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4</p><p class="ql-block">“孙矿,好消息!好消息啊!”孙少平今天从一口井下上来,刚跨进副矿长办公室,袁副矿长立即热情地招呼少平。看他那高兴劲,莫不真是有啥喜事?</p><p class="ql-block">原来啊,早在一年多前,矿上便给矿务局打了申请报告,要新建一幢办公楼。说来也是啊,改革开放十多年了,国家经济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与此相适应,对于能源的需求是越来越大。整个铜城矿务局下辖的八座煤矿年产煤已接近一千万吨。大牙湾煤矿的设备更新添置最到位,产煤量也最多,年产煤接近200万吨。用煤需求巨大,产煤量增加迅速,带来的是丰厚的产值,整个煤炭行业蒸蒸日上,社会上不少人戏称煤炭行业是“黑老大”。</p><p class="ql-block">有钱了自然要让工作环境舒心怡人些,矿上提出新建办公楼,几个矿长副矿长是一致同意,住了半辈子窑洞,终于要住上大楼房了。这不,矿务局批复同意大牙湾煤矿建办公楼的消息一出,大家个个乐得眉开眼笑。</p><p class="ql-block">孙少平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会,抬起脚走进矿长办公室。</p><p class="ql-block">“矿长,是不是马上要建办公楼了啊?”孙少平问。</p><p class="ql-block">“是啊,都等了一年半了,好不容易批下来了。五层大楼呢,想想都美气的。我琢磨着,工程加快点进度,说不定还能赶上搬进去过年呢!”矿长眉开眼笑,嘴都合不拢了,看得出来,他也沉浸在兴奋之中。</p><p class="ql-block">“矿长,这办公楼不能建啊!”</p><p class="ql-block">“啥?你说啥?”</p><p class="ql-block">“这办公楼不能建啊!”</p><p class="ql-block">矿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刚才的兴奋表情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就凝固在了脸上。他实在搞不明白,这有钱了改善改善工作条件,难道还有啥不妥。</p><p class="ql-block">“你啥意思?”矿长没好气地问孙少平。</p><p class="ql-block">“是这样的啊,矿长你看看那些矿工的宿舍是多么简陋,那些窑洞十个九个漏啊,许多都已经到了使用极限了。矿工们住在里面既不舒服又不安全。带了家属住在黑户区的矿工条件就更差了,那哪能叫房子啊,又矮又小。冬天到了,四处漏风,生了火取暖效果也很差,晚上睡觉盖再多的被子也还是冷得缩成一团啊。夏天呢,外面下大雨是里面下小雨。没有好的居住环境,让矿工们怎么能安心地工作多出煤呢?这个我是深有体会的。以前建了一幢干部家属宿舍楼,矿工们就背后议论说煤矿上把人分成了几等,不把他们当人看。”</p><p class="ql-block">“那你说咋办?这都等了一年半才批下来,难道就放弃?”矿长听了孙少平的话,眉头都拧成了疙瘩。</p><p class="ql-block">“我觉得这次不能再建办公楼了,我们办公的几眼窑洞是新窑洞,再用上个几年完全没有问题。而矿工们的住宿条件却是迫在眉睫急需改善的。如果我们不实实在在地关爱矿工们的实际生活困难,而是建办公楼,矿工们会怎们样看我们?我们还怎么样教育矿工们要以矿为家,又怎么样号召矿工们热爱咱们煤矿,又怎么样要求他们为煤矿的发展多出力气?他们可是我们煤矿的主人,是我们煤矿发展的骨干力量啊。我认为我们应该首先给矿工们建矿工宿舍楼,让矿工们的心暖起来,让他们体会到我们是时刻把他们的饱暖放在心上的。至于办公楼呢,现在经济形势这么好,国家的发展是一日千里,迟个三年五载肯定有钱再建办公楼。”</p><p class="ql-block">“这样吧,这是大事。我们把几个矿长都找来开个会,你觉得怎样?”孙少平的一席话说得矿长沉默不语,他觉得孙少平的话不无道理,但又不愿意放弃建办公楼的初衷,再说他一个人也不能擅自决定这么大的事,便提议召开矿长会讨论。</p><p class="ql-block">“孙矿,我早就让你把家搬到干部家属楼了,你不搬。现在你又嫌黑户区条件差,要我们放弃建办公楼改建矿工宿舍楼。我第一个举手反对。孙矿你如果觉得黑户区条件差,明天你就可以搬到干部家属楼,今天我们就给你把一间给你收拾出来。再说了,现在批复都下来了,这都等一年半了,你以为这是说改就改的啊?你如果坚持己见,你自己去找矿务局改去,我们可没有谁去讨这个没趣。”袁副矿长一听说孙少平建议取消建办公楼改建职工宿舍楼,气得鼻子都歪了。</p><p class="ql-block">“行,这可是你说的,各位矿长,改建矿工宿舍楼的理由我已经讲过了。袁矿长刚才提议让我去矿务局交涉,我表示愿意接受这个任务。我可以马上就去矿务局,只要是为矿工们谋福利的事,我不怕讨没趣。”孙少平抓住了袁副矿长最后一句话,顺便就把这个任务揽到了自己头上。</p><p class="ql-block">袁副矿长一听,那个后悔啊,可是话说出去了,再收回头可就迟了。</p><p class="ql-block">“那就暂时按孙少平说的办,抓紧时间,如果矿务局不同意改建矿工宿舍楼,我们还得立即联系施工单位破土动工,力争建好了过个亮亮堂堂的大年。”矿长最后拍板决定了一个意见。</p><p class="ql-block">孙少平立刻取走了相关文件,骑了自行车一溜烟上矿务局了。</p><p class="ql-block">其实,这里有个孙少平不知道的情况。当大牙湾煤矿申请建办公楼的时候,矿务局也正准备新建矿务局办公楼呢。现在各个单位都掀起来建办公大楼的热潮,以前没有楼的要建,有了楼的嫌矮嫌旧要重建。于是乎,你到各个地方去看啊,最漂亮的房子就是机关办公楼。作为“黑老大”的煤炭行业的主管部门,怎么能在这一竞争中甘居人后呢?</p><p class="ql-block">原先矿务局的两层小楼那可是实在拿不出手了啊,这怎么能配得上矿务局的牌子?</p><p class="ql-block">所以,大牙湾煤矿的申请书一上来,矿务局并没有马上审批,而是要在自己把办公楼的事拿定了主意后,再批复大牙湾煤矿的申请。现在,矿务局的兜里全是钱啊,也正准备在下个月破土动工建一座八层的办公大楼。自己建楼,也就批了大牙湾矿务局的申请。</p><p class="ql-block">现在,孙少平这一上矿务局,这不仅是改变了大牙湾煤矿的建楼计划,也是搅动了矿务局新建办公楼的计划。</p><p class="ql-block">孙少平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对局长说了,局长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你小子头脑子里面的鬼主意不少啊,不过,你说得非常正确。我们应该首先考虑群众的利益,而不是贪图享受。办公楼建得再豪华,并不能创造经济效益。局里将慎重考虑你的建议,尽快给你们一个答复。”</p><p class="ql-block">孙少平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感激地地向局长深深鞠了一躬。</p><p class="ql-block">三天后,局里正式书面通知大牙湾煤矿,取消建办公楼,局里再拿出一部分钱,建两幢四层的矿工宿舍楼。</p><p class="ql-block">后来,大家才知道,矿务局后来也取消了新建办公楼的计划,而把建矿务局大楼的钱拿来给了各个煤矿,要求煤矿上再挤出钱来,专款专用,给矿工们建宿舍楼。</p><p class="ql-block">1992年年底,矿工们定了一个好日子搬进了新建的粉刷一新的宿舍大楼。那一夜,比过年还要热闹,鞭炮声一直放到了半夜,炸裂的鞭炮落了一地。</p> <p class="ql-block"> 25</p><p class="ql-block">孙少平断断续续写了多年的长篇小说《凡间》的第一部,已经在《铜城矿业报》连载结束,报社给了孙少平1000元稿费。</p><p class="ql-block">《铜城矿业报》是铜城矿务局机关报,发行量不大,稿费自然也很便宜,三千字的稿件稿费才10元。30万字的《凡间》第一部,连载了100期。</p><p class="ql-block">铜城矿务局下属的八座煤矿的矿工们识字的也有一些,但识字数一般比较少,加之干活干得累累的,没几个看书看报的。但也有几个爱好文学的,偶有作品登载于《铜城矿业报》,报社每年会邀请投稿的代表召开座谈会,这些文学爱好者和孙少平志趣相投,慢慢便成了文友。铜城矿务局呢?前文说过,他们的工作基本就是一包烟、一杯茶、一张报纸看半天,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孙少平的连载。这样,虽然《铜城矿业报》影响不大,但孙作家在小范围内却是声名鹊起。</p><p class="ql-block">1995年清明前一天,孙少平照例早早来到古塔树下看望田晓霞。这次,他带了好几样东西,有纸钱和鲜花,还有黄漆、红漆、毛笔和一块干净的毛巾,另外还带了刚刚连载完《凡间》第一部的一百期《铜城矿业报》。</p><p class="ql-block">孙少平端详着墓碑:爱妻田晓霞之墓。孙少平调到铜城矿务局后,打电话给田福军,他说他想给田晓霞重新立一块墓碑。田福军没有犹豫,当即表示同意,并表示非常感谢孙少平。孙少平给田晓霞立了这样一块墓碑,他感到心里有了一点点安慰,他想晓霞一定不会反对。</p><p class="ql-block">孙少平用干净的毛巾轻轻地细心地擦拭完墓碑,取出毛笔,打开油漆罐子,给“田“字描上红颜色,给余下的六个字描上黄颜色。少平双手将鲜花插在墓碑前,点着纸钱,风起,卷起一只只灰色的蝴蝶飘向天际。</p><p class="ql-block">少平打开叠得整整齐齐的《铜城矿业报》,随手抽出第一张,打开,读。</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p><p class="ql-block">少平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他动情地读着他的《凡间》,这平凡的人间哦,现在是他和晓霞独自交流的时间。</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平的身后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少平停下来,猛回头,是福军叔、爱云婶和晓晨。这么多年,少平还是头一次在看田晓霞的时候正好碰见福军叔一家。</p><p class="ql-block">低声哭泣的是爱云婶,因为卷入黄原大桥倒塌事件,爱云被判了5年有期徒刑,已经刑满释放五年了。不过,公职没有了。现在,站在女儿的墓前,她怎么能不伤心。</p><p class="ql-block">“少平,你给晓霞读的是什么文章啊?”田福军询问少平。田福军现在是省委书记,大事整天忙不完,但不管怎么忙,每年清明前后他也会来看看晓霞。</p><p class="ql-block">“是我写的一部小说的第一部,连载在《铜城矿业报》上,一共100期。小说里面有许多我自己的影子。”少平说完,把刚才那张报纸递给了田福军。</p><p class="ql-block">福军戴上老花镜,把第一期连载看完了,又要了第二期连载。</p><p class="ql-block">“写得很好啊。对了,你怎么把100期报纸都带来了?”</p><p class="ql-block">“我准备把它们烧给晓霞的,晓霞过去一直鼓励我不要放弃文字。我想让晓霞替我高兴高兴。”</p><p class="ql-block">“嗯,我和你商议一下,你这100期报纸就暂时不要烧了,我给晓霞打声招呼,下次再烧,先让我带回去看看。”田福军对孙少平的小说突然感兴趣起来,虽然只看了两期,但凭着直觉,这是一部非常有价值的小说,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部小说。</p><p class="ql-block">“行,我家里还有整理好的连载报纸好多呢。您看,晓霞肯定没有意见的。”</p><p class="ql-block">田福军把报纸带回了省城,他一口气将这第一部看完。他的直觉没有错,这是一部相当有分量的小说,他决定要为这部小说做些宣传。</p><p class="ql-block">《凡间》第一部开始在省日报连载,仍然计划用100期连载完。孙少平的小说为更多的人所知晓,更多的人喜欢上了这部小说。</p><p class="ql-block">隔了两个月,《凡间》第一部又开始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载广播。很多一个字不识的人听了广播,亦为之深深吸引和感动。</p><p class="ql-block">不久,省作家协会吸收孙少平为会员。读者和听众的来信雪片般向报社、电台和孙少平本人寄来,他们表示了对这部作品的喜爱和对作者的敬仰之情,纷纷要求作者抓紧时间完成《凡间》第二部和第三部的创作。</p><p class="ql-block">孙少平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作品会获得如此大的成功,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感到时间是这么的不够用,他必须加速度完成二三两部的创作。他为自己设定的时间是2000年新世纪到来之前完成余下两部的创作和修改润色。</p><p class="ql-block">孙少平开始近乎疯狂和痴迷地投入到他的艺术创作之中。</p><p class="ql-block">年轮则转到了1996年的门槛上。</p> <p class="ql-block"> 26</p><p class="ql-block">秀莲躺在少安的怀里,呼吸如游丝一般。</p><p class="ql-block">“少安,我要走了。”秀莲的声音轻得如蚊子的“嘤嘤”声。</p><p class="ql-block">“你这婆姨,病傻了不是。我们爷三个怎会让你走?你要挺住,别说话,休息休息就会好的。”少安说不下去了,他自己都觉察出自己的话是多么苍白无力。是啊,人在死神面前是无力的,亲爱的人在怀里,可是她却要永远地离开自己,去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少安鼻子酸得很,忙定住心神,不让泪流下来。相反,他对着秀莲微笑着,似乎很轻松地微笑着。</p><p class="ql-block">“少安,你要答应我一件事。”</p><p class="ql-block">“啥事?啥事我都答应你。”</p><p class="ql-block">“我走了,你要给虎子和燕子找一个对他们好的后妈。不要孤苦伶仃地活下半辈子。我命不好,不能陪你过幸福的日子。你要替我幸福。”</p><p class="ql-block">泪终于溢出了少安的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啪嗒”,滴在生冷的地面上。少安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好,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秀莲才会让秀莲心安。</p><p class="ql-block">“少安,我觉得润叶真的好,你们以后要好。娃娃交给她,我放心。”</p><p class="ql-block">“秀莲啊,你咋瞎想呢,人家润叶结婚了呢,都生了乐乐了。人家有李向前呢。真是胡扯嘛。”少安终于避开了前一个问题,直接和秀莲讨论第二个问题。</p><p class="ql-block">秀莲不说话了,她说了一气的话,累了。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身上已经全是骨头,大小便已经完全失禁。本来还在医院的,秀莲嚷嚷着非得回家。少安拒绝了几次,最后只能顺着秀莲的意思,回了家。这么些天,少安专门在家里陪她,帮她拉屎拉尿,帮她擦洗身子,和她说说话,不说话就没有机会再说话了。</p><p class="ql-block">想想也是一件令人心酸的事情,那么一个充满着生命活力的爱得火辣辣的人,成了一具骨头架子。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留给秀莲的时间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点一点地漏掉了。</p><p class="ql-block">少安听见秀莲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不和往常一样的,粗重起来,喉管中发出“咕咕”的声响。</p><p class="ql-block">“秀莲!”秀莲不回答。</p><p class="ql-block">“秀莲!!”秀莲还是没有一丝反映。</p><p class="ql-block">呼吸突然又轻了下去,渐渐地没有了声息。</p><p class="ql-block">豆大的两滴眼泪沿着秀莲的鬓角一直流到了耳朵,凝结在耳廓边,停住了。</p><p class="ql-block">“秀莲!!!”少安“哇”一声哭出来。</p><p class="ql-block">两个人近在咫尺,却已是天上人间。</p><p class="ql-block">室外百花盛开,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春意盎然。这样一个如此美好的季节里,秀莲走了。</p><p class="ql-block">出殡那天,少安哭得像个泪人儿。他完全不是那个勇于担当的孙少安的模样,他更像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他一声一声地喊着秀莲的名字。</p><p class="ql-block">整整一个月,少安没有去砖窑一次,他整日整夜地坐在家里,一动也不动。</p><p class="ql-block">一个月后,少安走出了家门,来到窑厂,他还是如从前一样地有说有笑,就像秀连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p><p class="ql-block">生活又潺潺地如流水一样,向前,向前。</p><p class="ql-block">第二年,少安的窑厂规模一下子扩大了双倍,再一年,规模又扩大双倍。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型企业”。少安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人们不再称呼少安为少安,而是老板。</p><p class="ql-block">少安买了双水村第一辆摩托车,同时,戴上了上海牌手表。</p><p class="ql-block">从此,双水村的村道上,你会经常看见鳏夫少安骑着摩托车夹着股股黄尘风驰电掣,羡煞了一群飞短流长的婆姨。</p> <p class="ql-block"> 27</p><p class="ql-block">孙少安又骑着摩托车拉风地风驰电掣了。</p><p class="ql-block">赵家庄是孙少安来去石圪节乡小街必经的村子。而朱阿兰家则是孙少安穿过赵家庄的必经之处。</p><p class="ql-block">这年头,骑摩托车的人是很少的,买不起,也骑不起,除了烧油,还有一大摞的费用。大多数人还是只能靠两条腿走,好一点的是两脚蹬,蹬得自行车钢丝圈“呜呜”地响,腋下则“呼呼”生风,这就算是够拉风了。哪一家有辆自行车,那一定当成个宝一样的,别人要借,心里那个肉疼啊。</p><p class="ql-block">摩托车是个稀罕的事物。</p><p class="ql-block">朱阿兰听见摩托车的声音自远而近,三步并着两步跑出窑洞,立在家门口,看摩托这个稀奇。</p><p class="ql-block">看摩托的除了朱阿兰,还有两个女人,一个胖点,一个瘦点。</p><p class="ql-block">“乖乖,这是谁啊?有钱摆甩的不是?”朱阿兰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向另外的两个女人咨询。</p><p class="ql-block">“你这都不知道啊?这骑摩托的叫孙少安,是双水村第一生产队的队长,人家现在是大老板呢。手下有几千人!”瘦一点的女人说。</p><p class="ql-block">“哪有几千人?几百人还差不多,你替人家吹牛皮人家会把你娶回家做婆姨啊?”另胖一点的女人说。</p><p class="ql-block">“哎吆,你自己想,别扯在我身上,我听说了,人家孙少安喜欢有肉的。”瘦一点的女人说完,放肆地笑起来。</p><p class="ql-block">“乖乖,你还打听得蛮详细的呢?这是在为做人家婆姨作准备嘛。”胖一点的反唇相讥。</p><p class="ql-block">“其实啊,阿兰和人家才是郎才女貌呢?”瘦一点的转移对象了。</p><p class="ql-block">“你这个提议好得很啊。你们知道么?孙少安的婆姨两年前死了,到现在还是个饿鬼呢!”胖一点的又大笑起来,浪浪的。</p><p class="ql-block">两个女人边说边走,各自回了自己的家。