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老司机13:处处有老师

陈振平

<p class="ql-block">  “小陈儿,帮我到图书馆借一本辛弃疾。”党委书记老江下车前关照我。</p><p class="ql-block"> “星期几?”我那时根本不知道辛弃疾,怯生生地说:“今天……星期二……”</p><p class="ql-block"> 老江朝我笑笑,然后下车走进黄大楼。他显然是不想点破我的无知。</p><p class="ql-block"> 但我觉得很没面子。跑到厂图书馆,揣着糊涂装明白,对图书管理员黄青兄说:“老江要看‘星期几’。”</p><p class="ql-block"> 令我吃惊的是,黄青没有问“今天星期几”,毫不犹豫地从书架上找出一本《辛弃疾词选》给我。我这才知道“星期几”原来是辛弃疾。黄青是后勤组的小青工,只高我一届,业余管理图书馆。</p><p class="ql-block"> 晚上下班时,我开车送老江回家,把书交给他:“老江,辛弃疾借来了。”我特意把“辛弃疾”三个字说得很响、很清晰。</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我并非不看书不学习,但多是跟着上面,似懂非懂地读“马列”、读“梁效”。可是从那以后,我就常常跑到黄青兄那儿找名著看,两三天看一本,恶补。</p><p class="ql-block"> 下面这张照片是我坐在余解民大哥的CA—30型解放牌大卡车的驾驶室里请他给我拍的。虽说是摆拍,有点做作,却也多少反映当时我读书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特技摄影师杨仲文是个读书迷,见我出车空闲时老捧着书,就常常和我谈书,一见面就问“小陈最近在读什么书?”然后就侃侃而谈。有时我没有读到什么有意思的书,都不好意思和他打照面。</p><p class="ql-block"> 油漆工徐银华大哥喜欢业余创作,我们一帮七三届小青工常常围着他听他讲屠格涅夫、巴尔扎克,讲他自己的创作构思,津津有味。后来徐银华写了剧本《小街》并拍成电影,成了编剧。 </p><p class="ql-block"> 青年导演庄红胜、鲍芝芳等都是科班出身,我和他们一起出车,就会抓住机会向他们问这问那,听他们说说在电影学院读书的故事,聊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派”表演理论,聊聊“最高任务”、“贯穿动作”什么的,渐渐地对电影创作产生浓厚兴趣。</p><p class="ql-block"> 下面这张照片是我开着新出厂的上海牌检阅车,为香港长城影业公司摄制组拍摄上海纪录片。这也是我此生的第一张彩照,但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全然褪色了。车上那位女士就是当时上影厂新闻片组的导演鲍芝芳。她是谢晋的弟子,后来独立导演过不少好影片,今年不幸去世了。</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厂里观看参考片——苏联故事片《恋人曲》,结尾拉出一个全景镜头,把拍摄现场的照明灯都展现出来了。这个刻意的穿帮镜头似乎是在告诉观众,这是在拍电影。我们一群热爱电影的小青工就此议论纷纷,遇到导演黄蜀芹就向她请教。她给我们介绍了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理论不同的布莱希特“离间效果”理论,使我们大开眼界。不记得是谁告诉我,你们找黄蜀芹请教这个问题算是找对人了,她父亲黄佐临就是把布莱希特介绍到中国来的第一人。于是我又去寻找这方面的书看,对电影戏剧的兴趣更高了。</p><p class="ql-block"> 粉碎“四人帮”后,恢复高考。我们一群上影厂的小青工豪情万丈地要去报考北京电影学院。文革前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的导演吴贻弓、黄蜀芹等为我们辅导、作准备。当时我被调到清查组工作,那里还抽调了上影厂的多位老党员、老艺术家,这使我在清查工作之余有了更多向他们学习请教的机会。下班后老演员李玲君和夏天辅导我朗诵、做小品,文学部的老编辑胡英远辅导我读名著,摄影师翁诗杰和孙骅麟给我讲构图、色温、暗部曝光……</p><p class="ql-block"> 起先我跟着电台学英语,后来厂里来了外语学院的毕业生袁妙军,我和他成了好朋友,结结巴巴地跟他学英文;《阿诗玛》主演杨丽坤的丈夫唐凤楼那时调入上影厂。他也毕业于上外,空闲时我也跟他学点英语,至今我还记得他教我的一句绕口令:Don't trouble trouble until trouble troubles you(不要找麻烦,除非麻烦来找你)。当时我知道考电影学院导演系对我来说是trouble,但我还是决心要trouble这个trouble(第一个trouble是名词,第二个是动词,最后一个是名词)。结果,演员张建亚兄考取了导演系,置景车间的周欣人兄考取了美术系,给上影厂争了光。我在经过了初试、复试、面试后,没能闯过最后一道关,结果收到了一封不录取通知书。记得那天在清查组的办公室里,大家纷纷过来,对我说几句安慰的话,然后悄悄地离开,也许他们想让我独自安静一会儿。但大李(李玲君)留下了,陪着我坐了很久,不仅是安慰,还像往日一样地聊天儿,大概是想转移我的思绪。最后她握着我的手,用银铃般的声音鼓励我:“小陈儿别泄气,明年再努力,你一定行的!”这个细节我当天记在日记里。</p><p class="ql-block"> 哦,还想起导演胡立德大哥。他毕业于中文系,擅长古文。1979年听说我要考文科,他说我先考考你,写下五个字:“朱子父事之”,问我怎么解。我当即回答,“父”,名词当副词用,“事”,名词当动词用。他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你能考上!”</p><p class="ql-block"> 大李,立德大哥,那就借你们的吉言啦!</p><p class="ql-block"> 明天写最后一篇——告别上影厂。</p><p class="ql-block"> 下面的剧照,分别是李玲君在1954年版的《渡江侦察记》中饰演女一号刘四姐、夏天在1974年版的《渡江侦察记》中饰演敌军长。他们曾经手把手地教我朗诵、做小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