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个季节乡下原始森林里的橡子树落果了。</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住在外婆家时，年轻的姨姨们会从山上背回家一麻袋又一麻袋的橡子。</p><p class="ql-block">然后把它们像大米似地倒在自家的豆腐桶中。</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反山的原始森林（林场山）那一带特别多特别多那种巨大的橡子树。</p><p class="ql-block">那边的古老的大树下，到处落满柴子（橡子），苦子（苦槠）和栗子。</p><p class="ql-block">三姨说，到那边就只管拿锄头把落树下地面的橡子扒成堆堆就行；到那边就只管拿麻袋去往袋里装就行；到那边就要多少有多少，你只管背的动就行。</p><p class="ql-block">我妈九姐妹，三姨是我所有姨中，山上动作最利索的，不但爬山飞快，到了山上，总能三下五除二立刻就安排满自己带去的几个口袋子，然后又立刻开始帮一起去的姐妹装满他们的口袋子，再麻溜地将它们背回家。</p><p class="ql-block">每次回到家，三姨总会亢奋地讲述当天山上遇到的那些宝贝。她说话时眼睛雪亮，整个人都在发光：“那边的宝贝呀，柴子呀，栗子呀，满地都是呀！葡萄呀，柿子呀，满树都是……就是拿不动呀！”</p><p class="ql-block">每一位听到她说这样话的人，都会被感染到立刻两眼放光想立即马上一刻不等就跟着她上山去摘。</p><p class="ql-block">丰收的秋季，大山就像个无比富裕的财主，要啥有啥。</p><p class="ql-block">除了各种橡子，还有野葡萄，野柿子，野猕猴桃，野红葡（野山楂），还有黄狗卵子（八月瓜），冷饭宝宝（南五味子），还有沙柑（这个野瓜子还未知学名，形状很似猪腰子，外皮紫红，打开里面是奶油一样的白色果肉，口感软糯香甜，它是所有野果子里最罕见的，也是所有野果子中最好吃的）。</p><p class="ql-block">可惜当时我小，不能上山。对于三姨描述的那些无比诱人的画面，小小的脑袋只能自己脑补臆想，总是幻想自己也跟着姨们上山了，然后那边满山满山的野果子随便我摘，那满地满地的野橡子野栗子随便我扒随便我装装装。</p><p class="ql-block">可惜那只是幻想，除却幻想之外，我每天能做的就是挑几只最大个的柴子插个牙签做成陀螺。一边坐在门槛上拿着陀螺玩转转；一边从姨姨们出门那一刻开始便眼巴巴地等着她们从山上归来。</p><p class="ql-block">并不是我有多贪吃这些野果子，相反我还并不十分愿意吃。这就好比钓鱼的人并不十分喜欢吃鱼一样。</p><p class="ql-block">唯唯喜欢的就是，爬高山，征服森林，发现野果子，发现野栗子，开始只发现了一棵，哇～接着又发现了一大片全是，硕果累累，沉沉甸甸，摘也摘不完，装也装不下，背也背不动，摘到疲惫，然后非常不舍地看一眼还留在山间树上的那些野果子，累憨憨地把已经装进袋子的这些整回家的这整一个寻找征服惊喜无处不在的上山摘野果子的过程。</p><p class="ql-block">为了有天我自己上山，在那个小小的时候，我小小的脑壳里就记住了，乡下的各座大山都各叫什么名字？都各在什么地方？哪座大山多哪些野果子？去这座大山有几条小路可走？走哪条小路最快到达。</p><p class="ql-block">以后，我所有的童年时光，都是上山摘果下河摸鱼，夜晚抓特务；喂鸡喂鸭喂兔子，掘蚯蚓翻毛蟹捡鸡蛋；都是在快乐无敌中度过。</p><p class="ql-block">前几天看网上有人在做柴子豆腐，想起小时候外婆做柴子豆腐的样子。</p><p class="ql-block">今天有空，和同村的小伙伴走过外婆布满蛛网灰尘的老房子，再往林场山走去…</p><p class="ql-block">其实之前也去过几次林场山，</p><p class="ql-block">有一次穿了个白裙子去那边摘杨梅，摘了杨梅便往裙摆里放，用裙摆兜回了一兜子大又甜的杨梅，最后裙摆被染紫红色，回家我妈给了我一顿青竹拂晓笋干汤。（普通话翻译，我妈用细条青竹抽了我一顿）</p><p class="ql-block">一次去看满树满树的野柿子。</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去找兰花。