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尽（3-3）

法律与人生

【随笔】

农儿（3）

刘哲峰 撰

陈尔的大胆设想正好迎合了渭洲城官员只图政绩不计后果的思 维模式。很快，陈尔征得蒲城卤阳湖 505 亩盐碱地，在美国买了两架飞机，注册了腾龙航空公司，搞起了飞行表演。

紫农坐在陈尔的飞机上，一会儿直上九天揽月，一会儿倒冲地下 喊爹。前面晴空万里，后面五颜六色的彩带随风飘荡，好像月中嫦娥在为他翩翩起舞。紫农太高兴了，时间完全颠倒过来，白天看星星，与嫦娥共舞，晚上搂美女通宵达旦，仿佛自己遥遥欲仙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八零一班同学毕业30年了。八零一班 在西安的几个同学组织了毕业30年同学聚会。刘大年等几位西安同学落实经费，找宾馆，布置会场，忙得不亦乐乎。

开会那天，全国各地的同学和几位辅导员老师都来到会场就座。此时，紫农冒冒失失进门，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宣布开会。在同学们顺座次轮流发言中，轮到蒋大龙发言时，紫农突然站起来说：“请龙书记员给大家讲话，大家鼓掌！ ”搞得蒋大龙很不自在，同学老师们 也感到莫名其妙。其次就是陈尔发言当中，紫农站起来带头鼓掌。大家心知肚明，这是紫农在有意巴结陈尔。此次聚会的彩头，最终落在刘赫身上。刘赫是最后一个发言的， 他向大家背诵了他在鄠邑看守所写的题为《初冬悟花》的散文，这篇 散文用古诗词组合而成，把他在看守所时的失落、惆怅、豁达、坚强 表现得淋漓尽致。刘赫背诵的起伏跌宕，行云流水，美不胜收。最后他高声诵颂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颂毕，同学们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几年又过去了，乌市的洱少提前退休了。他来到西安。蒋大龙帮洱少买了一套内部职工房，化言在省公安大学当校长，把洱少聘为反恐教授。刘大年、刘赫时不时请洱少吃饭，开车陪洱少在西安郊游玩耍。洱少感到西安同学太好了，邀请西安同学吃顿饭，以表他的感谢之情。

宴会地点是蒋大龙安排的，洱少、刘赫提前到了，紫农、化言、蒋大龙、牛宝等几位同学也来了。刘赫说：“洱少难得有机会当主宾请客，就请洱少做主位首席吧！”紫农偏要坐主位首座。牛宝说：“那个位置是挨枪的位置，有人持枪行凶，一推门，一梭子弹，正好打在对着门口首席的位置上，吃顿饭，命丢了，何必呢？ ” 可紫农说小时候家里穷，虽然他家辈分高，可村里无论谁家过事，总把他安排在犄角旮旯。母亲为此哭过几次，对他说，等你长大了，无论谁请客，你都要坐上座，不能让人瞧不起。所以，无论谁说什么，我今天也要坐在上座这个位置上。

紫农坐定后，蒋大龙看紫农右腿下面血淋淋、亮晶晶，好像骨头露 在外面，不敢挨着紫农坐，坐在隔一个位的座位上，然后问紫农：“右 腿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让陈尔的飞机门夹着啦！” 紫农说：“牛皮 癣，用手抠的！” 赫赫又说：“你头发一边雪白，一边漆黑，很容易 让人错把你当阴阳人，剃了吧！留个光头，倒也利落。”化言说：“那不行，头发剃了，那眉毛怎么办？现在有的女子纹身，利用下身的生理特征，纹成一只蝴蝶，照片刊在画报上，非常好看。紫农眉毛雪白且密且长，如果纹两只蝴蝶，对着蝙蝙起舞，那该多好” 。大家哄堂大笑，齐声叫好。