</p><p class="ql-block">朱阿兰一摸自己的脸,竟然有些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烧的,大概是听到孙少安还是个饿鬼的时候吧。</p><p class="ql-block">朱阿兰,今年31岁,容貌美丽,皮肤白皙,身姿窈窕,一双眼睛特别大,逢人一笑,两道不浓不淡的长眉便玩下来,像一道新月。差不多的人,被她这么甜甜地笑一下,三魂失掉一魂,七魄也是被惊飞一魄。</p><p class="ql-block">说来这朱阿兰也是苦命之人,长得一副好皮囊,按说便有了婚姻挑剔的资本。这石圪节乡副乡长的儿子,长得一张猪八戒脸,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无意间见过朱阿兰一面,再也拔不了个腿。从此后,是穷追猛打,最后竟是如愿以偿,娶得美人归。当然,这不完全是穷追猛打的结果,这副乡长儿子的头衔功不可没。</p><p class="ql-block">副乡长儿子长得不咋的,疼自己的婆姨却是杠杠的。婚后的朱阿兰过了几年平静幸福的日子,却不料天上飞来横祸:副乡长儿子晚上喝醉了酒,一个人骑车从桥上跌倒了河里,溺水而亡。这美丽非凡的朱阿兰一夜之间成了寡妇。</p><p class="ql-block">寡妇门前是非多,白天黑夜敲门占便宜的如走马灯一样,但朱阿兰可一个也不大瞧得上。虽有几个也得到了一点阳光雨露,却不过逢场作戏,并无人能得朱阿兰的芳心。</p><p class="ql-block">今天的情形却是大大不一样,孙少安的大名,她也听说过一二,知道是位时代的风流人物,未曾谋面,却已经芳心暗许。刚才一晃眼见了一面,确实是不错,硬朗拉风,好好有感觉。唉,最最重要的,孙少安现在的情形也是和自己一样,结过婚,一个失了婆姨,一个失了男人。门当户对,这不就是老天爷赏赐给我朱阿兰的第二姻缘么?</p><p class="ql-block">朱阿兰抬手一摸脸,脸烧得更加厉害了。</p><p class="ql-block">好你个孙少安,你就是我心中的男人,我们应该做夫妻!</p><p class="ql-block">一个决定升起在朱阿兰的心里,她要追求这个风一样的摩托男人。</p><p class="ql-block">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孙少安的生活无可避免地风起云涌起来。</p> <p class="ql-block"> 28</p><p class="ql-block">朱阿兰最近喜欢在自家窑洞前干针线活,以前她总是在窑洞里做这些,况且5月的太阳,已经算不得温柔,晒一会,脑门便汗津津。但朱阿兰又不是很专心地干活,干一会便提起头东张张西望望,满腹心事似的,更像是在等一个人,魂不守舍。</p><p class="ql-block">“呜……呜……”摩托声隐约可闻,朱阿兰一个激灵,迅速站起身走到路中央。略一顾盼,左右无人。好啊!天老爷也终于做了回善事,肯帮我朱阿兰一次忙了。</p><p class="ql-block">来人正是孙少安,朱阿兰一伸手将孙少安拦住了。</p><p class="ql-block">“哥,可以让我搭个车到石圪节小街吗?我想去买几样东西。”朱阿兰见拦车成功,盘算多日的谎言脱口而出。</p><p class="ql-block">朱阿兰的公公是乡上的领导,年前开人代会又去掉了乡长前面的“副”字,现在是石圪节乡的二当家。</p><p class="ql-block">赵乡长就一个独苗儿子,儿子出事后,老伴也于去年得了一场重病去世。赵乡长现在真正是又当爷爷又当爸,工作再忙也要把孙子服侍好:早晨上班正好送孙子上幼儿园,晚上回家又带着孙子一同回家。</p><p class="ql-block">赵乡长在政府大院里还有一间自己的宿舍,若晚上加班,便会先让打扫清洁的大爷陪孙子。天黑了不安全,这一晚,赵乡长只能在自己的宿舍带着孙子谁上一晚。除此,没有极特殊的情况,赵乡长每晚必回。也难怪,家中有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万一被哪个后生骗了去,这家可不就全毁了么?赵乡长的家,老的走了一个女人,小的走了一个男人,从家庭人数看,还是一三口之家。</p><p class="ql-block">少安定睛一看,拦车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婆姨。不禁踌躇起来,不带吧,显得自己小气不说,还显得自己胆怯,带吧,这一路上保不定会遇上多少熟人。</p><p class="ql-block">朱阿兰看出了少安的窘态,“呵呵”笑了。</p><p class="ql-block">“哥,我听人家讲,你是双水村响当当的一条汉子,今天怎么连顺带个人都不愿意么?”</p><p class="ql-block">“不是,我只是觉得……”少安想说一说自己的为难之处,但又觉得说不好,话儿一时有些支吾起来。</p><p class="ql-block">“觉得啥?觉得我是个老虎,会把你吃了?”朱阿兰笑得花枝乱颤,声音像银铃一般悦耳动听,媚态百生,直盯盯火辣辣地看着孙少安。</p><p class="ql-block">“大妹子咋说这话呢,你真有急事,我带你就是了。”孙少安被朱阿兰一抢白,猛觉得不帮人家这个小小的忙于情于理说不过去。</p><p class="ql-block">“嘻嘻。”朱阿兰把手中活计拿起来往门里炕上一扔,门都忘了锁便跨上了孙少安摩托的后座上。</p><p class="ql-block">“呜……呜……”鳏夫孙少安骑着摩托车载着美丽妖娆的寡妇朱阿兰奔驰在黄土高原上。</p><p class="ql-block">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大坑,摩托车一个急刹车。朱阿兰的身子往前一靠,整个身子便贴紧了孙少安的后背。朱阿兰顺势伸出双臂,一下环抱住少安的腰。</p><p class="ql-block">少安的心神不禁一荡,久已不近女人的他,两年来第一次如此紧密地重新体会到女人身体的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人。</p><p class="ql-block">摩托车继续上路,朱阿兰继续依上来用她的身体紧紧贴着孙少安,双手紧扣,双臂环绕,不仅如此,她还将她的粉脸也斜靠在孙少安的肩头。</p><p class="ql-block">孙少安减慢了速度,左手控制着油门,右手伸向腰间轻轻将朱阿兰的双手掰向两边。</p><p class="ql-block">一切又恢复了当初的模样。</p><p class="ql-block">孙少安不敢开快了,他怕前面又出现个坑,他又要来个急刹。</p><p class="ql-block">尽管如此,石圪节小街很快还是到了,朱阿兰在一个商店门口下了车,向孙少安挥手:“哥,我隔会还在这等你!”</p><p class="ql-block">孙少安像逃跑一样“呜”一声开出了老远,朱阿兰还在踮着脚眺望她的少安。</p><p class="ql-block">“哥,你喜欢听歌么,我给你唱个歌吧?”回去的路上,朱阿兰又想出了个花样。</p><p class="ql-block">朱阿兰没有要孙少安同意,便唱了起来。唱的是信天游《妹妹找哥泪花花流》。</p><p class="ql-block">“山丹丹花儿背洼洼开,冰凌凌迎着春天来;八千里路来五百个寨,妹妹心里闹荒灾。哥哥闯妹心里头,妹把信天游唱出口;酸曲曲和着信天游,一步一曲一段忧。一坡坡蒿莱一片片花,妹妹把哥的手儿拉;男子汉肩头跑得开马,哥哥你为啥不说话。……”</p><p class="ql-block">朱阿兰唱得凄婉动人,好似《琵琶行》中的琵琶女,欲诉尽平生忧伤事。就在这一刻,她要重新做个清清白白的女人了,为了她的少安哥哥。</p><p class="ql-block">孙少安恨不得立刻飞到赵家庄,好把朱阿兰丢下,好落荒而逃。可他却不敢开快了,只能慢慢地小心地开。</p><p class="ql-block">孙少安似乎看到路边许多熟识的人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孙少安不敢像路两边看,他怕碰见任何一个熟人,目视前方,一直往前开着摩托。心中焦急万分,期盼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p><p class="ql-block">“哥,谢谢你!”朱阿兰甜甜地道一声谢,顺手将一个小包塞进了孙少安的口袋里。</p><p class="ql-block">孙少安一点也没有在意,“呜”,摩托疯了一般飞快地逃离了赵家庄。</p> <p class="ql-block"> 29</p><p class="ql-block">孙少安一觉醒来,刚准备穿衣服,一眼瞥见衣服的口袋里露出一个小包来。</p><p class="ql-block">“咦!我口袋里啥时有这个小包的?”孙少安自言自语,觉得相当奇怪。</p><p class="ql-block">孙少安把小包拿到手里,确实是个小包,一个干净的巴掌心大的布袋子,里面装了东西。孙少安仔细端详着布袋子,它应该是用旧的女人衣服的布料特制的,全手工制作,边上还绣了花边。翻开布袋,里面掉出一方绣花手帕,是白底上绣的兰花,清新淡雅,还有一股清香。</p><p class="ql-block">“咦?我口袋里怎么会有这个?”孙少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点想笑。</p><p class="ql-block">“完了!”孙少安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了“朱阿兰”三个字,昨天带那个年轻的婆姨的时候,隐约好像听她说她叫朱阿兰的,还说她是赵乡长的儿媳妇。</p><p class="ql-block">一定是她的东西。</p><p class="ql-block">不行,我要把东西还给人家。</p><p class="ql-block">少安飞快地穿好衣服,赶忙吃了两个馍馍。</p><p class="ql-block">“爸,我出去有个事,一会儿就回来。”少安向玉厚老爹请了个“假”,推着摩托车向赵家庄赶去。</p><p class="ql-block">摩托在朱阿兰家门口停住了,窑洞门一下从里往外打开。</p><p class="ql-block">“哥,你来了!”朱阿兰好像是猜到少安要来似的,“快进来,快进来!”</p><p class="ql-block">“不用了。大妹子,昨天你是不是有啥东西掉了啊?”少安想抓紧把东西还给朱玉兰。</p><p class="ql-block">“没有啥东西掉了啊。哥怎么会这么问呢?”朱阿兰一把将孙少安拉进了窑洞,把他按坐在炕边,一转身端来了一碗温热的荷包蛋。</p><p class="ql-block">“这是我刚刚煎的,我就知道哥今天早晨要来。”朱阿兰说完挨着孙少平坐了下来。</p><p class="ql-block">孙少安像被火烫了一样赶忙站起来。</p><p class="ql-block">“大妹子,我吃过早饭了,肚子饱得很,我今天来是把你昨天丢的东西还给你的。”说完,把那个塞了兰花手帕的小布袋子递给朱阿兰。</p><p class="ql-block">“哥,你这什么意思?”朱阿兰脸上的春色像被寒霜打过一样,但她依然强自保持微笑。</p><p class="ql-block">“这是你的东西,我把它还给你。我是好人,拾金不昧嘛。”</p><p class="ql-block">“哥,我这是专门绣给你的啊。”</p><p class="ql-block">“给我?”</p><p class="ql-block">“是的,我喜欢你!”朱阿兰一咬牙,两眼热烈地直勾勾盯着少安。</p><p class="ql-block">少安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不敢再待下去,赶忙跑着走出窑洞,逃回了双水村。</p><p class="ql-block">虽然人民公社已经没有了,但双水村的闲话中心依然火热。自从实行了家庭承包责任制,一班婆姨用不着整天下地,不下地的时候,闲话中心便成了她们最喜欢的集会地点。所以,这闲话中心比过去还要更加火爆。</p><p class="ql-block">“哎,你们知道不?昨天我有了一个最最重大的发现。”王彩娥依然是闲话中心的领袖人物。</p><p class="ql-block">“啥发现?是谁又和上了谁的床吗?”一个婆姨的话刚落,大家哄笑起来,前仰后合的。</p><p class="ql-block">“对呢。”王彩娥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我昨天在石圪节小街上看到少安了,你们猜怎么的?”</p><p class="ql-block">“卖什么关子嘛,快说快说。”</p><p class="ql-block">“我看到少安摩托车上坐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啊。”王彩娥把声音压得更低地说。</p><p class="ql-block">虽然王彩娥的声音很低,但所有的婆姨都停下了,凭着一贯的直觉,她们敏锐地觉察出这一新闻的重要价值和轰动效应。</p><p class="ql-block">“这有啥奇怪的?秀莲都走了两年了,少安也该再找个婆姨嘛。”也有人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p><p class="ql-block">“切,你懂个啥?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王彩娥继续加味。</p><p class="ql-block">“谁?”婆姨们不自觉地往这边移动,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她们不甘心在接受最新消息上做一个落后分子。</p><p class="ql-block">“赵乡长的儿媳妇!赵家庄的叫啥兰的。”</p><p class="ql-block">“朱阿兰!”</p><p class="ql-block">“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p><p class="ql-block">“哎吆,这个朱阿兰可是个厉害角色。听说她睡过的男人,那话儿割下来能装满一箩筐呢!”</p><p class="ql-block">“不止吧,我听说能装满一中仓呢!”</p><p class="ql-block">“放屁啊,一中仓该要多少男人啊!”</p><p class="ql-block">“你算算撒。”</p><p class="ql-block">“哈哈哈哈哈哈!”有的女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有的女人则捂着肚子,还有的呢,用手拍打着大腿,似有拍案叫绝的味道。</p><p class="ql-block">“你还不知道吧,那个赵乡长今年才47岁,只比朱阿兰大16岁哎。有人在田里还看见赵乡长和他儿媳妇亲嘴儿的呢!”</p><p class="ql-block">原来啊,赵乡长儿子生得早,18岁上生了孩子。儿子娶了个朱阿兰又大了一岁,如此一来,赵乡长可就只比朱阿兰大16岁。女人们的计算非常精准,完全没有出错。</p><p class="ql-block">“哈哈哈哈哈哈!”女人们继续放浪地大笑着。</p><p class="ql-block">“嘘。来了。”王彩娥右手中指往两片嘴唇的中心一搭,做了一个安静的手语。</p><p class="ql-block">“谈啥好事呢?个个笑得这么个样子。小心笑呆了啊。”孙少安走过来,甩一句给闲话中心。</p><p class="ql-block">“没啥事,没啥事。”女人们纷纷做着撒谎隐瞒的事儿。</p><p class="ql-block">孙少安走过了闲话中心,头皮凉飕飕的,大脑里“嗡嗡”地响。他也有他的直觉,他猜出了闲话中心今天的话题了,肯定是关于他和朱阿兰的。</p><p class="ql-block">从此,孙少安上石圪节乡上的路程长了整整一遍。他不再经过赵家庄,而是从另外一个村子绕。</p><p class="ql-block">可是,他能绕得过去么?</p> <p class="ql-block"> 30</p><p class="ql-block">整整两个月,孙少安无事。他暗自庆幸,用自己的聪明智慧,终于甩掉了朱阿兰这个麻缠女人。</p><p class="ql-block">这一天,他又要开摩托车去石圪节乡小街了,又要从另一个村子绕过赵家庄了。虽然远了一倍的路,但少了个大麻烦,再说摩托车开起来也快,绕了路,40马的速度,也顶多半小时,足可以到。</p><p class="ql-block">这盛夏时节,趁了早凉,开摩托车兜风,最舒服惬意不过。孙少安今天心情不错,开着摩托,还一路哼唱着信天游。</p><p class="ql-block">“哥!哥!!”刚刚出了绕路的村子,迎面跑来了一位穿着一身天蓝连衣裙的女子,一边跑一边喊,双臂张开,拦在了孙少安的摩托车前。</p><p class="ql-block">一个急刹车,摩托车“吱”一声停了下来。</p><p class="ql-block">“你这大妹子咋……”孙少安“回事”没喊出口,嘴张了张闭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这女子正是朱阿兰,孙少安头皮麻涩麻涩的。斜眼一瞅,你别说,这朱阿兰本就生得赛西施,今天穿上这合身合体的天蓝连衣裙越发映衬得如天仙一般。孙少安不自觉地呼吸不畅快起来,赶忙移开眼睛,盯着车龙头的里程表,不再抬头。</p><p class="ql-block">“哥,你怎么从这里走了啊?”朱阿兰“咯咯”笑着问道。</p><p class="ql-block">“我……”</p><p class="ql-block">“我啥我啊,你这是躲我啊,躲我还不敢承认啊?你就觉得我这么讨厌,连从我家门前经过的勇气都没有?”朱阿兰连珠炮地发问。</p><p class="ql-block">“大妹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躲你。我是觉得这样不好,你男人知道了不好。”孙少安这次是粗心到家了,人们都知道朱阿兰是个寡妇,唯独应该知道这个情况的他恰恰只知道逃避朱阿兰,也一点没有打听一下朱阿兰的情况。急切间,他竟忘了赵乡长和朱阿兰的关系,也忘了赵乡长的的儿子已经死了。</p><p class="ql-block">“哥,原来是这样啊。你胆子咋这么小的啊?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和你一样,都是一个人。”</p><p class="ql-block">“啊?”孙少安猛然醒悟过来,心里暗骂自己,对于刚才自己的失误是后悔不迭。</p><p class="ql-block">“哥,你现在没有啥怕的了吧?哥,你听着。”朱阿兰提高了嗓子,“我喜欢你,我爱你!”</p><p class="ql-block">孙少安如雷击了一般,他一下子蒙了。</p><p class="ql-block">“大妹子,我谢谢你。可是我心里有喜欢的人,我再也爱不上其她人了。”孙少安语气有些低沉。</p><p class="ql-block">“你爱上谁了?她比我美丽吗?她比我更喜欢你吗?”</p><p class="ql-block">“她是我婆姨,我觉得她最美丽,她爱我胜过爱她自己,当我成为众人围殴的对象是,她挺着大肚子挡在我的面前。她为我生了两个好娃娃。她想和我一起创造幸福的未来,却丢下我先走了。”孙少安说得动情起来,眼圈不觉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p><p class="ql-block">“可是,她走了,你还年轻,她难道不希望你再找一个婆姨?如果她是真的爱你,她一定不会支持你孤单得过完下半辈子。”</p><p class="ql-block">“是的,她走了,可是我的心里再也没有别的女人的位置。我这一生,能有她爱过我就已经足够了,在余下的日子里,我不再需要其她女人的陪伴,我只要念着她的过往记忆,便足可以幸福地活着。大妹子,你能懂么?”孙少安缓缓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朱阿兰。</p><p class="ql-block">“哥,我懂了。”朱阿兰也说得很平静,“不过,我爱过你,我想有个请求。”</p><p class="ql-block">“什么事?”孙少安不自觉又提高了警惕。</p><p class="ql-block">“我想让你抱一抱我。”朱阿兰说完,猛一下死命地搂住了孙少安,瘦削的肩膀上下颤抖。</p><p class="ql-block">“谢谢!谢谢!”朱阿兰面向着少安倒退着慢慢地走。</p><p class="ql-block">少安的鼻子又酸了起来,不知道是为了秀莲,还是为了自己,甚或是为了朱阿兰。</p><p class="ql-block">“呜……”少安的摩托夹着滚滚的黄尘疾驰而去。</p><p class="ql-block">朱阿兰还立在路中央,她神情恍惚。活了三十年,朱阿兰还是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和他门当户对,却命中注定不是他的男人。</p><p class="ql-block">一阵心酸猛烈地涌上朱阿兰的心头,她迎着夏日早晨的微风,泪水如潮涌一样,“滴答滴答”,一颗一颗砸进大路上黄土碎成的粉尘里。