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子

王域之

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拐过那个弯，约莫再走五分钟，便到了弘达农贸市场。这也是周边最大的一个菜市场。

每至早晨，这里挤满了远近买菜的人。有激烈砍价的，有拨弄这家又望向那家的，也有站在街边吃早餐的。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菜农们更是忙前忙后，骑着三轮车从这头送货到那头。在人群中蛇形走位，宛若无人之境。

自本月开始，每个周六，冯尧都要陪母亲出来买菜。因为不久前，老婆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宝宝。人逢喜事精神爽。连日来，他脸上总是洋溢着难以自掩的喜悦。

预产期前一个月，他便将母亲从老家接了过来。原本想请一位保姆，可当一打听费用，便果断放弃了。

一

冯尧32岁结婚，老婆比他小两岁。原以为自己这辈子真“剩”下了。可当遇到他老婆后，看着她眼角流露出的真诚，便很快打消了那种不负责任的念头。

作为都市大龄青年，深知婚姻来之不易。婚后一年多，他从未与老婆吵过架。就连斗个小嘴，也是屈指可数。

他老婆也很通情达理，知道冯尧工资不高，自己怀孕没上班，便能省则省。有时冯尧心疼老婆，想带她出去吃点好的，都会被一口回绝。总说：“马上有宝宝了，以后开销会更大，不该花的尽量不花。”

每每听到这话，冯尧心里既感到温暖，又甚觉被什么刺了一下，自责且难受。

日日看来皆辛苦，十月怀胎不寻常

看着老婆日渐隆起的肚子，冯尧期待中又夹杂着许多紧张。

每周六是产检的日子。即便早早去了医院，门口总是排满了人。

有时看着挺一大肚子，独自来产检的孕妇。手扶墙面，艰难移步在走廊中。

冯尧不由会生出感叹：“人生大抵都是这样，当有了下一代，自己便成了附属品。连擦个粉，都怕影响到孩子。于是恨不得将自己置身真空中，求一个心安理得。”

二

产检是冯尧最紧张的时刻。有次老婆检查胎动，医生说是异常，让再做一次。冯尧听后，急忙颤抖着声音，问医生严不严重。

医生看他紧张的样子，笑着说：“没啥大问题，只是多作一次而已。”

整个孕期，冯尧最煎熬的，莫过于那次老婆生病。现今想来，都心有余悸。

有次，他老婆突发高烧，嗓子亦痛得厉害，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由于怀孕，怕喝药影响胎儿，便硬是抗着。

等到了后半夜，他老婆突然推醒梦中的冯尧，紧张地说：“宝宝怎么没有了动静？”

一听这话，冯尧昏沉沉的脑子，已然清醒了大半。也不敢耽搁，胡乱穿好衣服，便搀扶着老婆赶往医院。

冯尧坐在椅子上，焦虑地等待着消息。时不时站起身来，朝胎动室偷瞄几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老婆打来电话，说是胎动异常。已测了两次，医生让再测一次。

听后，冯尧只觉眼前恍惚，呼吸急促，脑袋懵懵。便嘴里不由喃喃自语，一个劲地祈求神灵保佑。

人大多时候并非迷信，而是束手无策后的无可奈何。明知求神拜佛无济于事，但在不知所措中，还能寻得心灵上的片刻慰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三

人类繁衍生息数亿年。从原始的本能欲望，到后来的延续嗣脉，再到现今的优生优育。每一次观念的转变，似乎都在围绕“生多生少”这个话题。古人恐生少，今人惧生多。可生多的年代人少，生少的年代人多。于是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不管生多生少，总要有一个血脉传承者。当你油灯枯尽之时，还能挑灯添油。学着你的样子，继续你独有的性格。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冯尧老婆肚子越来越大，行走亦愈发艰难。

每晚测胎动，是冯尧最开心的时刻。宝宝似乎也感受到外界讯息，便翻滚着小身躯，左一拳右一脚来回应，甚觉奇妙。

眼看分娩的日子即将来临。他老婆知道冯尧粗心大意，便提前网购了待产包，并分门别类做了标记。怕他忘了步骤，又让演示了几遍。

某日凌晨五点多，他老婆起身上厕所。突然大喊道：“老冯，我羊水破了。”

