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城

曹维豇

小时候亲身经历过的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是一满忘不了的。尔格还记得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有一次半后晌了，我们相跟一群秃小子到前山上砍柴，累了就聚拢到一起玩，不知是谁提议说咱们明天干脆到绥德城串可来，大家听到这个建议立马就兴奋起来，都说能行。并说好明天早上三娃早点起来负责叫沟对面的建军和峰，我叫爱国和埃厚等几个人，二娃(我们户家二哥)比我大三岁，他各自走出来，说好以后大家就各回各家，等得到父母亲的同意后更是高兴得一夜睡不好觉。

我们家离绥德城40几里路，要翻一架山，我们说的走城就是走绥德，一般都是天不明就起身，晚上才能回来，那时候也没什么交通工具，几十里路全都要步行。乡下人没出过远门，更没见过大世面，方圆几十里路上绥德城就算最有名气的大地方了，所以提起走城当然是很让人兴奋的事了，半夜不到我就起来了两次，鸡还没叫就急急忙忙地把衣服穿好，面对三娃住的高渠大喊“三娃，快起……”，刚喊了一声就听到三娃在对面高山上回答到“早起来了……”。

天黑的看不清人的眉户眼，我们只能凭感觉和声音清点人数。二娃没来，我们等了一会心急的不行都说咱先走，到山上再等。可是大家都没走过夜路，有些害怕，胆小的那几个人直往人群中间钻；我是不敢走后面，一走后面就感觉头皮发麻，好象后面有什么会一把拉住似的，就硬着头皮说我给咱前面开路，三娃说他走后面给咱压阵，于是我们一群人就高一脚低一脚地上路了。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仗着人多，也为了给各自壮胆，我们一路上就专门大声说笑，不一会就来到了走城必经的山上。为了等二娃，我们就在山焉里找个地方随便坐下挤在一起取暖暖。

向四周看，在很暗的光线里模模糊糊看见到处是高低不平的山头；抬起头看向远方，见碗口大的一颗星星挂在天边，闪着蓝格莹莹的贼光。以前从没这么早起过，我们几个人谁也没见过天上还有这么大的星星。惊讶的同时心里一阵阵的激动。

过了不一会，就听见沟底里有脚步声和人咳嗽的声音，大家知道是二哥来了。等二哥喘着粗气到我们跟前，还没等到大家指责，他就大声说到：“夜黑里我让父母早点叫我，谁知我今一睁眼看见他们都睡得一挺硬”，听到他说父母都睡得“一挺硬”，当时就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前合后仰。冬天后半夜的野外是很冷的，口里哈出来的气也好像很快就能冻成冰渣渣，这一笑可是把大家的寒意也驱散了大半。但三娃这时恼薰薰的很不高兴，埋怨他二哥凉天武地，咋能说父母睡得一挺硬这样让人笑话的话呢。

下了山来到沟底里，看见天更黑了，我们只能手拉着手摸索前行，又走过两个村子鸡才叫了头遍，二十路土路走完了天还没有亮。来到公路畔，只见路面比我们平时走的路要宽十几倍，上面还铺了许多石子，这么又宽又直的路一下就把我们给镇住了，一直延伸向远方的公路让我们感觉到了一股从来没体验过的现代气息，使人兴奋不已，有几个人就在公路上来了几个鹞子翻身，表达一下自己当时兴奋激动的情绪。

沿着公路向前走，突然听到老远处传来一阵阵汽车马达声，一会两道电光划破了夜空向我们走的方向射了过来，我们都是第一次见汽车，内心无比紧张、激动，老早就站在路边不敢动弹，不知是怕被撞上还是为看这希奇异样的东西。等汽车带着满世界黄土呼啸着从我们身边驶过，有人才记起了招手，我们也跟着叫停车停车，其实这只是想表达我们的一种心愿，人家会停下吗？！满没觉的就又走了二十几里路。到了呜咽泉，我们没再走大道，而是沿着呜咽泉村旁油库的那道沟爬上了二郎山。

