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哒哒哒”,“哒哒哒哒哒”……</p><p class="ql-block">不用想,这是啄木鸟啄树的声音。</p><p class="ql-block">在初冬偌大而寂静的北京奥森公园里,这声音显得清晰辽远、悦耳动听。这个时刻,仿佛只有这样一种声音在久久回响着。</p><p class="ql-block">作为一个在农村出生长大的人,对这种声音是再熟悉不过了。不只是熟悉,而且还带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与感动。</p> <p class="ql-block">故乡在冀中南端紧邻河南的一个小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虽然尚穷,但树木却非常茂盛。田间地头,路旁沟边,房前屋后,杨树、柳树、槐树、榆树、枣树,比比皆是。的的确确是绿树成荫,浓密掩映。</p><p class="ql-block">不仅树多,什么麻雀、燕子、鹌鹑、斑鸠、乌鸦和猫头鹰也比较多。但比起它们的啁啾和叽叽喳喳,啄木鸟啄树时发出的“哒哒哒哒”声更加令人爽心。</p> <p class="ql-block">“听,啄木鸟又在给树治病嘞!啄木鸟越多,树和庄稼就会长的越好!”乡亲们都这么说,娘也经常跟我们这样讲。</p><p class="ql-block">那个时候,啄木鸟虽然比不上其他鸟类多,但也不算少。在村四周的树上,会时不时看到它用嘴啄树的潇洒的样子,随着一块树皮被啄掉,寄生在树上的虫子自然就成了它嘴中的美味。</p> <p class="ql-block">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的就是啄木鸟了。一是知道它是给树治病的“医生”,不像其它鸟一样是专吃庄稼的害虫;二是很羡慕它长着一张十分厉害的嘴,能把坚硬的树皮啄开一个个小洞洞;三是喜欢它的模样。那个时候我们看到的啄木鸟大多是灰色和草绿色的,头上还长着一撮红毛,感觉特别好看。</p> <p class="ql-block">记得是我十一二岁那年的十一月初,从我家院墙西边一片不大的芦苇丛里,不停传来“扑扑棱棱”的声音。我禁不住爬上近两米高的土墙朝下一瞧,竟然是一只绿色的啄木鸟。看样子是在挣扎,好像飞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于是我赶忙从墙上跳下来,从厨房找出一个竹筛子,又拿上一个铁笊篱,快速地跑出了院子,不顾苇地的泥泞,赤着脚蹑着步,就来到了啄木鸟身边。瞅准机会,一下子把竹筛子扣到了啄木鸟身上。</p> <p class="ql-block">透过筛子细细的缝隙,我看到啄木鸟在不停地煽动着翅膀,嘴朝上用劲地啄着筛子的底部,不停地发出“噗噗”的声音。</p><p class="ql-block">我使劲用笊篱按着筛子的底部,任凭它在里边折腾。</p><p class="ql-block">大约十多分钟后,里边没有了动静。我猜它肯定是折腾的没有力气了。于是就从筛子一边先是慢慢掀开一个缝,尔后逐渐扩大缝隙。这时,我才看到它的左翅膀上有鲜红的血迹。</p><p class="ql-block">“怪不得你飞不起来了,原来是受伤了呀?!”</p> <p class="ql-block">等我把筛子完全拿掉后,它只是稍微扑棱了一下,尔后就不动了,只是用说不清楚是惊恐还是哀怨的眼睛盯着我。</p><p class="ql-block">我毕竟知道它嘴的厉害,很害怕会被啄到。于是就用笊篱按了它一小会儿,看它一动不动了,就用笊篱把它“扒拉”到筛子里,接着把笊篱反过来扣着它端到了家。</p><p class="ql-block">“娘!我捉了一只受伤的啄木鸟,不知道它的肉好吃不好吃?”整年也吃不上一次肉的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p><p class="ql-block">“傻孩子,啄木鸟可不能吃,它是神鸟!”</p><p class="ql-block">娘看着受伤的啄木鸟,不由得叹了一声气,“是谁把你祸害成了这个样子,太可怜了!”</p> <p class="ql-block">接着娘就走进厨房,用手抓了一点儿灶火灰出来。