</p> <p class="ql-block"> 31</p><p class="ql-block"> 朱阿兰和孙少安“恋爱”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石圪节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恐怕唯独只有赵乡长被蒙在鼓里。不过,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最后还是无情地传到了赵乡长的耳朵里。</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中午吃过饭,赵乡长戴着一顶解放帽,在乡供销社的柜台前正低头挑选东西,准备晚上回去带给儿媳妇朱阿兰。两个绑着白羊肚手巾的男性农民边走进供销社大门,边谈笑风生。</p><p class="ql-block">“你知道双水村的那个孙少安吗?”</p><p class="ql-block">“怎么不认识?办了个窑厂,赚得可多呢。你是想去他窑厂做工么?”</p><p class="ql-block">“不是想去做工,我是听说孙少安恋爱了。”</p><p class="ql-block">“你小子,人家婆姨死了,再谈个婆姨也很正常嘛。再说人家有钱,莫说再娶一个婆姨,就是再娶两个婆姨,也没啥大惊小怪的。”</p><p class="ql-block">“说的也是啊。但你知道他和谁谈恋爱吗?”</p><p class="ql-block">“谁?”</p><p class="ql-block">“赵乡长的儿媳妇朱阿兰!”</p><p class="ql-block">赵乡长的头“嗡”一声,他恨不得走上前去给这两个乡巴佬一人一个大嘴巴子。但他是个忍得住性子的人,要不然凭他没有一点背景和后台,怎么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p><p class="ql-block">赵乡长定了定神,决定不去惊扰那两个乡巴佬,他继续挑选着柜台里的商品。柜台里的商品还真不少,琳琅满目。不过,赵乡长却是一件也没有看到,他所有的心力都在两只耳朵上,他努力捕捉他们的每一句谈话。</p><p class="ql-block">“啊?还有这事?”</p><p class="ql-block">“当然。就在十几天之前,有人还看见他和朱阿兰从大路上搂抱着滚到高粱地里的。你说他俩在高粱地里还能干啥好事?”</p><p class="ql-block">赵乡长怒火中烧,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尤其是酸味瓶更是打翻得彻底。他不想再听下去,悄悄离开了供销社,他忘了要买个东西带回家。</p><p class="ql-block">在乡长办公室里,赵乡长已经踱了几十圈了。他必须对刚刚听到的消息做出一正确的处理方法。</p><p class="ql-block">他不敢也不能强行干涉儿媳妇的恋爱,虽然朱阿兰从来没有说过要改嫁,但现在可是新社会了,改嫁是她的权利。只要朱阿兰想改嫁,作为公公的赵乡长是拦不住的。</p><p class="ql-block">拦是必须要拦的,为了这个家,赵乡长必须要拦,而且还要拦住。他吸了一支又一支纸烟,小小的办公室弥漫着尼古丁和焦油的烟雾。</p><p class="ql-block">“阿兰,我想和你商议几个事?”赵乡长下班回到家,朱阿兰已经将晚饭煮好。三个人匆匆吃过晚饭,安顿了孙子在看电视,便喊住了朱阿兰。</p><p class="ql-block">“爸,你和我商议啥事啊?”</p><p class="ql-block">“嗯,第一件事,我想买一辆摩托车。你同意么?”赵乡长知道孙少安有一辆摩托车,自己作为一乡之长却只骑了一辆长城牌重磅自行车。他想了一下午,最后决定,他要加入一场竞赛中,他要赢回他的儿媳妇,赢回他儿媳妇的心。</p><p class="ql-block">说实话,赵乡长着实是有这个竞争力,47岁的他,年轻有为,有学识有胆识有魄力,仕途平顺,现在他手握“重权”,也算是一方诸侯。赵乡长也长得仪表堂堂,与他那早死的儿子比,那可真是天上地下。赵乡长有权有才又帅气,主动送货上门的女人并不鲜见,赵乡长既不来者不拒,也不来者都拒。他属于那种顺应时代的,紧踏着时代节奏的官员。</p><p class="ql-block">“好啊!早就该买了,没有辆摩托车,可怎么能显出爸的气派嘛?”朱阿兰莞尔一笑,可把个赵乡长给美的。</p><p class="ql-block">“第二件,我想给你在乡办企业安排个会计,你看如何?”朱阿兰初中毕业,赵乡长觉得她培训一下,完全可以胜任会计这个岗位。乡长安排个自己儿媳妇做个乡办企业的会计,那还不是小事一桩么?赵乡长不再放心把她的儿媳妇放在家里招蜂惹蝶了,他要把她调到自己的眼皮子地下,看谁还敢老虎嘴上拔毛。</p><p class="ql-block">“……”朱阿兰不置可否,她其实无所谓是呆在赵家庄还是到乡办企业做会计,自从她对孙少安死了心之后,十多天,她再也没有兴趣和村上那些老相好眉来眼去了。她突然之间厌倦了自己,她失去了生活的方向感,她不再对自己的未来抱有任何的希望。她整日地呆在窑洞里,慵懒,不打扮。</p><p class="ql-block">“我的乖乖,你倒是说话撒,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赵乡长见朱阿兰不说话儿,心里有些没底。</p><p class="ql-block">“随便,爸怎么安排都行。”</p><p class="ql-block">“行。那等我为你安排好了,我就让你去报到。这是小事一桩,我让大院里再腾出一间宿舍给我,你们母子就睡我隔壁。”赵乡长顺带就把关联的宿舍问题解决了。</p><p class="ql-block">“好啊,那样子也省得爸天天跑来跑去的,你孙子上学也安心得多。”朱阿兰似乎不介意别人可能对这一宿舍安排可能的议论,她既然已经对别的男人失去了兴趣,她也就不在乎公公这一安排可能存在的潜在意思。</p><p class="ql-block">“最后一件,你是不是考虑过改嫁的问题?”赵乡长决心把他所要解决的所有问题都在今晚解决了。</p><p class="ql-block">“谁说的?我要改嫁干嘛?我不是过得好好的么?有爸对我好,我要改嫁干嘛呢?”朱阿兰回答得非常干脆,这大大出乎赵乡长的意料,一时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接着说话了。</p><p class="ql-block">赵乡长抬起头,注视着朱阿兰,他似乎不认识她的儿媳妇了。她第一次发现她的儿媳是这么迷人,他弄不懂朱阿兰的意思,只是很感动。</p><p class="ql-block">“谢谢你。我代表赵家列祖列宗谢谢你!”赵乡长一时激动得涕泪交加,他上前一步,掰转朱阿兰的肩膀。</p><p class="ql-block">“爸,你别担心,我们爷孙三个好好过日子,我不会改嫁的。爸要永远对我好。”朱阿兰一下扑倒在赵乡长的怀里,赵乡长无法拒绝,他搂着这个一口一声喊他爸的女人,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从那一刻起,赵乡长家成了真正的“三口之家”,而其实这双引号完全可以省掉,对,就是真正的三口之家,而且是幸福的三口之家。</p><p class="ql-block">从此后,赵乡长开始不避嫌疑地带着他的儿媳和孙子开着新买的摩托满街转,他们用这种方式向人们宣示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p><p class="ql-block">传言一时四起。</p><p class="ql-block">那些过去的谣言得到了验证。</p><p class="ql-block">不久,不管是过去的谣言,还是后来的传言都寂静无声。因为谣言也罢,传言也罢,都失去了它赖以生存的的价值和魅力。</p><p class="ql-block">不知道是该感谢这个时代,还是该谴责这个时代,竟然如此包容这样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 32</p><p class="ql-block">孙少安要入党了。</p><p class="ql-block">这不算啥新闻,孙少安早该入党了。当年因为田福堂的阻挠,孙少安从来没进过培养对象的行列。后来田福堂不做支书了,由金俊武接任支书。金俊武给孙少安打招呼,说是田福堂一不做,我就让你孙少安入党,这会让田福堂脸上挂不住。</p><p class="ql-block">孙少安也想入党,但他又不太在意入党。办好窑厂多赚钱,能带领乡亲同致富就好。因为他的窑厂,双水村家庭都摆脱了贫困,解决了温饱,正踏步迈向小康。</p><p class="ql-block">现在的情形,孙少安感到满意。所以,金俊武一说,他忙应道:“俊武叔,你这说哪里话,我孙少安不入党也一样会带领乡亲们勤劳致富。我不入党,但我会用一名优秀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做到现在思想上入党。”</p><p class="ql-block">“委屈你了,少安。”金俊武听了孙少安一席话,深为感动,他更加确信了一件事,双水村的明天一定是属于孙少安的,他是一条卧龙。</p><p class="ql-block">孙少安呢?说完那些话,心里一阵轻松,随之袭来一阵空落,再后又是水平如镜。</p><p class="ql-block">一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孙少安的窑厂进一步做大做强,他在村民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双水村党支部开会,讨论入党对象,金俊武提名孙少安,无人反对,一致通过。</p><p class="ql-block">一切按程序走,非常顺利,现在就剩下乡党委开会通过,党委书记签字盖章,孙少安就成为一名预备党员了。</p><p class="ql-block">“我反对孙少安入党。”赵乡长刚听说入党对象里有孙少安的名字,当即举手表明自己的意见。</p><p class="ql-block">与会的其他党委委员都面现错愕,党委书记也感到意外。</p><p class="ql-block">“嗯,赵乡长,你反对的理由能说说吗?”党委书记侧过头来问赵乡长。</p><p class="ql-block">“理由?”这次是轮到赵乡长愕然了,他作为党委副书记,反对一个人入党还要理由?我反对就是最大的理由!</p><p class="ql-block">不过,他还是故作心平气和地回答了党委书记的询问:“孙少安生活作风不检点!”</p><p class="ql-block">委员们这才都如梦初醒,这赵乡长葫芦里的药一倒出来,大家都懂了,好几个都在心里发笑。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也都知道孙少安完全符合一个党员的标准,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和赵乡长唱对台戏同意孙少安入党。而原本唯一可能会站出来替孙少安讲几句公道话的刘根民又被调往其它乡镇任职,最后,孙少安以零票同意的结果被卡在了党的大门之外。</p><p class="ql-block">当年的生产队长选举,孙少安主动退选。我们无法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入党的事而闹了脾气,还是因为看到生产队已经今非昔比、名存实亡。总之,孙少安从做了二十年的双水村第一生产队队长任上卸职了,终于无官一身轻,致力于他的窑厂了。</p><p class="ql-block">孙少安再次扩大窑厂规模,扩大后,窑厂的制砖烧砖能力是刚建窑的十倍。从早到晚,挂浆船、拖拉机的隆隆运砖声不绝于耳。人们都说,金钱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淌进了孙少安的腰包。</p><p class="ql-block">这是1990年的事。</p> <p class="ql-block"> 33</p><p class="ql-block">孙少安的儿子孙虎子,如今已是长得高高大大的,出落得和孙少安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走路的姿势、语气语调,等等,莫不相像。</p><p class="ql-block">但孙虎子和他老子有时有着根本区别的。孙少安是双水村的活菩萨、雷锋式的人物,在孙少安还没有发达到今天这局面的时候,凡是村子里有人有个急用,只要向孙少安开口,孙少安哪怕自己周转困难,也会挤出来借给别人,而且不大借条、不作记录。此风一开,不可收拾,有困难找少安,忘了可以不用还。借用者越来越多,孙少安好似成了难民救济中心。时间一长,差一点导致窑厂的资金链断裂。</p><p class="ql-block">孙虎子那时还是个小娃娃,但他能觉察到家里的和谐气氛受到外人影响而起的激荡。爸爸和妈妈经常因为借钱救急别人而引起争执,有一次竟差一点动起手来,把兄妹俩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p><p class="ql-block">妈妈坚决反对爸爸毫无原则的帮扶行为,妈妈不是一个冷血的无同情心的人,她只是强调不能借出去太盲目和容易,应该调查了解,救人救急。否则,既影响窑厂的正常的运转,也会让他人产生依赖心理。</p><p class="ql-block">虎子对爸爸妈妈的争执似懂非懂,但他直觉地觉得妈妈的话有道理,自己家的钱为什么要那样送给别人?他对爸爸的烂好人作风大不以为然。他坚定地站在妈妈的一边,他只要见到那些乡亲们谦卑着脸走进自家的院子,他就会在心里咒骂,就是他们这些人闹得家里面斗气,鸡犬不宁。</p><p class="ql-block">后来,他更是发展到有人来,便站在自家的大门口拦住人家,还大声叫:“不许你们到我家来,我家没钱。你们这些懒鬼,自己不劳动,怎好意思要我家的钱的?”</p><p class="ql-block">因为这,虎子可没少挨孙少安打屁股,但虎子被打之后,依然故我,一见人来,立刻拦住。有时也会换一种语气:“大叔大婶,虎子求求你们了,我就爱真的没钱了,你们饶了我爸爸吧!”言罢,甚至痛哭流涕。</p><p class="ql-block">虎子的“仗义执言”,给自己带来的是巴掌,可是给孙少安窑厂带去的却是极为宝贵的喘息机会,来向孙少安借钱的人明显的少了许多。也是啊,谁的脸能这么老,不是真的特别紧急,谁能不管不顾孙虎子的咒骂和痛苦。所以,可以这么讲,虎子是孙少安的窑厂持续发展的一大功臣。如果没有孙虎子,窑厂或许早就倒闭了,哪里还能有以后的扩大再生产?</p><p class="ql-block">孙虎子与他的父父辈比,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他不是很用心地学习,他不爱看书,也不爱整天做练习。所以,尽管他很聪明,成绩始终只是个中等偏上。</p><p class="ql-block">他最喜欢玩的游戏是做砖头、砌房子。他带着妹妹燕子用手挖一堆泥,加水搅拌,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揉捏那些黄泥巴,直到那些黄泥巴都被他的手揉熟了,一团团的黄泥巴柔顺得如同发酵的面团一样。这时,虎子才开始做砖头,砖头是小砖头,只有指头大小,却是方方正正、大小匀称。虎子把他的砖坯拿到阴凉的地方风干。等到窑厂装窑的时候,他用一口木箱子将他的砖坯拎到他爸爸的窑厂,让装窑的师傅放到窑里。出窑了一看,嗨,虎子的砖头可是真正的砖头哎,而且比他爸爸的砖头还要像砖头——质量更好,纯手工制造。</p><p class="ql-block">虎子接着用砖头砌房子,他砌的可不是窑洞,他砌的是课本里插图里的高楼大厦。现在,孙少安院子的一角已经被虎子的高楼大厦占领了,那儿是一座现代化的“花园住宅小区”。</p><p class="ql-block">孙少安看到孙虎子玩这个东西,头就摇得像拨浪鼓。马上就要中考了,孙少安的心里可比孙虎子着急多了。孙虎子悠闲自得的,似乎看不出马上中考的迹象,孙少安老查点孙虎子的学习情况,他气愤这个虎子一点不争气,整天搞些没有头绪的事情。去年,明明以学校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黄原市最好的高中黄原中学,今年就轮到虎子了。少平、兰香都反对让虎子上中专。孙少安心里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虎子不是明明啊,不是不让他考中专啊,这中专是在高中前面录,你让他考他又怎么能考上呢?不谈黄原中学了,能弄个原西中学就谢天谢地了。</p><p class="ql-block">结果,孙虎子中考成绩确实是不怎么样,不仅黄原中学考不上,原西中学也没有考上,而是被原西县第二中学录取了。</p><p class="ql-block">孙少安那个气啊,真是不大一处来。</p><p class="ql-block">孙虎子一点没有气,他乐呵乐呵地,抓紧利用暑假又造了几幢“大楼”。孙少安气得眼睛鼻子都歪了,不是因为现在他是又当爹来又当妈,他早就把孙虎子的住宅小区铲到山沟沟里了。</p><p class="ql-block">开学了,孙虎子骑了一辆自行车,背了一大包的行李,硬是没要孙少安送他,他独自一个人去原西县第二中学报名了。</p> <p class="ql-block"> 34</p><p class="ql-block">孙虎子和王明明,这一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弟兄俩,骨子里一种秉性却是惊人的相似——认死理,一根筋。</p><p class="ql-block">1994年,王明明高中毕业。王明明的成绩在黄原中学依然是名列前茅,有几次模拟考试还冲进了年级前三名。学校老师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放手一搏,冲击清华、北大。</p><p class="ql-block">填报志愿的时候到了,王明明本科一类第一志愿是中国矿业大学,第二志愿是北方的矿业大学,然后本科二类、专科,所有志愿全是带“矿”字的。服从调剂一项,是服从学校调剂,不服从专业调剂。</p><p class="ql-block">王明明的志愿草表报上去,班主任老师一看急了。立马一个电话打给了王明明的家长孙少平,让他赶紧到学校来一趟。</p><p class="ql-block">孙少平赶到学校,班主任老师把情况说了一下,他希望孙少平能够劝王明明将第一志愿改成清华大学或者是北京大学,专业也能多报几种,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孙少平何等聪明,他自然懂得老师的意思。清华北大自然比中国矿业大学的名头要响,如果明明考上了,那就是学校宣传成绩的活广告。</p><p class="ql-block">孙少平同样懂得王明明的志愿,他和王明明一起生活了差不多十年,王明明的脾性他是太了解了。王明明虽然不是他孙少平的亲生儿子,可是王明明却深深受到了孙少平的影响。他倔强、坚韧,一旦认准了目标,就会付出最大的努力去实现。王明明在煤矿上长大,亲生父亲因煤矿事故去世,继父孙少平则是煤矿副矿长,这一切决定了王明明和煤矿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热爱煤矿,他立志要要自己的智慧为煤矿工人创造一个更加安全的工作环境。过去,他和少平爸谈过,他说他以后考大学就考矿业大学。少平认为,一个人不管干什么,首先要热爱自己的工作,不是被动地热爱,是发自内心地热爱。如此,一个人哪怕从事的工作再苦再累,也是幸福快乐的。所以,孙少平一直支持王明明的想法。现在,孙少平非常赞同王明明的志愿,他认为明明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长期考虑的结果,明明的志愿是理性的,是服从他自己内心的。</p><p class="ql-block">出乎班主任老师的意料,孙少平没有站在自己的一边,而是站在明明一边充当了明明的说客。</p><p class="ql-block">“老师,非常感谢您对明明的关心。教育上不是强调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么?明明对矿业感兴趣,我们应该支持他的选择。再说,他现在也是个成人了,他应该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的志愿没有让我感到惊讶,很早以前明明就对我表达过他的志向。我也是煤矿工人,我能理解明明对煤矿的这样一种出乎天然的感情。所以,我支持他的选择。万望老师谅解,我作为明明的家长,诚心向老师致歉。”</p><p class="ql-block">老师听了孙少平一番话,心里觉得很遗憾,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同意了明明的志愿。</p><p class="ql-block">明明的高考出乎意料的好,他考出了从来没有的超好成绩,和中考一样,又是总分全校第一名。老师说,这源于明明报的学校不是特别好,明明没有心理压力轻装上阵的结果。想想,老师的话真的是有道理。</p><p class="ql-block">总而言之,明明一直以来的的志愿实现了,他如愿以偿,真的成为了中国矿业大学的一名学生。