实上,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是一天比一天地更加能够明白了。他越来越知道爱自己的妈妈了,今天的鲜花和蛋糕便是一个很好的印证。</p><p class="ql-block">李乐轻轻地旋开防盗门,门里面没有保险,妈妈随时准备李乐回家,所以门里面是不保险的,今天依然如此。客厅和卫生间的灯都开着,透过门下沿的缝隙,李乐发现妈妈卧室里的灯也是开着的。看来妈妈还没有睡觉,但李乐想推开妈妈的房门的时候,却发现房门锁在里面保住了。李乐很奇怪,自己在家的时候,妈妈睡觉是从来不保门的,难道妈妈一个人在家会害怕所以要把门里面保上吗?但保上了房门,为什么客厅和卫生间的灯却开着呢?李乐越发奇怪了。难道是妈妈算准了我会回来,所以给我留了灯?唉,还是好奇怪。</p><p class="ql-block">李乐敲了敲妈妈卧室的门,没有回应。李乐加重了些力量敲,还是没有回应。李乐在卧室外边敲门边大声地叫着妈妈,依然没有丝毫回应。卧室里好像没有人一样,寂静万分。</p><p class="ql-block">李乐用拳头擂着妈妈卧室的门,卧室里的寂静没有一丝改变。李乐慌了,他抬起右脚,猛地向房门踹去,“砰”的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妈妈躺在被子下面一动也不动,睡得真沉啊。</p><p class="ql-block">李乐扑过去,他摇动着妈妈,妈妈不醒来。李乐看到有泡沫从妈妈嘴角流下来,一瞬间,他知道妈妈有危险了,必须尽快送医院。</p><p class="ql-block">黄原市人民医院离润叶家不远,大约一公里的路程,李乐把妈妈抱起来背在身上,然后发疯一般向楼下奔去,向医院奔去。</p><p class="ql-block">“妈妈,妈妈,我亲爱的妈妈……”李乐的心里不停地呼唤着妈妈,一公里的路程他背着妈妈只用了三分多钟。</p><p class="ql-block">“大夫,大夫,快救救我妈,求求你们,快救救我妈。我没有带钱,求你们先救我妈妈,钱我一分也不会少你们的。”李乐一下子跪倒在医院服务台前,声泪俱下。</p><p class="ql-block">“这不是田副市长么?快打电话给院长。”服务台的医生过来一看,连忙提示另一名医生打电话给院长。</p><p class="ql-block">“院长指示,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快,马上进急救室。院长马上就到。”打电话的医生传达着院长的指示,几个医生已经趁这个当儿赶了过来,将润叶抱上担架,抬着润叶一溜烟小跑着走了。</p><p class="ql-block">李乐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赶忙坐在地上,好一会才又看清了眼前的景物。</p><p class="ql-block">“妈妈,妈妈,我亲爱的妈妈……”李乐痛苦万分地喊着妈妈。</p><p class="ql-block">“你是病人的儿子吗?”一名医生走过来问李乐。</p><p class="ql-block">“是的。”</p><p class="ql-block">“请你尽快通知你家里的大人,让他们赶快赶到医院来。服务台那儿有电话。”</p><p class="ql-block">李乐首先打给了舅舅润生,然后打给了爸爸李向前,舅舅的手机接通了,马上赶来,爸爸的手机没有能够接通,再打还是没有接通。</p> <p class="ql-block">(续写作者武锦华,江苏省东台市五烈镇廉贻小学教师,2021年8月至2023年7月于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小丘镇中心小学支教,2023年8月至2024年7月在铜川市耀州区中国工农红军照金北梁红军小学支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