</p><p class="ql-block">这次就去找橡子。</p><p class="ql-block">山间小路上，迎面碰到三个背着锄头的男人。</p><p class="ql-block">他们似乎去挖冬笋，其中一个熟悉。</p><p class="ql-block">“XXX”</p><p class="ql-block">我立刻认出了，当头那个是我小学中学的同学。</p><p class="ql-block">好似几十年不见，我惊讶地叫他，他吃惊地望着我，他不认得我了。</p><p class="ql-block">“你是谁？”他不认得我。</p><p class="ql-block">“你不记得啦，我们是同学呀！”</p><p class="ql-block">“同学？哪个？”“哪个啊？我不记得了！”他真不认得我吗？</p><p class="ql-block">“小学中学都是同学呀，XXX，你记性真差！”</p><p class="ql-block">“小学中学？”</p><p class="ql-block">“那是陈古百年前的人，我怎么还会记得？！”</p><p class="ql-block">“陈古百年……”？！</p><p class="ql-block">看他瘸着的那个腿，行走似乎比以前利索，比以前好多了。但是头发两鬓有些微白，脸上有些皱纹，下排牙齿落掉了一半，显得如此老态。</p><p class="ql-block">XXX没有因为我喊他，而停下脚步来跟我说话，反而加快了他原本带残的腿脚加快往山深处赶。</p><p class="ql-block">他不记得我了，但我对他的印象特别深，</p><p class="ql-block">读中学时，他一直被其他同学霸凌欺负，他不敢反抗，时刻谨小慎微。他知道每次遭遇霸凌，若去告老师，反会惹来老师一顿责骂，会招致霸凌他的孩子更加一顿毒打。</p><p class="ql-block">并且我很清楚地记得他那条腿若不是某老师当时特别的关照，是不会瘸的。</p><p class="ql-block">中学那段岁月对于XXX 来说，是黑暗炼狱难熬的。</p><p class="ql-block">留守儿童，住校生，条件差，慢班生……</p><p class="ql-block">贫穷落后的地方，家长们长期对于老师都是无差别无上限的尊重。导致个别没节操的老师把自己各种不顺的情绪在学生身上肆意发泄，对于家里条件差成绩又差的孩子有恃无恐地宣泄自己的变态刻薄。</p><p class="ql-block">XXX断腿后，又被分在慢班，他虽然拿到了中学毕业证书，但没有读完中学就入了社会。入社会后，勤勤恳恳学了门手艺，赚了些钱在大镇上买了房子娶妻生子。按理说这样也算踏实安定。怎么会这么快两鬓斑白，牙齿脱落呢？！</p><p class="ql-block">同去的小伙伴说，XXX同学家里老妈瘫痪，全靠家人照顾，他自己又得了一种病，时常会发作，家里日子艰难。</p><p class="ql-block">得知如此，脑海中莫名地出现，鲁迅《再见闰土》中年迅哥儿再见中年闰土的画面，虽然我不是迅哥儿，XXX也并非闰土，时代更替，现在的生活没那么惨。但相同的是，我和XXX也是从少年相识，现已中年。</p><p class="ql-block">再见，我认出了你，你假装不识我，慌忙擦肩而过。凝固的空气中，中年迅哥儿回忆着少年闰土手拿钢叉奋力刺猹的画面，那是多么生动，那是多么美好和令人向往。但眼前人却是中年闰土被生活压垮，凄凉木讷，老态纵生，遇见熟人躲之不及。</p><p class="ql-block">迅哥儿感叹自己这些年也在苦苦追寻自己的生活，为了生活奔波，从未停下。在奔波的路上，本以为日子还很长很久远。遇到曾经的伙伴，突然停下，回首童年少年那些美好的画面虽然清晰但却也已遥远……</p><p class="ql-block">这次林场山之行没有完成，因为大山比以前更荒了，也似乎更远了，小伙伴累到不行，她几次都怀疑我走错了道，几次劝我放弃，于是我也没有了再往前的劲头，最后我们就放弃不再往前。</p><p class="ql-block">林场山，野果子，老橡树，成堆成堆地堆满外婆的老房子，外婆在熟练地磨着豆腐，三姨在亢奋地说果子，我在扳着手指头盼着自己赶快长大。</p><p class="ql-block">这些深刻在记忆里的记忆，无数无比美好的画面，都只定格在了儿提时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