</p><p class="ql-block">这是明明。</p><p class="ql-block">第二年,1995年,孙虎子也高中毕业。填报志愿时,孙虎子是清一色的建筑专业。而关于服从调剂一项,和去年明明填报时如出一辙,是服从学校调剂,不服从专业调剂。老师也是一个电话,让孙少安来学校商量。</p><p class="ql-block">孙少安现在在做出重大决定前,先和孙少平商量。这次也一样,他立刻拨通了孙少平的电话。孙少平的意见非常清楚,他认为只要是虎子真心实意地对建筑感兴趣,那就尊重他的选择,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并且,孙少平认为,孙虎子成绩虽然差一点,但他都是活学活用,动手能力强,是个实用性人才。以后的世界不需要书呆子,就需要他这样有文化又不拘泥于书本的创新性人才。展望未来,孙虎子必将成为的时代的弄潮儿。</p><p class="ql-block">一席话,把个孙少安说得阴霾全无。行,就听你少平的。</p><p class="ql-block">其实,孙少安内心里并不同意虎子学建筑专业,学了这么多知识,搞到最后还是当个瓦匠,这不是都白学了么?当然,孙少安也不是一点文化没有的人,他小学毕业,如今管理着一座大窑厂,虽然没有再认真地系统地学过啥东西,但也没有间断过看书了解社会政治经济动态,算是位现代化的农民。他也知道建筑专业和瓦匠并不是一回事,他就是觉得,这建筑专业听起来怎么的就是像是砌房子的,不够美气。</p><p class="ql-block">不过,他相信少平的话,少平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凡事有自己的思想,有文化,是个作家,他的话总不会错到哪里。所以,他也就转而支持虎子的志愿。</p><p class="ql-block">虎子的高考成绩不是很理想,但足以让虎子成功进入一所专科学校修习建筑专业。虎子可不管这些,只要是建筑专业就好,他快乐得整天哼小曲儿。</p><p class="ql-block">那个上大学前的暑假,虎子做砖头砌房子更加带劲了。孙少安有时实在看不过眼,说他两句,他可理直气壮了,说什么这就是他的专业,请爸爸不要影响他的专业学习。</p><p class="ql-block">也罢,你就尽管捣鼓吧,马上滚蛋上学了。再也不在我孙少安眼睛前面晃啊惹我来火了。</p> <p class="ql-block"> 35</p><p class="ql-block">王满银同志注定是个不能安于在土疙瘩里刨钱的人,投机取巧是他的二流子本性。</p><p class="ql-block">上海小旅馆那面“照妖镜”照出了满银外表的衰老、颓废与不堪,直射到他的内心深处,投影出他的虚弱和猥琐。就在那一瞬间,满银同志的小宇宙爆发了,天不亮,满银赶到火车站,他要回家,他不想再做个四处漂泊的浪子,他要家中的热炕头,他要亲他的猫蛋狗蛋,他要搂他的苦命的孙兰花。</p><p class="ql-block">一刻也不能等,一分也不能等,一秒也不能等。</p><p class="ql-block">此后,满银像换了一个人,和兰花两个人,安安心心地每天在地里劳作。土地是个好东西啊,只要你把汗滴在它的里面,它就会回报你,不会欺骗你,它是这世上最实诚讲信用的。</p><p class="ql-block">农闲时节,王满银和孙兰花还不愿意闲着,他们会到孙少安的窑厂打打零工。他们不让时光在无所事事中虚度,每一天都用辛苦、充实和快乐填得满满的。这一段日子,是满银一家自结婚以来从未曾有过的幸福时光。王满银家慢慢地过得有声有色起来。</p><p class="ql-block">然而,好景不长,也就两三年的当儿,王满银那一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活蹦蹦活跳起来。他在劳动的空隙,凝望着那些不会说话的土疙瘩儿,寻思起来。</p><p class="ql-block">土疙瘩儿,土疙瘩儿,你确实是个好东西,从来不辜负辛劳的人,让我们填饱肚子,穿得温暖,解决了几千年都没有能够解决的温饱问题。但是,土疙瘩里没有金子,累死累活顶多也就是个温饱,想追求更上层次的生活却是不可能。我王满银好说也在外闯荡了那么多年,难道就一辈子在土疙瘩里求生活?不行,这样子下去不行。现在,全国各地的形势是风起云涌,有点识见的都在开辟赚钱的门道,大大小小的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成立。许多人掘得了改革开放的第一桶金,成了万元户甚至十万元户。可是,我王满银却浪费大好光阴,整日在土疙瘩里像黄牛一样挣命。对,我要出去闯荡一番,不干出点动静绝不回转。</p><p class="ql-block">不过呢,王满银想到他那个大舅子孙少安,这心里就有点发憷。万一他怕我又出去“游魂”,拦着我不让我走,甚至对我砸几个老拳那可怎么办?这事得先把兰花说通了。</p><p class="ql-block">王满银走到田的那一头孙兰花身边,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通,然后,期待兰花给他一个大力支持。</p><p class="ql-block">“王满银,你这才安安分分了两年,心又开始野了啊。我不懂你说的这一套,你和我少安兄弟说去,他说行就行,他若说个不行,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孙兰花是个没有啥主见的女人,对外面的世界也没什么了解。王满银是个有“前科”的人,他不愿意失去眼前的浅浅的幸福。在她的心中,现在便是最幸福的日子。她打心眼里不愿意丢掉来之不易的可以掌握的幸福,去奔向未知的世界。她觉得外面那个世界太可怕,藏着太多的妖魔和鬼怪。</p><p class="ql-block">王满银说了这半天,却是这个结果,这不等于是白说了嘛。</p><p class="ql-block">和少安说?和少安说!</p><p class="ql-block">可是,一想到少安,还有岳父,王满银这两条腿就打晃啊。可是,这一关不过,他王满银啥事也别想干成。</p><p class="ql-block">思来想去,想去思来,一天晚上,王满银终于下定决心,走到了孙少安的窑洞前。</p><p class="ql-block">往窑洞里一看,少安正在呢。王满银一硬胆子,走了进去。</p><p class="ql-block">“姐夫,来来来,今天是啥风把你吹来的啊?你现在是一心只耕庄稼地啊,我还正念叨你怎么好久没有来看奶奶了呢。”</p><p class="ql-block">“啥啊,我不就来了嘛。奶奶,这是兰花给您织的毛线衣,暖和得很,舒服得很呢。”王满银说着将一件毛线衣拿给奶奶看,奶奶的眼睛比以前更差了,她用手摩挲着毛线衣,嘴里还在说这衣服怎么全是毛啊,戳手呢。</p><p class="ql-block">“奶奶,这是毛线衣,是兰花给您做的,是羊毛啊,当然全是毛啦。”少安尽量通俗地向奶奶解释。</p><p class="ql-block">“兰花啊,兰花都会给奶奶织毛衣了啊。不再尿床了?”奶奶现在经常搞不清很多简单的事情,糊糊涂涂的,听起来让人觉得可笑。</p><p class="ql-block">“不尿床啦,兰花的娃娃都不尿床啦。”少安喜欢和奶奶进行这样的低智商的对话,奶奶也喜欢和他说话。奶奶觉得少安这个娃儿就是好,是她的好朋友。</p><p class="ql-block">奶奶又开始将药片倒出来数了。</p><p class="ql-block">王满银把少安拉到隔壁窑洞,他要努力地将少安说服,只能成功不能失败。</p> <p class="ql-block"> 36</p><p class="ql-block">“姐夫,你说的不无道理。在家里死种地发不了家,只能解决个温饱。现在,国家经济形势好得很,应该抓住机遇展示一下身手。譬如我,如果不搞个窑厂,哪能有现在这个场面呢?过去,我是看到你整天在外做逛鬼,所以和爸爸联合起来,不许你出去浪,让你安安心心种地,把家弄得有点起色。现如今,村里除了在我的窑厂里做工的,在外打工的也是越来越多。远的都到了深圳新疆打工了,再守着家里几块地,那就是守穷呢。不过,要出去,也不是简单的,要先想好准备干些啥,你又不是能到人家工厂里埋头做苦工的料子。”很意外的,少安没有像几年前暴跳如雷,而是赞同自己的观点,王满银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放下了一大半。我的个天天哎,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王满银旗开得胜了嘛。</p><p class="ql-block">“太激动了啊,少安,你的支持让我太激动啦。”王满银一激动,几乎哆嗦起来了,“少安,这个我还就真没想好。我原也没有料到你会支持我嘛。要不,你给我提个建议,指个路?”</p><p class="ql-block">“此一时,彼一时嘛。姐夫,我是这样想的啊,你自己先说说自己的想法,我看成不成。今天想不出来,明天再想,想好了再说。姐夫以为如何?”孙少安对他这个姐夫还是不太放心,但是日子要往上走,就不能老穷守在山沟沟里,那样只会一辈子是个穷命。所以,他不想在王满银说出自己的具体想法之前就提啥建议。</p><p class="ql-block">孙少安递给王满银一根纸烟,点上。王满银蹲在地上吸了起来。他可不想等明天再来说,他等不及,今天就要把这个出外闯荡的问题彻底解决了,自己好回家向兰花汇报。他还怕夜长梦多,孙少安爷俩若是变卦了,我可不又出去不成了么。</p><p class="ql-block">“少安,你刚才说我不是个上工厂做苦工的料子,这个我可不同意。我这两年,天天下地干活,身子骨也练出来了啊。我就先到工厂里做工,然后再看机遇跳出来做其它事情。”王满银一根烟吸完,有了自己的具体打算。</p><p class="ql-block">“吆,姐夫,你现在是真的变了啊。你的这个打算蛮好的啊,不过,我还有个补充,你要把兰花一起带去和你打工。别想一个人在外逍遥自在,你还得好好待我姐,不许在外面欺负她。你如果没意见,我就同意你出去闯。”王满银的话正和孙少安的心意,不过,他知道这个姐夫心不稳当,到了外面花花世界就会乱了心性,所以要满银把兰花一起带出去打工,这样既有个照应又可以避免王满银一出去就野了心。</p><p class="ql-block">“少安,你这样安排,猫蛋狗蛋咋办呢?”</p><p class="ql-block">少安没有回答他的话,他走到另一个窑洞,他要看看爸有没有回来。正巧,孙玉厚吃完晚饭回来,正在给奶奶喂晚饭。现在,少安的窑厂规模大了,有些工人不是双水村的,还有不是石圪节乡的呢,所以,窑厂就建了食堂和宿舍,方便这些离家远的工人的生活。少安建食堂是为了方便工人,不是为了赚钱,饭菜可口价钱低,就收个本钱。所以,这后来愿意吃食堂的工人越来越多,这孙玉厚老爹就成了食堂的总管了。这样也好,家里不用生火煮饭了,只要一天三顿在窑厂食堂做一点可口的食物带回家给奶奶吃就行了。奶奶虽然头脑子经常犯迷糊,但大小便啥的还能自理,不然孙玉厚老爹是没法在窑厂食堂安心做总管的。</p><p class="ql-block">少安等了一会,爸爸给奶奶喂好了晚饭,便喊爸爸过去商量王满银的事。</p><p class="ql-block">“王满银,你要出去,少安既然支持你,我也不反对。只要你在外好好地赚钱,猫蛋狗蛋你不用担心,我这窑洞里现在有虎子和燕子,再加上猫蛋狗蛋才热闹呢。再说,猫蛋狗蛋也大了,一个上了高一,一个上了初二,都在学校住宿,不用我咋操心。星期天回来,一天三顿让他们到窑厂食堂吃,食堂里吃饭的多,多两个人一样忙活。至于田里的活,少安的窑厂我们都忙不过来了,实在是没啥闲空帮你弄,你可以暂时给别人种,交了公粮剩下的人家得。”</p><p class="ql-block">“哎呀,这不是又要麻烦你们,这怎么行呢?”王满银心里一听,那个高兴可没法说了,嘴里还不忘客套两句。</p><p class="ql-block">“王满银,你麻缠个啥啊,你给我一心一意地赚大钱,鬼混小心你狗腿子。”孙玉厚不想和他耍嘴皮子,直接定秤了。</p><p class="ql-block">孙玉厚还想留着这个女婿吃个晚饭,可王满银说你们都吃过了,不用再为他忙乎,他要急着赶回家和兰花抓紧准备。</p><p class="ql-block">孙玉厚和孙少安也不勉强,王满银一路小跑着赶回家,他也要开始他的人生的崭新一页了。</p> <p class="ql-block"> 37</p><p class="ql-block">王满银和孙兰花决定三天后正式出外打工,打工目的地是省城。</p><p class="ql-block">这是接受了孙少安的建议,少安认为要打工就要到大地方去打工,既赚了钱又开阔了眼界。在黄土高原上,能真正算个大地方的就是省城,而黄原市只能算个二流三流城市,往全国一放,那就根本摆不上个台面,原西县那就更不必提了。</p><p class="ql-block">少安的话正和王满银心意,他说上海是个真正的大地方,那儿站在全国改革开放的前沿,经济发达,工厂、高楼林立。王满银就想去上海打工,但兰花死活就是不肯,她觉得上海太远了,火车还要开个几天呢,家里若是有个事赶回来都难。兰花当然反对去上海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几年前王满银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家的,兰花一直都认为是从上海回家的,王满银说不是上海的,兰花就是不信。在兰花眼里,外面的花花世界和上海几乎划了等号,她可不想王满银再到花花世界去,更不想他又去花花世界找那个狐狸精。</p><p class="ql-block">王满银拗不过孙兰花,只好叹口气,退而求其次,就在省城打工。孙少安和玉厚老爹都觉得省城是个不错的选择,离家不是太远,田福军又在省里当副书记,不管怎么说就是感觉省城不是完全没有根底的地方,这心里就是放心。</p><p class="ql-block">说好了,等那天一大早,孙少安用一辆装砖头的拖拉机将兰花和满银送到原西县汽车站,其实是可以不要送的,在村口不远的地方也有去县城过路的车子,但孙少安怕时间不巧误了上省城的车,所以还是要亲自送一趟。少安说还有好重要的话要和姐姐姐夫交待呢。</p><p class="ql-block">但孙少安终究还是放不下让王满银和孙兰花两个人闯荡省城,这不,原先说好了自己开拖拉机到原西汽车站,然后自己回家的。昨晚,孙少安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他明天要送的,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姐夫,可是,他总觉得那是两个娃。娃行千里母担忧,他对王满银和孙兰花的担忧甚至还超过了他对虎子和燕子的担忧。不行,我得陪他们一直到省城找到工作,要不然,我这在家里可比蚂蚁掉在热锅里还要受熬煎。</p><p class="ql-block">所以,今天,一大早的,拖拉机的驾驶员临时换成了田海民,而孙少安则多了一个旅行包。</p><p class="ql-block">王满银和孙兰花一人背了满满一大包的行李,王满银一个劲地劝孙少安不要送他们到省城,但孙兰花却不这么想,孙少安在身边,她这个当姐的心里就能踏实,而如果只有王满银在身边,她这心里就会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p><p class="ql-block">“没有啊,我窑厂里现在各人知道干各人的事,按时按点,一个月不去看,也照样运转自如。你们看,我这带着旅行包呢,我这是顺便出去旅行旅行,是沾姐姐姐夫的光呢。”</p><p class="ql-block">“可不是么,孙厂长出去放个风,你们做姐姐姐夫就成全一下嘛。”田海民开着拖拉机,还不忘插上一句。</p><p class="ql-block">“王满银,少安既然要送我们,你就让他送嘛。省城那么大,人生地不熟的,你若是把我弄丢了,我可找不到回家的路。”孙兰花见孙少安执意要送,赶紧答应下来。</p><p class="ql-block">“兰花,你这说啥呢?我怎会把自己婆姨弄丢呢?真是的,说的丢人呢。”王满银着了急,但他不是把兰花弄丢了一次么,犯有前科的人总是给别人心里留着阴影,难以获得别人的信任。</p><p class="ql-block">“哈哈,你俩别吵啦,吵得我头都大了。我相信姐夫这次是真的相干事,姐你要支持他。姐夫日后肯定会发达。”孙少安很懂得王满银,他不放心王满银,但他把不放心放在做上面,嘴里说的却是对王满银满含信任的话,“我陪你们去省城,是真的顺便旅游,当人我也是想知道你们在哪落脚。以后到省城可就找你们投宿了。姐夫,你要好好搞,我以后若是再来,你给我的住宿条件可不能差,要和总统套间差不离。”</p><p class="ql-block">孙少安的一席话巴德王满银孙兰花和田海民都说笑了,孙少安的期望谁说不是王满银孙兰花的渴望呢?</p><p class="ql-block">一路吵吵闹闹、说说笑笑,傍晚,三个人从省城车站出来,才感到眼前那么陌生,不知该从哪里闯荡起。</p><p class="ql-block">旅社太贵,出去溜达了一大圈,没有找到一家招工的,也难怪,现在是秋季,一般的厂不招工。三个人向路边要了一点热水,取出包里带的馍馍,吃完了索性还回到车站,在这总比露宿街头强些。</p><p class="ql-block">王满银的兴头已经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理想和憧憬总是和现实相距甚远。</p><p class="ql-block">“你们先在这歇息,我再出去转转。”孙少安不甘心刚来的第一天便这样无功而返,他要出去再打探打探。</p><p class="ql-block">“姐姐姐夫,快醒醒,有眉目了。”孙少安出去转了2小时,突然满面春风地回到车站,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地叫醒满银和兰花。</p><p class="ql-block">“吵啥吵啊?是有工厂招工了?”王满银睁开困倦失神的双眼,迷惘地望着少安。</p><p class="ql-block">“当然!我找到了更适合你们的工作,你们就要发大财啦!”</p><p class="ql-block">孙少安夸张的话语,刺激了王满银的神经,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困倦一扫而空,两眼圆睁。王满银和孙兰花都急切地等待着少安说出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好消息。</p> <p class="ql-block"> 38</p><p class="ql-block">“我刚才在车站东边大约4里路的靠近城郊的地方发现了有一间水暖五金店,人家要转让。快,我们赶紧去,我和人家说好了,人家还在店里等呢。”孙少安上气不接下气,急忙忙将事情说了个大概,领着王满银和孙兰花又是一路小跑。</p><p class="ql-block">水暖五金店里有两个人,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一个瘦,一个坐,一个站,高的胖坐着,矮的瘦站着,坐着的是店主,站着的是帮工。</p><p class="ql-block">进店前,王满银先在外面端详了一会,店是个老店,店门还是老式的门板门,有一块门板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4个大字:此店转让。</p><p class="ql-block">进了店一看,店也不大,前面是店,后面是卧室兼厨房,店约占三分之二,卧房厨房约占三分之一,总面积约40平米多点。</p><p class="ql-block">如果在省城能有这样一间小店,这辈子可是有希望了,对于王满银来说,则是特别的惊喜,这可比紧厂打工更能发挥满银的特长。我们千万不要忘记,王满银是长着资本主义尾巴的卖老鼠药出生的。买东西、吹牛皮,这两样,满银同志是天生异禀、无师自通,他可是这一行的前辈。</p><p class="ql-block">孙少安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当少安在路上漫无目的溜达的时候,猛然间发现一间要转让的店铺,他即刻眼前一亮,快步走进这间水暖五金店。</p><p class="ql-block">经过初步了解,他觉得王满银买下这间店铺是最好的选择,直觉告诉孙少安,不久的将来,这里应该是个繁华的所在。</p><p class="ql-block">满银同志同样对自己有深刻的了解,决定出来打工时,他就是抱着临时的态度,他的最终目的是跳出来自己做自己的老板,闯一闯。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对做生意的敏感,他也觉得自己一定可以盘活这间店,让其壮大成长。哦,满银同志的小心脏都快激动得跳出来了。</p><p class="ql-block">“大哥,这是我姐夫,是他想接手你们这间店铺。你爽爽气气地讲一讲如何个转让法吧。”少安向胖子和瘦子一人递了一支烟,拉了满银各找了一张凳,摆开一副谈生意的架势。</p><p class="ql-block">“行,看你也是个直爽人。我们不玩虚的,我说个老实价。店面,包括里面的存货、生活设施,你给钱,我们只带走几件私人用品,一共是两万八千元。给你两个八,吉利。”高胖子报出了他的价格。</p><p class="ql-block">两万八!</p><p class="ql-block">王满银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对他而言,这不啻是个天文数字。