冯尧一紧张，连人带被子从床上滚了下来。他老婆倒也镇静，只说是早期破水。让冯尧不要着急，收拾好东西再去医院。

自他老婆怀孕后，冯尧也从网上脑补了很多有关孕妇的知识。可每到关键时刻，脑子里总像被什么掏空，最后只能听老婆指挥。

四

到了医院，在护士的引导下，冯尧慌张地取出几片护垫。签完字，便又马不停蹄地跑去缴费。等来回折腾完，已是满头大汗。

顾不上歇脚，便又推着老婆来到待产室。

一进待产室，诺大的房内，躺满了孕妇。甚者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听着很是瘆人。

本想着羊水破了，宝宝应该很快降临。但等了漫长的几个小时，却始终纹丝不动。

医生输了催生药，他老婆便开始疼痛难忍，甚至喊出声。冯尧心里很是难受，只能轻抚老婆肚子，说些安慰的话。

输完一瓶，医生检查了一番。只说宫口还未开，尚需再输一瓶。

此夜，冯尧像只穿山甲，蜷缩在床沿。半睡半醒间，被隔壁哭喊声惊醒。起身一听，医生正语气凝重地说：“这种情况，只能剖了。”

不一会，便将那孕妇推出了待产室。这已是第三个剖腹产了。

熬过了漫长一夜。等到了早上，医生过来检查，发现宫口依然未开。便告诉冯尧，只能剖腹了。

冯尧恍然间想起，早些年，亲戚家一女孩，因为剖腹伤口未缝好。每到雨天都会疼痒难忍，甚至出现伤口渗血现象。

越想越害怕，便颤抖着声音，询问老婆的意见。他老婆倒也干脆，只说医生让剖就剖呗。

冯尧又反复询问医生：“剖腹产会不会给孕妇带来危害？”

医生看他神情紧张，便安抚说：“这只是个小手术，不会有什么危害。你老婆羊水已破，再不剖，会感染到宝宝。”说着，便交给冯尧几页纸，让他签字。

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冯尧甚觉心情沉重。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便忐忑着心情，在纸上颤颤巍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五

男人从幼稚到成熟，只需经历整个孕期即可。无微不至地照顾，耐心温暖地陪伴，心平气和地沟通。哪怕贪嘴的她，想吃点什么。你亦应故作反对，且又欣然地满足她。

冯尧焦急地踱步在产房门口，听到医生喊别人的名字，便愈发焦急。

当听到喊他名字时，两步并作一步，急忙冲到产室门口。随后，一名护士将他老婆和宝宝推了出来。

看到宝宝的那一刻，冯尧只觉得全身注入了一股暖流，瞬间好似被融化。再看看脸色苍白且虚弱老婆，眼睛不由得湿润了起来。

此后几天里，冯尧几乎乱了阵脚。有时刚躺下，眼睛未来得及闭合，便又听到小家伙的哭声。

他反复重复着那几个看似简单，却又分毫不敢出错的动作。那张租来的小床及手机，几乎成了摆设。

冯尧最怕夜幕来临。每至晚上，宝宝总会莫名啼哭，有时要哄很久。

他也不敢睡觉。大多时候，总是守在宝宝身边，端详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小生命。心想：“人刚出生之时，可能老天怕你看见世间本来的面目，便让你先闭着双眼，用身体适应世间的冷暖吧。”

六

“坐月子”是一件颇为讲究的事。

老人说，月子坐不好，身体会落下很多毛病。需在屋内熬满一月，方才可行。城市尚好，倘若在农村，哪怕出来上厕所，亦须裹实捂严。

不过在冯尧看来，自老婆怀孕后，便已开始了“坐月子”。只不过越往后，“月子”越规范罢了。

母亲是过来人，照看月子，倒也轻车熟路。一日六餐，按时按点，关怀备至。

自有了宝宝，冯尧几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大多时候，他都迷离着双眼，重复着哄宝宝、换尿片、喂奶粉、洗衣物的动作。怕老婆休息不好，他亦包揽了起夜喂奶的活。

他心生感喟：“每个人自打娘胎开始，老天便量身定制了种种关卡。于是，当看到街头年纪轻轻，以捡垃圾为生的流浪者或疯子时，心情总会很沉重。他们亦是在父母百般疼爱中长大。”

坐完月子，冯尧便送母亲回去了。父亲一人在家，还有很多农活要忙。

好在上班的地方离家不远。冯尧早上为老婆准备好早餐，便急匆匆去上班。待到中午，又急匆匆赶回家里做饭。

尽管忙碌，倒也乐在其中。

看着老婆逐渐恢复体力，宝宝亦健康成长。冯尧既欣慰，又感怀女人的伟大。

在他看来，婚姻是一个矛盾体和另一个矛盾体的结合。在繁剧又浮躁的年代，化解好诸多的矛盾，才是婚姻长久的根本。有人说，婚前一地鸡毛。也有人说，婚后更是一地鸡毛。婚前婚后，从触世前的骚动到入世后的坦然。未经历的都是美好，经历过的亦未必都差。

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因时而异。

2023.12.2N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