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立冬过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寒冷,渐渐要穿上棉衣才能抵挡北风的寒凉,早晚的时候,田间地头的衰草和翻过的泥土上,有了薄薄的霜露,远远的望去,就像一层小雪,太阳照在上边,微微露出点娇羞,冬天,真的来了。</p><p class="ql-block">水瘦山寒,用之形容初冬的镜像再恰当不过了,没了雨水的造势,单单山泉们汇集的小溪,浅浅的、清清的,不再喧哗,只是涓涓的私语,婉转着纤细的腰身,涩涩的流淌着。而起伏的连山,脱去了舞会上的礼服,露出嶙峋的脊骨,骄傲、孤独、沉默。落尽了叶子的阔叶乔木,枝丫丫插着天空,是不屈的斗士,刑天舞干戚,在寒风中摇曳,常绿的松柏,不再鲜嫩着光亮的翠绿,憔悴如岁月沧桑的老妇,松软了肌肤。</p><p class="ql-block">挤油是孩子们冬天抗击寒冷的好办法,尤其是在上学时的课间。学校在村部的北头,教室是普通的砖瓦房,那砖还是我们各年级的学生从家中收集起来的,大小不一,有的还是从那种没有人家负责的老坟里挖出来的。刚盖好的时候,窗子是安装有玻璃,但几年下来已经残缺不全,开冬的时候,老师还找来皮纸蒙上,但经不住风的撕扯和孩子们的调皮,大小的窟窿便镇日的呼呼着北风,坐在窗前的同学,可就只好将瑟缩的身影蜷伏在墙下,少了《窗外》中的浪漫。</p><p class="ql-block">这时候最期盼的就是当、当、当的下课铃声,那是最美的音符,老师还没有从前门走出,后边的学生已经从后门冲了出去,跑到向阳的山墙下找好了位置。挤油的方式有两种,一种就是一个同学站在墙角,大家一股脑的望里挤,不分男女大小;一种是找一个大个儿站在中间,两边一起向中间挤,大家喊着、笑着,旁边还有看热闹的喊加油。有中途被挤出来,连忙跑到队尾继续的,有踩掉鞋子来不及穿上光着脚的,有扯掉扣子露出肚皮的,大家不亦乐乎。身上暖和起来,有卖力的甚至微微流出了汗,喘着气直呼过瘾,这样又可以对付下一个45分钟。</p><p class="ql-block">天空是蔚蓝的,白云是轻盈的,阳光是温柔的,悬挂着铃铛的那棵白杨树的影子是斑驳的。</p><p class="ql-block">斗鸡是另一项起暖游戏。斗鸡可以两人单挑,也可以集体齐上,但技术上比挤油要就高得多。先将一只脚抬起,放在另一只脚的膝盖上,用手捞住脚踝,单腿跳动,互相挤兑,已将对方击倒为赢。集体斗鸡场面宏大,几个人十几人围在一起,没有固定的对手,大家相互寻找对方的弱点,抓住机会,一击求胜。斗鸡是讲究一些技术的,一是要掌握平衡,重心下压,单腿跳动才能平稳;二是要控制节奏,万不可乱蹦哒,得不偿失;三是要找准切入点,斗鸡的规则时将对方击倒或让其双腿着地,所以关键是在跳动时下压对方的腿部,这样效果才明显。有聪敏的孩子,总是闪转腾挪,避敌锋芒,乘虚而入,以小博大,赢得叫好。操场上、马路上,只要是开阔的地方,随时可以拉开架势,那阵仗,就是一个个跳动的活力,把冬日点亮。</p> <p class="ql-block">2、我在小学五年级的冬天,似乎确凿上过一段夜自习,许是老师担心我们小升初考试把握不大的缘故吧(小学升初中是要考试的,达不到分数线就只好留级),要求就近的学生自发到教室上自习。那时教室还没有安装电棒照明,同学发明了自制煤油灯,将墨水瓶装上柴油,瓶盖穿一个小口,用棉线做灯芯,放在桌子中间,两同学对面可以共用。于是在那个冬日的夜晚,在那个教室里,摇曳的昏黄的煤油灯中,十几个孩子为着不明朗的明天辛苦着,后来我们一个班考上了五个中学生,是不是与这有关,就不得而知了。</p><p class="ql-block">说是自习就真的是自习,老师是不上课辅导的,他只在办公室里改作业备课,间或来教室里转一转,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那时还没有练习册以及千奇百怪的各种辅导资料,我们自习就是看书背课文,反复做课后的练习题,我记得但是数学后边的练习前后做过三遍。教室后边的空地上,烧一堆火起暖,有做题做到手心凉的同学间或蹲到火边烤手的,有就着火光背书的,也有闲着没事用木棍拨弄火堆的。