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的美篇

水寒

珍珠层粉厂纪事

/张丽娟

父亲，一直走在奇思妙想的前沿。十一二岁文革批右，他身为贫农出身担任班长强烈抗议写文章批斗右派同学，而且主动要求和右派同学一起接受批斗。

厂子，筹建办公室不大，并且是租来得，办厂子的人是我父亲。一块白底红字的招牌，挂在芭茅园路二层小洋楼一楼正门面中框，招牌上珍珠层粉厂筹备处几个字鲜艳夺目。

几张机床崭新的小马银光闪闪，铺满地板三角蚌壳内层莹滑，简陋的大厅瞬间高端亮厰。六七个员工聚在一起，听厂长讲解贝壳的构成原理，最里面一层有珍珠亮泽的可打磨提取珍珠层粉，外层可研磨成骨粉做成猪饲料添加剂补钙。工人们开干了，小马达轰鸣声里，锋利的砂轮片打磨得骨粉香气弥漫，砂轮激发水花纷溅，磨出浑浊的粉浆盖住水泥地板的粗糙。“”孩他妈，你快来看，珍珠层粉磨成啦，不枉费你在上饶学习一个多月”，父亲鼓凸的大眼珠里溢满笑意，几根稀松寥落的胡须，随着瘦削无肉的下巴骨颤动。初秋微凉的风略显灼热度风的温度取决于内心冷暖。

父亲的人生格言：“脚步是丈量梦想的刻度尺，路的长度通往成功”。孱弱病痛没有耽搁脚步前行，他谋生创业的同时兼顾子女的闲情雅趣，绿皮车轮滚动轨道哐当哐当的声响交织着车厢里人声嘈杂。他心里盘算着事情日程安排“一定要挤时间拐道吉林省辽源市铁路中学，帮大女儿看下她的文友赵洪涛，俩小姑都书信往来好几年了”在铁路中学和赵洪涛见面后，爸爸的脚步一刻不停歇，星夜兼程奔鸭绿江畔洽谈采购河蚌。三角蚌裹在湿漉漉的厚棉絮浸润里，东风大挂车拖载到长江流域。

鄱阳湖水产资源丰富，当地渔民传承铜钩铁网界蚌的生活习俗壳薄脆肉质含水量大生命耐受力差的鼓肚蚌多得烂大街，蛏子等小个头杂壳占比少，形性扁平个头特大肉质紧致的三角蚌甚少。大个头三角蚌坚硬的外壳和紧致的肉质，且贝壳内层梅红色珠光，是种植珠蚌的上乘品种。鸭绿江盛产三角蚌，采购调运到鄱阳湖适应新水系。一九八九年，江西养殖珍珠还是首开先河，浙江诸暨和湖北种养珍珠已初具规模。老陈短胖身材圆脸庞眉宇间充满和善喜气，领着清秀帅气的儿子出征，他和我打招呼“小姑娘，放学了，今天在学校学了啥”吚呀软糯越剧调调。江浙跨越，初次来瑞洪的小陈略显水土不服，双腿和身上泛出小红疹子。瘦瘦高高的李表情凝地瞧着小阵说道“这么帅气的小伙子，你要及时上大医院检查，莫不是白血病吧”，可把小陈唬得坐立不安。安徽男孩小赖子十六七的样子，皮肤偏黑憨厚老实，大热天非要坐在澡盆里泡澡。小赖子说他们赖姓为双姓（彭姓即是赖姓代指）“张哥，你儿女双全，真幸福”。几年后，我收到小赖子一封来信，表达对张哥的悼念。李带着恋人梅姑娘一起，年青人打情骂俏齁甜得发腻。我妈妈擅长做菜，蚌肉清蒸，辣炒，盐制晒干等多种烹饪方法，香气四溢馋得人流口水。嘴巴特会说话的李每天吃饭就呱唧呱唧对我妈一通夸赞“嫂子，瞧这菜，色香味味俱全。嫂子，你厨艺堪称一绝。”

