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调解不成,反被唇枪舌剑起禅心之第二十二回上篇

深耕的花开半夏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上一回凤姐要找贾琏说道说道平儿这丫头之事时,贾琏却赶忙撒手就要跑,却因凤姐叫住他有事商量还是止步了,便说有何事。凤姐则说:“二十一日是薛妹妹的生日,问贾琏到底要怎么过?”贾琏却说:“我怎么知道怎么过!不管多大的生日你都料理过了,这会怎么还没个主意?”凤姐回答说:“大生日是都料理过,但那都是按惯例的。而如今她这生日,大也不是,小也不是,所以才和你商量商量。”贾琏听完低头想了半天说:“你今天是犯什么糊涂了吗?这不也现有林妹妹过过生日的例子可用。往年怎么跟林妹妹过得,如今就怎么给薛妹妹过就是了。”凤姐听了便冷笑的回答:“难道这个我还不知道?我原本也是这么定的。但昨天老太太突然问起了大家的年纪生日时,薛妹妹说她今年十五岁了,虽还没到过生日,但也算是到了成年的年纪。老太太说要给她过生日,这思来想去的,若真要给她过生日,自然的与往年林妹妹过生日有所不同。”贾琏听了忙说:“既然这样,那就比林妹妹时多增些东西。”凤姐回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问问你的意见。我若私自添了东西,你又怪我不清楚地告诉你了。”贾琏忙笑着说:“罢了罢了,这种空口的人情我才不领。你不盘查我就够了,我还敢怪你!说完就径直走了,没有再说其他。”</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两人一聊天就是剑弩拔张,而且这个聊天本来就是多此一举。就处事之风如此老练的凤姐,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生日安排都会要找贾琏商量?只能说明凤姐虽处事雷厉风行,但关键时刻还是懂得以退为进的。既展示了其贤德的一面,又提高了自己在贾琏心目中的地位。同时还可变着法顺便盘查盘查贾琏这“偷鸡摸狗”之事罢了。可谓是一举多得。而贾琏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也是心怕凤姐盘出个所以然来,草草地答了几句,径直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话说史湘云在贾府住了两天便要回去。贾母却说:“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史湘云听了便又住下了。于是遣人回去,将自己平日里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作为宝钗生辰之仪。</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次史湘云正式在贾府出场,薛宝钗对于她来说应该还是第一次见面。却能给宝钗在贾府的第一次生辰,如此重视的准备“礼物”,可见二人也是“相见恨晚”。在之后的日子里,二人之友谊必是频频升华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就喜她的稳重和平,又刚巧这是她来贾府过的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了二十两,唤了凤姐过来,交与她置酒戏。凤姐凑趣地笑着说:“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管怎样,谁都不敢争论,又办什么酒戏。这要高兴热闹的,又舍不得花上几两银子。紧巴巴地就找了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作东,不是明摆着要我垫付嘛。拿不出来也就算了,这金的、银的、圆的、扁的,估计都压塌了箱子底了,就是想勒掯我们呗。举眼望去,谁不是你的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一个人送你去五台山不成?那些梯都已留给他了,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但也别苦了我们。这个钱够酒?够戏?”这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贾母也笑着说:“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是会说的,怎么也比不上这猴精猴精的。你婆婆都不敢和我顶嘴,你到跟我在这说得邦邦的。”凤姐笑着说:“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都没处诉冤,反倒成了我顶嘴了。”说得又引贾母笑了一回,贾母还是十分开心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贾母之举动,可见对宝钗之满意度极高。这件事情,本是凤姐之份内事,贾母却抢着出钱出场地主持宝钗之生辰,足见她对宝钗的重视。这喜爱的劲头,分明就是把宝钗当自家孙媳妇来看待。而这凤姐话里话外在诉说这贾母一碗水偏了,频频端不平的姿态,侧面表露出贾府里的一众人对宝玉宠爱有加,只是在变着法讨好贾母罢了。无不展示出宝玉在贾府,让他人眼红至极的事实。这日后若是一不小心让人抓到小辫子,宝玉必会受尽苦楚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了晚上,众人都在贾母前定昏之馀,大家娘儿姊妹们有说有笑的。贾母又问了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又深知贾母这老年人,喜热闹的戏文,爱吃甜烂的食物,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的说出来。贾母便是更加欢悦。次日便派人先送了衣服玩物礼给宝钗,不过这王夫人、凤姐、黛玉等诸人也皆有,不用多说,只是随意分发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贾母给宝钗予以“孙媳妇”待遇,宝钗也是变着法各种的讨好贾母。她们这二人一唱一和的也是过于明显。就宝钗这心机与城府不愧是从小生长在这四大家族里的人,这待人接物手腕黛玉可是无法比拟的。可见这宝钗与宝玉的撮合,已是贾府里早就有的一遐想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了二十一日这天,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又在贾母上房里,安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其他皆是自己人。这日早起,宝玉却不见林黛玉,便到她房中来寻,只见林黛玉歪在炕上。宝玉笑着说:“起来吃饭去,就要开戏了。你爱看哪一出?我好点。”林黛玉冷笑着说:“既然你这么说,你就特地去叫一班戏来,专拣我爱看的唱给我听。这会儿就犯不上跐着人,反倒借别人的光儿来问我。”宝玉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就这么安排,也叫他们借借咱们的光儿。”