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四）

忘宵之君

上篇讲到祺深终于找到了靖丹，但是靖冈却与他形同陌路。祺深不折不挠地追求…… 13 星期四，我早早地站在五路口等她。她来了。我根本就没看见她。一辆漂亮的大铃木突突地停在我身边，我往旁边让了让。那人骑在车上一直朝我看。最后那人把头盔摘下来，竟是靖丹！我呆呆地看着她。这是她吗？我问：“你骑谁的摩托车？”“别问了，上车吧。”我坐在她的身后，“——你的车子？”她笑笑，“是的。”“父母给你们留下不少钱？”我说。“我自己的钱。”她说。“啊？”我有点吃惊，她自己的钱？“我挣的！”她说。“我——以为你才毕业不久呢。”我说。“毕业？从哪儿？”她侧过头问。“大学。”我无不纳罕地说，“像你哥那样的——”“对，‘社会大学’。我现在还在写‘论文’呢。我专修‘经商学’。”她笑道。她今天稍稍化了淡妆，可以看出来的只是擦了点口红。但是很奇怪，她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个悲剧演员，勾起了我的伤感情绪。我开导她：“不像靖冈那样也不见得错了。有些人喜欢上学，有些人不喜欢。”她笑笑。车子拐到解放路上，一直朝南。快到大差市的时候停了下来。她把车子放在保管站，与看车的老太婆笑着打招呼。“来看看我的店子。”她把手伸进我的臂弯。她的店子？她拉着我走向一家门面不算豪华的小商店。上面嵌着三个字。新世界。店内地方不大，显得拥挤不堪。音响排山倒海地不断灌进我的耳朵。录音机在唱着刘文正的《寻梦园》。 我又回到我的寻梦园，往日的梦依稀又出现，……爱人，回来！快回到我身边！……我震颤地看着靖丹。她熟络地在打招呼。在蓝紫色的灯光下，她是不折不扣的美人。红唇柔和，皮肤白皙，目光深情。我突然想起俞洁的话，她说靖丹很漂亮。她大概也在这种场合见过她。我的心里被堵了一大块东西。我的‘女神’原来在这里出没？怎么可能？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你——在这里工作？”我有点失望地看着她。“不，可以说我拥有这里。”“我不明白。”我张大嘴巴。“我是这儿的‘老板’。”靖丹笑道，“还雇了人站柜台。”我的身体像飘在空中一样，踏不到实地。她的笑还是那么温和。我清楚她笑的含义。她根本不在乎，不关心其它。她有她的地方，根本不需要你所想的前程，你所需要的希望。“要不要看看营业执照？”她笑道。我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走吧。”她提醒我。那三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儿同她打招呼，同时上上下下打量我，嬉笑。靖丹把我送到门口，她说：“希望你能替靖冈保密。”“一定。”我简单地说。“祺深，如果我有资格，我会跟你的。”她说，“——我在这儿很自在。”我胡乱地点点头，走了。 14 我回到家里，坐在沙发里发呆。坐在旁边看报纸的父亲，不时地瞥过眼打量我。妈妈在锅勺叮当地做饭。我明白了什么？我的事情为什么如此地不完美？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解释呢？靖冈的虚荣心？妹妹是个体户？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再说，靖丹怎么会在那儿呢？无论怎样，有必要发那样大的火吗？父母会接受靖丹吗？找对象还需不需要文凭条件？我使劲咬着嘴唇。对这些问题实在是求解不得。 下午三点钟，父亲命我陪母亲上街。陪她进进出出地买衣料。我几乎呆滞机械地跟随着。新世界。我在西安住的时间不短了，怎么从没注意过这个小店呢？我的思想在不断地开小差。巧得很，在丝绸店碰见了俞洁。她好像是跟女友一起来的。我上前与她打招呼。看到我，她像是很愉快。“祺深，好吗？”她要与我握手。我有些犹豫。她丝毫不觉得尴尬地放下了手。我连忙把她介绍给母亲。确实，介绍她要比介绍靖丹顺嘴得多。不然，怎么说呢？说她是个体户？做小买卖的？妈妈看了看俞洁，马上说：“休息休息。走吧，一起去吃点儿冷饮吧。”我以为俞洁要谢绝。因为要赶公司的班车回阎良。出乎意料，俞洁居然答应了。母亲可能也觉得颇为意外。因此对她也刮目相看。我们找了个冷饮店，我去要了冷饮点心。 母亲喋喋不休地一直在说。