租来的瓦屋隔瑞洪综合厂一条窄窄的巷子。廊檐下和门前小院子一拉溜摆放条形长桌，地上二十多个大圆澡盆里装满河蚌。请来帮工的附近邻居罗国仂等人，一边调节游标卡尺松紧，检测受珠母蚌的尺寸规格；一边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师傅们侃大山。“你们家在哪个县，你们怎样学会种珍珠的。”穿白大褂的师傅分工配合，把河蚌固定在台面架子上，拿虎口钳相似的开口器张开蚌口，薄薄的斜尖刀轻轻从蚌肉唇口韧带取出长条状薄片，置于厚厚的玻璃片，斜刀片切成小正方形，传递给身旁的搭档镊子团成圆形，钩针送入另一只河蚌腹腔肉膜里着床。卡尺，钳，镊，刀，叉轮番登台。师傅们有条不紊地给河蚌做手术。河蚌的命运出水入水跌宕起伏，河网袋束缚短暂的自由，白色细塑料绳牵扯吊挂吃水深浅。受珠母蚌负痛入水孕育珍珠，供膜的河蚌在被人剥取蚌肉后废弃。

物尽其用，人尽其材，如何充分利用资源，尽力还原事物美好本质。父亲凝望着堆积如山的蚌壳沉思。谋定而动，思路决定出路。他联想起在医院就诊时曾用过珍珠粉，酿酿着干一场大事。父亲在医院买来两盒珍珠粉，仔细阅读盒内说明书，小心翼翼打开瓶口木塞子，轻轻倒一撮珍珠粉于掌心，凑近用鼻子嗅，拈一指肚纯白滑腻的粉末，送入囗中用舌头细细品嚼。

捡几块蚌壳刮取内层，集拢轻舞飞扬的粉末品鉴。“有啦，和珍珠粉一个味道，我们可以办珍珠层粉厂，填补省内空白”，父亲用坚定的口吻告诉我们。

筹划一件大事不容易，办药厂要有技术和经费，他揣有的贫穷无法垫高理想的基石。他眉头紧蹙在房间来回踱步，拖鞋吸拉着地板发出令人焦燥的磨沙声。连续一个多月家里被沉闷压抑的低气压笼罩。爸爸重重的捶击办公桌，激动得跳起来大声叫嚷：“捋顺思路了，按照这个步骤策略进行。我回村里找守尖叔要个守良叔联系方式，你去上饶在守良叔家住一个月，让他托人带你学药学理论技术。”万籁俱寂的秋夜被父亲的大嗓门吼开豁口。家里座机电话握抦摇得发烫，“喂，您是某某吗？喂，我想改天登门拜访，向您讨教些问题。寿开公，药厂一旦办成，是造福咱们乡里乡亲，也能给咱家乡长脸，您老看能翰旋发放贷款吗？”他的脚步穿行在偌多有关部门，清瘦的身影举手叩开一个个领导办公室门。事不磨人不成事，几经周折打报告申请办厂资质证获得批准，银行发放贷款两万元先期启用资金。

父母商量着招兵买马的事谊“财会就聘请秋慧，小姑娘文静秀气满是聪明劲，出纳你自己做，工人你看着请。”成功的男人身后站着一位贤内士，父母携手相牵贫穷疾病。他依赖妻子的贤淑更欣赏妻子的聪颖，母亲只念了一年半小学，他教着学会珠算，学会做帐目。

秋虫呢喃，我迷迷糊糊睡着，梦里过电影般浮现父母日常生活情景。

风萧萧兮易水寒，寒风吹得父亲薄成纸片倒贴在病床上，任由穿大褂的医生剖开肚皮，刀子钳子镊子冰冷的医用器械在腹腔轮流捣鼓，他幻化成一颗种珠蚌。养珍珠的鱼场嘈杂忙碌，河滩上一群人围坐，脚盆、鱼刀、河蚌、网绳、泥水混在一起，摊得地上的草叶枯黄。我忙得脚不沾地主盘杀蚌取珍珠。志清哥你上船带几个人沿鱼塘左边一排收绳，少懿哥你坐船带几人顺着鱼塘右边一排收绳，国和公你招呼其余人把绳上的蚌摘下剖杀取珠。珍珠泛着梅红色珠光，并不圆润地勉强挤满两小蛇皮袋。三个十五六的少年完成了珠贝养殖最后总结。来时路，去时路，成尘成泥。

后来，母亲把摘下的招牌安装在小搁楼堆放货物，印着珍珠层粉厂筹备建办公室的字面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