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本文提要:这是根据本文作者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插队锻炼时,该地的干部简单讲述的真人真事写成,文章描写了1949年新政权建立时一位区委书记遭当地反动会道门大刀会暴动围攻致命的牺牲经过,反映了当年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条不算太宽也不算太窄的溪流从两个山村之间流过,在村东边向前拐了个弯,消失在几座错开的山峰脚下。这条约四五丈宽的溪流叫平溪,溪流的这边村子名就叫平溪,对岸那个村子名叫坂头,四周起伏的山峦包围着山村。</p><p class="ql-block">沿着溪边狭窄的平地是密集的农舍,稍往后一点顺着山坡的农舍渐渐的稀疏,可以看到有三两座农舍没有紧挨村子,而是建在靠山坡的梯田旁。每家农舍四边是黄土垒的墙,墙内是杉木建的房间,杉木支撑着黝黑瓦片的房顶。黄土垒的墙经多年的雨水冲刷,墙面都凹凸不平,不少人家的墙已残缺不全,有的甚至留下大洞,墙内的木板房常年烟熏火燎都呈黑色。</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几个专业院校毕业分配到这个公社(现在称乡镇)所辖村子里插队锻炼也有一些时日了。</p><p class="ql-block">我们每隔个把星期就得上一趟平溪公社,到公社粮站买米,背回的大米只能吃个把星期,然后再上一趟平溪。</p><p class="ql-block">许多次前往公社的田间小路上,我们都会遇到公社武装部一位姓叶的干部,老远的双方都认出对方来,热情的打了招呼:“老叶啊,今天上哪去?”“下乡下乡。”走近点看,老叶那身从不改变的行头可是太有戏剧味了,只见他一手撑一把黑色的阳伞,头上戴着毡礼帽,里面是件白色的布纽扣的汉装衬衫,白色衬衫外套了件那年代时行的面料做的黑衬衫,面料的面子稍有点闪光,黑衬衫外斜挎着放在牛皮枪套里的盒子炮,脚上是一双绑带的黑皮鞋。</p><p class="ql-block">打过招呼后,双方按各自的方向继续行进。我们几个学生总要低声议论,下乡就下乡,一定得背上盒子炮吗?就算非得背上盒子炮,非得把盒子炮斜挎在外面,不能遮挡着点吗?陈同学一言不发,斜着眼颇有几分不屑的脸色。“你也说几句吧。”同行的付同学劝说道。“要我说吧,”陈同学的语调多少有点阴阳怪气,“这才是好干部,你瞧他头脑里的那根阶级斗争弦,一直都是绷紧的。再说吧,你们都忘了,那什么杆子里出什么来着……”“我忽然想起,那天大队长福梨说的那个事件。”我接过了话头。“什么事件?”几个学生都转过脸看着我,“说来听听。”</p> <p class="ql-block">我于是讲述了这个事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9年的冬天,平溪。</p><p class="ql-block">平溪村地处这个县里偏僻的西部,北边与浙江接壤,一直以来都是乡的所在地,可谓是西部这一片的中心村了。这一片方圆近百华里崇山峻岭里分布着十几二十个村子,越往山里走越是僻静的深山老林,很是那种山高皇帝远皇上都管不了的地儿。政权更迭这里刚建立了平溪新区,村子里找不到空房做区公所,区公所就设在村子山坡上零落的一座荒废的旧房子。这座农舍和村子里其他农舍一样,四周是黄土墙,只是荒废了多年,比村子里的农舍来得更破败不堪。</p> <p class="ql-block">苏书记是前些时候应县委的命令步行几十华里山间羊肠小道来到这个新区任区委书记的。</p><p class="ql-block">房内四壁木板熏得发黑,光线昏暗,大白天在房内伸手勉强可见五指,小屋外头是残缺不全的土垒的围墙。人头也没调齐,手下就三五个人,除了通讯员晚上住在区公所,其他二三人是本地干部,晚上都回了家。</p><p class="ql-block">冬季里的山村天暗得早,白天四周黛色的青山很快就成了黑色的剪影。苏书记和通讯员一块儿草草吃了通讯员准备的晚饭,通讯员洗刷碗筷去了。苏书记坐在方桌子旁,握成拳头状的右手撑着下巴,稍低下的头不动,浓密的眉头稍有点皱,有棱角的方脸虽平静没见声色,脑壳里却如波涛一般在转动。偶尔用食指扫一下鼻翼下的胡子渣。</p><p class="ql-block">这个北方汉子转到地方工作只是半年多前的事,在部队上他是野战军的营教导员。随着大片的土地解放,地方上急需大批干部,培养的地方干部赶不上需求,只好从部队上抽调一部分干部,苏书记就在被抽调之列。</p> <p class="ql-block">约一柱香的功夫过去,苏书记放下托着下巴的右拳手,用并拢弯曲的五个手指的第二个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就如同他在部队时,每次和营长商定了一个作战计划,他都会习惯性的用五个并拢弯曲手指的第二个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两三下,表示这个事就这样敲定了。只是那时有一个好搭档可以一同讨论,现在他是这个新区的最高首长,所有的计划和方案只有由他来思索和决定。</p><p class="ql-block">苏书记拿起一根细细的竹签,紧靠身边的满是伤痕凹凸不平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油匙的油灯,在油匙的灯芯轻轻的挑了挑,油灯顿时比刚才亮堂了不少,花生油燃烧的气味比前些时候浓烈,灯芯在油里不断发出噗噗的轻微声响。</p> <p class="ql-block">苏书记站起身,在桌子周边慢慢踱步绕了一圈,在桌子旁一张条凳子上坐下来,这张条凳子原来的主人经常拿条凳子做木工活,锯子斧头刨刀使它伤痕累累。