</p><p class="ql-block">“你用笊篱按住它的头,别让它端(啄的意思)了我,我给它上点儿灰,没几天就好啦。”</p><p class="ql-block">我与娘配合着把灶灰撒在了啄木鸟翅膀流血的地方后,就把它放在了一个由藤条编织的旧筐子里,娘又拿出家里窗台上一只破碗,放上水,水里又放了点高粱米窝头渣渣还有几片烂菜叶,尔后用一把干玉米杆盖在了上边。</p><p class="ql-block">每天,我都会扒开玉米杆看它几次。水它也喝了,窝头渣渣和菜叶它也吃了。它就躺在里边看着我,明亮的眼神中闪耀着温柔,不像我刚捉它时那样让人害怕了。</p> <p class="ql-block">到了第五天中午,娘对准备去上学的我说,“它应该好了,你把它倒出来看看!”</p><p class="ql-block">我扒拉掉筐子上的玉米杆,将筐子放倒。</p><p class="ql-block">啄木鸟在里边先是缩了一下脖子,左右看了看,尔后才从里边有些试探性地慢慢跳出来。</p><p class="ql-block">出了筐子,它又看看我和娘,而后就开始煽动翅膀。它的左翅膀此刻煽动的很是有力。</p><p class="ql-block">它连续煽动着翅膀,并连续往前跳跃着。等跳到院子再一棵高约三米,说有碗口粗的榆树下边时,便迅速爬了上去,眨眼就到了最高树杈上。它从树的左右两边分别探头看了几眼站在地下的我和娘,接着就发出了几声十分尖细的“啁啾”声,如小孩子笑声一般。大约五六分钟之后,便展翅离树向南飞去……</p><p class="ql-block">有了这次与啄木鸟的“奇遇”,我就更加喜欢它了。</p> <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初参军入伍头几年,我就服役在北京西郊树木茂密的一个山沟。有很多次我顺着啄木鸟啄树的声音,在树丛中寻找它的身影。可啄木鸟警惕性很高,只要听到异响,要么马上躲到树后,要么像箭一般迅速飞去。</p><p class="ql-block">每每看到它矫捷的身形,每每听到他啄木的声音,我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小时候与它同类的那次“奇遇”和早已去世的娘。</p><p class="ql-block">这时我才发现,啄木鸟不仅仅是我在村里看到的绿色与会是两种,还有黄腹的、红腹等五六种呢!</p><p class="ql-block">也正是因为这里有多种啄木鸟,而使我更加热爱那个山沟。</p> <p class="ql-block">但在啄木鸟身上我也犯过一次至今想起来都悔恨不已的事儿。</p><p class="ql-block">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一年春节前夕,</p><p class="ql-block">随爱人回河南老家探亲。她的一个亲戚手里有一支小口径气步枪(打猎用,子弹与手枪子弹差不多。后上交公安局)。已经几年没有打过枪(由于我是通信兵,打靶机会较少)的我,看见枪,手便不由自主地痒痒了起来。</p><p class="ql-block">于是便拿着枪,与夫人一起,领着三四个七八十来岁的孩子,走向了村后一条小河边。那条河约有五六米宽,水不是很多,黑乎乎的与墨汁差不了多少,并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怪味。据说是上游一家小工厂排出的污水。</p> <p class="ql-block">就在我嫌水臭准备离开时,跟随我的一个孩子突然惊叫了一声:“那棵树上有啄木鸟!”</p><p class="ql-block">我随即放眼望去,果然在河对岸一棵歪脖子柳树上,一只后背为黑,腹部为白,头顶为红的啄木鸟正旁若无人地啄着树。</p><p class="ql-block">几个孩子这时不停地撺掇着说,“看解放军大军官能不能打得准!”</p><p class="ql-block">刚三十岁出头的我也是血气方刚,定力不足,在孩子们起哄下,竟忘记了娘生前对我说过的“啄木鸟是神鸟”的话,便毫不犹豫地就举起了枪,按照在新兵连时老班长交给的射击要领,瞄了一下后就扣动了扳机。