老师闲暇的时候也会坐过来,添上一些柴火,和围着的同学讲一些故事,记得当时正是对越自卫反击战,我最早听到的一篇军事题材的小说,就是在那火光中听老师读的《解放军文艺》上的一篇作品。明暗的火光,摇曳着满是童稚的孩童的脸,胖瘦间洋溢的是兴奋与渴望。</p><p class="ql-block">散学的时候,火堆中的炭火还可以收拾在小的洋铁铜里,用小铁丝提着,作为放学路上烤手用,没有月光的夜晚,也有将煤油灯提着做照明的,大家相互跟着,在微弱的灯光里走在田间小道上,有时天空中飘散些零星的雪花,从无边的黑暗中穿越进煤油灯的狭小光圈中,闪烁出一点银白色的亮点,一不小心落在装着炭火的铁桶上,滋的一声化作水渍。结冰的泥径,保留着先前行人的足迹,坑坑洼洼,踩上去还有一种割裂的感觉,有的地方冰厚一点,调皮的孩子会借机来一个滑冰,但黑暗中容易摔跤,滚到田沟里去。后来在读那篇《小桔灯》的课文时,我总感觉一种迷失,觉得很多人事都会在不同的空间中来回。</p> <p class="ql-block">3、冬天的课余时间,孩子们的主要劳动就是捡柴火,作为家中火塘引火用。</p><p class="ql-block">1980年代,是中国农耕文明最后的一抹彩霞,它终将如一颗明珠镶嵌在历史的天空,照亮一代人久远的记忆。农村还是农村,最早致富的万元户们,开始了原始积累,但绝大多数农民还是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农民还是深深的依恋着土地,将自家承包的那些田地,精心打扮着,祈盼着丰收,谋求生活的富足。一家家人口众多、七八口十几口人一家的比比皆是,冬天早晚起暖,一家人围在火塘边,规划者今天的安排、明天的计划,烧火的木柴多是活的松树劈柴或者才挖回的树兜子,需要引火柴,这引火柴一般家庭都是孩子来完成的,所以放学后、星期天,我们都会结伴捡柴火。</p><p class="ql-block">松毛头(就是松球)是孩子们的爱物,不仅仅是它轻松,不仅仅是它到处都有,容易拾得,还在于松毛头油脂多,极容易引火。我们这儿是大别山余脉,小丘陵地带,山山岭岭松林连绵,就是那些开垦了的梯带边,也会零零星星的长着三五棵,秋冬时节,干枯的松球散落地上,嵌在灌木丛的枝丫间,圆圆的是球、椭圆的是鹅卵,黑色的纯粹,带着点老红的还留着光泽,我们提着竹筐,穿梭在松林间,是寻宝的勇士。尤其是刮大风的第二天,不一会就可以拾到一竹篮,满载而归。</p><p class="ql-block">倘若地上不多,我们还会爬上树去摘松球。爬树是孩子们的基本技艺,经常作为竞赛项目,看谁爬得快、爬的高,坐在松树枝丫上,伸展开双手,随着树的摇动起伏,有一种飞翔的感觉。而秋冬时节,松针的根部有一种结晶,我们称之为松糖的,是对孩子们劳动的奖赏。摘下来含在嘴里,甜甜的还带着松树的清香,余味无穷。</p><p class="ql-block">松树比较容易攀爬是因为松节多的缘故,村里禁止乱砍乱伐的政策一直很严厉,每个山场都安排有专门的护林员,但每年的秋冬时节,还是有不少的人将松树枝砍下晒干做菜火,溜下一圈圈的松节,这几乎成了孩子们爬树的梯子。有一种油松,树枝看下后,松油会结成一粒粒的油晶,孩子们将其抠下来,融化成鸡蛋大小的圆球,玛瑙状的可以当做玩具,小学课本中有一篇课文叫做《琥珀》,说是一只苍蝇和蜘蛛被油脂包裹,后来化成了华师,我也曾试着做个,但终于没有成功。松油还可以做油灯,夜晚捉蛐蛐时照明用,但烟雾比较重,熏在眼睛里直让人流眼泪,所以并不常用,多数时候还是在玩腻了以后,仍在火堆里当做助燃物了。</p><p class="ql-block">星期天的时候,我们还会到更远的山里边去捡松毛头,有时会带两个箩筐,有时会用两个麻袋,满满的装了挑回来,堆在火塘边的墙角,早晚烧火的时候捧一捧放在火塘中,拿点松毛一引就着,遇到树兜子烧不着的时候,塞几个在下边,拿吹火筒一吹,也会燎燃,确实是引火的好东西,就是火化太快,一阵明火就烟消云散,所以孩子们还要捡一些棍棒,最常见的便是木梓树枝,乌桕树在我们这儿是常见树种,田埂上、地头边,总会有那么一棵两棵,秋天树叶红黄绿夹杂在一起,是油画家的浓墨重彩,树叶落光后,大人们会将木梓打下来,拿到供销社去买,是一笔重要的收入,落下的那些树枝,就是孩子们捡拾的重要内容,我有时还会兼带着扒下乌桕树皮,一并收拾到竹筐中。最妙的是乌桕树还是鸦雀做窝的好去处,捣毁一个鸦雀窝会有半篮子的收获,我于是常常会爬上乌桕树去拆鸦雀窝,为此没少挨骂,大人一方面是树高太危险,一方面鸦雀做窝也不容易。