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知青进城历险记

吕丁倩

照片摄于1975年12月， 包头东河区， 背景是包头宾馆， 在包头艺术馆附近。

我在包头固阳县忽鸡沟公社下乡， 知青们大多来自包头市。我村的知青回家时，我常跟着进城，有时还住在她们家里。

我到包头去并没有特殊事情，到东河图书馆查看是否有好书，到新华书店逛一下，买几张革命样板戏名信片，看一场风靡全国的朝鲜电影，有时拜访认识的老师，以此消遣一下，舒缓苦闷的心情。

山沟里的孤寂生活，无疑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恐惧。包头城市的喧哗可以弥补这一心理需要。但是，在包头居无定所，缺乏安全，让我体验到不同的无奈和另一种恐惧。那几年在内蒙的流浪，确是一段难以描述的人生历劫。

1.

七十年代中期，包头社会上戾气深重，治安不稳定。青少年结帮打架，偷窃抢劫已是名声狼藉。如果身边带着值点钱的东西，一旦被他们盯上，很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偷走，或抢走。他们明目张胆地肇事，无人敢制止。

我出门穿戴像个男生，远离杂乱陌生的人群。稍有风吹草动，我便吹起口哨来，意在传达信息：我是男生。在山沟里练就的技术，曾经是我的骄傲。我吹口哨悠扬有力，中气可足呢。但是在包头，这些小伎俩无法保护自己。几次陷入险境都超出我的预料。幸亏我运气好，得以逃脱厄运。这些可不是危言耸听，是我的亲身经历，如今回忆起来，仍然觉得五味杂陈。

1976年五一节，我在东河公园给堂妹们拍照。离开公园前，把刚买的120海鸥相机放在背包里，斜挎在肩上。在公园门口汽车站等车时，我警觉身后有动静，一把按住背包，照相机还在。扭头一看，有个高个头男青年把手从我的背包里疾速抽出去。他像个小丑一样，挥动双手跳起来，嬉笑着，朝我做怪脸，旁边的人们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一转眼，他钻入人群里不知去向。我知道这些人一贯结伙偷窃。一路回程，我又气又怕，把背包挎在胸前，双手紧紧地抱着。

2.

惊险的事情总是防不胜防。有一次因有事出门，天刚黑，我骑自行车沿东河区较热闹的大街，往粮食局车队和饲料公司方向去。 过了宾馆，行人稀少，路灯渐疏，我不觉地放慢速度，犹豫是否该返回去。这时，有人骑车忽然出现在我左边，对我说，“跟我走哇，去那边。” 我瞥了一眼，说话的是个男青年，东河区口音。他的头朝着左边歪一下，示意要我跟他转到另一条路上去。那时候，我身穿绿布制服（假军服）戴着棉帽子，口罩，土色围巾绕脖子。他怎么认出我是女孩的呢？

天寒地冻的缘故吧，路上很冷清，大概快到大街的尽头，前面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漆黑。至今我依稀记得前面的小路通向东河区二里半，那一带偏僻，没有路灯，住家也很少。

我不予理睬，佯装没听见，踏着车子，一边紧张地想该怎么办。那人骑的车子渐渐挨近我的车，他企图说服我，看我没回答，就催促起来：“哎，走哇，走哇么。” 一边试图拦阻我的车子，把我逼到人行道边。我顾不得害怕，四处张望，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我抬眼见右侧前方有灯光闪烁，那是街道右边的一座小楼，好几扇窗户有灯光，我忽然意识到，那是包头市群众艺术馆，我曾经在此参加过学习班，有人住在楼里。

恰似小说里的场景：在森林深处迷路时，见到守林人的小屋。我心里一热，趁势跳下车，毫不犹豫地推着车子朝小楼走去。楼里的门厅亮着灯，楼梯口停放着几部自行车。我觉得更踏实了，把自行车拎起来走上台阶，推开大门，把车停在门厅里锁好。

歹徒在暗处，肯定在盯着我。我要让他们误以为我住在这里，死了这条心。但我在亮处，不敢回头，不让他们看清我随即，我快步登上二楼，然后三楼，站在楼道里听了一会，没有人跟我进来。常驻艺术馆的徐老师在反右以后，从北京作家协会发配到包头市。他的房间开着灯，我敲门进去。徐老师很高兴，聊了一个多小时我才告辞。楼外寒风凛冽，街上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在此守株待兔吧。我蹬上车赶快返回住处，一路没有陌生人骚扰。夜间再也不敢轻易出门。

3.

