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海话“书记”和“司机”发音相同,说“书记的司机”,容易听成“司机的书记”。</p><p class="ql-block"> 我确实有幸当过“司机的书记”——当司机不久就当选为上影厂车队团支部书记。下面这张照片就是我们团支部司机们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但是后来我这个“司机的书记”又成了“书记的司机”——奉命接替严祖根师傅,开下图中这辆车牌号为08—02461的“道奇”老爷车,专职接送上影厂党委书记江雨声。</p><p class="ql-block"> 半个世纪过去,弹指一挥间。回到老伙伴“道奇”身边,琐琐碎碎的往事,并不如烟。</p> <p class="ql-block"> 说实话,当时车队长韩师傅通知我去给老江开车,我是很不愿意的,因为当“书记的司机”很没劲:每天除了从老江家到厂两点一线,要么去电影局或康办开会,要么就在车队待命,通常一天只开十来二十公里。不能出外景,不能跑长途。我还不到二十岁,猢狲屁股坐不住啊!特别难以适应的是,每天只面对老江这一个特殊的“乘客”,不能像接送摄制组那样到外面开眼界,不能和大家东拉西扯开玩笑,甚至不能多嘴。</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很快就学会适应。</p><p class="ql-block"> 适应新岗位,从改变开车的习惯开始。小青年开车,喜欢加大油门风驰电掣,“起步一挺胸,停车一鞠躬,转弯不倒翁,刹车孙悟空。”我第一天给老江开车,就是这种老习惯。他和我聊了几句,就暗示我:“我心脏不大好。”我马上“接翎子”,注意手脚配合,把车开得稳稳当当。</p> <p class="ql-block"> 给老江开车,经常出入领导机关,车子一定要“挺括”。于是我一有空就给“道奇”车保养、清洗、打蜡,车身乌黑锃亮,连后座脚下的橡皮垫子也擦得一尘不染,下雨天老江都不好意思踩进去。我跟老江说,没关系,很容易擦干净的。说完我用回丝轻轻一抹,鞋印就没了。老江很高兴。</p><p class="ql-block"> 我把“道奇”保养得那么清爽,令经常和老江一起外出开会的电影局党委副书记韩英杰很羡慕。他乘坐一辆车牌号为08—11894的上海牌轿车,那是当时新款的国产高干公务车,但和我的“道奇”并排停在一起,“光头”没有“道奇”足。他不顾及自己司机的面子,直截了当地夸我把车打扮得比他的漂亮。</p><p class="ql-block"> 但是,有一次经历让老江和“道奇”很受伤。坐“直升飞机”当上副主席的王洪文回上海,要看电影。我开车送老江带着参考片去锦江小礼堂。以往我开“道奇”在锦江进进出出很随意,但那天晚上锦江的警卫全部换人,拦下我的“道奇”,只让红旗牌和上海牌进去。老江无奈,只能下车步行进去。平时涵养很好的老江禁不住“砰”地摔了一下车门。</p> <p class="ql-block"> 当“书记的司机”,尤其要学会察言观色,适应书记的风格脾气。那时领导干部配车的不多,群众眼睛都盯着。一个下雪的早晨,我到老江家去接他,只见他和夫人季光(上影厂剪辑师)在家门口争执,原来是老江在犹豫是否要让夫人和他一起坐车去上班,而夫人死活不肯。我对季光说,今天下雪,路上事故很多,公交车又挤又慢,你现在去坐公交车,准迟到。于是两口子上了我的车。</p><p class="ql-block"> “小陈儿,从四号门走。”平时我都是从漕溪北路的一号门进厂,把老江送到黄大楼前,那里是42路公交车的终点站,上影厂职工多从那里进出,人多眼杂;而四号门在斜土路,僻静多了。我明白,老江很谨慎。</p><p class="ql-block"> 我刚从天钥桥路转弯进入斜土路,离四号门还有几百米,老江就叫我停车,让夫人下车,步行进厂。我叹服,老江真谨慎。</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我当时没有跟任何人说,守口如瓶,直到现在回忆起来,才有感而发。</p> <p class="ql-block"> 给老江开车,还要适应如何打发漫长的待命时间。那时我利用每天在车里的时间读书,拼命读书。这个话题明天接着聊吧。</p> <p class="ql-block"> 简要地说说老江。文革之前他当过制片主任,也当过导演。粉碎“四人帮”后他不再担任党委书记,又回去当导演——干业务的人,有退路。</p><p class="ql-block"> 最后,再简要地说说这辆“道奇”。它1946年出厂,我开它时,它已经“服役”三十年了,但车况仍然很好,没有计算过百公里加速几秒钟,但领导开完会后多车抢道,它绝对不输崭新的上海牌。当年车内收音机是电子管的;有暖风,但没有冷气;后座车窗装有浅蓝色的乔其纱窗帘,颇有气派。</p><p class="ql-block"> 道具车库的师傅说,它现在还能开,并破例让我试试。车内原来的电子设备和装饰多已被拆除,只剩老掉牙的框架;师傅在化油器里加点油才让我发动引擎。那引擎吃力地轰鸣,像是八九十岁的老人在咳嗽;我松开离合器,车身缓慢向前移动,方向盘沉重得很,转个弯都费劲……我的“道奇”,老了,老态龙钟了。</p><p class="ql-block"> 车犹如此,人何以堪!</p><p class="ql-block"> 然而它毕竟还在“服役”,只不过是实现了转型,从书记的专车变成了道具车,继续服务于电影事业,就像老江,干业务,有退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