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共赏

点绛唇·壬辰癸巳

有时翻阅古籍，遇到二三赏心句，真是欢天喜地事。那些诗词歌赋，好似隐者，你从喧嚣奔沸的网络上根本寻不得。为之，我会禁不住玩味，有时改动一下，就好似一刹那打开了另一个天地。

你的院子里养了什么？

花香。

你的窗子是什么颜色？

水色。

这样的对话，就在耳边。

我问，有人答。

答的人是从风壑雲泉中走来，眼里泛着绿漪，手里提着一挂潺潺溪水；或者就是翠微中飞中飞来的一只白鹭。

听雨轩外，一丛芭蕉，叶影横窗，翠色欲流。光线透窗，若即若离绿，交织成一片如梦如幻影，逸趣无穷。原来种蕉窗外，不一定全是为了听雨，有时也可赏窗棂上那一片幽幽绿影。

风与竹，似有夙世的缘，竹影摇曳。有竹，就可以听竹语，解竹语，共竹语。有竹，就可以让久在樊笼的心，也听听竹语的天籁，洗濯俗尘的烦累。

鱼在水里，悠然自得。尾一摆动，水纹清爽，线条流畅，忍不住多看几眼，山居画意一时涌上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小径通幽，蓬门已开。煮一壶风月，饮一杯酒，不羡人间。

以“小园极则”著称的网师园，主厅万卷堂前的“藻耀高翔”砖雕门楼，建于清乾隆年间，雕刻精致，古雅清新，工细精丽，有“江南第一门楼”的誉称。

门楼高约6米，宽3.2米，厚1米，顶部是一座飞角半亭，单檐歇山卷棚顶，戗角起翘，筑哺鸡脊饰，黛色小瓦覆盖，造型轻巧别致，挺拔俊秀，极富灵气。

屋顶之下，为一排仿木结构的苏式斗拱。从正面往上看，有六组往上派生、层叠的斗拱，繁复又整齐排列，在错综复杂中体现出对称之美，高贵而不失章法。

每组中有两个上下排列的“砖细凤头”昂嘴上翘，后面两翼点娺着细腻轻巧的“砖细花朵”，宛如孔雀开屏，凤头高昴，线条优美，既有孤傲之意，又契合于凤鸣高翔之势。

传说中，吴刚几千年也未能将月宫那棵桂花树砍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上的桂花飘到了人间，散落几许清冷，流传几许秋光。用它小小的生命，孤注一掷地香满整个秋天。

仙友苍苍，西风吹散天香好。

暗飘龙脑。金粟枝头小。

谁种丹霄，造化玄功妙。

真堪笑。学仙疏谬，有似西河老。

——王十朋《点绛唇·仙友苍苍》

无俗韵轩庭院，置湖石，植花木，石根下则点缀蓬蓬书带草，春夏之间有花可赏，秋冬之际松荫苍翠，搭配着拙古湖石，亦颇为赏心悦目。

霜蕊鲜鲜，野人开径新栽植。冷香佳色，趁得重阳摘。预约比邻，有酒须相觅。东篱侧，为花辞职，古有陶彭泽。

——王十朋

拙政园雪香云蔚亭系一古朴雅健的矩形方亭。古代造园经典《园冶》云：“池上理山，园中第一胜也，若大若小，更有妙境。”