一边说一边拉起黛玉起来,便携手出去吃饭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宝玉不问湘云喜欢看什么戏,也不问宝钗喜欢看什么戏,唯独就只问黛玉,足见黛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之高。而这黛玉在宝玉面前要“特权”的性情,也是宝玉妥妥的偏爱。奈何这种地位与偏爱,却自始自终只维持在宝玉一人身上,从未延伸到除贾母外的贾家其他长辈的心中。而在宝钗身上就不一样了,区区一成年之生日,贾母却亲自控场,足见对宝钗的重视与特殊之明显。</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点戏时,贾母一定得先让宝钗点。宝钗推一遍没有办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贾母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点。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是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黛玉便让薛姨妈王夫人等人点。贾母说:“今日本是我特意带着你们玩乐的,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她们。我花了钱的唱戏摆酒,还得讨好她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很占便宜了,还让她们点呢!”说得大家都笑了。黛玉方点了一出。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人都各自点了,皆按顺序演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凤姐与宝钗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待人接物之风都是如出一辙。难怪凤姐不喜宝钗,反而更喜黛玉,只因宝钗这处事之风有欲沾凤姐之权之嫌也。而贾母对黛玉也着实是“亲孙女”的待遇,黛玉所受贾母之宠爱竟在王夫人之上。所以尽管她的待人接物在贾府实属难得的一股清流,像是过得“没心没肺”,实则也是恐她人谈论她这“寄人篱下”之人之特殊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吃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则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突然说:“只能点这些戏。”宝钗回答:“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了,哪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这排场又好,词藻还更妙。”宝玉忙说:“我一直都怕这些热闹戏。”宝钗笑着说:“要说这一出的热闹,那你还不知这戏。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这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更好是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又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曹公啥戏不写,偏写这样一出戏,出现在欢天喜地的宝钗生辰里。表面是宝钗为了讨好爱热闹的贾母,实则是在侧面反映宝钗与宝玉二人最后分开之不争事实之景象。这也为日后他俩这上天注定的结合,又再次分开的结局埋下了伏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宝玉一听,喜得拍膝画圈,更是称赞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忙说:“安静看戏吧,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又集中看戏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一看,很明显黛玉不喜宝玉在宝钗面前如痴如醉的样子。这妥妥地像极了恋爱中一个劲爱吃醋的小女子。而恰巧这宝玉又总得让黛玉镇住,又说明黛玉之学识才情皆在宝玉之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晚宴散时,贾母因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便命人带了进来,细看时更是益发可怜。一问年纪,才知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更是叹息了一回。贾母便令人另拿了些肉果给她们两个,又另外加了赏钱两串。凤姐笑着说:“这个孩子扮上后,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笑了笑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史湘云接着笑着说:“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一听忙给湘云瞅了一眼,使了个眼色。众人都听到了这话,留神细看时却都笑了起来,说果然不错。一时便散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贾母赏钱给这小旦与小丑,果然还是爱屋及乌。可见贾母对黛玉的怜爱之深,而这凤姐的突然的一嘴,又让说话不经大脑的湘云捅破,恰巧让贾母这一心思成了“盖棺定论”。而又因宝玉这不知深浅的一“眼色”,让本是开心的姐妹聚会成了众矢之的,白白的让自己成为了这“发泄”的对象。</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了晚上湘云更衣时,便命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后,都包了起来。翠缕问:“这会忙什么,等要回去的日子再包也不迟。”湘云便说:“明儿一早就走。还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瞪鼻子上眼的,有什么意思!”宝玉听了这话,赶忙走近前拉着她说:“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就是知道,所以才不肯说出来,也是怕她恼。谁知你不动动脑就说了出来,她岂有不恼你的。我是怕你得罪了她,所以才使的眼色。你这会又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倒还委曲了我。若是别人,哪怕他得罪十来个人,又与我何干呢。”