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畔之四（小说）

星空

　　我们觉得满脸横肉的师傅的话过分了，别说小眼睛女师傅想撕烂他的嘴，我们也想揍他不仅仅因为这个。爱说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的体育老师刚好在旁边，他表情严肃地对满脸横肉的师傅说：“有些话你可不能随便说，得有事实根据，要不然就是蓄意诬陷，那是要负责任的。”满脸横肉的师傅听了不再支声了，默默的走到一边去了。体育老师说出了我们想要说的话，我们觉得心里一阵畅快。这个满脸横肉的师傅，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体育老师除了他那不太标准普通话，我们听得不习惯外，我们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他上的体育课让我们在锻炼中体会到趣味。在不冷不热的时候，月光如水的周末之夜，他见我们在操场上瞎胡闹，就组织我们到小松树林里玩抓特务游戏。他让我们中的极少数扮作特务，其余的扮演解放军。游戏规则很简单，扮特务的同学先到林子里躲起来，然后扮解放军的同学分头去寻找。扮解放军的同学，如果被扮特务的同学偷袭到，就得躺在地上等别的同学来解救了才能行动，否则就一直这么躺着。这是一些胆小的同学最害怕的，试想一个人夜晚的树林里，月光下的树林里影影绰绰，一个是很害怕，即便是胆大的同学，时间长了也非常着急。游戏开始前他让我们自愿报名扮特务，那些胆大的同学纷纷报名，确定了特务人选就开始游戏。不少扮解放军的同学被特务偷袭后，没等解救就又行动了，违反了规则他就质问为什么，有的说害怕有的说着急，他就说：“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像你们这样，如果上了战场，肯定是逃兵。还有，着什么急嘛，没有耐心是什么事也干不好的。”

体育老师在分校的这一年还有一个美好的设想，那就是建一个田径运动场，其中有标准的四百米跑道。当他把这个设想跟分校负责人一说，分校负责人表示怀疑：“这可能吗？”他满怀信心地说：“当然有可能！”接着他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他已经选好了田径运动场的具体位置，就建在那片长满小松树的长岭岗上，利用那里的黄土与石头，再利用高中初中学生的力量，只需极少的投资就把田径运动场修建起来。他还对分校负责人说：“修建田径运动场，是响应毛主席“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号召的具体行动，让学生们参与，也是一种很好的劳动锻炼，这也非常符合“开门办学”精神。”分校负责人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也很有可行性，当场应允修建田径运动场，然后召开教职工会议统一思想，作出田径运动场修建决定，动工前又开了全校师生员工动员大会，调动各方面的积极性，全力投入到田径运动场的修建中。学校动员大会刚结束，班主任老师又召集我们开班会，重声修建田径运动场的重要性，要求我们一定要尽心尽力，积极肯干绝不落在其他班级后面。田径运动场动工的那一天，体育老师对我们大家说，我们未来的田径运动场的最大特点是，修建在有一定的坡度的山岗上，如果要降低坡度到一个水平面，那工程量就太大了，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那么多的土石方靠我用牙锄挖箕畚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所以我们不降低坡度，把跑道修成一高一低两条直道，而两头的弯道则修成斜坡道，跑步比赛时上坡会影响速度，而下坡则会加快速度，两者均衡一下对比赛成绩几乎没什么影响。最后体育老师有点开玩笑似的说：“我敢说，我们的田径运动场修成以后，是绝无仅有的，在我们国家乃至于世界也是唯一的。”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我们大家也跟着笑了。

田径运动场修建的分工明确，教职工和高一高二初三年级的学生，负责挖掘与挑运土石，初一初二年级的学生负责到河边捡鹅卵石，以备铺垫赛道。之后的日子里，我们的劳动课时间几乎都用在了修建田径运动场上了，星期天我们也不休息去山岗上为修建田径运动场出力。就连住我们寝室隔壁的穿旧军装的师傅与被劳动改造的师傅，还有劳动课老师都表现得非常积极，和我们一样坚持不懈地参加修建田径运动场的劳动。被劳动改造的师傅对我们说：“修建一个田径运动场好，你们就有了更好的锻炼身体的场地，对增强你们的体质大有好处。”当然我们之中也偷懒的出勤不肯出全力，职工中居然也有偷奸耍滑的，我们知道的就有满脸横肉的师傅与大眼睛女师傅，他们总能找到客观理由，或有事或身体不舒服，尽量逃避修建田径运动场的劳动。我们打心眼里瞧不上这样的人，好在我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积极肯干的，不少人可谓是披星戴月的干，好多时候天未亮满天星斗，就有人甩开膀子干得正欢，月亮升起来了还有人在那儿继续干着。几个月过去在全校师生员工的共同努力下，一个特别的田径运动场建成了，体育老师的美好设想终于变成了现实。不久又举行了第一次分校体育运动会，同学积极报名参加比赛，空前激发了同学们对体育运动的热情。我们认为体育老师为我们办了一件大好事。