</p><p class="ql-block">“大哥真是爽快人,我也觉得大哥说的这个价靠谱。不过,大哥是要去做更大生意的人,咱呢,是乡下人,底子薄,没这么多钱。我们也是要真心把这事儿谈妥了,咱也出个价,两万五千元,二万五千里长征,最后获得大胜利。你看怎么样?”孙少安攻防有方,就等卖家的心理底线了,心理底线决定了卖家接下去如何接话。</p><p class="ql-block">“你这个兄弟是个老江湖啊。得,不听你的,也不听你的,咱们折个中,两万六千元。现在就签合同,交定金。明天办完手续,余额付清。我办事喜欢干干脆脆,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你们看咋样?”高胖子脸上露出了生意人的微笑,也许这价格他满意,甚至远远高出他的心理底线,也或许他就是这样的爽快人。我们不知道,反正高胖子是这样一种一锤定音的架势。</p><p class="ql-block">“少安,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啊。”兰花在旁边扯了扯少安的衣服,低声地说。</p><p class="ql-block">“姐,你别担心,这事就交给我了,你们就等着好好地开这个水暖五金店。”少安掉过头来同样低低地对兰花说,再回转头,“行,爽快,够朋友。不过,明天来不及付清,我身上只带了一万,明天我回去拿余下的一万六,后天才能赶来。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今晚就先付一万,余下的一万六,后天一准付清。”孙少安也来了个一锤定音。说完,揭开棉袄,拆开缝在贴身内衣生的一个布袋,布袋里装了厚厚一沓的钞票。递给高胖子点了点,不多不少,正好一万。</p><p class="ql-block">双方接着取出必要的证件,拟定合同,签字,摁上指印,交钱,开具收条。</p><p class="ql-block">“这位朋友,看在你够爽快的份上,今晚我们就把该取走的东西取走,你们今晚就可以在这落脚了。”</p><p class="ql-block">“那敢情好啊,我们正愁今晚不知道宿在哪呢。真是太谢谢了。”孙少安三个见晚上有了这么好的落脚之地,都好开心,这一次来省城可真算是万事顺心收获满满啊。</p><p class="ql-block">“后天下午见!”高胖子矮胖子和少安满银道别。</p><p class="ql-block">“放心,完全没有问题!”少安满银和他们握了握手,“再见,大哥。”</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孙少安乘车赶回双水村,第三天中午,又来到省城,将余下的一万六千元一分不少送到了王满银的水暖五金店。对,没错,就是王满银的水暖五金店。</p><p class="ql-block">下午,手续基本办好,就这样,王满银成为了省城的一位生意人。二流子王满银风生水起的时代不声不响拉开了序幕,王老板粉墨登场。</p> <p class="ql-block"> 39</p><p class="ql-block">王满银夫妇经营水暖五金店一个月了,生意不咸不淡。</p><p class="ql-block">这样的状况不是王满银所期望的,如果依然如故地经营下去,孙少安的两万六千元还不知道何时能够还上呢,更不论发财梦何时能圆了。</p><p class="ql-block">王满银就在琢磨,为什么生意这么清淡呢?</p><p class="ql-block">不久,王满银琢磨出了原因:店里的商品品种太少。很多时候,顾客来到店里买东西,问了问,却没有。顾客就嘀咕了,这不是个很常见的水暖设备么,你这咋没有呢。好了,下次,人家可能就不来了,因为来了没有人家需要的商品啊。</p><p class="ql-block">王满银经营店铺以来,第一件急需要办的事就是增加商品品种。这有两个难题:一是店铺小,增加了品种后,没有地方摆;二是资金,店铺是少安给垫的钱,满银河兰花可是两千六也拿不出来的。</p><p class="ql-block">第一个难题,解决的办法暂时只能是立体式发展,增加商品摆放的层次和高度,这就需要货架,货架就需要钱才能去置办。所以,第一个难题其实也是第二个难题,两个难题其实就是一个难题——没钱。这钱啊是个好东西,没有钱,你有再多的打算和雄心也是没有用的,只能叹气。</p><p class="ql-block">亲戚里面能借钱给他王满银的,把手指头扳过来扳过去,就只有少安。可少安已经垫了两万六给他买了店铺了,再借的话,少安的窑厂会不会出现资金困难?但不向少安借又能向谁借呢?</p><p class="ql-block">王满银和孙兰花两个白天商量这事,晚上也是商量这事,想不出个好法子。</p><p class="ql-block">最后,王满银一咬牙,还是跟少安借。于是,王满银回了趟双水村,少安确实是资金运转困难,但少安还是又拿出了4000元,并再三嘱咐王满银一定要好好做生意,商品的质量一定要把好关,顾客相互的宣传很重要,回头客非常重要。王满银满口答应,也学着少安将钱用布袋缝在贴身的内衣里。</p><p class="ql-block">王满银进了不少品种的货,又在店门口贴上广告纸,说本店新进商品,货源充足,品种齐全,包您满意。</p><p class="ql-block">这不,生意开始有了起色。又是一个月结束,将账目一盘算,盈利不少。</p><p class="ql-block">经过两年经营,王满银的水暖五金店在外树立了良好的信誉,也余下了一些钱。孙兰花就催着赶快还了少安的钱,可王满银又自己的想法,这店铺越小是越没顾客,越大品种越多,越气派顾客越喜欢来,再说两个人开一间小店也有些浪费人力。所以,王满银想不急着还少安的钱,而是应该扩大店面,做大做强。但孙兰花就是不同意,她觉得欠了兄弟三万元,两年了,一分钱也没有还,实在说不过去。没钱还也就算了,有钱不还自己扩大店面,那怎么行呢?</p><p class="ql-block">王满银拗不过孙兰花,只好带着钱回了双水村。</p><p class="ql-block">“少安,这是我们这两年余下的两万元。”王满银从贴身内衣里面拆下布袋,递给少安。</p><p class="ql-block">“好啊,这两年就余下两万元,到底是省城啊,有钱的人多,赚钱容易呢。”孙少安捏了捏布袋子,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姐夫,你这钱别忙着还我啊,我现在不缺这个钱,我的窑厂现在运转得好着呢,扩大了生产,整天忙呢。你把钱先拿回去,你也要扩大店面,是不,店要大啊。等过些日子,你和姐一年能赚个十万八万的时候再还我不迟嘛。”</p><p class="ql-block">“我也是这个意思嘛,可兰花非要我回来先还你两万,说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本来不肯回来的,她逼着我回来。”王满银没想到少安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儿了,心里那个乐哦。</p><p class="ql-block">“姐夫,我姐是个实诚人,她不会耍奸,做生意和你搭配正好可以和姐夫做个平衡。所以,我当初就是力主你们两个一起出去闯嘛。”孙少安自然明白他姐,兰花是个本色的农村妇女,她恪守着传统的道德,不愿意过于麻烦别人,哪怕是亲弟弟。</p><p class="ql-block">王满银再次回到省城后不久,王满银将临近的两家店铺租了过来,这样,营业面积增加了差不多三倍。又进了更多品种的货,特别是水暖,还置办了不少大件的货品。门面也修饰一新,并把店名用铜字焊在了店铺房子的上面:满银水暖五金。</p><p class="ql-block">从此,满银的生意越来越顺,到1995年初,满银水暖五金已经达到了这样的一个规模,门面五间,并加后面自己的盖的仓库,仓库面积大概是前面店面的两倍大,经营范围也扩大到了低中高档各种水暖电器设备和工具。两个人整天忙得直转,晚上还要盘货。但满银享受这样的日子,因为这日子很对他的味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赚钱,没事就是琢磨怎么样赚更大的钱。</p><p class="ql-block">满银的业务呢,也扩大了,他不仅经营水暖五金,而且他通过和顾客交流,发现了另一个更能发挥他特长的工作,那就是房产中介。他觉得做房产中介才能真正展示他三寸不烂之舌,能将天花说得乱坠,吹牛皮的老本行他都多少年没干了,他实在是想拿出来摆摆。于是,他兼职做起了房产中介,这在当时是属于新潮工作,但王满银非常喜欢。更重要的,他通过做房产中介,发现了另一项极具发展潜力和光辉前景的事情。如果抓住了,那就是真正的大富翁。</p><p class="ql-block">终于有一天,王满银坐在柜台里面胡思乱想了好一气,突然他灵光一现,跳脚叫好。他一拍大腿,马上就要回双水村一趟,他要把这灵光带回到双水村,带给孙少安。他要让孙少安走出双水村,成为时代的更大的真正的弄潮儿。</p> <p class="ql-block"> 40</p><p class="ql-block">“王老板,什么风又把你吹回来了啊?”孙少安见姐夫王满银背了一个旅行包走进了自家的窑洞,不禁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p><p class="ql-block">过去相当长的时间,孙少安是从来不和王满银开玩笑,见到了都是黑着脸,恨不得把王满银皮扒下来的那种感觉。</p><p class="ql-block">现在却不一样了,过去的七八年,这王满银真的是变了。孙少安每年都会去省城看看王满银和孙兰花,王满银的店铺是蒸蒸日上,一年一个样。孙少安又私下问兰花,问她姐夫有没有欺负她,有没有又在外面鬼混,有没有干什么不上路子是事情。兰花总是回答很好,说满银现在心思全在赚钱上,从来不沾花惹草。说的也是啊,孙少安即使对姐的话不是完全相信,但这店铺一天天盘大却是不争的事实啊。再说呢,每次孙少安来,王满银都是想尽法子陪孙少安逛省城,骑一辆大幸福125摩托车,带着孙少安到处转,两个人每次聊也不像过去尿不到一个壶里了,而是相当有共同语言。对于造砖头和卖东西,他们都有惊人一致的体会,那就是诚信为本,绝对不能以次充好。这非常对孙少安的胃口,因此孙少安对王满银的感觉便越来越好了。</p><p class="ql-block">这王满银呢,现在已经不大管店铺的事了。猫蛋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王满银就让猫蛋到他店里帮忙,在这期间,猫蛋认识了一个搞装潢的小伙子,小伙子就是省城的本地的,人勤快,手艺又好。搞装潢的小伙子经常到满银的店里买装潢的材料,这一来而去的,猫蛋竟和这小伙子谈上了恋爱。前年呢,两个人结了婚,去年又给王满银生了个小外孙。这可把个王满银给美的,他也就更加在省城扎下了根了。现在,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王满银已经很少回老家了。</p><p class="ql-block">狗蛋呢,前年也已经专科毕业了,没有找到啥好工作,正好猫蛋结婚生了儿子,他就替姐在店里照看店。这狗蛋和他老爸一个德行,做生意是精明得很,经过了两年,这店里店外的基本上都是狗蛋操持了。</p><p class="ql-block">这么一说,我们的王满银同志好像是要退居二线了,但是满银同志是不会退的。他现在的主要精力就是做房产中介,而水暖电器装饰材料啥的经营权则基本让给了狗蛋。老子英雄儿好汉,经过了两年,王满银完全放心他的狗蛋了。乐得自己逍遥自在,专心做他的房产中介,专心研究更大的赚钱计划。</p><p class="ql-block">王满银的脑子里现在就有着一个大型的赚钱计划,而这个赚钱计划他实施不了,所以他回老家来找孙少安。</p><p class="ql-block">“少安啊,你取笑我啊。我这算个屁老板啊,我就是卖东西的啊,哪像你,是原西县响当当的知名企业家呢。”</p><p class="ql-block">“得了吧你,我这是土包子啊。哪像姐夫啊,现在是省城的人哎。”</p><p class="ql-block">“少安,我们都别相互吹捧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让你不再做山沟沟里的土财主,而是走出去,开创更大的事业。”</p><p class="ql-block">“更大的事业,我就这样混混算了,还能更啥更大的事业?你给我说说,我这和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了,骨子里都是泥土味儿,还能走出去干更大的事业?”少安以为满银还在和他吹牛皮呢,所以啥更大的事业,他没有上心。</p><p class="ql-block">“少安,你别以为我再给你看玩笑。我现在那店主要是狗蛋在管理,我这一年多主要是做房产中介的生意。通过这一年多的中介生意,我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买房子的主要是什么人。你知道买房子的主是什么人吗?大学毕业生啊,而这些大学毕业生绝大多数都是农村里的孩子。原本在农村生活,可是现在上了大学,谁也愿意回农村去呢?所以就要想方设法留在城市里,而省城则是首选城市。这个城市有足够的人气,也有足够的发展空间,离家又不是特别远,家里人也能够接受。留下来就要住,就要准备结婚的房子啊。而房子现在已经开始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而且呢,现在国家招的大学生一年比一年多,这些人以后都要在城市里买房子。”王满银将他准备了好长时间的说辞说了出来,对于打动少安的心,他是胸有成竹。</p><p class="ql-block">“你说的是有道理啊,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干啥大事业呢?”孙少安已经猜到王满银说的大事业是什么,但是他还是想听王满银说出来。</p><p class="ql-block">“搞房地产开发!一年赚的数能抵你一辈子烧砖头赚的。”</p><p class="ql-block">“姐夫,你开始吹牛皮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人家还不都去搞房地产开发了?”少安见他说得太夸张,不禁有了怀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少安,你这就看到了一个很核心的问题了。如果个个都去搞房地产开发了,那这房地产开发可能就要完蛋了。不过,现在还没有多少人醒悟到这一点,开发的人还是很少,我们现在去搞,就是走在别人的前面,这才能赚大钱。如果以后大家都看到房地产行业有暴利可赚,那时或许就是我们要退出房地产行业另寻出路的时候了。比如你烧砖头,现在不是就有好几家了么,只是现在对砖头的需求量是越来越大,要不然你可就会觉得砖头没这么好卖了呢。”王满银几年做生意历练下来,说的一番话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孙少安也不觉暗暗点头。</p><p class="ql-block">“姐夫,你有没有算过,造房子要好多好多钱啊,我这所有的家当都变卖了,也砌不起一幢大楼啊。这个最少得有个上百万的资产,怕的才能运转得起来啊。”</p><p class="ql-block">“这个你就不懂了啊。这砌房子怎么能都用自己的钱砌呢?这房子还没有砌之前就要让买房子的来预订,预订了就要付第一笔款项,你就可以用第一笔款项完成大楼的奠基工程。然后,再用以后的第二笔第三笔第四笔乃至第五笔款项陆续完成大楼的建设。所以,你别看大楼建造在那里,其实我们没有拿出多少钱,我们等于是集中了许多的买房子的钱造房子。我们就是通过造房子化的造价和卖房子的房价之间的差价获得利润,这个利润是巨大的,可以说是暴利。你如果一开始担不过深浅,可以先把规模放小点,但是我要提醒你的事,不管干什么,要的就是规模,楼盘越大房子越好卖。”</p><p class="ql-block">“我还是有点没底,即使如你说的用买房人的钱砌房子,但是先期的投入还是非常大的。你得给我好好谋划谋划,不能太着急了。”</p><p class="ql-block">“那是当然了,我这一年多中介生意做下来,房产行业也认识了不少的人。我觉得你可以先注册个房产公司,不成立个公司,你是无法做这个房地产买卖的。”</p><p class="ql-block">“行,隔两天,我去一趟省城,你帮我跑这个公司注册。我准备花上一个月时间好好地研究一下这个房地产行业的情况,然后再决定怎么样拿我们的第一块地,建我们的第一幢大楼。你看如何?”</p><p class="ql-block">“好,我这明天就回省城帮你跑。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走在别人前面才能赚大钱,所以,不要太犹豫,该出手时就要出手。”王满银对这次游说非常满意,临了还不忘再给孙少安打一通气。</p><p class="ql-block">孙少安,觉得这件事应该和虎子商量一下,虎子毕竟也高中毕业,而且还是考的建筑专业,孙虎子听到爸爸准备进军房地产行业,举双手赞成。孙少安还是不放心,又去大牙湾煤矿征求少平的意见,少平和虎子一样也是非常支持少安。由此,孙少安正式开始了他的对房地产行业的先期调查研究。半年后,孙少安最终决定注册一家自己的房地产公司。1995年底,平安置业有限公司在省城正式成立。</p><p class="ql-block">孙少安将窑厂全权委托田海民管理,而他自己则扎在省城,准备全力投入他的另一场人生博弈和大战中。</p> <p class="ql-block"> 41</p><p class="ql-block">李向前因喝醉酒一场车祸,失去了双腿,却意外获得了润叶的一颗心。</p><p class="ql-block">应该说,李向前是个十分敏感和柔情的男人。得不到润叶的爱,他苦恼、酗酒,人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而今,润叶不仅给了他渴盼的爱,更给了他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家。他的身体残疾了,精神却完整了。</p><p class="ql-block">如今,他俩住在黄原市委宿舍大院。本来安排给润叶的宿舍在三楼,后来润叶为了李向前好出入,和住在一楼的一位领导商量,想和他调一下宿舍。一般人都不喜欢一楼,润叶说明了情况,这位领导自然乐得送个人情。</p><p class="ql-block">所以,原先,李向前上下楼都要弱小的润叶背上背下。向前出摊要等润叶背他下楼,再等润叶从车库退出残疾人手摇车,向前便自己摇着车去贾冰媳妇的店铺取出修鞋箱,到店铺对面,将“李记修鞋铺”的招牌一挂,这一天的修鞋工作便正式开始。虽然一字排开,修鞋的有好几个人,但李向前却总不缺少生意,因为他的修鞋更多的是出于自身价值体现的需要,家中并不差他赚修鞋钱,所以他从不斤斤计较于价钱,沾个胶水,缝个线,如果人家正好零钱不方便,他就一分钱也不收。李向前也算个有文化的人,这也是他和其他修鞋人重要的不同之处,他的心又很细,活儿总要干得最漂亮才能让自己满意。如此一来,时间长了,李记修鞋铺的声誉竟很快打了出去,来找向前修鞋的人络绎不绝。</p><p class="ql-block">润叶下班早的时候,都会来帮向前收摊,把箱子存在贾冰媳妇的店铺里,润叶便推着向前慢慢往回走。起初,李向前觉得让个光鲜漂亮的女人推着很不自在。但润叶却丝毫不在意,即使遇到熟识的人,她也依然笑得很灿烂地打招呼,并在时间许可时,向向前和熟人彼此做个介绍。</p><p class="ql-block">慢慢地,李向前适应了让润叶推着走,这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呢。傍晚的阳光映红了两张幸福平静的脸庞,微风起,润叶的裙裾摆动长发飘扬,车轮压着落在路上的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向前和润叶享受着这一天中难得的悠闲时光,一个残疾人,一个健全人,反而让他俩拥有着平常夫妻很少能有的从容和宁静。</p><p class="ql-block">向前和润叶,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着生活中的乐事。向前也许正在说一件今天修鞋中遇到的趣事,润叶“咯咯咯”笑弯了腰。润叶也许是在说今天下乡看望孤儿中的感动瞬间,向前听了,两眼闪着泪光。</p><p class="ql-block">生活啊,我们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激情,我们需要的正是这样稳稳的小小的幸福。</p><p class="ql-block">然而,生活怎么会停下它前进的脚步,它总是不经意间打破这样的平静。</p><p class="ql-block">1989年秋,润叶被调到元南县做副县长,分管文化教育,这也正好算是专业对口,润叶本来就是一名教师嘛。</p><p class="ql-block">也是这个时候,李登云从黄原市卫生局党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休了。李登云本来是黄原市卫生局局长,一年前转任局党委书记。这也是个不成文的习惯了,局长转任局党委书记,这在很多局长退休前都会经历,也许这算是个过渡吧。局长转任局党委书记,就算是退居二线了,准备着退休养老了。