苏书记从穿在最外面的棉衣口袋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皱巴巴的笔记本,他想应该把下一步要做的几个要紧事记下来,免得一忙起来把事儿给忘了。</p> <p class="ql-block">突然听得人声鼎沸由远及近,苏书记多年的行伍生涯使他觉得有一支队伍正向区公所逼近,“通讯员,什么情况?”,通讯员立马推开侧面墙上窗子上烟薰火撩乌黑发亮的木板,探出半个身子,只见大队人马已经靠近区公所外的围墙,当地农民夜间用竹蔑点燃的火把,把夜空照了个通明,人群中人人手执木棒上的砍刀在火把光亮照耀下,闪着片片寒光,通讯员认出这砍刀是每家农户用来劈田埂草用的,锋利无比。黑压压的人群很快将区公所包围起来,呐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望去起码有几百号人,伴随着叫骂声是人们开始用力擂打区公所的门,木门的支吖声似乎倾刻就有倒塌之势。“不好,是大刀会。”通讯员用力把苏书记推向后墙角:“前面脱不了身,你快从后窗跳!”,面对人数数百倍于我方的暴徒,寡不敌众,硬拼的结果显而易见,“你拨县委电话,请求县大队火速增援!”苏书记挎上盒子炮,往后窗木板飞起一脚,纵身跳了出去。</p> <p class="ql-block">苏书记蹲在后墙根地上,拿眼往四周迅速扫了一遍,近处山坡上只有几棵半人高的小树,后面就是一层层的梯田了,没有地形地物可利用,只能是往山上跑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刀会会员们一听到这边有动静,“在这边在这边”,一大帮人蜂拥而上跟了过来。有道是急不择路,苏书记从一丘梯田翻上另一丘梯田。要命的是区公所这一带的水田比不得区里其他高寒村子的水田,那里冬季田里的水结冰的厚度可达到一块砖,人在冰上跑一点没事,这一带田里的水只有薄薄的一层冰,更要命的是苏书记穿着北方人厚厚的棉裤,一踩到烂泥田里就很难拔出来。苏书记很快就处于一群手执大刀的暴徒的合围中,苏书记用盒子炮撂倒了两三个家伙,但是歹徒们自认为头上刀上都点过鸡血,刀枪不入,仍然合围上前,很快就有无数把大刀落在苏书记的头上身上,苏书记的棉衣血迹斑斑,脸上五官也血肉模糊……</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经过一夜急行军赶了近百里山路,县大队的几十号人提着枪械赶到新区。</p><p class="ql-block">昨晚上大队长接县委电话时,指导员也站在一旁,县委书记只用一句话说明了平溪发生的大刀会暴动,命令只有八个字:立即出发,不得延误。大队长双脚并拢高声回答:“是!立即出发,不得延误!”二人对视了一眼,疾步走到桌前,刷的一声摊开地图,大队长道:“副大队长带一班留守县城,我和你带队!抄近路!”指导员:“我集合队伍!”好在县大队里的本地战士不少,对路途非常熟悉,排除了迷路的可能。</p><p class="ql-block">大队长和指导员的耳边不时回响起县委书记吼出来的八个字命令,近百里的山间小路上一点不敢怠慢,遇有下坡更是一路小跑,摸黑行进显然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速度,一路上大队长和指导员不断低声发出命令:“快,紧跟上!”终于在天空出现些微鱼肚白的时刻赶到了平溪。</p><p class="ql-block">战士们一个个气喘吁吁,几个体质弱的战士更是有点站立不稳,拄着步枪上气不接下气。带队的大队长指导员站在队伍前,看着一夜没睡疲惫不堪的队员们,仍然果断下令:“分散搜索”,队员们分散开来在这一大片梯田里搜索,终于找到了苏书记血肉模糊的遗体……</p><p class="ql-block">放眼望去,只看到一大片山上都有农民手执大刀劈砍梯田田埂上的杂草。大刀会的家伙已无踪迹可循。</p> <p class="ql-block">我和毕业分配到这个新区插队锻炼的学生来到这里是在苏书记牺牲的二十年后,苏书记牺牲的具体位置已无从找到,这里也早已撤销了区的建制1958年改成了众所周知的人民公社,只是公社武装部的干部仍然是有配枪的,佩的枪仍然是苏书记的那种盒子炮。</p><p class="ql-block">公社武装部的干部配盒子炮,你觉得有点小题大做?错了,就在我们到达这个公社的前一年,这里又上演了一起类似大刀会的大戏。</p> <p class="ql-block">演了一起类似大刀会的大戏,主角是这个公社的一个农民哪天中邪了,自认为是玉皇大帝派到这里的真龙天子,要建立个什么“中华天朝帝国”,自制了龙衣龙袍,还封了几个大将军,因为带有封建迷信的色彩,竟然有不少当地农民归顺了他。这个真龙天子和几个大将军,是否是当年大刀会的主要头目,当年的目的没达到,贼心不死,变换名目也非不可能,还有那帮归顺他的子民中,是否有当年就是大刀会的成员,以至演出的手法如出一辙。自以为能呼风唤雨的真龙天子,一天中午带领他的子民包围了公社办公楼,要夺权再登基。公社武装部的干部亮出盒子炮,击溃了这帮乌合之众。</p><p class="ql-block">我们到这公社的这年夏天,县人民保卫组(公安局)在公社召开了公审大会,大会结束后把真龙天子和几个大将军在公社不长的这条街上游了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文插图是本文作者为报刊杂志创作的插图作品,与本文内容无关,特别声明。</p><p class="ql-block">本文配乐《军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