还有一个历险故事，颇有戏剧性。有时我还把它当笑话。

在漫长的冬季里，包头的大街上覆盖着一层永远融化不了的冰雪。自行车碾过的痕迹，马车辗压留下较深的沟道，路人的脚印，纵横交错地铺满了大街。骑自行车很艰难，经常发生车祸。

立春之后， 虽然早晚气温还很低， 中午的阳光会让人感觉到一点阳春的气息。1976年2月， 我在包头市逗留几天，借了自行车，特意等到中午时分才出门。正午的太阳照在地面上，能融化一点路面上的冰。

我骑着车子从xx大街，右转上xx大街，靠右边顺着人行道往前行。街面上还有斑驳的冰块。大街左侧是包头图书馆。不远处的右侧是包头市一中， 包头闻名遐迩的重点中学。

路过包一中时，正值中午放学，学生们潮水般涌出校门，涌到街上。我立刻减速夹在人流中缓慢前行。没料到，一群十几岁的男生从人行道跑到街上来， 大摇大摆地横穿大街。我急忙刹车， 轮子在一块冰上哧哧地打滑， 车子斜倒了，前轮碰在一个男学生身上。由于我已经减速，急刹车时轮子的冲力很小， 碰在人身上也不过是蹭了一下衣服。 那男生停下来，没说什么， 我跳下车也没说什么， 准备推车步行。

不料， 那群学生中冲出一个小个子男生， 抓住我的车把， 不许我走， 一边喊叫： “不行，你撞人了！”。

我愣了一下，回驳说我早就刹车，车倒时碰了他一下。这小子一脸凶相，蛮横地说：“我看见你撞上他的！是吧？ ” 他朝那男生使着眼色， 又朝我叫喊。有两个男生应合着也叫喊起来。那小子个头不高，却非常强悍。他不依不饶地用双手抓住车把的横档。两腿夹住前轮。我被拦路打劫了！被撞的那个男学生看上去比较老实，一声不吭。看热闹的多起来，围住了我和那几个男生。

我心急如焚，猜不透他要干什么，难道要抢走自行车吗？ 这是借来的。我脑袋里飞快地转着：这家伙是个领头的，普通话带点东北口音，不是东河区的。 而我说话有南方口音， 明显不是东河区本地的。

前面不远处，在大街斜对面，耸立着好几幢大公司的家属楼区。这家伙很可能住在那片楼房区。二冶，铁路局等大公司单位有些子弟仗着家境优越，专横跋扈，打群架名声在外，我早有所闻。

我琢磨春节刚过不久，包头有个风俗，春节年初互相登门拜年。满街车流不断，拜年的客人络绎不绝，谁能记得哪个来拜过年的？大年初一拜年的更是关系密切，不外乎亲朋好友。

我脑袋里划过一道闪电，盯着这小子脱口而出：“我认识你，我去过你家，见过你” 话音一落，我自己也傻了。

那小子一惊，瞪着我竟然不说话。

我豁出去了，说道：“大年初一，我跟我姨到你家拜年，我见过你。” 我的口气十分肯定，可心里突突乱跳。

嗨， 真灵，那小子脸上顿起疑惑，眼里那股凶气立刻消失，而我还是一副理直气壮，不可欺负的架势。对峙足足几秒钟，那小子像只鼓鼓的气球被针锥扎穿了一样，噗地泄了气。他紧抓车头的两只手松开，退后去，转身就走。旁观的那几个男生，本来愣着没再出声，都跟他溜走了。围观的人们也散开去了。

我倒是后劲挺大，推着自行车还朝他后背高喊了声：“我回去 —- 告诉我姨！”

午时的阳光照在地面上，融化着路面残留的冰雪。地上铺满了冰渣，我的车轮子碾过去，溅起一点泥水。

（完）



东河区的大街，背景左侧， 大面包车的后面是包头市群众艺术馆。

原创文/吕丁倩

图片/网络

照片/吕丁倩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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