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坡

岁月留痕

故乡的地形，从西南的平洼地带开始往北有一道坮塬，上得坮塬往北往东，地势越抬越高。耕地一家挨着一家一个生产队连着一个生产队，一直到最东头时，却是三面环沟了，而最东头的地就叫东咀，北面的沟叫北沟，沟道里有我们生产队的几十亩沟坡地，有一条羊肠小道曲折婉延，顺地势而下，并分支于两边各层台田坡地，延伸又延伸，却终也没有一条能够通到沟底，因为沟底又是别的生产队的地了。

这块沟坡地，贫瘠又僻背，离村子有六七里路，面积也不大，人均仅能分到一分地，没有上下沟的路，只在沟坎处踩了一条小道，坡陡路窄，人免强可以通过，地势陡峭干旱少雨靠天吃饭，一年一种一收而且收种比附近的田块都早那么几天，但是在贫穷到温饱的过渡期中，再瘠薄的土地都值得珍惜受到重视，也都孕育着希望蕴藏着美好！这块土地上的犁耧耙耱、春种秋收、劳务作业，姑且叫作“赶坡”吧！

我家人口多，在沟里分了七八分沟坡地，其中两小块刀把形的地还算平坦，而一块下大上小的扇形地那么大呀，而且陡的那个程度远超过三十度。那时候，大哥一家单分另过，二哥在部队服役，三哥在建筑队打工，所有这些活计就落在父母身上，而我只能算做小工了。

每年放暑假后七八月间的某一天，在某个凌晨，父母就会把我从被窝拉起来，匆匆的洗漱一下，然后我们带着干粮提罐水，披着月色数着星星，去遥远的沟里“挖坡”去。那时候家里没有钟表之类计时器，我上学主要靠母亲看月亮走势判断时间来叫我，或者是听公鸡打鸣而定时，但我放假了去挖坡，为了在一天之内早早干完这些活，母亲总是在睡醒一觉自觉时间差不多了，就会唤醒父亲和我，有时候我们到沟里已干过一阵活了东方才泛白，天才慢慢亮了。这块地上长满了芦苇、香附子（三棱草）、打碗花、刺蓟等等杂草，而芦苇香附子蔓延的速度会很快，因此每次挖坡都要尽可能的淘深淘干净根，可是疏松了土壞它们却越发的疯狂，总是事与愿违恶性循环，还加大了劳动量，但父母却不以为然，干劲很足，精心伺弄那块地，不惜时更不惜力。那时候我小，干活没韧劲没耐性，总是没干上一阵儿就去歇息，或借口喝水吃馍，逃避劳动，父母也会迁就我。中途歇息的时候，我会去崖边上摘一种类似于草莓的野果子吃，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我也会采一些野花野草，满足一下好奇心；我更会眺望远方沟底，看河道婉延曲折流向远方，听人家鸡鸣犬吠此起彼伏，看阡陌纵横道路交错，看野兔被猎狗追逐，看炊烟袅袅飘浮于村落人家，间或会去黑牛沟听阴风怒号看旋坑怎么形成……而当夕阳西下霞满西天的时候，父母也会干完活计，虽然疲惫不堪却也心满意足，带着我踏着落日余晖愉快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深翻深挖的沟坡土壤经一两个月的太阳爆晒雨淋后，会更加的熟化宣软疏松，于九月二十后父母又会拉上我去沟地种麦子。我们会推着独轮车，装上麦种、肥料、锄镢钉耙等农具，当然水和干粮也是必不可少的，天不亮的时候就出发了。到地里时，首先由父亲和我撒肥料，母亲撒麦种，母亲心细麦种撒的均匀，父亲有力气撒肥料更合适，我也就打个下手。然后用锄、镢来锄地掩埋，平地那块儿要用钉耙捣平，而坡地却是不用，因为稍有起伏凹凸还能起到蓄水保墒作用。等到太阳正午或稍偏西的时候，我们就干完这一切安然的回家了，从此就是漫长的等待默默的祈祷，祈祷风调雨顺，祈祷来年会有个好收成。

经过漫长的冬春季节后，于五月二十前后，麦子熟了到了收获时节了，这时候我们就多了三哥的加入，因为工地干活秋麦农忙时他们也会停工放假的。三哥自小言谨话少，但干活却是心细又麻利，在工地是一等一的工匠，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我们会借来架子车，去很远的沟地收麦子。架子车放在沟口平地处，我们走下去割麦子，人多力量大，往往很快就会割完。其间我跟着三哥学会了捆麦子，又紧实又整齐，然后父亲与三哥一人背四五个麦捆、母亲和我一人背三个麦捆，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慢慢的走上沟口，等到背完所有的麦子时，整个人就累的腰酸腿疼人乏马困了，但是看着丰收的喜悦，觉着这一切也都值了。装车绝对是一门技术活，心窍好手巧的，会把车子装的又饱又满、宽窄合适、前后平衡，拉起来又稳又轻省工又省力，常见路上有翻车的、麦捆掉落的、互相呕气抱怨的，我就会因有三哥而自豪，我也因此学会了装车绑绳，到目的地时绳子轻轻一拉麦捆就会自然散落，心里好惬意哟。

长年的精心侍作，沟坡地一年比一年更能长庄稼了，由开始收获不足一车，慢慢的可以收获一整车，两车，有时我们也会种一季油菜，以调节倒茬，在那个年代很是让人心满意足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解决了温饱问题，沟坡地耕作太过辛劳收获甚微，逐渐被人们放弃被人们淡忘了。听说后来被一商人承包种植核桃，听说从东咀修了下沟的道路，听说那里将被开发利用，听说商人扔下了一个烂摊子走人了……听说而已，我却没有亲见，但沟坡地的耕种却撒下了我们的汗水收获了希望，当年赶坡的林林总总给我留下了美好的记忆，永远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