我频频打哈欠，暗示母亲好几次。但是她白我一眼，继续说下去。俞洁呢，她一直微笑。我觉得一个女人如果懂得以微笑来对付一切的话，那么她就是真正的成熟了。与成熟的女人来往是最安全的。到最后她们对什么表示赞同后，母亲显然是吃不消了。她要回去养养神了。“好吧！”我要送她回去。“不不不。”母亲推我，“你们俩再说会儿话，我自己回去。”“妈——”“我自己回去！”母亲坚定地说。母亲走了。我向俞洁耸耸肩。她说：“我该走了。谢谢你妈妈。”“去哪儿？”我看着手表说，“南门车站的最后一班车都发了！明天再走吧。我姑姑那儿有空，她一个人。”“不。我去赶六点多的火车。还来得及。”“那到阎良太晚了。别这样。”我说，“俞洁，我想请你吃晚饭呢。”她看了我半晌。终于点点头。女孩子可能就是这样，禁不住你求她。求求就答应了。我们都不吭声。有点像老相好似的。“这几天，你在干什么呢？”我问。“没干什么。无聊得很。”她说，“上班下班，办公室—宿舍—办公室。”我点点头。这种生活我理解得很。“你呢？”她问，“找到靖丹了吗？”我一怔，她还记着呢。我在她心目中还算是重要的。“找到了。”我说。“在什么地方？”她问道。我又一呆，马上明白了。我看着她，“你早就知道了。”她沉默不语。“但是你没说。干吗不告诉我呢？”“知道的事都得说吗？”她说，“我还没养成这个习惯。”我沉默了一下。每个姑娘都有她的美德，这恐怕是俞洁最美的地方。“你能不能告诉我呢？”我做了一个不合理的要求。“你不是都知道了嘛。”她诧异地说。“但是，她怎么会在西安开店呢？”我问。“不开店，钱从哪儿来？”俞洁反问道，“没有钱，靖冈在大学里能过得那样舒服？”“你的意思是——”我还有点不明白。“我说得太多了。”她说。我简直有些震惊。“靖冈可能不知道我了解这么多，但是同学之间也没什么可相瞒的。我和靖丹小时很要好。”俞洁说，“他们的父母原来是红安公司党委的，都是四几年的老干部，七几年去逝的。一分钱没有，有也交党费了。”她说得这样玩世不恭，“后来靖冈考上大学。靖丹差得多，连预考都没过。再后来托她父亲在省工业厅的老朋友，给靖丹在西安找了一爿小店。抚恤金肯定不够花。靖丹确实很不错。她一向不抱怨。”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靠在椅子上。“靖冈这人你是知道的，他的虚荣心极强。他的心理你是可以猜想得到的。”俞洁对他的判断是不是有误？妹妹已经做出牺牲，哥哥理应感激不尽、百般呵护才对。若只是这样，对我来说仍然解释不通。“不错。”我喉咙干燥，终于说了两个字。“祺深，我们还是朋友吧？”她问。“当然。俞洁，你是个不错的朋友。”我说。“我以后能找你吗？”她问。“那当然。”我说，“你以后也不要拒之我门外。”俞洁笑笑。 15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一个星期里，只有一个心绪始终萦绕在我心头。它战胜了所有的情感。周末我又回到了西安。我没怎么考虑，就去找靖丹。她的店子叫新世界。多么贴切的名字。这确实是她的新世界。我问柜台的时髦女孩儿：“靖丹在吗？”“哦，不一定。”她说，“她经常出去跑货，您到后面看看。”我穿过商店，来到后面阴暗矮小的所谓业务室。靖丹正在那低头忙着什么。四周堆着货物。见到是我，她笑笑，“怎么，有空？”态度熟络，习惯自然地坐到我身边。“想买点儿什么？”她问。“来看看你。”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她问，“还不就是这个样子。”真的，有什么好看的。姑娘年青，长得漂亮，穿白细麻衫裙，踩高跟皮凉鞋，与一般打扮时髦点儿的女孩儿没什么两样。她在这里比在哪儿都健康快乐得多。她说：“喝汽水吧。”我点点头。“你为什么不在红安公司找个工作呢？”我问她。“这里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反问我，“又挣钱，业余生活还挺丰富的。”“再复习考学也挺好的呀？”“上大学，像你一样？我不行。”她说，“话说回来。靠你的工资哪年才能富起来？”“这汽水太冲。”我把瓶子放下。“喝点儿凉茶吧？”她问我。“不了。”我心口很闷，“我要走了。”“我送送你。”靖丹看着我。忽然之间我很伤心。我握着她的手，说：“在南京上学的时候正兴开舞会，我那时学会跳华尔兹。”她凝视着我，很有耐性又很温柔地静静地听着。“但是我从来没正式跳过，和一个女孩儿。”