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菊

绿如蓝

　　早年值秋路过南京，偶闲逛玄武湖，竟逢菊展，万盆菊花竟相怒放，风格各异，五彩宾纷，目不遐接，整整一下午均流连此处，叹已孤陋寡闻，竟不知菊有如此之美，如此之繁，品形之多，色彩之艳远胜余知。自此于菊刮目相看，以至后来数年秋深，皆去玄武湖探菊。后在楼下小园中也植上几株，勤施水肥，却也开得秀丽可人，也引得小区爱菊老少时来品赏，后闻墨菊花稀少珍贵，就费力劳心寻访得栽，不负苦心，深秋献硕大花朵，让余沾沾自喜，可好景不长，终是有比余更爱此色者，将花连根请走，倒也欣慰，爱此菊色者今后必得精心侍弄此花，也不失为爱献勤了。

　　日后闲遐，菊之美，菊之用皆成余探寻之乐，菊之美艳赏之，择而栽之，已知菊可入药探索之，菊可入饮略尝之，菊可祭拜，清明祭而用之，甚而闻菊入神入品，探索之，拟人拟格事亦访之。亦可入诗入词入文书拜读之，古往今来记载菊事万千，诗文无数，静闲时常翻几页，欲孝古贤。

　　古之文人武人，穷人富人皆以菊拟之，胜者可拟菊，败者亦可拟菊，达官显贵常拟菊，穷困撩倒也可拟菊，菊竟然成无穷无尽的代言物了。其实是各各物境不同，情皆委于器物花草以释怀，除此还能何为呢。

　　菊之饮料之繁不可胜举，除平民常饮的黄菊白菊，更有大朵小朵，家植野生，山上山下之分，品相又分三六九等，不一而足，有几个地方竟然称贡菊，贡菊者是专为皇宫准备的，难道皇帝老儿也会喝这个，其实花朵也不大，泡入杯中确有些清香，据说好处多多，枚不胜举，那可是御医才能解释清楚的了。

　　有日去乡间野处，一昔日旧友奉上一杯菊花茶，只见他净杯后放置一朵硕大干黄菊于玻璃杯内，再投五粒枸杞，然后用沸腾泉水冲泡，片刻之内，鹅黄色菊花绽放杯中，五粒鲜红色枸杞上下浮动，一股诱人清香带着甜味飘散出来，满室皆有香甜之味，趁热轻饮，蕊人肺府，妙不可言。友言，这可是外销之物，市场难得卖到。土东西竟然飘洋过海了。

　　至于医者释意菊花更是云里雾里，白菊黄菊，更分野生家植，分胎菊开菊，分阴地阳地，分早采晚采，分凉干烘干等等，各各作用殊异，运用到病家身上微妙万千，早饮晚饮，多饮少饮，岂是一般人所能解的。

　　一般村野人家，尤是山区，每至夏末秋初，自采胎菊烘干后与茶同饮，所谓胎菊乃未开放之菊胞，说是能去火降温，有清心明目之功效，更能除疾防疫，兴许真的能，兴许是民间习惯，总之是趋利避害，益身强体，长饮成习了。

有许多文人墨客更钟情于菊花，将自己情绪托于菊花之间，当然也有志高时低之人托菊赋诗的，要说菊花的名诗非落第秀才黄巢莫属了，落第后援笔而书，看他那“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一诗，一气呵成，气势恢宏，力压千年菊诗。但他真没吹牛，真干成了大事。与他早年的另一首《题菊花》诗很是同步，“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若我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光有志气不行，得实现了才行，如若没实现，他的诗能否流传下来就很难说了。不过他也是暂时实现，东拼西杀也只做了四年齐帝，终是又被逐出长安城，最后落得个自剔下场，尽管这样，历史上还是留下了大大的一笔，史上也不得不书写一下的。

　　朱元璋虽说是定远县出家的小和尚，但他也是志气不小，东征西战，终是成就了大明朝几百年基业，估计是他也是读过黄巢的诗句的，要不前后两诗怎的那么相像呢？他的诗“百花发时我不发，我如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全身穿就黄金甲″。他这诗也不亚于黄巢诗句，不管是抄袭的还是模仿，耶或是碰巧的，但这家伙干成大事了。结局比黄巢强百倍，所以也就没什么人提出争议了，兴许古今伟人心思大多是相通的呢？也未可知。

对于菊，确实有许多不懂处，菊是用来赏的还是用来饮的，你说陶渊明老先生，县官不做了，回家种菊了，为此，东至县东流镇还遗一个陶公寺，兴许就是他当年的种菊地吧？他的《饮洒》诗曰:结庐在人境，而无車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老先生在官场呆三十年最后忿然离开，回家种菊了，可见魏晋时官场就贪腐严重了，这么多年竟然无改，逼得陶老先生弃官而去，回家种菊了，这种的菊应该是茶用的菊吧，就是清火明目的那一种吧，要是赏的菊采回家不就焉了吗，那还有什么赏的价值了？