</p> <p class="ql-block">4、下雪了,结冰了。</p><p class="ql-block">开始的时候,一朵、一朵,像是试探大地怀抱的温暖,偷窥山河的模样,寻找落脚的场所。慢慢的,纷纷扬扬、潇潇洒洒,天地间变得混沌一体,充斥的尽是朵朵雪花,就连碰撞间五个花瓣都变得分明,晶莹剔透。最早的一群雪花,是调皮的儿童,嬉闹着融化,钻进了泥土,捉起迷藏来,而后边的接踵而至,掩盖了那些俏皮,大地,一遍雪白。</p><p class="ql-block">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但寒冷阻止不了孩子们对雪花的热爱,三三两两的都跑了出来,小手捧着,迎接雪花的到来,仰着通红的小脸,满满的是对天空的向往,对雪花自由漫步的喜悦。他们在雪地上留下小小的脚印,看着歪歪斜斜,却是最早的印迹,还有不甘寂寞的小花狗,傍着自己的小主人一起嬉戏,那些梅花瓣边和小脚印穿插着,有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借机打个滚,瞬间凌乱了图案。</p><p class="ql-block">堆雪人的得等到大雪两三天之后,地面已经结冰,厚厚的雪完全覆盖了大地,孩子们将雪收拢,堆成一米多高的雪堆,用铁锨拍结实,而后铲除多余的,留出一个人形来,有胳膊有手,常常是一个坐姿,用谁家烧黑了的木棍做成眉眼,找一个干的红辣椒当鼻子,于是一个冻红了鼻子的小雪人就笑嘻嘻的坐在那儿,和孩子们一起在雪地上欢笑着。有美感的还会找来一个破草帽给她戴上,并且用稻草绳扎了个小辫,是刚从地里干活归来的村姑,冬天的太阳暖暖的晒在她的身上,闪着微黄的光。</p><p class="ql-block">火塘里的火光闪烁,映红了一家人大大小小的脸庞,老人是苍老的,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沧桑,皱纹间流淌的是艰辛、苦难、希望,小孩子是稚嫩的,满载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向前走,路还很长很长,那些风景啊,总会让人流连、冲动、徜徉。由于柴火是鲜活的,总会夹杂着阵阵的烟雾,在头顶上盘旋,将15瓦电灯的灯光遮掩的更加朦胧,孩子们会挥挥手,将烟雾驱向对面,念叨着“烟烟,莫秋我,秋天上的黄大哥;烟烟,莫秋他,秋天上的黄大妈。”我不知道黄大哥、黄大妈是如何得罪了孩子,让孩子这般记恨。大人们则是喝着老茶末煎熬的酽茶,那茶滚烫,带着一种琥珀般的老红,喝一口,是一种苦涩,但这是饭后大人的享受,使他们对生活的一种回味。门口传来一两声那只花狗的叫声,它总是在饭后躺在门口的石阶上,听到有响声,就会叫上几声,似乎是在提醒主人,这该是邻居来串门。爷爷在这样的夜晚,总会讲一些老故事,有的是大鼓书的说唱,有的是皮影子戏的演绎,有的是早年间的道听途说,有传奇、有演义、有乡村野史、有鬼怪传说,不一而足,却为这乡村的冬夜增加了活力与生活的气息,是对孩子最早的启蒙。</p><p class="ql-block">早晨的时候,人家屋檐上都悬挂着冰棱,长的会有一尺多,太阳升起,雪开始融化,有的冰棱不堪重负,便会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一地珍珠,大大小小的反射着太阳的五色,不怕冷的孩子会拾起一两颗,含在嘴里,是他们冬天里的冰棍。而昨天堆的雪人,身上裹着一层琉璃,模糊了她的脸孔,五官已经不是特别分明,孩子们已经不再感兴趣,她便一个人孤独地坐着,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p> <p class="ql-block">5、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是一个轮回,时光在这轮回中逝去,一转眼就是半辈子。</p><p class="ql-block">有的人走了,有的人老了,有的人来了,岁月是一条河,总会在某一个时间点上,流经你的记忆,滋润你干涩的心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