</p><p class="ql-block">李登云知道年岁不饶人的道理,在官场上,你若升不到更大的官职,那等待的便是退休。在李登云担任原西县委书记的时候,他就住着一套原西县委的宿舍,后来到黄原市做卫生局长,那一套宿舍也没有退。因为李登云是原西人,他知道自己的年龄已经50快60岁了,再干个几年退休,他还是想回原西养老,他这么一想就没有把宿舍交出来。原西县委通知了几次,他却装着不知道,后来碍于面子,也就没有谁再好意思让他交出来了。宿舍一空就是几年,现在告老还乡,终于用得上了。李登云不觉暗暗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p><p class="ql-block">李登云的这套原西县委宿舍是两眼新的砖窑洞,质量好,面积大,四面壁上和窑顶都用水泥粉刷过,宽敞明亮,住着忒舒服。</p><p class="ql-block">润叶调到了元南县,李登云老两口又都退休回到了原西县,这李向前难道一个人还在黄原市修鞋?这是个急需解决的问题。</p><p class="ql-block">李登云毕竟在原西县工作多年,后来还当过县委书记,再说润叶现在是年纪轻轻有文化,前途不可限量,再说自己和省长田福军还是个叔伯亲家关系。向前若是健健康康的,他若是想给向前在政府里找一份体面工作,那应该不算是个难事。但现在向前残疾了,而且是两条腿都断了,右腿从膝盖上方截肢,左腿从膝盖下方截肢,这话就不好开口了。</p><p class="ql-block">天无绝人之路,李登云了解到现在全国各个县都纷纷成立了残联,这虽是个群众性社会组织,但却是半政府机关性质的。而且残联里面能够做主席副主席的也一般是身体有残疾的,李登云觉得有门。于是,活动了一番,李向前便在原西县残联谋到了一个职位。这虽然有走后门的味道,但谁愿意和一个残疾人计较呢?</p><p class="ql-block">其实,李向前对于修鞋还恋恋不舍呢。这修鞋虽然辛苦,而且向前收钱少,让他修鞋的多,修鞋更加辛苦,还赚不了几个钱。有几次,实在是在收摊前做不完活,只好将工具箱和要修的鞋子拿回家,在车库里修。李登云来看过几次,正好就看到深更半夜的李向前还在车库里修鞋子。李登云回去跟老伴一说,这老两口的心里啊,可就很不是个滋味。不管怎么说,咱两个老的也是个国家干部,而且都是大干部,儿子修鞋也就算了,闲在家里也是闷得慌,但现在这情形却是要累坏了儿子啊。从那时开始,李登云就盘算着给儿子谋个轻松体面的工作。</p><p class="ql-block">对于李登云活动了让向前进原西县残联的安排,李向前一开始还有些抵触,他觉得修鞋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充实感,他迷上了这份工作。再说了,现在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这过去的那么多老主顾们的鞋坏了可怎么办啊?</p><p class="ql-block">李登云可不管这些,他觉得向前修鞋修得大脑犯了痴了,这天底下修鞋的多去了,你李向前不修鞋,人家鞋坏了就没有地方修了?李登云越发觉得李向前不能再干这修鞋的行当,再干就要成傻瓜了。</p><p class="ql-block">李向前后来也慢慢想通了,自己总不能一个人留在黄原市修鞋啊,进残联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说不定还能寻觅到几个同残相励的人。这么一想,他的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了。把修鞋的工具整理好放到工具箱里,修鞋的工作虽然不干了,但这工具却要带回去做了纪念,毕竟这也是人生一段值得怀念的时光啊。</p><p class="ql-block">李乐已经5岁了,自从断了奶,基本就是奶奶带着。现在,爷爷也退休了,自然更是要跟着爷爷奶奶回原西县接着上完幼儿园然后上小学。</p><p class="ql-block">于是,爷孙五口都住到了李登元的两眼窑洞。这日子倒是过得更热闹了。唯一的遗憾是,润叶一周只能回来一次,向前和润叶是聚少离多两地分居了。但,凡事怎可能处处圆满呢。或许,再隔个几年,润叶会调到原西县来,那不就天天大团圆了?</p> <p class="ql-block"> 42</p><p class="ql-block">很快,李向前发现原西县残联真的是个好单位,太适合他了。</p><p class="ql-block">说是残联,其实根本没有几个人,只有六个人,一个主席,一个副主席,一名理事长,一名副理事长,两名理事,其余的各种琳琅满目的职位都是这六个人兼任,算了一算,一个人都有好几个职位,有时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几个头衔。按照残联的要求,这残联的事儿可是也包罗万象,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事干,上面来了文件法规,就翻印转发一下文件,召集有关部门的人传达一下。有时,也会三四个人一起到下面乡镇走一走,就算是了解考察指导基层残联工作。虽然,残联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走到哪还是会受到接待,待为上宾。</p><p class="ql-block">六个人,四个都是残疾人,主席断了一条胳膊,副主席断了一条腿,理事长瞎了一只眼,副理事长就是我们的李向前,也是四个人中残疾最严重的,两条腿都断了,两位理事却是健全人。性别构成,副主席和一名理事是女性,其余四人则是男性。</p><p class="ql-block">一般的单位,都是健全人当家,但残联正好相反,是残疾人当家,健全人却是被领导者。因为残疾人多少都有点残疾,工作能力多少会受到影响,大概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两位理事是让健全人担任的。两位理事,职位最低,但身体健全,派来的目的就是帮助四位残联干部工作的,因此,到了后来,慢慢的,残联所有的实际工作都交给了两位理事来完成了。两位理事虽有小小的怨言,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认真努力地完成主席理事长们交代的工作。当然,他俩也有自己的打算,这残联工作他俩也没有准备一直干下去。只要工作不出差错,得到四位主席理事长的肯定,几年一过,混个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经历,然后找个人就可以调到其它肥缺单位做个有实权的干部了。</p><p class="ql-block">不过,我们的四位主席理事长却是铁了心准备一辈子在残联待下去了。说来也是啊,身体有了残疾,其他部门都不大可能进,更别谈有啥发展了。人到了一定的时候,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对自己有个比较明确的认知。他们都是有后台的人,要不然全县那么多残疾人,凭啥让他们四位担任残联的主席理事长呢。</p><p class="ql-block">四位残联干部都是干部子弟,和其它单位比起来,残联可说是个与世无争的单位,没有哪个领导会对残联的工作认真计较,因为你计较残联的工作实际就是和残疾人计较嘛。那么多事儿要做,你说你和几个残疾人当个啥子真?你将残联主席骂一顿,一点好处也得不到,只会给人留下不体谅关心残疾人的坏印象。所以,领导们来,有时名义上检查工作,实际上都是慰问残疾人,残联不就是残疾人的代表么,慰问了他们几位不就代表着慰问了全县的残疾人了么?</p><p class="ql-block">或许,在整个官僚半官僚体系中,残联是唯独仅有的不害怕领导视察的单位,领导来了有好礼,领导来了,握个手,坐个谈,拍个照,一切都快乐得很。倒是两个理事,不大欢迎领导们来残联,领导们一来,他俩就得准备各种资料,以备领导查阅,不管领导们看还是不看,这必备的资料是必须准备的,表面文章必须做,否则这残联领导和上级领导的面子上都挂不住。所以,这个时候,两位理事总要小忙一阵,而且上级领导们带来的慰问品他俩也无权享受,因为人家是慰问残疾人的,两个身体健全的人怎么能抢残疾人的慰问品呢?</p><p class="ql-block">当然啦,从人性的角度,也能够理解。人家能这样逍遥,也不是没有付出惨重代价的,要不你也少个胳膊少个腿瞎只眼试试?这么一想,两位理事也就心中释然了。</p><p class="ql-block">总而言之,李向前在原西县残联工作,是相当的闲适。按点上班,按点下班,时间长了,他便不再怀念过去在黄原市摆摊修鞋了,恰恰相反,他适应了原西县残联的一切,融入了进去。</p><p class="ql-block">现在的李向前整日无所事事,他又不是个爱读书的人,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勉强算个中等生。现在,残联工作又不需要啥太多的文化,凭着他的高中文化基础,他很快就熟悉了残联的所有规章制度和职责权限。每天基本就是几个主席理事长喝茶抽烟看报吹牛点评时政热点,这日子是过得逍遥,但每天如此,也不禁有些乏味和无聊。</p><p class="ql-block">在来残联之前,李向前还以为残联是个同残相励的地方,想几个残疾人在一起或许会互相激励着做生活的强者,人们不是都说啥身残志不残么,这残联主席理事长难道不是原西县残疾人中的佼佼者么?和他们在一起,我李向前或许会找到比摆摊修鞋更好的自我价值认知。然而,很快,李向前发现他错了,而且,很快,他也忘记了当初来残联时心中的这样一种想法。</p><p class="ql-block">四位残联领导,在一起侃大山,侃着侃着便会义愤填膺起来。首先是理事长开始抱怨命运的不公,想自己曾经是个多么拥有广大前途的青年,曾经拥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的追求,在团委担任一个部的部长,不出几年就会下放到下面成为一个实权部门领导,哪知道飞来横祸,晚上骑自行车被路边的铁丝勾住了一只眼睛,从此,命运直转而下。还好,老爸老爸都是县上的大领导,把自己安排在了残联。但自己的理想哪里是窝在残联一辈子啊,那些以前在团委的同事,好多已经飞黄腾达了。想想真是命运不公啊!</p><p class="ql-block">理事长话音刚落,主席也开始了他对命运的控诉,然后是副主席,虽然是个女的,但是其内心里对命运的怨恨丝毫不比理事长差。</p><p class="ql-block">反倒是李向前对命运的控诉要少得多,他现在觉得很幸福,在幸福之中的人,是不会对命运有多少控诉的。</p><p class="ql-block">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向前的内心也悄悄地发生着一些变化。他也在做着自己命运的假设,如果,自己不是断了两条腿,那自己此后的大半生是不是会也叱咤风云?难道自己不会也成为时代的一名弄潮儿呢?</p><p class="ql-block">唉,李向前想到此,只能是轻轻地叹上一口气。</p> <p class="ql-block"> 43</p><p class="ql-block">原西县残联的主席理事长们,已经日益厌倦了这种喝茶抽烟看报吹牛皮的生活现状了,他们决定要将生活搞得更加有声有色一点。</p><p class="ql-block">这残联,一共是三孔办公窑,主席理事长一孔办公窑,在最西边,两位理事是一孔办公窑,在最东边,中间的一孔办公窑是摆放残联的各种文件资料和一些残疾人设备,三个办公窑在里面都可以相通。一开始并不是这样安排的,原本是主席副主席一孔办公窑,理事长副理事长一孔办公窑,两位理事一孔办公窑,文件资料啥的就按照不同的类别分别放在三孔窑洞的里面。后来,这四个残联的领导觉得串门吹牛皮太麻烦,于是就对办公窑进行了调整。</p><p class="ql-block">在这四位残联领导里面,理事长在右眼没有瞎之前就有个爱好,这个爱好很多人都有,那就是打牌,而且是要来钱。办公窑调整之后,理事长一看,好啊,这不请不约正好一桌嘛。</p><p class="ql-block">一天,理事长拎了一口小箱子走进了残联办公窑,箱子外面还用个布袋子套着,这就增加了小箱子的神秘感。理事长把小箱子往自己办公桌上一放,然后就让其余三位猜。猜来猜去,一个也没有猜到,理事长等不及了,把布套子拿掉,打开小木箱子,露出了一副麻将牌。</p><p class="ql-block">“理事长啊,你把这带来干嘛啊?我们这可是残联啊,要注意影响啊。”残联主席故意轻描淡写地敲了敲理事长的警钟。</p><p class="ql-block">“看你说哪去呢,我这哪能让大家在工作时间玩这个呢?我这不是等大家下班了之后再玩嘛,调节调节有益身心健康嘛。”几个人现在都玩成了哥们一样,哪里还有个谁领导谁的概念啊。你别说,这也是原西县残联的一大好处。一般的机关,人和人之间那个关系紧张啊,勾心斗角,成天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但残联的这四个人却不一样,虽然也有个职务上的高低,但谁也没有要争权夺利的想法,大家都是残疾人,谁也不可能有啥大前程,混在一起就是图的个体面轻松的一份工作。人与人之间少了利益冲突,关系也就显得单纯可爱。</p><p class="ql-block">所以,理事长一听主席那么讲,便知道主席实际上就是同意希望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寻找一点乐趣和刺激。</p><p class="ql-block">于是,这一天下班后,四个人都不忙着回家,而是在中间一孔办公窑里摆起了龙门阵。当然,今天还不大摆得畅快,因为主席和副理事长还没有玩过麻将。副主席和理事长就充当了技术指导,不一会,便可以试验一局了。第一局,李向前便胡了,而且是自摸胡了一局,李向前一下子赢了一块五角钱。李向前激动得脸都红了,或许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兴奋刺激和快乐,他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一种娱乐活动。</p><p class="ql-block">因为各人并没有和家人打招呼,所以今天并不能玩得太久,大家都要赶着回家。于是,商定只来20局,玩完20局就回家。李向前今天是小试牛刀,他没有想到自己对于打麻将这一行竟然是有如此的天赋,首战告捷,20局竟胡了10局,合计赢了10元,哎呀,如果每天玩个20局,这不是比工资都高了么。</p><p class="ql-block">回家的路上,李向前摇着残疾车,兴奋得一路哼着小曲儿。</p><p class="ql-block">因为今天回家晚了一点,李向前摇进家门时,晚饭已经都煮好了,就等着他回家一起吃呢。晚饭是向前的妈妈刘志英煮的,李登云一直就不会煮饭炒菜,向前在黄原的时候倒是慢慢学会了煮饭炒菜的,可是回了原西后,刘志英便不再要向前干这些了。她总是自己一个人煮饭炒菜,而让向前下班了看看电视,或者看看杂志啥的,她觉得向前现在残疾了,就应该趁着她腿脚灵活的时候让儿子享受享受她的饭菜。向前一开始还争着要帮着干活,但刘志英死活也不让他干,他也就只能作罢。时间长了,向前一下班就老老实实地看电视了。等到刘志英把饭菜都忙好了端上了桌子,便会大声喊向前、登云和李乐吃饭。</p><p class="ql-block">不过,这样的情况只延续了三年。1992年,原西县人民医院请刘志英去坐专家门诊,这一家人的一日三餐便成了问题了。再后来,原西县委仿效中央成立了顾问委员会,县委书记请李登云出山担任这个顾问委员会的主任,如此一来,李乐上下学的接送也成了问题了。</p><p class="ql-block">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三个人一商量,决定为李乐找个保姆,主要负责全家人一日三餐和李乐上下学的接送。不久,保姆找到了,是个农村的姑娘,姓李,初中文化,22岁,模样端正,未婚。试用一个星期,蛮勤快,嘴也伶俐。三个人都相当满意,如此,这李保姆便正式成为了李登云家的一名编外成员。</p><p class="ql-block">大家对李保姆很好,除了干活之外,大家都没有把她当保姆看待,吃饭穿衣都和大家一样,睡觉的炕也是铺的漂亮的被褥。所以,李保姆干活也就相当尽心,特别是对李乐更是亲如姐弟,李乐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不是问爷爷奶奶和爸爸,而是首先去问李保姆。</p><p class="ql-block">李乐按照奶奶的要求,喊李保姆为李姐姐。没人的时候,李乐就会缠着李姐姐问这问那的,李姐姐呢,便会给他讲故事,和他做游戏。而这李姐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树立了在李乐面前的权威,有时李乐什么人的话都不听,但却听李姐姐的。李登云和刘志英觉得这个保姆实在是不简单,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保姆这么讨李乐的欢心,也就乐得省了不少心。</p><p class="ql-block">省心省得最彻底应该是李向前,这李向前自打打麻将首战告捷之后,便几乎每天下班都要和其余三位战上几局。有时,有人有事要急着赶回家,他也不放,非要让别人陪他玩几圈,才肯罢手。</p><p class="ql-block">现在的李向前,上班也要在口袋里放上几个麻将牌,没事就用手摸,心里猜是什么牌,猜对了就非常高兴,猜不对呢就再摸,找寻猜不对的原因所在。久而久之,不管是什么牌,李向前轻轻用手一摸,立刻就能知道是什么牌。</p><p class="ql-block">李向前的牌技也是越来越精,几乎每次都赢。所以,后来,主席副主席和理事长都拼命找寻各种理由躲避和他玩麻将。李向前开始陷入了一种找不到麻将对手的苦恼之中。</p><p class="ql-block">理事长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啊,他见李向前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他赌瘾犯了。便在外面找了几个打麻将的高手,让他们来陪李向前玩。</p><p class="ql-block">李向前以前是坐井观天,现在来了“世外”高手,这下子才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更有强中手的道理。李向前的赢得少输得多,没有多久便把从三位残联同僚们那里赢的钱输了个精光。但李向前不服这个气,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赢过这几个“世外”高手,慢慢地,李向前输得少了,后来,竟然又是赢得多输得少了。对啊,李向前还确实是个玩麻将的天才呢。</p><p class="ql-block">李向前开始不满足于下班之后吃完饭之前这一段时间玩麻将了,他越来越多的通宵打麻将。</p><p class="ql-block">终于,因为打麻将的事情,李向前和田润叶爆发了李乐出生后的第一次争吵。</p> <p class="ql-block"> 44</p><p class="ql-block">最先对李向前提出批评意见的并不是田润叶,而是李登云和刘志英。</p><p class="ql-block">“向前,我们来谈个事。”一次晚饭后,两位老人支开了李保姆和李乐,喊住了李向前。</p><p class="ql-block">李向前现在不天天在家里吃晚饭,为了节约玩牌的时间,通常都是一下班便打牌。残联的三位领导都不是李向前的对手,况且人家因为牌技不精,经常输钱,这赌瘾呢,自然也高不到哪儿去,加之配偶都在原西本地工作,老晚点回家,家里交不了差。但,李向前不一样,润叶不在原西,家里又有保姆,他晚点早点反正是没有家务要干。</p><p class="ql-block">自从理事长牵线搭桥,给李向前介绍了几位牌友,几圈麻将下来,李向前便和人家熟了。所以,李向前打牌的地点更多的是在残联之外。昨天打牌,便约好了今天的集合地点和时间,今天又约好明天的地点和时间。至于晚饭,通常是牌打完了,几个人抽分子到原西城里找个小馆子,几个小菜,两瓶老酒。这抽分子也有一套规矩,赢了的人出大头,输了的人出小头,甚至是赢了的人包下全部吃喝的费用。因为李向前赢的时候多,所以,这晚饭常常是李向前请他的牌友。</p><p class="ql-block">还在李向前黄原修鞋时,李向前身上便显现出了一种质朴、憨厚、善良和仁义的特质,他从不斤斤计较修理费用,甚至于常常给不方便的陌生人义务修理。到了今天,对待他的牌友,依然是这样,只要他李向前赢了钱,那今晚的晚饭兼夜宵便会相当丰盛,一定让牌友们吃喝得红光满面,连声喊好。如此,李向前在牌友里面的人品是受人尊敬的,人缘是相当好,尽管他赢多输少,但他实际上真正将赢的钱放进自己的腰包却不是特别多,大部分钱都是吃掉了。用李向前的话讲,这打牌是娱乐啊,又不是谁想靠这个发家致富呢。</p><p class="ql-block">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李向前已经相当迷恋麻将,但输赢并不是特别多,通常是几十块,多的时候顶多一百多块。</p><p class="ql-block">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李登云夫妇喊住了儿子李向前,准备和他谈一谈打麻将这件事。</p><p class="ql-block">“爸,妈,你们的意思我懂。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是一个失去双腿的残疾人,残联那又没有啥正经事,即使有,也是两位理事干。