站在二郎山上，我们一群人就像打仗的指挥官观察地形一样，把个绥德城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只看见绥德城里灰色的房子一个紧挨着一个，从南到北一条窄街把两条十字小街连在一起，水门洞边的城墙旁边不远处就亮着一盏路灯，一座大桥就像婆姨人戴的银手镯一样箍在大理河上，最刺眼的是二康那一排又一排整齐的窑洞，窗户上亮着莹白色的灯光，灰蒙蒙的体育场只能看到一个圆形跑道，大理河边上的公路向遥远的西方伸去。大街上还看不到几个行人。再过一会，就见婆姨女子们端着尿盘从各自家门里出来-----绥德人这才起床了。稍后就见街上有人担着水桶去担水，也有个别人家的烟囱上升起了白色炊烟。好大的一座城市，虽然当时没有高楼大厦，但我们还是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惊奇的欣赏着城中的景色，感觉自己大开了眼界。看了好一老阵，我们因为路上走的太急，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刚才激动的顾不上冷，这时才感到浑身冰凉难受，也就没了兴致再继续观景，就在文革武斗时留下的战壕里跳来奔去直跺脚。我二姑家就在二郎山下的砭上住，我们准备再消磨上一段时光就到她家里蹭早饭去。

当我们秃眉竖眼六七个灰小子推开我二姑家门的时候，美美的把二姑吓了一跳，哪来这么多人，想干什么？！等看清是我们时，她又赶忙问出什么事了吗，完全知道我们是串城来的时候，她才心疼的说毛娃们冻坏了，赶快上炕焐一会。过不了一阵就把饭端上了炕，我们六七个半大小子抓起玉米饼，红薯，洋芋等也不谦让就狼吞虎咽起来，几下就吃得连皮也不剩一块。二姑知道这些不够吃，就和了诺大的一块面团，分两次擀开，烩了一大锅面片，我们几人又一阵风卷残云，吃得半碗不留，可怜我二姑忙了一早连一口也没吃上，还要重做。

来到大街上，我们先要把自己拿的鸡蛋，小米等东西变卖出去，可是基本都是第一次卖东西，不敢也不好意思开口喊叫，就在小巷子里提个小筐筐，布袋袋转来转去，过了好久才有人主动上来问卖什么的，我拿十个鸡蛋，在路上不小心碰烂一个，9个鸡蛋卖得7毛2分，买鸡蛋的人说没有二分不给了，我也不敢强要。听人说生鸡蛋能喝，我们就到南关外贸门市后面墙角的无人处，偷着互相推让着一人一口喝起生鸡蛋来，轮到我喝了，舌尖刚一碰上鸡蛋清，一股膻气直冲脑门，好恶心啊！来回转了几圈还有多半个鸡蛋，最后谁也不喝了，只好忍痛摔到了大理河的冰滩上了事。

看见门市上布匹衣服鞋子电器花花书日杂百货饼干蛋糕水果糖等等什么什么都那么好，特别是打油饼的炉子里飘出来那经炉火炙烤后散发的油香夹杂着麦香的那种特殊的迷人味道更是勾起了我们的馋虫，让人眼巴巴地紧盯着炉子不放且不由自主地围着炉子一圈一圈的转来转去就是不忍离开，但怎么爱也没钱买，只能过过眼瘾咽咽口水了事。转完所有门市部面再无处可去了，有人说到体育场玩走，我们就来到了体育场，见灯光场地上有许多篮球，也无人照看，我们就一人拿起一个，只管往篮板上扔，谁也不是内行都不会玩，感觉没什么兴趣，玩了几下就离开了；又转到车站，见车站里也没什么汽车，没有兴趣就悻悻的返回；在大理河桥头上见有个房门开着，出于好奇，我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结果没看到地上有冰，不小心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深水井里，那是一口好大好大的深水井，有个工人正在里边检修机器，现在我看见深水井还头晕。

再回到街上见有的门市开始关门了，这时我们也该回家了，几个人买了些大人安顿的针头线脑等小物件，我们就沿商人沟翻山踏上了回家的路。

虽然多半天水米未打牙，但一天所看到的足以让我们路上有说不完的新鲜有趣事。翻过哪座绥德与清涧分界的小山，天也就慢慢黑了下来，走到离我们村五里路的地方，我实在累的支撑不住，两只眼皮不听使唤的就自动的合起来。现在我还搞不明白人为什么能在完全睡着的情况下还能大踏步地跟着众人走路，却也跌不了跤走不错路。

走城累是累，但城市那让人羡慕的景观、极具现代气息的电器、车辆等，更加的增强了我们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心，也打开了我们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我当时就暗自在心里想，长大了一定要到绥德这样的城里去生活。

 1998年写于绥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