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朋友的妈妈五孃孃摔了一跤,有点严重,往后的日子只怕是要与轮椅相伴了。印象中七十多岁的五孃孃一直精灵康健,没成想,上了年纪还要遭受这等劫难。问其原由,竟然是垫着矮凳装香,一脚踏空,跌了个人仰马翻!</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朋友同我摆得最多的就是他妈五孃孃,他坚信成年后的顺风顺水都和他妈妈的一世虔心有关,这么多年以来,他把五孃孃当宝护着,当佛敬着,他的孝心令我敬佩。突发的意外让朋友男儿泪目,愧疚难当,使我共情,莫名地伤感。</p><p class="ql-block"> 在朋友家蹭过好多次饭,五孃孃每每细声细意,超越了慈祥。一个人,一盘菜,一碗饭,躲在厨房里,独自品尝。这样的情景常常让我不安,朋友看出了我的心绪,总是大大咧咧地解释“别多心,我娘好着呢,打记事起,她就是这个样。”日子久了,我也就客随主便,渐渐习以为常。</p><p class="ql-block"> 十六岁那年,心性内向的五孃孃嫁给了性子火爆的五满满。人们都等着老五家鸡飞狗跳的好戏看,没成想,在外头蛮狠得像头犟牛的五满满进得家门时就变成了生产队里养的那几只羊。也许那个时候,那里的人们,不晓得用相敬如宾去评判,只看得见,上工时,自己抢重活的五满满时时处处却怕累着了他的婆娘。五满满在外头受了气时,五孃孃除了几句小心翼翼的劝慰,就是不声不响的端上茶水,盛上饭,噙着泪水相对无言。偶尔也会引来五满满貌似嗔怒的不满:“抬脚怕踩死只蚂蚁的娘们,迟早有被当软柿子捏的时候!”只不过,等到二天日头升起,五满满又把牢骚忘得精光。</p><p class="ql-block"> 五嬢嬢过门时,除了带来了箱笼嫁妆,还带来了她打小就耳濡目染,她娘虔心的信仰——礼佛敬香。在那个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这也算是颇具奢华的念想了。五满满竟也由了她,利用休工的时光偷偷摸摸破些竹签,上山耙些栗树叶,放在锅时炒黄,再用石臼捣成粉末,和水成糊,一根一根转得像模像样。日出日落,五孃孃不敢明面地点得烟雾缭绕,堂屋里从此总是飘绕着淡淡清香。日复一日,不曾间断。</p><p class="ql-block"> 分产到户那年,我的朋友降临了人间,五孃孃难产,到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捡回了条命,只是听接生婆说,她再难有生养。五满满喜喜悲悲,悲的是断了生一窝的梦想,喜的是总算是个带把的。五孃孃嘤嘤地劝:“他爹啊!莫伤神,一切都有定数,这次危难是我的劫数,我母子平安是菩萨保佑呢!宝命带富贵,生下来就有呷不完的白米饭,你该快活啊!”五满满慌乱地应承:“哈婆娘,晓得了啦,我快活着呢!”心里却无声地嘀咕:“你晓得个啥,没有好政策,你有饱饭呷?”</p><p class="ql-block"> 朋友四岁那年,一个人偷跑到秋收过后的稻田里玩耍,玩得累了,爬进草垛睡了个天昏地暗。五孃孃找遍屋前屋后,挑遍水塘牛栏,就是没有朋友的踪影,这可是塌了五孃孃的天,心急忙慌敬香问卦却是险与不险模棱两可之间,请来村里的打时先先,一番掐算,信誓旦旦地说没有危险,才稍稍稳住五孃孃那颗焦急的心。邻居们举起灯笼火把组织了搜寻的队伍,朋友的名字在夜暮里被一声声唤起,终于唤醒了梦中人。五孃孃拥儿入怀,可劲地扇着自己的脸,偷瞄着长喘气息的五满满,满脸的亏欠。打这以后,除了平时每日的燃香礼佛,初一,十五,五孃孃又燃起了长香,五满满不置可否,少不更事的朋友觉得拱得像桥的长香,燃起来真好看!</p><p class="ql-block"> 朋友不是读书的料,却心灵手巧,多才多艺,尤其生财有道,初中毕业没几年,就把家操持得殷实有加,五孃孃依然敬着她的香,朋友从未提及她娘是否有过亲言教诲,但他总是提及从她娘身上学到了谦恭,善良与忍让。他承认他信命,但他从不忘记去打拼。不便探究冥冥之中是否真有定数,至少,五孃孃虔心的执念于她而言,成了她今生今世不可或缺的传承和信仰。</p><p class="ql-block"> 朋友从村里搬到了镇上,再从镇上搬进了县城,在我眼里,时运之解,莫过于勤奋,机遇和时代的完美融合。无论在镇上还是县城,朋友都给他娘留着敬香的地方。遭此大险之后,他把门口装香的竹筒改矮了,方便五孃孃转着轮椅也能够得着地方。</p><p class="ql-block"> 五孃孃出此意外,看她时,她告诉我,说这是她一生该有的最后一次生灾,我相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