我们没想到在我们热火朝天的修建田径运动场时，戴鸭舍帽的师傅与小眼睛女师傅出事了。对此我们有点震惊。他们在发电机房里那个的时候，被心怀鬼胎的满脸横肉的师傅跟踪发现，然后报告了分校负责人被抓了个现行。分校负责人分别找他们谈话，戴鸭舍帽的师傅始终一言不发，小眼睛女师傅则一直不停的哭泣，搞得分校负责人很是恼火。那年月生活作风问题是大问题，尤其像戴鸭舍帽的师傅与小眼睛女师傅这样的，双方都有家室就更为人们所不齿。我们也想不通他们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干出这种事情呢？！戴鸭舍帽的师傅和小眼睛女师傅都是分校的临时工，后来不知是学校辞退还是他们主动辞去，反正他们一起离开了分校。再后来听人说小眼睛女师傅跟原来的丈夫离了婚，戴鸭舍帽的师傅也逼着老婆同自己离了，小眼睛女师傅心甘情愿的，随戴鸭舍帽的师傅到农村生活。我们想他们之间是真的动了感情。不久以后我们又看到令我们有点震惊的事情。那是个星期天的上午，我们一起来到砂石公路边，看到被粗绳子五花大绑的被劳动改造的师傅，正被几个武装人员押上一辆卡车，被押上卡车的还有隔壁苗圃的，那个又黑又壮的大个子。我们清楚的看到挂在他们胸前的大牌子上，写着“老右派分子某某某”和“现行反革命分子某某某”，我们不理解的是，那个大个子怎么就成了现行反革命了呢？！听说他们将由武装人员用卡车送到县城，参加那里的公审大会并游街示众。说真的我们对这些真的一点也看不懂。

那一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的大。那天从傍晚开始就刮起了很大的北风。因为太冷我们吃过晚饭没有去教室上晚自习，我们待在寝室里听着怒吼的风声，门和窗户被风吹的啪啪作响。我们冷得受不了就上床钻进被窝里，还是感觉不到多少温暖。不一会儿有同学喊：“下雪了！”我们听了马上跳下床挤到窗户边看，只见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下着。我们真想穿上衣服开门扑进雪花中，可是我们寝室那扇双合木门正对北方，我们根本不敢开门，害怕那大风把雪花吹进我们的寝室。我们在窗户边仅看了片刻，冷得瑟瑟发抖赶紧又回到被窝里。我们的被子不怎么厚，很难抵御这样的寒冷，于是我们想到了烧火取暖。寝室里除了双层木床和竹编床垫外，几乎没有可用来燃烧的东西，我们找到好几个搁在床下放鞋的粗木头，然后把放箱子的床上的竹编垫子拆开来，弄成一小节一小节的用来引火，先将竹节堆在寝室里的空地中间，浇上煤油炉里的煤油，划着火柴点燃烧一会儿，再架上粗木头要不了多久，粗木头也燃烧起来，烟雾顿时充满了寝室，尽管很呛人却暖和多了。等到粗木头燃烧完毕，仅剩下通红的一堆，烟雾也散尽了，我们已经感觉很暖和了，但我们不敢马上睡觉尽管睡意已浓，都盯着火堆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们被一阵紧急的敲门声惊醒了，可我们谁都没有答应，外面的人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着，好一会儿才有个同学爬起来把门打开，雪竟然堵住了半个门，一阵寒气冲进来，那同学被冷得跑回去钻进了被窝里。原来刮了一夜的北风下了一夜的雪，我们寝室的门正对北方，所以走廊上堆起了半人高的雪，敲门的人是昨晚值夜班的分校负责人，他喊来几个人将走廊上的雪铲除了，然后走进寝室对睡在床上的我们说：“我敲了半天门，你们也不答应一声，真够吓人的，我们还以为你们被冻坏了呢！”我们还是没有回应，他又说：“你们赶紧起床吧，不要再睡了，起来活动活动要暖和一些。”不久我们都起床了，到外面一看才知道昨晚的雪下得真大啊，地上山上屋上雪白一片，就连树枝上也堆满了雪，不少枝桠被雪给压断了。

