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话与家乡话的交响曲（2023年12月）

真正珍曾

　　前一篇“普通话遇上家乡话”，写了我家祖孙间一些语言小纠结，今天再上一篇“普通话与家乡话的交响曲”。语言也是音乐，有多重音符旋律，有各种方言风格。在北京生长的孙子孙女普通话纯正，经常与我难改乡音产生摩擦和碰撞，奏响了和谐、美妙、温馨的家庭交响乐。

孙女平时喜欢制作一些小手工，有一天，孙女带着弟弟在小方桌上剪裁、造型、粘贴、配色，制作的小玩意挺好玩的，完工后收拾桌子，桌面上残留不少粘胶和裁剪刀痕，我指着桌子，你们把桌面上弄了多少“印子”，俩人一脸茫然，“印子”？“影子”？桌上哪有什么影子呀？，我说，你们看桌子上有这么多“浪里弓”，“印子”冇搞明白，又来了“浪里弓”，孙儿们你看我，我看你，好一琢磨，原来奶奶的“印子”“浪里弓”是指桌面上有划痕。

　　我教育孙儿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要孙女的小内衣内裤自己洗，先侵湿后用肥皂搓，然后接水冲洗，冲洗后“宽水”，反复几遍，皂液冲净为止，孙女不理解何为“宽水”，是“宽”满盆还是“宽”半盆？我说，“宽水”就是到掉水，懂了懂了，奶奶把“宽”与“到”强行拉到一块了，笑声中，孙女学会了手洗衣物。

晚九点半了，明天要上学，还不去“困”，我催促俩小学生，“困”？我们没犯错呀，奶奶要把我们困在哪？是关杂物间还是关储藏间？关什么关，少耍滑头，“困告，困告，莫哇事哒”，我严肃的语气，没加速他俩的睡意，反而为他俩提了神，“困告”是干啥，“莫哇事哒”是什么事？“困告”是睡觉，“莫哇事”是别说话，少跟我“叽里啊里”（啰里八嗦），赶快睡觉，俩小鬼用被子蒙着头，躲在被窝里偷笑。

　　节假日，我老俩口陪孙子孙女出外参加训练，坐高铁时间长，俩孙有些坐立不安，俩人挤来挤去，推来推去，我提醒他们要“止本点”，不要影响到周围的人。什么为“止”什么为“本”呀？“本如何止呀？”，一番解释，搞清楚是要安份安静点。

近十个小时的高铁，要小孩子安份不容易，想尽花样，做游戏讲故事读书背古诗，高铁信号不好看不了动画片，倦了睡觉，醒了俩又开始折腾，你挠一把他敲一下，我生气说，你们俩硬要“哧脚哧手”吗？俩娃伴着鬼脸对着我，我们不是小贝贝，没吃手没吃脚，不知是他俩顽皮的原因，还是后座自己的原因，座椅靠背后小餐桌上的东西掉到地上，我马上要孙子给后座乘客道歉，后座的人温和的说，不怪他们不怪他们，爷爷训斥他俩，叫你们莫乱来，硬要动手动脚，训得俩嘟着个嘴，我说，好哇，被爷爷“滴里波里”臭骂一顿就好了吧。这“滴里波里”又成了一堆疑问，骂人为何“滴里”连着“波里”，骂声中还有滴水声波浪声吗？我没好气地说，还有音乐声啰，逗得俩咯咯的笑。“滴里”与“波里”这些疑问让我答不出，只好说，就是劈头盖脸遭一顿教训，被训得“蔑劳的”（垂头丧气），老家的亲人们，答案对不对？

　　我跟孙子讲因为一小孩在高铁上吵闹，踢座位，导致家长与前座乘客互殴，你看，小孩不懂规矩，“撩祸了吧”，孙子点点头说，“撩祸”应该是惹事闯祸了。我告诫俩孙，小孩子活泼“贱”一点，也挺可爱，但不能跳“塑皮”，孙子好奇，调皮捣蛋是干坏事，“跳塑皮”“塑”是表示更坏吗？对，湖南话的这个“塑”是坏的意思，讲“塑”话，就是讲脏话。那为什么叫小孩子“贱”呢？是小瞧小孩了，我答到，此“贱”非那“贱”，是指小孩子好动。

　　春季四月天，北京城区杨絮纷飞，似花非花，因风而起，飘忽无根，满天飞舞，春天的代表，风花的浪漫。我家祖孙四人漫步在奥森公园，呼吸着清新空气，享受着自然风景，爷爷随口哼了句“杨树xu飘杨絮”，爷爷，杨树的树不应该读xu而应该读shu，杨絮的絮才能读xu，爷爷说是xu 呀，孙子说是shu，由于我们家乡口音树与絮几乎相似，爷孙俩反复绕着shu，xu 纠缠不清。

多姿秋季，金黄打扮着非凡，红叶渲染着灿烂。秋高气爽，走进大自然，让我们心情舒畅，秋景迷人，使我情不自禁吟唱，“枫hong 叶红了，夺尽风光美自收”，奶奶，枫叶的枫是feng 不是hong，哦，知道了，是hong 不是hong，奶奶，还是错的，应该是feng，没错呀，我说的是hong，哎，奶奶的发音不准，孙子老师一直在帮奶奶学生纠错，奶奶这硬塑普通话，让“孙”老师急红了眼，奶奶这个学生太难教了。