</p><p class="ql-block">“啪”——随着不是很大的一声枪响,只见从啄木鸟身上飘落了几片羽毛。</p><p class="ql-block">但我发现啄木鸟并没有从树上掉下来,而是躲到了树的另一侧。</p> <p class="ql-block">我在孩子们的叫好声中,也挪向了树的另一侧,再次扣动了扳机。</p><p class="ql-block">这次,啄木鸟应声从树上掉了下来,躺在河边一片枯黄的草丛中,一动不动,身上染满了血迹。</p><p class="ql-block">几个孩子高兴的手舞足蹈,而我却陷入了沉默。这时,终于又想起了娘说过的话。心,瞬间揪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孩子们想从前边小桥绕过去捡回“胜利成果”,却被我阻止了。</p><p class="ql-block">我带着他们,怏怏不乐地向村里走去……</p><p class="ql-block">从此之后,不论走在哪里,只要看到啄木鸟的身影,或者听到啄木鸟啄木的声音,就会想起那只被我打死的啄木鸟,愧疚之情就会涌上心头……</p> <p class="ql-block">自今年入冬以来,我几次去奥森公园南园游览,且每次都能听到啄木鸟啄树的声音,而每每听到这种声音,往往就会情不自禁地循声觅影,而又往往可以看见它的行踪。</p><p class="ql-block">不过在奥森公园,看到次数最多的是一种头顶黑色,面颊白色,颈部两侧黑色,背部大面积黑色,肩部白色,腹部污白色,飞羽具有黑白相间的横纹,下腹部和尾下覆羽有一块醒目红色的啄木鸟。</p><p class="ql-block">网上查询,此啄木鸟名大斑且是雌性。雄性大斑啄木鸟头枕部则为红色,但我始终没有见到。按照生物进化原理,有雌必有雄,只不过我还没有遇到罢了。</p> <p class="ql-block">因为有过“一救一杀”啄木鸟的特殊经历,所以,当我在奥森公园一次次看到啄木鸟后,就产生了把与啄木鸟之“缘”写出来的想法,并由此萌发了要把在奥森见到的啄木鸟用照相机拍下来的行动。</p><p class="ql-block">也许与啄木鸟真的有缘,那天,我在奥森南园多个地方,拍到了大斑。它,有的是在树上,有的是在芦苇杆上,有的是在树丛之中。</p><p class="ql-block">最让我惊喜的是,也是在这一天,我竟然还拍到了与我小时候救过的那只非常相似的绿啄木鸟(雄性),只不过这一只的头上多了一个红斑(雌性),比我当年救下的那只可是要漂亮的多。遗憾的是,它比大斑要敏感的多,躲在小树丛深处一直与我“藏猫猫”,待我试图靠近时,它却钻出树丛,轻盈地飞向了远方……</p><p class="ql-block">好在几天之后,待我再去公园时,终于发现并拍到了与当年救下的完全一样的绿啄木鸟,也算弥补了那天的遗憾。</p> <p class="ql-block">“爪利嘴还钢,残阳啄更忙。</p><p class="ql-block">千林蠹如尽,一腹馁何妨。”</p><p class="ql-block">这是宋朝诗人魏野笔下的《啄木鸟》,非常形象地刻画了啄木鸟钢嘴啄木的形象。</p><p class="ql-block">宋朝另一位诗人王迈,在所写《啄木鸟》一诗中,竟巧妙地联想到了人民的生活。诗中写到:</p><p class="ql-block">“……县官急督租,吏饕饥需索。啄木比刻木,何者为可疾。木生与民生,何者为当恤。”</p><p class="ql-block">县官催促租税并官员索取财物,这些描绘展现了社会的不公和官员的贪婪。作者以啄木鸟与刻木者的对比,质问哪一个应该受到责备,以此暗示应该更加关注人民的生计,而不是对自然资源的滥用。</p><p class="ql-block">细品王迈之诗,不得不为其忧国忧民之心所感动。</p> <p class="ql-block">由此也联想到,我们当今社会的那些腐败分子们,不就是寄生在共和国这棵参天大树上的蠹虫吗?多么需要许许多多“爪利嘴还钢”的“啄木鸟”们来一个“千林蠹如尽”啊!</p><p class="ql-block">我爱啄木鸟,不仅喜欢它漂亮的外形,更喜欢他“爪利嘴还钢”……</p><p class="ql-block">(图片摄自北京奥森公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