我们的教室门口有一个小斜坡，斜坡上的雪已经冻起来了，课间休息时有个胆大的同学，像滑雪运动员那样从上向下滑，最后平稳地停了下来，其他同学看了纷纷效仿，有的滑得好有的却摔倒了，引得围观的同学大笑起来，班主任老师在一旁也跟着笑，那个带头滑雪的同学一次比一次滑得快，最后因为滑得太快了，重重的跌倒了半天爬不起来，班主任老师也吓得赶紧跑过去扶起他，他说头晕班主任老师马上把他搀扶到教室里坐下，过了一会儿他说头不晕了，班主任老师才放下心来，并严肃的要求同学们不要再滑雪了。当天晚上半夜里，那个同学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我们爬起来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看见一个影子朝他床边轻轻走来，他又说该不会是鬼吧，我们说他胡说八道，是白天滑雪把脑子摔坏了。第二天是星期天，有个同学说他家有个亲戚，就在离分校不太远的地方，并说到了他亲戚家能吃到好吃的，我们几个就随他一起前往。他之前去过几次他亲戚家，对到他亲戚家的路比较熟悉，可今天一上路他就傻眼了，白茫茫的一片，往日熟悉的路看不清了，好在大致方向还辨得清，于是我们为了那点好吃的，毅然决然踏着雪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我们是半上午出发的，在雪地里不知兜了多少圈子，直到半下午才找到他亲戚家。他家亲戚非常惊讶我们的到来，一连声说道：“你们这些孩子，这么大的雪天，还往我们这儿跑，多危险啊！”我们又冷又饿他家亲戚让我们上火桶里取暖，然后去厨房给我们下面条。几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桌子上，我们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们发现每碗面条下都卧了两个煎鸡蛋。我们风卷残云般很快将煎鸡蛋和面条吃个精光，如果再来一碗我们也能吃得下。不过在那个物质馈乏的年代，他家亲戚能给我们每人来一碗面条卧鸡蛋，就已经相当不错了。之后我们又烘了一会火桶，就起身准备回学校，他家亲戚不放心亲自送我们回去。回到学校我们看到班主任老师在我们寝室，见到我们非常生气地说：“你们跑那儿去了，这么大的雪天，到外面有多危险，你们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万一出了事，我怎么向你们的父母交待？！”班主任老师要我们每个人都写一份深刻检讨，保证以后不再犯类似错误。接着班主任老师又开班会，要同学们以我们引以为戒，大雪天绝大容许私自外出乱跑。分校负责人知道了这件事，也引起高度重视，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声明在大雪天气的日子里，没有学校的批准任何人都不得私自离开学校。我们心里非常清楚，学校这也是为了我们的绝对安全。 好在这场大雪之后只下了几场小雪，几场小雪之后又是连续好几天大晴天，把雪也融化得差不多了。分校负责人私下里对班主任老师说：“老天有眼，要是再接连下大雪，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不久就放寒假了，我们在分校一年的劳动学习生活，也就结束了。即将离别的时候，我们这些来自县城的学生，与当地的学生有种依依惜别之情，为此我们有的买笔记本有的买练习簿，互相在对方的簿本上写下留言以作记念。那些女同学居然还哭了，而我们尽管有些不舍但还不至于流下眼泪，因为我们认为自己也算是个男子汉。还是那辆带车斗的拖拉机，先把我们的行李送到县城里的县中，然后又将我们送回县城，只不过开拖拉机的不是戴鸭舍帽的师傅，我们还真有点想他和小眼睛女师傅，当然我们也舍不得离开住我们寝室隔壁的被劳动改造的师傅，在我们的眼里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