再说了,我干得好又能怎么样?是提拔我做残联主席,还是让我做哪个局的局长,还是像润叶那样提拔做个副县长、县长?我又没做啥违法犯罪的事,我没了两条腿,我哪也去不了,我就是打个麻将解解闷,难道不行么?”李向前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说到后来,话语中已然带了哭腔,说完竟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老两口本来还想再说,作为机关干部就是不应该参加赌博活动,又觉得这有些唱高调,放眼看去,现在又有几个机关干部在下班时间没有赌过钱呢,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就是李登云和刘志英不是也偶尔来个麻将作作笑么?吃喝赌钱和洗澡已经成了人与人之间拉拢感情的重要手段,社会风气如此,又怎么能苛求失去双腿的残疾儿子呢?自己也玩牌,却不许他玩,那不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么?</p><p class="ql-block">刘志英红着两只眼,用右手轻轻抚摸着李向前的头发:“向前,别说了,我们知道你心里苦,我们也是怕你太迷了,着了坏人的道。打玩玩,解解闷,我们没意见。快把眼泪擦了,小李子带乐乐出去玩了,隔会就会回来吃晚饭。不要让乐乐看见你这样子,对孩子不好。”</p><p class="ql-block">李登云已经将拧干的热毛巾递了过来,李向前擦了擦,又抽噎了几下,也便忍住不哭了。</p><p class="ql-block">“爸爸,爸爸,我今天赛跑,得了全班第一名。”乐乐欢快的叫声从窑门外传来。李登云和刘志英赶忙接过乐乐的话题,直夸乐乐真棒。乐乐更加疯神了,双手叉着腰,在窑里面雄赳赳气昂昂地连走了好几圈,就像是胜利者绕场几圈向观众致意一样。</p><p class="ql-block">是啊,虽然向前的双腿没了,可是乐乐不是跑了个全班第一名吗?这么一想,李向前又破涕为笑了。</p><p class="ql-block">可是,这个晚上,李向前失眠了。</p><p class="ql-block">顺便交待一下,现在李登云家是四口窑洞,有个邻居干部调到外县去了,加上去年县委兴建了一栋家属楼,这现职的好几个干部都搬到家属楼去了,李登云一家正好扩充了自己的地盘。在李登云看来,这窑洞住着比楼房舒服,冬暖夏凉,住了一辈子窑洞也是习惯了嘛,更重要的,窑洞不需要爬楼梯,李向前进出方便。有了四个窑洞,这住房就好安排了,从西往东,李保姆住一个窑洞,她一般要带着乐乐睡,李保姆东边的窑洞是专门做饭吃饭的地方,然后是李向前夫妇住一个窑洞,李登云老两口住一个窑洞。</p><p class="ql-block">吃过晚饭,洗了碗碟,李保姆就将乐乐带回了自己住的窑洞。老两口呢,也回了自己的窑洞,打开电视,看新闻看电视剧。李向前自然也得回自己的窑洞休息,现在的李向前已经安了假肢,假肢的质量很好,两副假肢花了一万块,效果也确实是不错,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在不借助拐杖的情况下可以慢慢地行走。医生说,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就能走得更稳更快。今天,刘志英不放心向前,还搀着向前回了自己的窑洞。</p><p class="ql-block">李向前脱下假肢,斜靠在炕上,下意识摸了摸炕上的另一边,空空的。向前的一颗敏感的心不觉也空空的起来。现在,润叶已经是元南县的县长了,工作特别忙,一周顶多只能回来一次,很多时候只能在家陪向前一个晚上。即使回来,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柔情蜜意,或许是在官场中时间长了,失去了不少过去的青涩的样子。虽然,在家里不摆大干部的样子,但是一举手一投足间还是夹杂着官场的味道。这令李向前有时会感到无形的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润叶还会有更好的发展,她二爸已经是省长了,听说不久就要提拔为这个省的省委书记了。润叶即使不去利用二爸的影响来为自己的增加晋升的筹码,别人也会为了拍田福军的马屁而提拔润叶的啊。再说,润叶也确实是有两下子,原来看不出来她有啥当官的潜质,哪知道给了她位置之后,她做事干脆利落,为元南县办成了好几件大事,赢得了老百姓和上级组织的肯定。看这个趋势,田福军当上省委书记,田润叶就要当上县委书记了。</p><p class="ql-block">“唉,可是我呢,我的两条腿决定了我只能在残联混,混个残联主席看来是有希望,但这又有个什么意义?”李向前低声地自言自语着,窑洞里没有别人,即使有别人,也不能听得见他在说什么,他说得太低了。</p><p class="ql-block">李向前躺在炕上,两只眼睛骨碌碌转,就是睡不着。他又想到了乐乐,乐乐长大了以后也许会知道他这条腿是怎么断的,他还会瞧得起他这个残疾父亲吗?</p><p class="ql-block">一个女人,整天在元南县,又那么漂亮,虽然是县长,难道没有人想她的心思吗?或许已经有人想了,甚至有人已经想到了吧。</p><p class="ql-block">李向前的脑子里,一会跳到这件事,一会跳到那件事,一会是过去,一会是将来,就是睡不着。</p><p class="ql-block">李向前气得坐了起来,打开炕边上的一个柜子,拿出一瓶酒来,取下瓶塞子,对着嘴喝了起来,喝一口停一会,喝一口停一会,不知不觉他醉了,歪倒在炕上睡着了。</p><p class="ql-block">四个窑洞砌了一个院子,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的,还有一些蔬菜,都是李保姆收拾的,这李保姆还真是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家。李登云夫妇是对这个小保姆是非常中意,再说了,人家小保姆也是姓李呢,八百年前就是一家啊。小保姆俨然是乐不思蜀了,来了两年了,也没见她谈过男朋友,也或许是老家里定了吧。</p> <p class="ql-block"> 45</p><p class="ql-block">润叶通常周六晚上回原西,周一早上回元南县上班,在家待两个晚上。如果实在忙,那就可能减为在家待一个晚上,甚至两周才回来一次。</p><p class="ql-block">周六周日两晚,以及周日全天,李向前会忍着不出去打牌,再说了,小别胜新婚,念念着五天,欢聚两晚一天,让李向前和润叶的婚姻始终充满着想念和激情,这也就使得李向前虽然痴迷麻将,但欢聚的日子还是要守在家里陪润叶。另外,润叶一直是他手心里的宝啊。尽管润叶前几年是元南县副县长,而现在则已经是元南县县长,但他却还是尽其所能千方百计地呵护着润叶。润叶回来,向前会亲自下厨,炒制几样润叶可心的小菜,而润叶总是吃得赞不绝口。</p><p class="ql-block">当然,这周末的时光,也有不协调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润叶回到家,老是有人打电话到家里,向前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对方便会非常有礼貌地说:“是李主席吗?您好您好!请问田县长在家吗?能不能让她接个电话,我有个事情向她请示一下。”</p><p class="ql-block">向前便看着润叶,用手指指听筒,示意润叶接电话。</p><p class="ql-block">润叶的电话有时很短,三两句话就结束了,有时则会很长,说半天都没完。接电话的时间长了,又是关于工作上的事,李向前便会觉得无聊,如果是白天,他会走出窑洞,到外面去,让润叶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接电话。不过呢,这电话实在是太多了,难怪,作为一县县长,管的事实在是太多,大事小事一把抓,条条线通县长,而有些事则直接在上级文件中规定是行政一把手亲自负责,以显示所强调的事情的重要性,也显示上级对文件中所提事情的高度重视。如此一来,周末,李向前和田润叶的欢聚不得不受到田润叶工作的干扰,真的是天下之大,摆不下一颗安安静静的心。</p><p class="ql-block">另一个不协调的地方则是有关乐乐的。乐乐平时都是和李保姆睡的,到了周末,润叶回来了,他就会不要别人吩咐,自己钻到爸爸妈妈的被窝里。这也很正常嘛,孩子一个星期甚至两个星期才能和妈妈亲一次,哪个孩子不想妈妈呢?</p><p class="ql-block">但是,小乐乐,他小孩子的心里哪里知道,爸爸妈妈好不容易在一起度周末,晚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睡一起,正准备亲热亲热的。中间横插一个乐乐,这亲热便大打折扣。孩子渐渐懂事了,万一动静大了把孩子弄醒了,那可不是丢人么?再说,向前两条腿都断了,这亲热可都是润叶主动呢。唉,有时候,李向前和田润叶睡一个被窝里也只能是有心有力望洋兴叹。</p><p class="ql-block">李登云和刘志英自然知道这一点,他俩便会来哄乐乐到他们那儿睡,或者是哄乐乐还和李保姆一起睡。但乐乐就是不肯,乐乐钻到爸爸妈妈的被窝里,谁说也不听,再说他就用被子蒙住头,有时还会哭鼻子。田润叶一看这个架势,心疼得不行,就会劝爸妈别管了,就让乐乐睡这。</p><p class="ql-block">如此一来啊,这李向前和田润叶基本上是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了。所以,李向前为啥会痴迷上麻将,大概也算是一种注意力转移的方法吧。</p><p class="ql-block">田润叶在家的时候,李向前会对乐乐非常好,但田润叶不在家的时候,李向前便会心中暗暗地恨这个小兔崽子,就是这个小兔崽子,害得他成了实质上的光棍。所以,李向前对乐乐并不特别好,乐乐也不是特别亲近他。当然啦,李向前也还是爱乐乐的啦,但他心里也确实是气的啦。</p><p class="ql-block">润叶每次回家之前会打电话给向前,偶尔不是周末回家也会提前告诉向前。</p><p class="ql-block">但是,今天润叶想给向前一个惊喜。</p><p class="ql-block">这是1995年5月的第二个星期的周三,润叶因为要到原西县参加县域经济的现场会,会议结束,润叶便和县委书记打了声招呼,说她晚上不回元南了,她要回家一趟,明早再赶去上班。开车的司机见田县长不回元南,便自己带着一位副县长和一位局长回去了,明早再来带田县长。</p><p class="ql-block">在原西县招待所吃过晚饭,已经是华灯璀璨,原西县城这几年也有了变化,虽然老街还很窄,但也筑了几条横向和纵向的新的大街,大街两旁的店面一个接着一个,显现了一点繁荣萌芽的影子。原西县政府办公室秘书是个眼疾手快的人,办事干练,他听说田润叶今晚不准备回原西了,便赶忙安排了一辆车将润叶送回家。</p><p class="ql-block">润叶敲开了窑洞门,是刘志英开的门。润叶和原西县政府的司机摆了摆手,司机便调转车头,鸣了两声笛,走了。</p><p class="ql-block">润叶告诉爸妈今天回来是因为再原西开现场会的,提了一个茶瓶便回了自己的窑洞,窑洞里却没有李向前。</p><p class="ql-block">这时的李向前正在麻将桌上呢,今天的手气真不错,他已经赢了一百多块了,照着这个趋势,如果打到半夜,恐怕要超过二百块了。正在李向前踌躇满志的时候,有人敲门了,门一开,原来是刘志英和润叶,李向前一下子傻了眼了。赶忙连声打招呼,收拾了一下,摇着残疾出了门。</p><p class="ql-block">玩牌的人都是熟人了,大家都知道李向前有个做县长的太太,每逢周末就要回家,所以,到了周末都不去喊向前打牌。为此,大家都笑李向前是个气管炎。当然,话语间不完全是取笑,更多的是羡慕,也夹杂着妒忌。</p><p class="ql-block">现在,田润叶竟然找到了正在赌钱的李向前,他们知道李向前这下完蛋了。他们让在旁边相牌的人顶了向前的缺继续玩,边打边肆意地展开着想象,说李向前肯定要被田润叶抽皮了,说不定以后李向前没有怂胆子玩牌了。大家都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回到窑洞,田润叶狠狠地盯着李向前看,李向前则低着头不去和润叶的目光对接,他理亏着呢。</p><p class="ql-block">“说,你为啥去赌博,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书,要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你倒好,书是从来不读,麻将倒打得热火朝天的。你是想做赌徒啊?”田润叶一直不知道李向前痴迷打麻将,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今天本来是准备给李向前一个惊喜的,没想到李向前却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惊喜”了。</p><p class="ql-block">“润叶,我就是闲着没事,玩玩解闷儿的。又没有玩多大,再说我赢的时候多,输的时候少,总的看来,我是进账的。”李向前低声解释着,还不忘将战绩捎带吹嘘一番。</p><p class="ql-block">“我告诉你,以后不许打麻将了。如果再让我知道了,小心我修理你。”田润叶语气严厉地对李向前发出了警告。</p><p class="ql-block">“凭什么你处处都管我,我两条腿都没了,玩个牌解解闷都不行么?那我还不如去死呢?”李向前大概是意识到如果听从田润叶的,此后将无缘麻将了,他怎么舍得彻底离开麻将,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必须的一部分,没有了麻将他该怎样活下去。</p><p class="ql-block">田润叶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语言过于生硬了,她无意间刺激了李向前敏感脆弱的神经,他忙上前一步,搂着向前的脖子:“向前,不是我处处管你,实在是这麻将不是好东西啊,痴迷进去会毁灭了一个人的进取心的。我希望你做一个积极向上的人。如果你实在觉得闷,你就少玩玩,特别是晚上不要玩,这深更半夜的,熬夜对身体伤害也很大啊。我在去找你的路上,听妈妈说,你经常喝醉酒,你又熬夜又喝酒的,身体弄垮了可怎么好呢?”</p><p class="ql-block">“可是,我这现在不是等于个光棍么,你偶尔回来一次,我也近不了你的身。”向前突然转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了。</p><p class="ql-block">“没羞没羞,你这头脑里怎么都这些花花肠子啊。”润叶叹了一口气,突然间感到很无力,无力到虚空的地步。她把向前抱上炕,帮向前脱了衣服,自己也脱了衣服。</p><p class="ql-block">这一夜,他们亲热了好几次,几次之后,向前突然就哭了,呜呜呜呜的,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位置。</p> <p class="ql-block"> 46</p><p class="ql-block">田润生经过不懈地抗争,田福堂这个做了一世强人、掌控了双水村几十年的爷们终于不得不向儿子屈服,他接受郝红梅做儿媳妇的事实。1985年,润生带着郝红梅来到了双水村。随后,双水村的政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田福堂金俊山均退居二线,金俊武成为双水村新任支书,孙少安成为双水村的村主任。</p><p class="ql-block">我们知道,福堂虽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但他如果不让,他将继续将双水村的村支书做下去,直到他做腻了为止。福堂愿意退下来,他是有要求的,他的条件是让他的儿媳妇郝红梅做上双水村小学的老师。这个要求,在当时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无人能提出异议。对于福堂来说,为了儿媳妇,支书都可以不做了,退得也脸上有光,心安理得。</p><p class="ql-block">郝红梅做了小学老师,润生则在父母和姐姐姐夫的资助下买了一辆四轮拖拉机,干起来走南闯北的营生。</p><p class="ql-block">退下来的田福堂过起了含饴弄孙的生活,现在他是既有孙子又有孙女儿,不再关心那些双水村的是是非非,心宽体胖,气喘的毛病竟不知不觉中好了很多,面色也红润了起来。</p><p class="ql-block">不过,这几天,田福堂的气喘病似乎又有了复发的苗头,他本来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夜里睡到半夜就再也睡不着。</p><p class="ql-block">躺床上睡不着,田福堂推了推老伴儿:“唉,我说润生他妈,我睡不着呢。”</p><p class="ql-block">“年纪大了呗,听说年纪大了,睡眠就变少了,那就会睡不着。”</p><p class="ql-block">“不是啊,我这心里头慌慌的,感到不踏实。”</p><p class="ql-block">“现在孩子们都过得好好的,你有啥不踏实的?”</p><p class="ql-block">“跟你这个婆姨真是说不清,我总感到润生走南闯北的心总是提着。”</p><p class="ql-block">“呃……”听了田福堂的这句话,福堂老伴儿也睡不着了,睁大了两只眼睛,盯着一边的福堂看,她明白福堂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福堂的意思。她不愿意将心里的那份被福堂引出来的担心说出来,她觉得有些事不说出来就是不存在的。</p><p class="ql-block">但福堂可不是这样的,他是当家的,他不仅要说,而且还要解决问题。</p><p class="ql-block">“润生他妈啊,你看郝红梅,自从做了小学老师,整个人多精神啊。我有一次经过田三门口,听到他家孙子夸红梅呢,说郝老师教得好,他最喜欢郝老师了。我听了,心里头那个高兴啊。可惜,我们润生走南闯北的,经常几天才回一次家,听他说,这拖拉机运东西不来事儿,说是等赚点钱要换个卡车。小子有志气倒是蛮好的,但是,这天天走南闯北的,小夫妻聚少离多,而且行船走马三分命……”说到这,田福堂气喘的老毛病是真的犯了,他张开了嘴,急促地喘了起来。</p><p class="ql-block">老伴儿忙伸过手去给他轻轻地拍打后背: “哎呀,你可别操心了,看你喘成这个样子,这老毛病可不能再犯了。”</p><p class="ql-block">“不操心怎么成?虽说这开车子能够赚到钱,可那危险啊,你看向前那样子,如果向前能有两条好好的腿,那该多好?”福堂等一阵喘气过去,又说开了。</p><p class="ql-block">“那能咋办?总不能让润生个大男人整天呆家里啊,那样子不像话,他自己也不可能愿意啊?”</p><p class="ql-block">“那当然不行,我是琢磨着让润生也做个老师,和红梅一样,上班一块儿上班,下班一块儿下班,放假了也一块儿放假。虽然发不了大财,但我这心里头安稳。”</p><p class="ql-block">“这哪能弄得成啊,为了红梅做上老师,你都不做村支书了。再说,这双水村小学现下也不缺老师啊。”</p><p class="ql-block">“事在人为,我们不能总把眼睛放在双水村小学,现在高中毕业生比过去多了,就是缺老师,想做的多了去了,红梅已经做了老师,再让润生在双水村做老师,应该是不可能了啊。”</p><p class="ql-block">“那你这不是白说了么?还是别想了,赶紧睡觉吧。”</p><p class="ql-block">福堂老伴儿本就是个唯福堂是从的婆姨,过去福堂做支书的时候,从来就不和她商量啥事儿。今儿夜里,福堂和她说了这么多,她已经是觉得破天荒了,再说再多,她这脑力是够不着了。</p><p class="ql-block">福堂也觉得和老伴儿再说多少,也是商量不出来个子丑寅卯,索性装着睡着了,而他脑子里却急速地开动了起来。</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他吃过早饭就出了门,骑上他那辆自行车,摇摇晃晃着向原西县城而去。</p><p class="ql-block">我们无法得知具体的情况,但一个重要的事实是,两个月后,润生到原西县教育局人事科上班了,说是没有编制,只是临时性质。润生到底还是没有做上老师,但又和老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摇身一变,成了教育主管部门的一名工作人员了,虽然只是临时的。</p><p class="ql-block">事后,据福堂说,他没有想让润生到教育局去上班,他只是想让润生做个初中老师,就在石圪节中学做个老师。但最后却让润生去了教育局,这大大出乎福堂的意料。这个结果让福堂喜出望外,为此,他特地在双水村大摆筵席,他田福堂虽然不再是双水村的支书,但他田福堂依然是一条汉子,活得蒸蒸日上。</p> <p class="ql-block"> 47</p><p class="ql-block"> 润生对于到原西县教育局人事科上班是个啥态度呢?