湘云则摔手说道:“你别用你那花言巧语来哄我。我也本不如你的林妹妹,别人说她,拿她取笑都可以,唯独我说了就成了不是。我本就不配说她。她可是小姐主子,我就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那可使不得!”宝玉急的赶忙说:“我这是为你,反到成了我的不是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湘云马上就说:“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闲话、歪话,只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就可以!别说我啐你。”说着便径直去了贾母里间屋里,忿忿的躺着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男人常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殊不知男人才是说话不知深浅,随便一句就伤人肺腑。”本是一句无心之说,却让宝玉解说出了黛玉的“耍脾气”之性情。一则是对黛玉与湘云的感情深度不了解。二则是宝玉实际上根本就不懂黛玉之性情也。恐怕只有宝玉不知,黛玉只会对他才会耍这无端之脾气,别人断是不可能的,恰巧又说明了这才是黛玉喜欢宝玉的表现。而湘云这突如其来的表现,也是侧面在说宝玉与她已离心离德,无不是在展示这湘云之醋意大发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宝玉觉得没趣,便只得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就被黛玉推了出来,又将门关上了。宝玉又不解其为何意,只是在窗外吞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袭人却早已知缘故,但此时断不能劝。只见宝玉呆呆的站在那里。黛玉以为他回房去了,便起来开门,却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反不好意思的再关门,只得抽身上床躺着。宝玉便跟进来问:“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也让人不委屈。好好的就恼了,终是什么原故起的?”林黛玉冷笑着说:“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只知道我是给你们来取笑的,——拿我比戏子作乐。”宝玉回答:“我并没有拿你比,也并没有笑,为什么要恼我呢?”黛玉忙说:“你还要比?还要笑?你不比不笑,却比人家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完知是无可分辩,便是一声不吭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黛玉此举,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她最在意之人宝玉,没在她被大庭广众“取乐”之时,站出来帮她,反倒还“帮着”使了眼色。恰巧让黛玉这“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找着了发泄对象。</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黛玉又说:“这一节还算可饶恕。再就是你为什么又得和云儿使眼色?这又是安的什么心?莫不是她和我玩,她是自轻自贱了?她本是公侯的小姐,我则是贫民的丫头,他和我玩,假若我回了口,岂不让她自惹人轻贱呢。是这意思不?这本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你这好情,反倒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她说出来我肯定恼。你又怕她得罪了我,我恼她。我恼她,与你何干?她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从黛玉此举可知,这黛玉并不是不识大体。只是有些东西看不惯,率性而为,不随波逐流罢了。但她这说辞与湘云可谓是不谋而合,所谓性情相差无几,又在一屋檐下同起同睡,怎会因湘云这脱口而出的“玩笑”而生气呢?黛玉虽爱多心,但众人都知黛玉这多的心,只在宝玉身上。奈何这宝玉就是没猜透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宝玉听黛玉说到这,才知方才与湘云私谈,让她听见了。细想自己原是怕她二人生隙恼,才在中间调和,不想调和未成功,反倒落了个两处的贬谤。正好印证了前日所看《南华经》上:“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又有“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便是越想越无趣。然再细细一想,当下不过两个人,尚未能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为何?想到这里,知是无庸分辩回答,便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林黛玉见他走了,便知他是回思无趣,赌气回去了,也是一言不曾发,不禁还让自己越发添了气,便说:“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果然不是本人,不得随意代表其人发声,不然让自己里外不是人,真的是自讨苦吃!宝玉就是这样的性情,一心只为女子好的心情不溢于言表。但似乎却太过于冒进,他既心疼于每个女子的境遇,又希望于所有女子相处尽是一片祥和,最后只得落得个伤人又伤己的境地。这也为他最后看破红尘,皈依佛门埋下了根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宝玉也不理,直接回房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袭人深知原委,也不敢直说,只得以其他事来解释说:“今儿看了戏,又勾出了几天的戏来。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宝玉冷笑着说:“她还不还,跟谁有什么相干。”袭人见这话已不是往日之口吻,便又笑着说:“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姊妹们都欢欢喜喜的,你怎么又这个样子呢?”宝玉冷笑着说:“她们娘儿们姊妹们欢喜不欢喜,也与我无干。”袭人笑着说:“她们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马上说:“什么是‘大家彼此’!她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谈及此句时便不觉泪下。袭人见此光景便不再说。