素以湖石假山闻名的环秀山庄，其假山出自清代叠山名家戈裕良之手。

假山叠石技法高超，峰、峦、崖、洞、穴、石梁、蹬道，浑然一体，宛自天开。

陈从周先生称誉“得真山水之妙谛，却以极简洁洗练之笔出之”。

山下槭树冒霜叶赤，虽不过寥寥二三株，已觉秋色满园。尤其红叶交映，意态疏朗，衬得气势雄浑的湖石假山，更多一份温柔明丽。

怡园秋韵，韵韵秋色之中还有两只自带“秋衣”的小猫猫添趣，画面更显几分灵动。

顾文彬《望江南·怡园即事》中每首第一句皆以“怡园好”开头，以记录四季之景，舒以情怀。

現将怡园“画舫斋”内的《望江南·怡园即事》汇集如下：

怡园好，春草梦池塘。止水不流花出涧，凉鸡多借竹穿窗，吟啸坐幽篁。

怡园好，莲渚浴红衣。献岸水花莲影动，穿林山鸟带声飞，斜月柳桥西。

怡园好，风转雪侵阶。树冻有衣牵薜荔，石髡无发补莓苔，春讯问寒梅。

怡园好，夹路锦成丛。栖草婕痴寻旧梦，触藩鹿静护新茸，遥避扫花僮。

怡园好，竹籁玉琤琮。种石如林高下笋，傍花为屋短长廊，红紫灿成行。

怡园好，筇竹不离云。领鹤徐行莎径滑，与鸥闲坐钓矶温，花影聚游鳞。

这些词作，用笔洗练，生动有趣，

字里行间，风神洒荡，清丽动人。

山是风骨，水为灵韵，中国人耽爱山水，也从山水中汲取智慧。

先圣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水奔流不息，顺势而变；山崇高仁厚，宽生万物。山水有形，人从中品悟出无形的智慧，山水之德可谓大矣。

若不能做个山人，栖山隐石，与木石居，于闹市红尘筑一小园亦佳。

园林不在大，趣韵且须多，叠山理水，小桥曲横，莳花栽木，构室筑庐，亦得山水韵趣。

苏州园林厅堂的山墙形状，大多如“山”形，亦称“观音兜”；既有生财吉意,也有慈悲观音佑助之祥瑞涵义。山墙上部称为“山花”处，粉墙如纸，堆塑如绘，可见一幅幅生动的立体塑雕墙饰：有凤凰、仙鹤、鹿、蝙蝠、松竹梅、万年青、灵芝等瑞兽祥禽、灵木仙卉组成的吉祥图案，也有仙佛人物、神话传说、戏剧故事及少许堆塑小品，细细品味，回味无穷。

文人骚客笔下，苏州是“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苏州好风光》里，苏州是摇起小船，轻弹柔唱，桥洞里面看月亮。

耦园西花园以南有“长方厅”，面阔三间，平面呈长方形，名纫兰室。“纫”，意指佩戴，屈原《离骚》中有“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之句，“纫兰”意指崇尚高洁的品格。

彩霞池过于澄净了。在網师园几度往来，看的还是这一方霞池。從目槛外也好，斜倚阑干也好，引静桥的影子在池水里，楼阁的影子在池水里，花踪树影在池水里，天光云影也在池水里荡漾。

古印度生长着贝多罗树，其叶阔大，浸煮过后叶肉脱落，人们用铁笔在上面刻写经文，称“贝叶经”，可保存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而不坏。

贝叶是佛教中物，用于园林门窗装饰，象征禅境与智慧。粉墙中嵌一贝叶洞门，轻盈，禅静，造型优美。沧浪亭锄月轩西侧贝叶门后，透出一丛芭蕉，苍翠欲滴，蕉叶后面，是一拟日纹花窗，涡纹放射如太阳的光芒，象征着光明。

贝叶洞门与拟日纹花窗的完美结合，又意佛光普照。

月洞门的内外砖额上分别刻着“周规”、“折矩”，俱为篆体书，笔法圆劲拙然，有静若太古的远意，意为“往返有规，进退有矩”。周规门前，一边芭蕉遮映，绿润可爱，另一边修竹萧然，亭亭玉立，衬着一面粉墙，苍翠欲滴，使人见了，不由得心生静意。

窗棂是中国传统木构建筑的框架结构设计，使窗成为传统建筑中最重要的构成要素之一，成为建筑的审美中心。

苏州古典园林中的窗棂典雅精丽，寓意丰富，透过窗棂，尤显古典园林之美。

一扇扇精雕细琢的窗，无声无息中讲述着苏州古典私家园林的故事。让我们一起走进园林，探索园林窗背后的神秘与韵味。

姑苏诸园，处处悬挂宫灯，明式简洁，清式华美，灯以名木为骨架，四周嵌绢纱，上面描绘着精美的图案，题材多是花鸟虫鱼、写意山水等，设色淡雅，笔触细致，充满诗情画意。幽暗天气里，堂前廊下，灯影昏昏，给人以如梦之感。

文学上有通感手法，即把不同感官的感觉沟通交错，从而引发感觉转移，好比月色本来是看到的，但偏不说“看月廊”，却说“响月廊”，这就有了通感之妙。

响月廊所悬对联“踏月寻诗临碧沼，披裘入画步琼山”，为王世云所撰，郑定忠所书，意境悠远，引人遐思。

兰花，原生于山中，叶形狭长飘逸，又隐带锋芒，姿态自是绝尘脱俗，春、夏出花葶三四寸，一葶一花，花瓣清丽，而微弯，有灵动欲飞之态，幽人将兰草移入空斋，贮养于盆盎中，花开时香气淡雅，清隽深远。

