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爆发以来,知识分子被诬为“臭老九”, “老九”一词源于元朝,元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元制,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老九”前面还要加一个“臭”字,这是对知识分子的蔑称,因当时知识分子被排在“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之后,成为社会最下等的阶层。“文革”中,许多专家、学者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 当时流行的一句话就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学校停课闹革命,学生戴着红卫兵的袖标,四处张贴大字报,批斗所谓牛鬼蛇神,反对“师道尊严”。“老三届”(63、64、65)学生直至1969年才开始分配工作,幸而父亲当时是年轻教师,属于革命力量,才免遭厄运。但父亲和同事们从事繁重的农业生产劳动,摒弃知识和技术,荒废了学业和业务。这种劳动直至1977年底始废除。<br> 文革初期的狂热风暴过去之后,197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遵循毛泽东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指示的号召,教育领域也开始进入“复课闹革命”时期。为解决“文革”后期全面复课的师资欠缺问题,省革委要求山西师范学院在雁北地区办一个师资训练班,培训高中师资,为期5个月。学校革委会选中父亲参加。虽说,终于又可以站上讲台,但此时,我尚不足一岁半,母亲又要上班,一个人带孩子困难重重,父亲有些顾虑,同事陶本一叔叔特地登门说“家里的事情他帮着照顾”,还有部分同事也说可以帮忙,父亲这才打消了顾虑,决心挑起校革委和军宣队交给的重担,为实践毛主席的无产阶级教育革命路线而奋斗。<br> 师训班小分队先集中学习“老三篇”,2月继而赴山西武乡参观由武乡中学改成的五七大学和蟠龙公社九年制学校,当然这些都是“文革”中的产物,随后去河北师范大学和山东师范学院学习办师资训练班的经验。父亲认为办好师训班要突出政治与上好社会主义文化课,简与繁,少而精,教与学,以学为主,兼学别样。1971年3月7日夜十点半,师训班小分队正式出发,赴朔县师范学校开展工作。<br> 朔县恰好位于内外长城之间的塞上地区,周围群山环绕,地理位置雄奇险要。朔县师范学校原为教会学校,教堂为哥特式建筑,有保存完好的雕像和壁画,色彩艳丽,形象生动。游廊穿堂连接,青堂瓦舍俨然,林木成行,校园在当时来说是比较漂亮的。父亲住的仍是平房,条件相对简陋,但父亲丝毫不在意,只要能满足工作即可。朔县三月天气酷寒多变,时而大雪纷飞,时而北风卷地,只有队队南归的雁群,昭示着春天就要来临了,白雪却嫌春色来得太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教堂尖尖的塔顶,变成了白玉笋,笔直地刺向苍穹。群山白雪皑皑,如浮云端,远处的长城则逶迤盘旋,诉说着历史的沧桑。<br> 山西朔县师范学校由教堂改为的图书馆,哥特式建筑。该教堂始建于1879年;1900年在义和团运动中被焚毁;1913年由意大利籍神甫(P.Antoniun.Eippizone)主持依地重建。“文革”中十字架被换为红五星。 朔县师范的平房内,师训班的老师们正对教学计划展开热烈的研讨,关于培养目标、组织领导、教学体制、方法大家争论不休,经过三天的讨论,最后由父亲执笔制定了计划。师训班的生活是艰苦的,顿顿窝头,蔬菜只有白菜和土豆,不见半点荤腥,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父亲对工作的热情,语文班的政治工作员尚未上班,为了学员能够迅速安定下来,父亲主动安排他们的住宿,为学员烧炉子、送煤炭,和他们一起清理荒芜的“柏树院”,(文革中荒芜,此时为语文班住处)周末参加义务劳动,真正和工农学员打成一片。 50多年后已废弃的朔县师范学校旧校址柏树院内百年柏树仍苍翠欲滴,我禁不住想阅读它那1971年的年轮 师训班的教学具有那个时代的特点,毛主席教育革命路线教育,贫下中农忆苦思甜,积代会代表讲话,这些政治教育成了开班的必备环节,教学则以批判作品为主。在教学中,教师之间发生了激烈争论,一种意见认为一些工农学员学习期满后,不一定能胜任高中教师,其理由是根据一两次谈话后得到的印象。父亲则认为这些学员政治觉悟高,学习刻苦,虽然基础差一点,经过不断的学习,大部分是能够胜任教学的。<br> 父亲的教学任务很重,一个人几乎承担近一半的教学工作,但是上级又将编辑《师训简报》的担子压在了父亲身上,父亲有些畏难情绪,但转念一想,多承担一些工作是为人民服务,为党的教育事业服务,多承担一些工作是应该的,心里又释然了。繁重的教学任务和编辑改稿工作使父亲不敢休息片刻。<br> 夜幕降临,周围的村子早已黑黢黢一片。由于晚上经常停电,父亲只好打着手电筒备课、改稿。屋外寒风凛冽,朔风惊树,残雪乱山,北风如刀从门缝、窗隙钻进屋内,小小的煤炉在寒冷中挣扎,那随时欲灭的火苗瑟瑟发抖。寒风侵肌入骨,父亲不由得裹紧了他那新做的中式大衣,呵口气至握笔的手,伸展了冻僵的手指,继续奋笔疾书,直至耗尽了电池。长河渐落晓星沉,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又到来了。父亲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此时,传来一阵“梆梆”有节奏的指节叩门的声音,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语文班学员马君送来一张毯子,他说:“伍老师,炕太凉,垫着坐较好。”父亲推辞不掉,只好暂时收下。<br> 毛主席著作单元、鲁迅及其作品、样板戏单元、散文单元,课程一步步进行。其中分析《开顶风船的角色》时,在这批学员中第一次采取课堂提问方式,有少数学员还不适应。时间飞逝,学员们在逐渐成长,昔日的教堂,变成了学习的课堂。听着朗朗书声,父亲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广州市越秀区一德路石室圣心大教堂门外,几个青年学生第一次看到哥特式建筑不由得被吸引住,和熙的南风吹动着衣襟,其中一位打趣道:在这里做神父一定很有趣,另一位接着说“那一定是老庄”(老庄:庄益群,同班同学,现中山大学退休教授)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快点吧,赶不上文化公园的展览了”,从旁经过的一位女同学大声提醒大家。没想到十年之后,居然是自己站在了教堂的讲坛上,不过不是以神父的身份,而是人民教师。听众也不是基督徒,而是中学教师,传授的不是圣经而是知识。“当当当”,上课了,钟声越过教堂尖尖的塔顶,飘向遥远的群山,似乎与时间融为一体。如果有时光穿梭机的话,能否听到那远去的钟声呢?<br> 广州市越秀区一德路石室圣心大教堂 1971年7月21日父亲在朔县师范学校后面林荫道留影,白杨挺拔的身姿,伸向远方 1971年7月21日师训班教师在朔县师范学校后面山坡留影 1971年7月21日父亲在朔县师范学校校园内留影,左一为王宗礽,左二为父亲,右一为王学争 师训简报全体工作人员合影。二排左二为父亲 山杏花 塞上春迟,四月虽寒衣未减,但春天蹒跚而来,朔县师范校园内树木花草已开始发芽,山杏花开得最早,清丽而脱俗。丁香的新叶开始长出,学校养的几箱蜜蜂也倾巢而出,花丛中到处可见它们辛勤的身影。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河水向东蜿蜒而去,千万朵浪花依旧亘古不变,黄土地上新的希望在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