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爸爸还是走了。</p><p class="ql-block">临终没有一句遗言，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安静的像是睡着了，我摸摸他的手，他的手摊在那，还是温热的，指甲却是淤青的，他的眼睛微微张着，是满怀遗憾，还是心有眷恋，我不得而知。只是姐姐说走的时候泪水蓄满眼眶，大颗大颗的流下来，然后走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村里的老人说，人走后的24小时内是不可以触碰他的身体的，说那时候他的神识还没有完全脱离身体，意识正在经受四大皆空，轻微的触碰，会让死者的灵魂遭受重创，如雷霆电炙般难受，我也不知道我后来抚摸他的手和脸有没有让他遭受痛苦，不管老人代代相传的规矩是真是假，我都十分懊悔我的鲁莽，如果我的无意冒犯让爸爸遭受了痛苦，我可真是罪该万死。</p><p class="ql-block">他在最后病重的时候丧失了语言功能，也已然半年不能自己翻身，失去了自己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劳累别人一定他觉得很抱歉，他临走的时候，是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落泪还是觉得不舍落泪，还是他在人生最后一刻意识忽然清醒，他什么都明白他最清醒也最难过，我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时间在我们的怀念中过去</p><p class="ql-block">我每天睁眼闭眼都会想起他，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终于还是走了。</p><p class="ql-block">他辛苦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也疼爱他的孩子们一辈子，在我们记忆当中，他四个孩子，除了四妹小时候，触碰到了爸爸的逆鳞被打过一次，这四个孩子，每一个，他都不曾舍得打过一下。在那样艰苦的岁月里，他把最好吃的都留给我们，农忙完还要出去打工，努力挣钱给我们更好的生活，供我们读书，在那个贫苦的时代，我们都不舍得读书让他太辛苦，也是因为如此，我没有参加中考，没人知道，当时中考的60元报考费，我纠结了又纠结，痛苦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家里已然一贫如洗，头几天我交了5元的班费，还是姐姐带着我去二孬家借的，这60元要不要交？这60要不要交？交了以后，我考上高中或者中师中专，那么学校要的费用才刚刚开始，费用从哪里来，我知道我那时候学习好，爸爸知道肯定不会同意，他拼死也会让我读书，我做了这辈子我最痛苦也最欣慰的决定，我终于把爸爸的痛苦转变成我自己的痛苦，我在中考前夕如愿的病了，病到不能起床。我理所当然的没能去参加中考，直到爸爸去世，他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当然，爸爸也不知道，直到现在，这个秘密仍然是我的痛苦。</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家里因为母亲的病，和我的病，变成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尽管爸爸拼命赚钱，以我们肉看可见的速度衰老，驼背，却仍然几乎家徒四壁，乐观的爸爸从来没有怨恨过，牢骚过，他一直努力挣钱，他坚信日子会在他的努力下好起来了，他永远在早上起床的时候在院子里大声的歌东方红什么的，爸爸的嗓子嘹亮，歌声悠扬，那时候我们还小，可是那些场景时隔多年依然历历在目，他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来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咿啊吆，他是人民大救星！</p><p class="ql-block">他唱：我家的表叔多的数不清</p><p class="ql-block">他唱：洪湖水浪呀么浪打浪…</p><p class="ql-block">爸爸的声音婉转悠扬，穿透力极强，气势恢宏，情绪高昂，爸爸的歌声啊，带动着一家人的心情，左邻右舍的心情都被爸爸感染啦。甚至前街的表姐趴在墙头上探出头来告诉我们说，啊，小二咂！我们经常早上起来就听见我二舅在唱歌呢！</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晚上黑一点的时候，如果爸爸老远的哼着歌的声音传过来，我就知道爸爸就要到家了，我就一点也不害怕了。也正是因为没电的缘故，爸爸晚上回家怕吓着我们，进到院子用是大声咳嗽一下，提醒孩子们爸爸回来了，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他病的再也出不去屋。再也下不去地。</p><p class="ql-block">岁月一点一滴的溜走，在不经意间回头，你甚至看不到来时的路，快的让我们都来不及在下一个路口挽留。但是那些温暖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春天的时候，爸爸一边放羊一边给我们弄回来叫哈来海的野菜，告诉我们不能碰，会扎人的，说只有告诉它：哈拉海，你别蛰我，回家给你舀碗汤喝，它才会不扎你，那时候我觉得新奇极了，一边念叨着一边用妈妈刚出锅的滚烫的米汤浇上去，再去摸，咿！真的不蛰人。</p><p class="ql-block">夏天的山杏刚刚长够个头，和雨后清脆的地瓜，秋天的吃起来流口水的酸不溜，颜色鲜艳的枸杞，长着蒜一样的外表的百合，以及现在已经很少见的彼岸花。爸爸放羊或上山干活回来，老远的就喊：孩子们，快出来啦，看看爸爸给你们拿啥好吃的啦，我们姐妹几个就欢呼雀跃的争先恐后的往外跑。从窗户往外跳的，从草垛里跑出来的，我们都停下手里的游戏去追逐爸爸，我们知道，爸爸的兜里永远有各式各样的好吃的，</p><p class="ql-block">冬天的时候，爸爸给我们用水梢做冰灯，用废弃的钢珠镶嵌在修好的木头上给我们做冰尕，给我们用废旧的衣服做成抽冰尕的鞭子，下雪了漫山遍野的出去打野兔，所以我们的童年是快乐的，并不曾因为贫穷而丧失了快乐。印象最深的是一次爸爸出去打工了，远远的托人给我们捎回来礼物，我们打开来看，是用输液管制作的花，漂亮极了！我们都高兴的手舞足蹈。直到现在，这依然是我至今为止收到的最漂亮的礼物，无可替代。</p><p class="ql-block">爸爸性格开拓明朗，为人慷慨仗义，村里大事小事，谁家儿子分家，婆媳矛盾，红白喜事，都是找爸爸过去协调。爸爸还当过村长，据说爸爸当时得村民拥护，积极要求入党，他是可以当村书记的，后来被平庸的村干部阻挠，终不能够，好在爸爸并不太在意，他以他的威望依然继续热衷于主持上下村的红白喜事，家长里短，到他年长的时候，基本上村下村这样的事情也都是他来做，他也乐意帮忙，爸爸是个德高望重的受人尊敬的人。他去世了，几乎全村的人都来吊唁，爸爸起灵的时候，天还黑着，哭声呜咽一片，我想，爸爸走的时候，应该是很欣慰的。以他的性格他应该是乐呵呵的说，你们哭啥啊，嗨，每个人最后都是要走的嘛。</p><p class="ql-block">这个星期我再回家的时候，炕上没有了爸爸，院子里也没有，我也没有特别的难过，我知道爸爸走了，但是应该他也没有走，只是你去学校，他去赶集，你回家，他去地里，他永远都在，只是这一生你们再也不会遇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