我说下去，“因为我暗自发过誓，和我第一个跳华尔兹的人，一定是我看中的人。”我的眼泪涌了上来。她让我握着她的手。我说：“靖丹，不管怎么样，陪我跳一次舞好吗？”“当然，祺深。”外面天色已黑下来。靖丹挨着我的胳膊并肩在街上走着，像一对情侣。西北电影院的舞场从来没显得如此冷清。终于，等到了乐队奏华尔兹舞曲。我很快乐，但又很凄凉。我想不出更好的解释来，过去练的舞步忽然施展出来，连我自己都很吃惊。我觉我的舞跳得从来没有那么好过。靖丹轻盈得像羽毛，跟着我不停地旋转。她的白裙子飞扬开来，像飘舞的风筝。手是那么的温暖，呼吸是那么的平和。我们转呀转呀，又像是在梦里。音乐终究是要结束的。我依依不舍。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喃喃地说，“有一阵儿，我还真以为你是我的新娘呢。”她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我们继续像情侣一样地走着。路边的照相馆橱窗里摆满了放大的照片。正当中是一张婚纱照。“结婚的时候，我会穿一套浅色西装，打上浅色领带。新娘穿婚纱，松松的，飘荡荡的——对，就像你这个样子，头上再带点什么——。”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靖丹用手挎着我的胳膊。路对面就是“新世界”，招牌上的灯在闪烁着。隔了很久，我才让她的手松开我的胳臂。 16 那天夜里，我穿得很少。因受了风，整夜没睡好。第二天醒来，精神很糟糕，头痛得厉害。后来一直睡到中午。母亲直犯嘀咕。我不大记得跟靖丹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知道她绝不会笑我。 回到阎良后，同宿舍的人神秘地对我说：“昨天有个叫俞洁的小姑娘找你，找你去跳舞呢。”“是吗？”我说，“我真没福气。”“是对象吧？蛮漂亮的哟。”我笑着摇摇头。过了两天，我去找俞洁。她显得挺高兴，说：“瞧，我们已经成老朋友了。”“非常抱歉，没能陪你去跳舞。”我说。“我也不是真的想去跳舞。”她说。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星期天去找靖丹了？”她问。我点点头。“怎么？还是不能了断？”我苦笑着没有回答。又是好一阵的无语。“祺深，”她说，“你不觉得我对你很迁就吗？”“对不起，”我说，“我没觉得。”她看着我。“如果你觉得太别扭，”我平和地说，“我们就不必那么——接近。”“你也让我一步不行吗？”她嘴里咕哝着，“没见过你这种人！”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我没有追求过俞洁，她干嘛要在我面前使性子？终于不欢而散。和有些女孩儿做不得朋友，她总是在找丈夫。男女之间的那点友谊终究要被她化成爱情。她一直把朋友当作情人。俞洁就是这种德性。我看得出。我再也没有去找过她。她倒是找过我，可我回避了。 （待续） <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of7udc" target="_blank">寻找（一）</a><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osg1og" target="_blank">寻找（二）</a><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p1tdi2" target="_blank">寻找（三）</a><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pg2pdm" target="_blank">寻找（四）</a><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plwvn0" target="_blank">寻找（五）</a><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povrhe" target="_blank">寻找（六）（完）</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