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女儿已经成人了，像出窝的小鸟一般飞到了另一个城市去经营属于她自己的小巢。为此，牛嫂每天都要打电话上网和她的心肝宝贝说会儿话，临了，少不了面面俱到地反复安顿一番，这才十分不情愿地放下手机下线，再对着老牛辛辛苦苦拖过的地面指责一番。 </p><p class="ql-block"> 牛嫂这个人，在单位不过是个小科长而已，但经过长期的工作实践，已经娴熟地掌握了一套欺软怕硬的领导才能。平时，她可能惧怕部属年底民主测评时不说自己的好话，对人家一个个那真是关怀备至，回到家才扎着领导的势把自家男人当部属来支派。自打女儿出嫁后，老牛这个家庭常委时常能体味到一个长期担任一把手的权利爱好者遭遇主要帮凶跳槽、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所遭受到的那种致命打击后的郁郁寡欢和孤独无奈。 </p><p class="ql-block"> 可是，她这个人却很快自找了个乐子。每日里都得安排千里两地的吃喝拉撒睡，再加上时不时还得插手属于我职责范畴内的一些洗锅刷碗的繁缛事情，益发显得老牛这个人很多余。闹得女儿平时也很少和我沟通，最多在和家长结束通话时捎带一下牛哥可好之类的礼节性问候。</p> <p class="ql-block"> 说句不怕人笑话的大实话，此前，老牛在家里一直处于一个几可忽略的一般群众角色。虽说分工上有参议一些大事的权利，可是，我们家三十多年来基本没发生什么大事。诸如一些买房、换房、女儿婚事等等屑碎小事，一概由家长一手遮天。要是老牛敢于不知高低地提出异议，也立即会遭到否决。长期处于此种被忽视的地位，鄙人已习惯成自然。爱咋咋去，谁敢把老子排挤出这个家算她们狗胆大。 </p><p class="ql-block"> 于是，作为一个长期被冷落者，我就把一个父亲对女儿的那份思念默默地转化成了回味。 </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心目中，女儿九岁前的一切，都是跳跃式变化着的。我们夫妻两地分居十一年，在女儿面前，我这个爸爸一直存有某种缺席般的迷惑。以至于在不短的时间里，对二人世界里突然间多出这么个小仙物儿的真实现状随时随地都会让我产生无穷的遐思。这种思绪由来已久的结果，导致我对女儿小时的事情都记得十分完整，几乎像昨天才刚刚发生过的一般清晰。时至今日，鄙人突然说出女儿小时候某件可笑的事情，都会引发牛嫂一番苦思冥想，最终，还是会丢给我一句还算较服软的话——我真的记不得了。 </p><p class="ql-block"> 我家珠珠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叫爸爸的。为这个史实的真伪，老婆还和我争执了很久，孰是孰非一直也没个结果。但是，可以肯定，女儿绝对是先会叫爸爸的，这一点无需质疑。</p><p class="ql-block"> 那阵子，小家伙还不会走路，九个多月却会用一串单词组成的别口话解说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需求和看法。这都缘于我这个伯乐发现得及时，让她打学说第一句话时起，就得到了热情肯定。</p> <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是女儿刚刚九个月零几天我回探家那次，一个人坐着还晃晃悠悠地前俯后仰的小家伙，突然伸着脖子叫了一声爸爸！那是小学生刚下完晚自习、牛嫂集体备课还没回来的一瞬间，这个小东西看着我挂在泥墙上的大盖帽，又看了看坐在土炕边招呼着怕她掉下地的老牛，突然喊出“爸爸”这句人话的。妻子下课进门后，我立即高兴地对她说女儿已经会说话了，她一点都不相信。我也不着急，待女儿在她怀里缠绵了一阵，我这才带上大盖帽趴在炕沿指着我的鼻子引导小家伙：“珠珠，来，给妈妈表演一下，叫声爸爸！”小东西也真争气，刚叼完奶的小嘴鼓喏了一阵子，果真很清晰地回应了一声“爸爸”！ </p><p class="ql-block"> 作为一个名义上的爸爸，老牛立即自豪地在地上手舞足蹈起来。那股骄傲的心情用世界上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直逗得女儿咯咯地大笑。可能是看见我终于安静了下来，小家伙还想让爸爸重复一番刚才那一番可笑的举动，居然不需提醒，又大声叫了一声“爸爸”。这回轮到牛嫂惊异了。尽管她在高兴中还有点疑问，问我究竟这是孩子一种无意识的呀呀学舌还是有意识的打招呼？我却觉得一切都在于次，巩固这个成果却相当重要。</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又一次踢里扑腾地在炕檐下蹦将起来。就这样，女儿像个河南来的耍猴匠，坐在炕上只需喊一声爸爸，老牛就在地上大跳一通，直到闹了足有四十多遍跳得人上气不接下气、让隔着纸棚能听见这边踢腾的那个未婚的小雷老师提出“严重抗议”，我们一家才消停下来。</p> <p class="ql-block"> 可是，这一切并不能说明女儿和我这个爸爸就心近了多少。 </p><p class="ql-block"> 女儿三岁了，我回家探亲，父女之间终于闹出了第一场冲突。老牛中午四点下的火车，背着行囊步行十三华里赶到爱人教书的农村小学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晚上只能暂栖那个村庄的小学教师宿舍。我把提包打开，把一切给她娘俩买的好东西都翻在了炕头，为的就是让女儿接纳我这个寒来暑往经常在她们家做客的大男人。</p><p class="ql-block"> 眼见天都要黑了，女儿突然给妈妈提出了个建议：“让爸爸回去吧，咱们该睡觉了。”妻子故意问：“让他回部队去吗？”那么远的路，女儿显然也有点不忍心，最终还是吐口说：“让回他妈妈的老家去，明天白天再来和我玩。”牛嫂逗她说：“这就是他的家，咱俩就是他的家呀！”女儿撅着小嘴肯定地说：“不，不，部队才是爸爸的家！”听了女儿这话，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心头涌起了那股无以言表的愧疚。 </p><p class="ql-block"> 不过，从女儿幼小的心灵深处完全接纳我这个爸爸之后，一切情况依然不妙。</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暑假期间，爱人来队探亲带着小家伙。在火车站一下车，她不但立即让我抱着，还亲亲地叫我爸爸，我伸出满脸的胡茬狠狠地亲了她一阵儿，她也不嫌弃。进了门，放下包袱之后，我这才如法炮制，捧起妻子的脸象征性地轻吻了一下。毕竟女儿已经懂事，这个动作我还是严格按照电影上瓦西里的动作规范，只是轻微地表示了一下，恰巧忽视了双手环着对方腰部这个细节。这时候，通信员端来了饭，一切仅此而已。</p><p class="ql-block"> 可是，女儿却突然摔筷子拌碗表示坚决不吃那顿饭 ! </p><p class="ql-block"> 我想，刚下火车，小家伙说不定有点不舒服，不吃也就不要强迫孩子吃，一会儿要吃啥，我亲自操作不迟。可是，细心的爱人却知道，这个事端绝对是我惹出的不快。在她的反复打问下，最后，女儿噘着小嘴诺诺地说：“我现在才知道了，爸爸嘴上说想我想我爱我，他在说谎！”我觉得事关重大，赶着紧儿问她：“哪你说，我爱谁？”女儿指着我的鼻尖肯定地说：“你爱我妈妈！你亲我亲的是脸，亲她亲的是嘴巴……”说完，还表示出一个小人儿那种长久的忧郁。 </p><p class="ql-block"> 从此，我知道我的女儿一天天都在成长。 </p><p class="ql-block"> 女儿长大点了，又有新的问题令人头疼。我经常想，如果我这个丫头是个儿子的话，本人完全可以按照部队教范训练她喊喊口令、走走队列，玩一些两个男人都感到有意思的小游戏。可是，她那么小点娃娃，却喜欢大女孩才会去关心的新鲜事物，比如口红、指甲油啥的。于是，在我眼里，她只是需要我处处呵护的娇娇女。世间的父女可能都是从这个时段开始谋不和而道不同的。 </p><p class="ql-block"> 于是，在如何教育这个娇娇女的问题上，我苦无良方，通常以树大自然直的道理回应妻子。甚或，根本不让她得罪女儿一丁点儿。一次，我在家里写东西，小调皮从床下翻出家里一套精美茶具当玩具耍闹。当时，部队营职家属住房没客厅，也无法去摆放这么奢侈的日用品。而且，这是老婆为我们将来有了房子珍藏的物件。可是，女儿玩着玩着不慎失手打碎了那把名贵的茶壶口儿。她马上显得很担心，十分害怕妈妈回来责怪她，只好求助于我。父女俩商量了半天，决定原物包起放进床下的旮旯拐角让它继续珍藏了起来。拖一天是一天，至于以后事情真正到了烂包的那一天，要闹清究竟是谁闹碎的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在我的庇护下，这女子从小到大被我惯得真是有些出格。 </p><p class="ql-block"> 她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经过千辛万苦调到了渭南驻军部队。一家三口经过十一年的分隔总算团聚在了一起。当时，我担任着这个红军师的战士演出队队长。由于住房还没调整，一家人先在二楼女兵宿舍挤着一个房间。一日，我正在下边列队点名，部队的开饭号响了。按照军队的时间表，我家的面条也下了饭锅。此刻，放学回家的女儿依照习惯，扒在二楼的阳台栏杆上，也不管我正在给部属列队训话，大声喊我回家开饭。 </p><p class="ql-block"> 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声音，我最敏感的还是女儿的声音。尽管我在列队讲话，女儿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可我那阵子十分生气，为一些女兵到处乱跑闹得军务科长找了我几次、正站在那儿吐沫乱溅地训话呢！这个时候，女儿却不高兴了。看见当着这么多人，我居然敢不理她的茬，立时大不悦意起来，故意大着声补了一声：“老牛，你还端崛崛站着在那讲屁呢，听见没有？我妈叫你吃饭呢，部队解散！”</p><p class="ql-block"> 于是，战士们一片哗然，我费了半天的教育结果立时打了水漂。 </p> <p class="ql-block"> 再大点，女儿上初中了，我们也有了两居室的单元式住房，女儿却被隔在一人世界里。</p><p class="ql-block"> 在她那个小心眼里，时时都对父母所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耿耿于怀。我们这边有一个自制的沙发床，最重要的是还能靠着床头看电视，对这点她一直很有意见。一日，牛嫂去出差，放学回家的女儿好心好意跟我商量说，想在我们这边挤一晚。对于这个提议，我的理由是“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当即表明了坚决不同意的态度。可是，当我从部队点名下来，这女子已经早早钻到这边大床上睡下了。我尽量地把态度放和蔼地说：“这边是我的地方，我说了算！我说让你过去睡，听见么，立即给老子滚蛋！”</p><p class="ql-block"> 她却认真地用手在我们那个大床中间划了一下，针锋相对地争辩道：“你看好了，我这是占着我妈这边的，这床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咋？”没办法，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我只好让她占了一次应得的便宜，看着电视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p><p class="ql-block"> 女儿眼见已经要上高中了，这个时候，怎么说她也应当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男生这个简单问题，同时又是一名威武的中校军官。可是，她那种任性的老毛病犯起来，她才不管你那些军容风纪呢。</p><p class="ql-block"> 一天晚上，一家三口在街上逛夜市回来。一路走着，她突发奇想要我再背她一回。并不无威胁地说，今年不背，你老汉家家的，明年恐怕就再也背不动了。说着，不待我同意，她就自主挖抓着实施起来。而且，很快就像小时候那样骑上我的脖子。好在那截路黑，我就那么顶着沉甸甸的女儿走着，顺便回味了一阵我的青年时代。</p><p class="ql-block"> 眼看到了营门口，我让她赶紧下来，前边有哨兵。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绝不！怎么办？骑在上边的招摇者死不放手，我这个做杂技地垫的冤大头也不能随便乱动，就这样，我顶着已经十五岁的女儿，冠冕堂皇地走进了营门。在哨兵举手向我行礼的时候，我两只手那阵子还在抓着女儿那吊儿郎当的双腿，也是第一次没有按照条令给士兵还礼！ </p><p class="ql-block"> 回忆起这些往事，我时时都会感到心头荡起一股甜蜜和自豪。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个能被我钟爱的女儿，一切都值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女儿和我一样，心里也深深地爱着我这个爸爸以及我们眼前这个美好的世界。同时，这种骨肉情让我们父女都觉得幸福无比，也将会陪伴我们一辈子。 </p><p class="ql-block"> 唯一让我放心的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在她小的时候没能好好疼她，父女之情却也并没有造成多么大的损伤。说到这点，有事实为证。 </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们一家团圆之后，一西安籍女兵给女儿送了一只叫嘟嘟的小狗。可能小孩子都喜欢小动物的缘故，小嘟嘟跟女儿玩得最亲近了，以至于珠珠做作业冷落它一阵儿，它都会急得一蹦三尺地大叫着要上桌子 ! </p><p class="ql-block"> 谁知道，就在我出差的一天，嘟嘟不慎因接触了营房科灭鼠放置鼠药箱而中毒死亡。为此，女儿几天时间里都会睹物生情动辄大哭，妻子根本没办法哄住。</p><p class="ql-block"> 为之，女儿还放出狠话，等她成了“老太太”后她才会再养狗的。因为，她认为老太太都会死去，而小狗将永远会活着的。就这么个事情，妻子居然还给我打来了长途电话。 </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回到家里，我却发现女儿并没有任何痛苦，已经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事后，她的妈妈旁敲侧击地打问她，何以如此快地从小嘟嘟离世的痛苦中转过神来呢？</p><p class="ql-block"> 女儿回答也很干脆—— 看你说的，我爸毕竟还在！</p> <p class="ql-block">【♥图片是我家孙女花花的，按爷爷的感觉，花花比猪猪那可亲多了♥最后一张是花花最想念的妈妈和哥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