君子之风：兰花在中国文化中被视为君子之风的象征，代表高尚的品格和崇高的道德准则。

虎丘山门外列植银杏，满树金黄，灿烂熠耀，仿佛一场温暖美好的梦境。银杏垂枝千条，密缀金叶无数，其叶为折扇形，小巧玲珑，轻风拂过，落叶簌簌，又美又壮烈。

抬头可见虎丘塔，被两旁银杏簇拥着，更添庄重之感。缓缓走近虎丘山门，看清匾额上“吴中第一山”五个大字，此为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所题。

提到明代苏州才女徐媛，话题自然离不开天平山。

徐媛的一生，与园林有着密切的关联。徐媛出身于苏州名门望族下塘徐氏，其父徐泰时曾任太仆寺少卿，是榆绣园（即留园的前身）的第一任主人。拙政园在王献臣之后的百余年间，也一直归下塘徐氏所有。中国四大名园徐氏占了一半，堪称“园林世家”。

嫁给范允临后，经历过十几载宦游生活，徐媛又随范允临回到天平山建园。从此一整座山，漫山红枫，可以看作徐媛与范允临的爱情见证。

秋色泼染成画，秋景绚烂到难管难收之时，正值拙政园封育区开放一个月（2023年12月），可随兴游赏，看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登高俯瞰秋云掩映馆阁，沿池欣赏红树绰约，曲径徘徊，游廊迂回，与一株槭树相顾无言，和一棵香橼两两对望，秋色如许，惹人沉醉，徘徊瞻顾，流连忘返。

舒啸亭格调古雅，深秋，掩映在一片赤红斑斓之中。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有“登东皋以舒啸”之语，在这样斑斓的秋景里登此亭，心旷神怡，的确有让人放声歌啸的冲动。

在江南，银杏几乎到处可见，但唯有在园林中，与古典的亭宇相互辉映，方觉多了几分隽雅。一树金黄，在秋冬之际静穆的园中，分外耀眼，穿过曲径与庭院，有时在山石边，有时隔着一泓秋水，有时透过花窗，不经意间，抬眼看去，乱叶纷纷，流风回雪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若是错过此时园林的银杏季，总觉得比错过二三月的满园春色要令人遗憾。

俗话说“高手在民间”，在苏州洞庭东山的陆巷“北望村”，有一棵800多年的古银杏树，给于我的震撼最大。

从来银杏不负秋，秋意渐浓，树叶渐黄，一片片金黄的银杏叶犹如一串串金色风铃，挂满树梢，沙沙作响，摇曳生姿，不经意间奏响了秋的乐章。

在村民家观赏这棵古银杏

浴鸥小院是耦园的“园中园”，内凿小池，上铺石桥，流水与外面大池相通，小院春夏草木蔓发，秋冬落木萧萧，四时景色清嘉，颇为幽静可人。

值此秋尽冬初，红叶掩门，徘徊于此，散怀山水之间，心静气和。

江南的雪景在于珍贵，

这不仅是因为江南很少下雪，

更因为江南大多的雪落地即融。

在江南，雪景是一种奢侈，

但这并不意味着江南没有雪景，

每隔一两年，总有那么一两场雪，

将江南银装素裹，装饰得处处盛景。

下了雪的苏州，就变成了姑苏。

而下了雪的苏州园林，则更显姑苏的温文尔雅。

苏州园林里的“楼”是极有“分寸”的，在整个园林布局中，“楼”总是与园林的山水林木呈恰到好处的比例。尤其是临水的“小楼”，亲水而不夺水之姿，好比拙政园的倒影楼，与波形廊一并横卧水上，与园中石、木，围水而立，高低起伏中，形成丰富的节奏感。在整个拙政园的布局中，居于一角，不事张扬，颇有闹中取静的意思。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林逋

林逋，北宋时期的隐逸诗人，终生无官、无妻、无子，隐居西湖孤山，植梅为妻，养鹤为子。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诗句，被赞为神来之笔。梅花被誉为“国魂”和“花魁”，把它视为敢为天下先优秀品德的象征。

梅：

不畏凌霜傲雪，“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梅：

冰清玉洁，“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梅：

风骨俊傲，“待到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王强华初稿于2023年12月1日，成稿于2023年12月22日（癸卯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