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梳妆处，生死两茫茫——《江城子》赏析

虫一

图片来自网络，特致谢！ 中华文明璀璨夺目，源远流长。唐诗下酒，宋词伴茶。诗之阔达，词之清婉，皆因独树一帜而留传千古。 这其中，有一首悼亡词，充斥着生死两茫的孤独与豁达，让人品读时入神又慌神，心醉又心碎。只因那抚慰凡人心的文字入心入骨，直戳内心柔软，拨动人的心弦，引发无数人内心共鸣，令人扼腕叹息，潸然泪下。 穿越千年时空，那份浓郁的思念与炽热的情怀，依然让人读之愁肠百结，触之怦然心动…… 那一年，苏轼十九岁；那一年，她才十六岁。他是她父亲的得意门生。在学堂朗朗书声中，她时常看到他洁白的身影。他像是一道光，在朝霞初起时照向天际；他犹如一烛火，在幽暗的书房抚卷沉吟。 伴着新婚的那一抹红，她成了他的新娘，他成了她的郎君。从此，故乡眉山的风变得如此温柔，连原本无情的岁月，也平添了几分甜蜜。其实，作为女人，她清楚地知道：嫁给苏轼，就意味着牺牲，牺牲一个女人对于丈夫和家庭的所有奢望；嫁给苏轼，就意味着成全，牺牲一个妻子应该获得的陪伴和温暖，成全一个天才诗人词人对于时代、对于历史的贡献。 但她更知道，那一宅小小的书房，承载不了他大大的志向。他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 当时，文坛领袖欧阳修对他的才华赞叹不已，就连当朝的黄帝，也想把他当做宰相培养。他一直说，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可他又哪里知道，人性的幽暗，官场的跌宕。每一次，他都对别人掏心掏肺，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位知己。而她却在一旁提醒，那些人离真正的朋友，还相差千里。 她知道他有冲天的志向，但更知道他涉世未深。总担心他有一天会跌落青云。她想陪他走更远的路，可天妒红颜，无情的命运，似乎早已备好了定数。二十七岁那年，她一病不起，他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还是未能将她挽留。 她的离去，成了他一辈子无法治愈的伤。他不仅将她葬在父母墓的旁边，还在墓旁遍植松柏以托哀思——“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起伏的山峦，松涛阵阵，徒添一份凄凉。 “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爱，是执一人手，把她带进自己的坟墓。往后余生，所有喜悲都与她有关，春秋都与她作伴。 此后他再次离开眉山，去了更远的地方。他有了新的官职，也娶了新的妻子。她静静地躺在故乡的山川。三万棵松树与她相伴。 四季轮回，一晃十年。她坟头的荒草荣了又枯，他在官场里沉浮起落。岁月是最好的解药，化去了她的遗骨，也抚平了他的伤痕。 惊鸿一瞥，刹那永恒。那一年，正月二十日。他来到密州。本以为已经淡忘了她，在一个清冷孤寂之夜，她的一笑一颦浮现脑海，旧伤添新痕，深入骨髓的思念，泛滥成灾。午夜梦回，泪湿青衫，梦醒后，他情难自禁，挥毫泼墨写下一首传颂千古的悼亡诗《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十年一梦，十年一程，十年一悲。爱在十年里酝酿成疾，终日不愈，年年都是断肠年，夜夜都是泪沾巾。回首来时路，宦海沉浮间他已斑了两鬓青丝。然记忆却还停留于你小轩窗，对镜正梳妆的眉目流转间。逝去的她，也许看不见他那尘满面鬓如霜。但她一定也是孤独的。她抛下了那小轩窗，留给他的，却是明月夜，短松冈，无尽的幽梦。 流光容易把人抛啊！风飘飘，雨潇潇，一片清愁待酒浇。谁也救不了。只能是“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或许，只有夜来幽梦忽还乡，才会让心灵得以少许慰藉。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他对她浓烈的思念伴随着昔日美好的画卷，从心底里不加任何雕饰淋漓尽致倾泄于笔端，真切而悲切，凄婉而哀伤，可说是一字一泪，引得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无数读者共鸣激赏，无愧于千百年来悼亡诗词的王炸与天花板。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然而此时此刻，他和她之间相隔的何止远远乡，他对她的浓浓的思念何止结在深深肠。阴阳天堑，早已隔断了生命的鸿沟。也许，她还在十六岁等他，而他只能任凭岁月蹉跎，与她渐行渐远。原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相隔千里，不是隔着生死，而是你在梦中，我却醒着。 人生若此如初见。倘若初识是一见倾心，那么日后的相处更多的则是情的延续，爱的升华。世道轮回。她，把女人最宝贵的十年奉献给了他。而他，用下一个十年去怀念她。 可谁能想到，十年时间，可以如此沧海桑田。她零落成泥，他面目全非。纵使你我可以再见，怕你也已经不认得我了吧！纵使明月可以千里与共，只怕那一片婵娟，你我再也无法同享了。她被困在那一年的窗口，而他只能在尘世中随波逐流。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是啊，曾经你侬我侬的甜蜜，已灰飞烟灭。除了相顾无言，还能说些什么；除了泪流千行，还能做些什么呢！灵魂深处是衷肠，历经沧桑发染霜，红尘过往回头望，热血依旧却凄凉。 只是蓦然回首，你已不在灯火阑珊处。悲伤逆流成河，一别成永，再次相见，却也只能相聚于梦中。那是天长日久的渗透，那是融入彼此生命中的温暖。 因深情，故难忘；因难忘，故断肠。怕相逢，更怕离别；怕不认识你，更怕认识了你。怕忘不了你，更怕忘记了你。 转瞬之间，时光流逝千年，如今的眉山，明月依旧在，群山依旧青，只是当年的短松，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只是当年的人，已经化为一阕词的炙热，化作一方冰冷的墓碑。 繁华落尽，所有的美好都要用寂寞来偿还。人生路上没有了你，几多坎坷，几多风雨！ 微风拂过，群山静默。愿他永远与明月清风同在，愿她在群山青松之间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