宝玉细想这句的意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起来走至书案前,遂提笔立占一偈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证我证,心证意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是无有证,斯可云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无可云证,是立足境。</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写完虽是自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便亦填一了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自己又念了一遍,自觉无挂碍,怡然自得,便上床睡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宝玉回答这袭人的一言一行,无不是在撇清他与黛玉湘云宝钗之人之关系也。言外之意是她们才是“一通气”的,自己好心好意的帮助调节,恐及她们因“无心之话”伤了和气。奈何却因他的“自我觉得”反惹得两个妹妹都生气了,便觉得这人世间之情感,都只是在乎自己而已。反倒觉得必须灭绝这“情意”,超乎这境界方能无烦无恼,无牵无挂!曹公有意为之,顺其自然地让宝玉思想在发生变化,也让宝玉最后的结局多了几分顺理成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谁曾想黛玉见宝玉此番断言而去后,便以寻袭人为由,来看看动静。袭人笑着说:“已经睡了。”黛玉听完便要回去。袭人又笑着说:“姑娘请站住,有一个字帖儿,瞧瞧是什么话。”说着便将宝玉方才那曲子与偈语悄悄拿来递与黛玉看。黛玉看了,便知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可笑又可叹,便向袭人说:“作的是玩的,无甚关系。”说完便携了回房去,并与湘云同看。次日又与宝钗看。宝钗看其词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看完又看了那偈语,便笑着说:“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祸首了。”说着,便撕个粉碎,递与丫头们说:“快烧了罢。”黛玉笑着说:“不该撕,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表面一看只是黛玉拿着宝玉的字帖给湘云宝钗看,实则是在映射宝钗与宝玉的结合,就如宝玉这字贴“遭遇”一样,一撕两半,一别两宽。这命中注定的结合,反因各自不同心境而选择了各自的不归路。又说明宝玉因这“无端”的遭遇,内心着实凉了不少,自己一心倡导的“女尊男卑”思想恐是有点悖论。而这黛玉最后的一句,反道出了她才是最懂宝玉之人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于是三人都往宝玉屋里来。一进来黛玉便笑着问:“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答不出来。三人便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黛玉又说:“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所知,还未尽善。我再后面续了两句。”便念道:“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宝钗又说:“实在不能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就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那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便说:‘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与他。今儿这偈语,也是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着说:“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足为奇。只是以后不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都不知不能的,还去参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这么一问,竟答不出来;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的知觉在我之上,尚未解悟,如今我何必自寻苦恼。”想到此着说:“谁参禅了,不过是一时玩玩罢了。”说完四人又重归于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黛玉与宝钗为解宝玉“参禅”之困,这一唱一和的表现,可谓是有条有理,有理有据。无不在展示其学问之深,才情之妙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上半回主线全因宝钗之将笄之年生辰而随之展开,不禁感叹曹公此举深意甚大也。首先以贾母主持为牵线搭桥,她投钱投场地还投礼物,还处处紧让着小辈点戏文,可谓是费心费力也。进而才有了宝玉这因戏文而有的参禅之悟。再有这因戏文顺理成章地点出了宝钗与宝玉分离时的场景设计。曹公这安排可谓是一语双关,一有宝钗与宝玉结合的这缘分乃是命中注定,二有奈何宝玉这心不在此,终究了却了红尘,二人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宝玉这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在牵绊着黛玉、湘云、宝钗以及袭人这四个女人的喜怒哀乐,假若宝玉一开始便是专情于黛玉,就不会直至林黛玉去世才顿悟,他这一生的挚爱竟是无黛玉不能生存矣。这就是所谓的一切善恶美好皆因贪念所起,以至于经常做这费力不讨好,咎由自取的“蠢”事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曹公有意为之的,让这好巧不巧地,只因宝玉的一眼色欲调和之举,机缘巧合触动了宝玉参悟这“情感”世界里的不解纠葛,无形之中引导着宝玉最终皈依佛门的心。曹公以事件吸引人物动态之导向,使其在错中复杂的纠葛情感到思索这尘世的虚妄与束缚。不但让人浮想联翩此起彼伏,一切还尽享水到渠成之乐。高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自始自终,这神瑛侍者踏入这人世间的“凡心”就是不纯净的,奈何这绛珠草“报恩之心”之浓,以致终日以泪洗面,直至香消玉损也未能浇灌这冥顽不灵之“顽石”。二人就算是前生的注定的姻缘又能怎样,终究还是错付了彼此。悲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