天冷了，冬婆婆携着雪姑娘给大地披上了银装，白茫茫一片。孙女与邻家女孩在雪地堆雪人，圆脑袋，大肚皮，贴上两半圆块青萝卜片当眼睛，一根胡萝卜做鼻子，一红辣椒似涂了口红的嘴，插两树枝张开双臂，雪人弯目微笑，歪着鼻子咧着红嘴，笨拙的身子一幅我要飞的架式，很滑稽。孙女嫌戴手套麻烦，直接用手堆雪，我看她双手冻成紫红，你的手“傲不傲”，“傲”岳阳话冰冷的意思。孙女一边忙着修整雪人一边模仿我的口吻，“好傲，好傲，手指都傲断哒”，其他女孩也跟着起哄，“傲断打，傲死打”，童趣的笑声随着雪花在寒风中飞舞。

暑假期，孙子与邻居家孩子在小区游乐场玩耍，荡秋千滑滑轮，跳绳踢球，一头黑汗，一脸通红，不亦乐乎，我喊他们，天太“孽”（热）了怕中暑，去喝点水，看你们玩得“五胡子不认得六胡子”，这句话使一群孩子乐开了花，哈哈，哈哈，太“孽”，太“孽”，“武胡子漏胡子”奶奶来了，岳阳话“六”读（Lou四声）,从此我成了小区著名“武胡子漏胡子”奶奶。

　　儿子好友几家组织北京郊外露营，携家带口，几家的老人也跟着凑兴，各搭自家的帐篷，一起支烤炉摆餐架，好不热闹。郊游过程中，发生一系列啼笑皆非故事。

搭帐篷时，爷爷喊孙子，快把它“斗”拢来，孙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啥要“斗”，谁与谁“斗”？傻孩子，是将两头套起来，孙子淘气反驳，傻爷爷，我已套上不与您“斗”了。爷爷说，“斗”拢了就“扽”起来，孙子马上对刚套上地方连蹬两脚后说，爷爷，蹬了两下更紧些吗？爷爷哭笑不得，我是要你把它竖起来，哦，原来“扽”起来是要立起来哟。

该连接的地方都连上，儿子站在中间把帐篷支起来，到了帐篷内放垫子的环节，垫子收整在一拉链袋中，打开刚好帐篷内大小，俩孙子推着拉链袋进帐篷，我要他俩等爸爸出来后再拉开拉链，俩孙没听我的，入内就开拉，气垫一下子展开，把儿子扣在垫子下面，我说，叫你俩不着急拉不着急拉，这不，“扯发了线缝吧”，为救爸爸俩孙乱成一团，只见俩身体在帐篷内左转右扭，我叮嘱道，你们在里面“啊来啊客”，莫把帐篷弄翻了，帐篷内手忙脚乱救父，帐篷外我和爷爷捧腹不止，旁边搭帐篷的邻家，目睹我家这一幕，哈哈哈，你家是在表演喜剧吧。后来，孙子问到拉开气垫，为什么是“扯发了线缝”，我告诉他，岳阳话是说像扯开了线头的线散了，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孙子紧接着问，那“啊来啊客”就是蹭来蹭去，嗯，回答正确。

到指定可供支炉烧烤地方，几家人围拼成一长桌，牛羊肉串、牛筋鸡胗，鸡腿鸡翅、鸭脖鸭掌，小龙虾大鲜虾，青蔬水果，应有尽有，格外丰盛，女士穿，男士烤，小孩递，爷爷奶奶们坐享其成。孙子递给我一串烤熟大虾，奶奶我帮你，我说，不用，我自己“灭”，“灭”？虾都熟了，它早已灭了，我与孙的对话，引起一围桌人哄堂大笑，儿子笑着说，奶奶说的“灭”是”剥”，是剥虾。

　　孙子边吃串边说，真香真好吃，看他满嘴都是，我说，看你“恰得蚕只飚”，同桌笑声又起，听王家奶奶讲相声了，我忙回答，大家见笑了，我是吐槽他那馋嘴样。孙子反应过来，奶奶的“恰”是吃，奶奶的“蚕”是口水，“恰得蚕只飚”是吃得流着口水。还有奶奶的“劝”是串；奶奶的“嗄”是鸭；奶奶的“好寒”是很咸；奶奶的“雨鸽”是乳鸽；奶奶的“好愣”是很嫩；奶奶的“锕不动”是咬不动；奶奶的“现饭”是剩饭；奶奶的“居肉”是猪肉。孙子一连串奶奶的什么什么，圆了奶奶的相声，助了大家的兴致，好开心的烧烤聚餐宴。

孙女告诉大家，我家爷爷奶奶说话都带“啵”“喇”“啰”“哒”语气，好吗“好啵喇”；对的吗“对啵啰”；是的吗“是的啵”；回答是“是滴喇”；听见吗“听到冒啰”；知不知道“晓得啵啰”；你去不去呀“嗯客不客喇”；不理睬你了“不此嗯哒”。奶奶说，她和爷爷讲的是塑料普通话“邦硬的”（很生硬）打死人，还是讲家乡话顺口。如果是“于果”；时间是“时干”；没有是“冒得”；后来是“莫后；穿衣是“圈衣”；圆的“圆啰啰”；瘪的“瘪唠唠”；凸出来“甭出来”；凹进去“袜进客”；“呼我”是骗我；“哦里”是怎么啦；“哦嚯，拐哒场，拐哒场”，哎呀，搞错了，搞错了；“搞死火么”，搞定了吗；“还有嘿吗多嘿吗多”，还有许多许多……

好孙儿，爷爷奶奶的不改乡音，你们完全“搞清坨了”（全明白了）。爷爷奶奶这辈子说标准普通话是“吓泥巴呼不上壁哒”（稀泥扶不上墙了）。

普通话碰上家乡话，祖与孙的交流音，老与小的欢愉声，宽宏包容的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