这次请客，洱少花了大本钱。带了两瓶茅台酒，鱼翅、鲍鱼、海参按位全上。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席间，大家又谈起陈尔，刘赫说，他前天看过陈尔，航空公司破产了，所有东西都被法院查封了， 陈尔和老婆都上了失信人名单，陈尔人也病了，现生活很困难。紫农听后说： “这事我不知道啊！前年，陈尔找我，说他在延安搞红色教育培训，我还给了20万块钱呢！” 说完，觉得不妥，改口又说：“ 陈尔生活是小事，以后我每月给陈尔几千块钱，保证陈尔过得去” 。紫农刚说完，洱少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对紫农说： “希望你记住今天 说的话，陈尔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和没有工作的儿子他妈，你也一起养着。大家为紫农班长的慷慨干杯！ ”说完，洱少一饮而尽。

紫农喝多了，散席后，他稀里糊涂回到家，躺在床上，想着大学 时期他穿着格尔给的绿衣服，戴着绿帽子，同格尔一同出去郊游。走着走着，绿衣服变成长袍马褂，绿帽子变成爪皮帽，他自成了上京赶 考的举人。路过一个庄园，看到他心仪的同班女同学诗意，变成一个小姑娘在庄园的梨树上摘梨。他触情生情，一首五言诗油然而生：姑娘本性奇，上树去摘梨，风摆腰身动，露出白肚皮。诗意听罢，不加思考，反唇相讥道：举人性不正，上京不得中，家中你的妻，天天让人嘲。正如诗意所言，紫农上京考试未考中，回家把途中遇见的情况给老婆仔仔细细讲了一遍。老婆听后大惊失色，一首打油诗脱口而出：今日遇神仙，猜破我机关，丈夫出门两个月，我和隔壁老张睡六十加一天。紫农听罢，火冒三丈，一纸诉状，将老张告上法庭。开庭那天，在法院门口，碰见了本家兄弟二蛋，二蛋问：“ 农哥，做啥呢？ ”老农答：“打官司。”二蛋问：“原告还是被告？ ” 答： “原告。”二蛋回： “原告好啊！ ”紫农气愤地说：“好个屁，你嫂子被人睡了。”

走进法庭，老张已坐在被告席上。法官宣布开庭，原告紫农发言， 他告老张的案由是侵犯交配权。紫农是法律专家，大讲交配权具有专 一性和排他性，他从猴子争王，狮子称霸，斗得遍体鳞伤，你死我活，目的就是为了取得交配权。他从战国时期马陵之战、长平战役、巨鹿 之战，讲到解放战争辽沈、平津、淮海战役，再从中国讲到两次世界大战、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和现在的俄乌战争，这些都和动物争雄 一样，都是为获得或保住交配权。这一切都是老张不遵守交配权法律 规定引起的。坐在被告席上的老张被紫农吓得直冒冷汗，低着头，等待法律的惩罚。

这时法官制止了原告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他向原被告宣布，有三个问题要问。第一个问题，请问原告：“你老婆与老张睡觉有证据吗？ ” 答：“有，我老婆的打油诗为证，一共61天，每天一次，共计61次。”法官把脸转向被告，没等法官问，被告连连点头称是。

第二个问题，请问原告：“你请求赔偿数额是多少？ ”答： “每次1000元，一共61000元。”又问：“你知道名鸽、名犬、名马的配种价值是多少吗？一次不低于10000。老张是名人，一次1000低不低？ ”法官又说：“在法庭调查结束前，你都可以改变或增加诉讼请求。”紫农明白法官的意思后说：“我把一次1000改成一次10000行吗？ ”法官说：“行！ ” 提醒书记员记录在案。

第三个问题，请问被告：“公猪和母猪交配是谁给谁钱？ ”答：“母猪家给公猪家钱。又问：公羊和母羊配种谁给谁钱？ ”答：“ 当然是母羊主人给公羊主人钱。”再问： “那你和原告老婆睡觉谁应给谁钱？ ”被告老张恍然大悟。法官又说，在法庭调查结束前你可以提起反诉。

被告老张站了起来，连声说：“我反诉，我反诉”。最后，法官宣判：判决原告（反诉被告）老农给付被告（反诉原 告）老张交配权益费人民币61万元。还没等法官宣判完毕，紫农站起来大声喊道：“我不服，我要上 … …。”睡在紫农身旁的老婆见紫农满头大汗，嘴里喊着我要上，以为紫农要上厕所，摇醒紫农，紫农这才知道刚才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紫农虚惊一场，告诉老婆不上厕所，当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老张来了，约紫农去打麻将，紫农对老张不理不睬。 老张问明缘由后给紫农说：“我们都这把年纪了，我连自己的自留地都种不了，哪有能力承包你的责任田。再说你老婆的盐碱地拖拉机都犁不动，我这老牛怎么行呢！”老张又说：“你做这个梦的原因就是你拿了格尔的衣服和帽子，特别是绿帽子，这是你的心病，格尔死了多少年了，总因为这套衣帽找你麻烦，你要把心病消除了，也就不做这样的梦了”。