</p><p class="ql-block">当福堂趁着润生回家的当儿,把他自己活动后的结果告诉润生的时候,润生没有提出自己的意见,这说明他明白老爸的意思,他对于走南闯北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琢磨汽车,至于上教育局上班是捧上了公家饭还是啥的,他倒是不太上心。他现在担心的是,这以后会没有啥机会摸汽车了,这让他无法不莫名的失落。</p><p class="ql-block">事实证明,他的这个担心是多余的,从他到教育局报到的第一天,教育局长就知道了他是田福军的亲侄子,而且是唯一的亲侄子。这教育局长人年轻,是个在仕途上有追求的人,当县委书记武惠良让他设法安排下润生的教师岗位的时候,他就长了个心眼儿,这润生不就是他攀上田福军这棵正潜力无限的高枝儿的绝好契机么?所以,他不能让这机会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他要让润生在自己身边上班,最好就在教育局里。</p><p class="ql-block">润生前脚刚刚进了人事科的门,局长后脚就来喊他到局长办公室。照理来讲,是应该让别人转达通知润生到局长办公室的,而且,作为一名普通的临时人员,即使谈话,也大可让人事科的科长代劳。但局长觉得还是礼贤下士的好,于是屈尊亲自前来了。</p><p class="ql-block">润生倒是没有觉得诧异,他毕竟没有在机关呆过,并不懂得机关的一套规则。他答应一声,便随着局长去了局长办公室。</p><p class="ql-block">局长亲自倒茶:“小田啊,辛苦啦!坐坐坐!”</p><p class="ql-block">“局长,这……”局长的过度热情,倒让润生一时窘迫起来,他没有想到第一天上班竟是这么样的开场白,他有点受宠若惊了。</p><p class="ql-block">“喝茶!喝茶!这第一天上班,咱们随便聊聊家常。”</p><p class="ql-block">接着,局长便问起润生之前干的啥工作,润生一一如实回答。局长显然很高兴,因为他通过这样一次谈话,看出了润生的质朴本性,他还知道了润生有开车的一技之长,这就好办。局长随后决定,让润生只在人事科挂名,而实际上是做局长的兼职司机,这样可以让润生从烦琐的事务性工作中解脱出来,又可以发挥他的特长,更重要的是可以有机会借助润生与田润生的叔叔攀上关系。</p><p class="ql-block">润生已经不自觉地喜形于色了,局长的这个决定对于润生来讲,真的是太英明了,他进了教育局,而且还能摸方向盘,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润生兴奋的呢?</p><p class="ql-block">润生当即答应了局长的安排,连声道谢。</p><p class="ql-block">润生长得清瘦,这点像他的父亲。但与他的父亲有个明显的不同,他对于政治不感兴趣,他喜欢琢磨需要动手的事情,比如汽车坏了,他可以不睡觉不吃饭,非得把汽车修好了才肯罢休。他喜欢修理坏掉的东西,水、电、无线电、汽车等等,简单问题他都能搞定。他也不喜欢勾心斗角,因为他实际上是局长的专职司机,人事科又知道他的来头大,所以人事科根本就没有安排他的工作。没事的时候,他不高兴呆在办公室,而是呆在车子里,或者打来一桶水,将车子擦得一尘不染。这很对局长的胃口,不多话,只做事,领导不都是喜欢这样的下属么?</p><p class="ql-block">局长出去有事,大事小事都喜欢带着润生,一是开车,二是随行,一般的事儿也不需要瞒着润生。局长虽说是局长,但其实也比润生长不了几岁,这日子一长,润生和局长就成了一对好哥们了。</p><p class="ql-block">润生虽然口笨,但他说话实在,他看得出局长是个想法干事也能干得好事的人。因此,他遇到润叶、福军的时候,若是他们问起润生的工作情况,他会顺便夸一夸局长,这正是局长所渴望的,而润生也顺水人情这样做了。</p><p class="ql-block">润生对于局长也是一个招牌,逢到上级来人,都会让润生作陪,局长会不无自豪地给上级介绍润生,说他就是田副省长的亲侄子,似乎让润生陪客,不是他抬了润生的身价,而是润生给了面子抬了他局长的身价。</p><p class="ql-block">总之,润生在教育局是如鱼得水,轻松自在,心情愉快。不久,逢到了一个政策,润生便由临时工一变而成了正式工作人员,而且当上了人事科的副科长。当然,局长也得到了升迁,做上了原西县的副县长 。后来的局长,本来是觉得用一个副科长做司机不伦不类的,但润生说愿意继续做兼职司机,新局长也就同意了。所以,润生副科长依然是个挂名,他的主要工作依然是局长司机。他爱开车嘛,那副科长干起来多无趣哦!</p><p class="ql-block">郝红梅的小学教师也是做得得心应手,她有着做好老师的天赋,课讲起来娓娓动听,教育孩子耐心细致,孩子们爱她,家长们也夸赞多多。后来,国家对代课教师举行了考试淘汰,郝红梅凭着良好的基础和认真的复习,一举通过了考试,成为了一名民办教师,成了真正的半个公家人。再后来,到了1990年代,郝红梅又通过了民办转公办,成为了一名公办教师。当然,这个过程中,郝红梅也通过函授获得高师毕业证书,也算是圆了她的一个大学梦。1993年,郝红梅调到了原西县实验小学,解决 了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1995年,郝红梅又被提拔为原西县实验小学的副教导主任,润生也不甘示弱,则经过几年人事科副科长科长,当上了教育局的副局长,他结束了做别人司机的历史,他自己做起了自己的司机。</p> <p class="ql-block"> 48</p><p class="ql-block">“田局,晚饭有没有好啦,我们爷儿三个肚子已经呱呱叫啦。”坐在桌子边看着儿子和女儿做作业的郝红梅对这厨房的方向叫了一声。</p><p class="ql-block">“马上就好,三宝贝稍安勿躁。”</p><p class="ql-block">厨房里锅碗瓢盆一字排开,已经当上了原西县教育局副局长的田润生卸下武装,系上围裙,正操着铲子炒菜呢,煤气灶的锅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响声。</p><p class="ql-block">在田润生和郝红梅不算短的10年婚姻里,田润生一直把郝红梅当成了宝贝一样疼着。</p><p class="ql-block">在润生刚到教育局上班的当儿,夫妻俩是两地分居,一个在双水村小学,一个在原西县教育局,润生不可能天天回家。那时,家里的家务基本是润生妈做,郝红梅想干,润生妈也不让她干,再说也没有多少空闲干,等到红梅放学回到家,饭已经做好了,就等她吃呢。郝红梅不想做这样的“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儿媳妇儿,她总是在吃完饭之后抢着把碗给洗了。星期天放假,也争着和爸妈到田地里帮着干活。</p><p class="ql-block">后来,郝红梅调到了原西县实验小学,田福堂和老伴儿并没有相跟着来县城,老人们就是这样,在他们能动的时候,他们是不愿意离开家乡融入城市的,除非一个老人去世了或者老得伸不开腿脚了。如此,一家四口的小家庭的家务就落到了郝红梅的肩上。而事实是,润生将家务接管了过去。润生能忙得一手好菜,又能干各种维修的事儿,他上班清闲,只要不是要陪局长下去检查工作或者上去开会,他下班回家也比郝红梅早。郝红梅说啥也不让润生做家庭煮夫,她觉得这是对自己丈夫的不尊重,自己的丈夫是教育局的人事科长,这官儿不算大,可大小是个官儿。润生却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觉得红梅在学校已经是很累了 ,回到家自当应该由他这个上班清闲的人多承担家务才对。在红梅刚调到实小的时候,他们因为这个争执了好长时间。后来,还是润生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分工合作,各司其职,红梅负责两个孩子的学习,润生负责煮饭扫地洗碗洗衣服。这样的分工也是各尽其才,润生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就不是很出色,煮饭扫地啥的都是体力劳动,他干起来乐此不疲,如果现在让他辅导孩子学习,那大概是要了他的半条命了。而红梅是老师,做学生时成绩也优秀,她辅导孩子学习正是专业对口。</p><p class="ql-block">自此,郝红梅能够全身心投入到教育教学工作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各种荣誉纷至沓来,学历提升到了本科,职称评聘上了中级,还提了干当上了原西县实验小学的副教导主任,成了原西县的一名名号响亮的优秀教师。润生当然也在职位不断晋升的同时,学历获得了本科,社会上有着多种提升学历的渠道,这算不上个事,芝麻大点的事而已。</p><p class="ql-block">润生和红梅靠着固定工资,小日子过得平安幸福,虽不富裕,但足以小康,欢声笑语不断。他们自足快乐,诠释着平凡幸福夫妇的简单真实。</p><p class="ql-block">每逢暑假,润生一家四口会去旅游,到现在,这样的暑假旅游连续五年了,雷打不动。他们不选择旅行社,而是自己坐火车或汽车出去,他们不住高档的宾馆,而是选择经济实惠的旅社。他们的生活简约而不简单,平静如水,清澈透明,自然动人。</p> <p class="ql-block"> 49</p><p class="ql-block">金波去找了他心中的藏族姑娘,但没有找到,他不死心,依然是谈一个吹一个,30老几了,还是单身一个。家人一开始还着急的,后来也就有些放弃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p><p class="ql-block">心中有爱,本是好事,可心中之爱如此地熬煎人,则会严重影响一个人的生活和事业。金波顶替父亲金俊海做了邮局司机,但他整天暮气沉沉,他的心都悬在那个远方的藏族姑娘身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金波年龄相仿的姑娘都已经陆续成亲了,不久又陆续成了孩子的妈妈。没有结婚的姑娘和金波的年龄差距越来越大,加上金波的臭名远扬,不少人都把他当成一个怪杰看待,甚至有人认为他大脑有毛病,如此,还有哪个姑娘会看上他呢?</p><p class="ql-block">金波的业余爱好是唱歌,他唱好多好多的歌,有些还是他自己写的歌,但唱的最多的还是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唱得声泪俱下,却不再有人欣赏。别人听到他唱歌,都远远地躲开。</p><p class="ql-block">“唉,金波个神经病又在唱《在那遥远的地方》了。”他们会这样说上一句,然后便不再议论。也是啊,一个神经病,大脑不正常的人有什么议论头呢?</p><p class="ql-block">金波除了唱歌,还会弹吉他,有时是只弹吉他,有时是便弹吉他便唱歌。在夕阳里,身后是莽莽苍苍的黄土高原。金波形单影只,弹吉他唱歌,他真的成了齐秦的北方的狼了。</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日子流逝起来也是很快的,时间很快到了1995年,省电视台举办了个海选歌手的节目——黄土地好歌手。海选歌手是个新生的事物,结果一下子这档节目红了,全国各地都争相转播。</p><p class="ql-block">金波报名参加了海选,过五关斩六将,竟然站在了最后的五强争霸赛的舞台上。在最后的生死一唱中,金波唱的是《在那遥远的地方》,这首歌被金波演绎得凄美动人,金波自己也被自己感动得泪如雨下。</p><p class="ql-block">“这是一首非常经典的歌曲,是王洛宾先生的代表作之一。刚才,我们看到,你唱得非常用心。请问你为什么选择这首歌?为什么会唱得这么几乎失态的地步呢?”演唱结束,便是嘉宾对话的环节,其中有一个嘉宾这样问金波。</p><p class="ql-block">金波步履蹒跚,擦擦泪水,讲述了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当这个故事讲完的时候,台下的观众有不少也流下了感动的泪水。</p><p class="ql-block">“我之所以要参加这样一个海选歌手的节目,我是想通过这样一个具有全国影响力的节目,让那位在我心中活了20年的藏族姑娘能听到我的歌声,我更希望她能听到我心灵的真切的呼唤。”最后,金波向观众和嘉宾老师致敬,下了舞台。</p><p class="ql-block">金波最后获得了黄土地好歌手的亚军,有不少的公司愿意包装他,让他成为一位真正的歌手。</p><p class="ql-block">金波辞了邮局司机的工作,开始做一名职业歌手,他到全国各地参加演出。每次演出,《在那遥远的地方》是必唱的保留歌曲,人们都非常羡慕那位藏族姑娘,羡慕她赢得了金波20年锲而不舍的爱恋,虽然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金波的爱情故事广为流传,已成为金波的一个符号,在那遥远的地方、藏族姑娘,谈论到金波,这便是绕不开的话题。人们也希望那位藏族姑娘能够站出来,让大家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姑娘,那会是怎样的一位天仙般的姑娘。</p><p class="ql-block">然而,时间是无情的,它流过了20年,对于一个青春的人来说,足以沧海桑田。</p> <p class="ql-block"> 50</p><p class="ql-block">1996年农历八月初九,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日子。这一天,双水村迎来了建国以来的第一位百岁老人,她就是孙少安的老祖母。这不仅是双水村孙家的大喜事,也是双水村的大喜事,为了庆贺孙老太太的百岁生日,双水村特地成立了孙老太太百岁生日庆贺筹备委员会,成员包括了现任村干部和卸任村干部,以及村小学校长金成,合计11人。</p><p class="ql-block">按照规定,百岁生日,镇县两级领导都是会到场祝贺的。筹备委员会为了表示正式和郑重,还是给镇县的主要领导发了邀请函,之于到时候是谁到场那就不是村里所能决定的了。镇里来个分管民政的镇长,县里来个民政局副局长的可能性是最大的。</p><p class="ql-block">孙家这一边的主事人自然是孙少安,他现在是大老板了,最近又在省城成立了平安置业有限公司,看样子是准备大干一场 的样子。村里人都说呢,你说孙少安怎么这么能呢,人家上面有个活神仙罩着呢,这个活神仙就是孙老太太,祖坟葬得再好,也比不上人家家里坐着个活神仙啊。</p><p class="ql-block">少安其实现在手头挺难的,经过一年的省城创业,他才知道,这进军房地产和在家里搞砖瓦厂分明就是两回事,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搞砖瓦厂攒下的那点钱拿到房地产市场上,那简直是等于泥牛入海,都听不见响声的。不过,这孙老太太的百岁生日是百年难遇的大喜事,还是咱的嫡亲的老祖母,手头紧也得好好地风光风光,用少安的话讲,要好好地美气美气。</p><p class="ql-block">两天前,筹备委员会开了会,准备在少安的砖瓦厂的晒砖坯的场地上举行生日庆贺晚宴,计划安排100桌,食物的烹制也由少安砖瓦厂的食堂承担。为了营造更加浓烈的气氛。会上还决定在晚宴现场搭建一个舞台,邀请歌舞团演出助兴,这个工作立刻被提醒由金俊海联系他的明星儿子金波负责邀请歌舞团,大家没有异议,孙少安也没有意见,金波是孙少平的儿时玩伴,也是成年后的至交好友,由他负责歌舞团的事,他放一百个心。</p><p class="ql-block">现在,还只是上午,离正式开宴还有不到十个小时,但砖瓦厂的晒砖坯的场地上已经被清理干净,工人们正在到村子里挨家挨户地借桌子板凳和碗碟,另有几个工人在空中架设电灯,而场地的东边则在搭建一个舞台。</p><p class="ql-block">晚上8时,生日晚宴正式开始,随着舞台上的音乐声响起,霓虹闪光灯旋转着发出五光十色的彩色光柱向四面八方照来。这些一生一世在山沟沟里农民哪里见过这个啊,都张大了嘴,被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惊住了。接着,主持人非常愉快地开始了他的晚宴主持,一大通话后,首先邀请石圪节镇的镇党委书记致辞,镇党委书记致辞完了,然后是原西县县委书记致辞。这里要交代一下,原本以为一把手都不会来的,可是大大出乎大家的意料,两级党委书记都心照不宣地来了,这给这一次百岁生日晚宴增添了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双水村人的脸上都有了光彩,双水村的村干部脸上更有了光彩,而孙少安孙少平的脸上无疑是最后光彩的。</p><p class="ql-block">孙少平是昨天就已经赶回来的,惠英、明明、羊子都一同来了,老祖母的百岁生日一定要圆圆满满,缺了谁也不行,即使请假赶几百里上千里的路也要赶过来出席晚宴。除了孙少平,孙玉亭贺凤英家的三个女儿都已经成家立业生了孩子,王满银孙兰花家的猫蛋也结婚生了孩子,吴仲平孙兰香早已喜结连理,生了个儿子都已经上了幼儿园了。双水村的金家啦、田家啦,都已经是小一辈的人儿当家做了主人,后面都跟着一个或者两个尾巴。当然,也有个别例外的情况,比如金波,如今还是光棍一根。唉,时光是个坏东西,它催老了人,时光又是个好东西,它让一茬一茬的新人如雨后春笋般涌来。</p><p class="ql-block">镇党委书记和县党委书记之后,是双水村支书的致辞,双水村的支书现在是田海民,这个承包了孙少安的砖瓦厂的能人,如今是除了孙少安之外双水村的第二号实力人物。现在的时代,一切都要靠经济实力说话,谁能带领大家伙儿致富,谁就是老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原先那种靠喊口号糊弄人的一套早就行不通了。辞去了村支书的孙少安无意村支书的职位,自然村支书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田海民,田海民没有推辞,于是顺理成章,两年前村支部改选,田海民接了金俊武的班,成了双水村新的村支书</p><p class="ql-block">田海民的致辞简短得只有一句话:“双水村的乡亲们,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我代表双水村党支部和双水村村委会向孙老太太致以最热烈的祝贺,祝老太太身体健康,万寿无疆!”这个具有时代性标志的“万寿无疆”让晚宴一下子出现了第一波哄堂大笑。也是啊,一般 的生日,我们可以说“长命百岁”,但今天老太太已经百岁了,那就只能说“万寿无疆”才合适了。</p><p class="ql-block">“让我们举杯,向孙老太太祝寿!”主持人斟满一杯酒,向前一推,台下100桌的人全部起立,面向北边中间的一桌大位上的孙老太太敬酒祝寿。晚宴正式开始。</p><p class="ql-block">舞台上正在唱《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一首祝贺祖国生日的歌曲,用在这个晚宴上有点不伦不类,但话说回来,谁又会注意呢,今天是你的生日,多好,有“生日”两个字嘛。其实也没有人去注意听唱的到底是什么,有音乐有歌声有五彩的灯光就行。</p><p class="ql-block">一曲终了,主持人让一辈辈的后人依照各自的辈分行跪拜祝寿礼,首先是子辈,然后是孙辈,再是曾孙辈,最后是玄孙辈,除了孙家的人,金家的,田家的也依照约定的辈分加入了跪拜的行列。跪拜的每一个都得到了一个金寿大碗,他们将接收到老太太带给他们的富贵平安。其实,今天出席晚宴的每一个人都会得到一个金寿大碗,只不过跪拜的人先得到罢了。事实是,出席晚宴的每一个人都加入了跪拜祝寿的队伍,连镇县两级党委书记也加入了进来,是啊,跪拜这样一位福寿齐全的人瑞有何不可呢,大家都感到荣幸非常。</p><p class="ql-block">虽然祝寿的场面非常热闹,但孙老太太的大脑已经比之过去更加糊涂了,她已经分辨不清谁是少安谁是少平,她的眼睛已经彻底失眠,耳朵也听不见了,她坐在那里接受着后辈的跪拜,脸上露出的却是迷惑。她现在吃得很少,有时晚上根本就不吃东西,今天就是这样,在她百岁生日的晚宴上,她没有吃任何东西。等到跪拜祝寿礼结束后,她就显出了不耐烦要回窑洞休息的意思,孙玉厚边和一桌的人悄悄打了声招呼,背着老母亲回窑洞休息去了。晚宴继续进行,歌声音乐声灯光,和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一直持续到半夜。</p><p class="ql-block">“少安!少平!快来啊!奶奶走啦!”第二天清早,少安妈醒来推了推身边的孙老太太,发现孙老太太已经浑身冰凉,吓得魂不附体。</p><p class="ql-block">是的,百岁生日晚宴的喜悦犹带在每个人的脸上,我们的老太太在她的生日之夜安详离开了。</p><p class="ql-block">“妈!”少安妈终于大声哭了出来。</p><p class="ql-block">迅速地,这哭声混合了更多的哭声,惊天动地,很快传遍了整个双水村。</p> <p class="ql-block">(续写作者武锦华,江苏省东台市五烈镇廉贻小学教师,2021年8月至2023年7月于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小丘镇中心小学支教,2023年8月至2024年7月在铜川市耀州区中国工农红军照金北梁红军小学支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