　　说是有人辞官不做，也有人夜半赶考场，各有各的追求不同，这其中陶渊明当算一个，但辛弃疾更是来的爽快，瞧他的词:掩鼻人间臭腐场，古来惟有酒偏香；自从来往云烟畔，直到而今歌舞忙。呼老伴，共秋光。黄花何处避重阳，要知烂熳开时节，直待西风一夜霜。不得不说，他的离开官场是对他解脱，从他的词看出他的心情，豪放性格。放荡山中才是他最佳选择，不与小人同流合污。

　　欧阳修的秋怀曰:“节物岂不好，秋怀何黯然，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感事悲双鬓，包羞食万钱，鹿车何日驾，归去颖东田。"欧阳修这首诗，光从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之句来看，那一定是在赏菊的，而且是饮酒赏菊赏细雨，想必堂前饮酒兼赏细雨中的菊花是不一样的美艳，欲滴雨珠留连花丝在微风中摇晃，妥妥的别一番美，若再加上醉眼蒙胧呢？更不知美到哪去了，我们没有见到那个秋怀场景，便无法理解了，但一定很酷。但从整过诗篇读来，他诗中表述乃赏菊之小，忧民忧国事大，哀叹官场腐败至极，又无法改变，只有选择逃避归隐，不问世事，享乐田园，持助种菊，以慰己心了。

″黄花本是无情物，也共先生晚节香″。于谦过菊江亭时，将黄花比成无情物，是因为秋寒无情还是另有无情之比呢，终没想出来，不过这个晚节香倒是有点意思，只不知是拟人还是指花，共字应该双方吧？亦指菊江亭更指亭中花，或是车未停耶是舟行快吧，让君遗憾了。

　　韩琦的九日水阁中也提到晚节香了，诗说，虽惭老圃秋容淡，且看黄花晚节香。这老圃中各色花皆淡去了，唯乘这几株黄花了，来伴着晚节了，想是作者一定是拟有他意的，只是不便言明了。

再看丘浚的咏菊，“无限枝头好颜色，可怜开不为重阳″。重阳节本是老人节，老人节时登高望远，看那枝头美丽菊花，不得不感叹人生短暂，好颜色并不是为这些老人而开放的，那会是什么隐语吧。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这可是苏轼赠刘景文冬景句，这个以荷比菊非是一翻心思，落到冬日，荷早尽残了，菊虽过秋，花衰枝硬，掛霜不折，说的是骨气吗，拟的是精神吗？是指作者自己还是说刘景呢？也许是共勉之吧，唯有说者、听者都明白其中的意思，读者就猜测吧。

　　唐寅写菊花就是别样，但还是离不开他的放荡随意，如“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未归客不就是流落他乡嘛，秋天到了，想着重阳之际在家高堂，看到篱下的菊花开放，思乡思亲思故地，而自己则身不由已在他乡凌落无助，秋风吹过，寒冬将至，而目标未达，唯有长长一声叹息了。

　　让人传领较广的一句菊诗，是宋朝郑思肖写的画菊句，花开并不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无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瞧瞧这个一根筋到底有多犟，争个什么事呢？跟谁在较什么劲呢？不得不说这句诗把他的人格、性格、忠贞、至死不愈的追求表现的淋漓至尽，爱恨分明，尽管是大宋遗民，栖身庙宇，凄冷无助，但他就是他，无人能及！！

这株花是不是偏瘦了？这正是宛约派词人李清照比拟的句子，她在《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一词言，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也许花中最瘦的并不是菊花，但瘦菊是偏多的，不光是瘦，而是开在涩涩秋风中的瘦，开在霜中的瘦，自是有另一翻的意味了。用菊拟情的诗人词人不少，真的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李清照的宛约至今竟然无人超越，不愧是宛约派的代表。

　　唐朝诗人元稹的《菊花》也很独到见解，“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元稹以为凡爱菊的便是陶渊明小院，其实爱菊大有人在，岂止陶家，大有傍名人之意，不过元稹对菊倒有独特見地，花中偏爱菊的人多了去了，深秋之时，也只有菊花可赏了，何况菊品种之多，色彩之繁，颜色之艳更是让人迷恋。

　　白居易的《咏菊》言，“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新折败荷倾。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白居易善诗，更善述事，此诗用霜、芭蕉、败荷来比菊，更突出了菊之不一般特性，芭蕉曾经风光过，荷花更是曾经风光无二，可到了霜天又是如何呢？白居在这里显然说的是人的气节，他不指谁，兴许是普罗大众吧？兴许被指的人读到此诗时会心觉羞愧的。

　　爱菊人多，故而写菊人也多，写菊的毕竟是少数，写的好的更是少之又少了；而这些写菊的人都是各怀心思的，即便是贬，也只能是九转八拐地写出来，如果是赞，大多赞那失势秃败者，几乎是没有例外；少有几个赏菊的，也是说此讲彼，细品才会嚼出另处之意。不过，诸多菊之诗词能传至今日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年复一年种菊不叠的人何止万千？他们才是爱菊护菊研菊的大军，菊之美艳、华丽、多姿唯他们才是最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