当天下午，紫农让老婆去纸花店订了一套纸制绿衣服，糊了一个 直径80公分的大檐绿帽子。第二天一早，带着纸糊的绿衣服，将绿帽子架在轿车顶上，开车来到学校后面的烈士陵园，把纸糊的绿衣服绿帽子烧了，并向格尔烧了很多纸钱，说了很多好话，从此，老农再不做自己老婆和人睡觉的梦了。

就在洱少请西安同学聚会的第六天早上，洱少给刘赫打电话说陈尔去世了，刘赫问什么时候的事，洱少说昨天上午在渭州医院。刘赫不相信，打电话给化言。化言说陈尔确实死了。刘赫问： “是自然死 亡还是意外原因？ ”刘赫又说：“前几天我去看陈尔，陈尔还说他检查 各项指标都很好，怎么说没就没了。我怀疑陈尔的死有意外原因” 。化言说刘赫：“你别胡说，我看了视频录像，是在医院里因抢救无效死亡”。 刘赫听后大哭，骂道： “都是这狗日的飞机给害的，都是让窜腾陈尔转产开发太空这帮人害的！ ”于是，流着眼泪，用手机给陈尔写起祭文来。刘赫与陈尔是大学同一宿舍室友，对陈尔了解甚深。他从陈尔儿时顽劣、大学放荡、从军英勇、地产辉煌、飞机离谱写到最后的艰辛凄凉，真情实感，一气呵成，写完后，发给同学化言，请修改更正。化言看后，连声叫好，说这不是刘赫哭陈尔，这是诸葛亮哭周瑜啊！于是将此祭文转同学群共祭。

此祭文发出后，有三千多人阅读留言，为陈尔赞叹惋惜。八零一 班同学看到祭文后，感同身受，纷纷跟帖悼念，并将陈尔过去的照片发到群里，缅怀陈尔。西安的刘大年等同学专程去渭州现场悼念，连过去经常批评陈尔的蒋大龙也亲自去渭洲送花圈慰问陈尔家人。唯有在陈尔兴盛时与陈尔同吃同住的紫农未见踪影。陈尔去世的当天，紫农就得到消息。刘大年夜邀他一起去渭州吊唁，他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去。

紫农表面上好像不关心陈尔的事，其实他心里非常沉痛，一个人在学校后面的烈士陵园的角落里，化纸焚香，大哭一场。他和陈尔比亲兄弟还要亲。就在陈尔埋葬潼关老家后第七天晚上，紫农梦见陈尔了。风清月高，人鸟寂静，陈尔打着竹板，顺着节奏，一字一板道：洱少请你去喝酒，你曾当众夸海口。一月给我几千块，这事你说有没有？随着竹板节奏，紫农也一字一板地回道：有有有，有有有，那天我曾夸海口。一月给你八千块，兄弟你可放心走。紫农说完，陈尔微微一笑，不见了。紫农也随着陈尔的竹板声，安然入睡了。

陈尔死后三期刚过，因为两个小儿子抚养的事，儿子娘找到紫农， 哭哭啼啼，很是凄惨。就在那天晚上，在凄惨悲痛的秦腔曲牌声中，陈尔随风飘荡到紫农床前，陈尔用苦音慢板唱道：我生前最亲的大兄长，死后要托事两桩。一是债务未还偿，二是俩儿和他娘。紫农泪流满面，用沙哑浑壮、沧桑高亢的箭板接着唱道：俩儿是陈家根苗你把心放，犹如我老大亲儿郎。娘要嫁人随他去，守孝不嫁我收房。唱罢，一阵清风吹来，陈尔走了，曲乐散去，留下的只有紫农的歉疚和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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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哲峰2023年12月9日于海南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