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二）

忘宵之君

上一篇讲到祺深和靖冈大学毕业后，都分配到了阎良。靖冈借为自己庆祝生日为祺深介绍女朋友。这时自称靖冈妹妹的靖丹出现了，而真正的寻找也就开始了…… 05 第二天一上班，靖冈就从八所打来电话。“真是太不争气了，怎么偷偷地溜走了！”他抱怨道，“打算一辈子打光棍儿吗？”我笑了。“切蛋糕你也不在，蛋糕没吃上。”“喂，那女孩儿真是你妹妹吗？”那边停了一停，“什么，有人说是我妹妹吗？”“怎么，不会是你的旧情人吧？”我笑道。“我们不说那个。有空过来，我们喝酒。”他说，“噢！俞洁问起你呢。““哪个俞洁?”我愕然。“就是那个擦眼影油的女孩儿。”他提醒我。“啊。”我说，是她。“呆头鹅。”他笑道，“红安设计所的。”“得了。”我说。我不会去那儿的。电话挂上了。我坐在办公桌前。心想，靖丹说是他妹妹。靖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靖冈以前不是说阎良家里没有人了么？但是现在又出来一个妹妹，而看样子，靖丹又的确像他的妹妹。我喜欢那个女孩儿。她温柔的微笑，她时髦而不过火的打扮，给人一种舒服体贴的感觉。我喜欢她的足趾。那双高跟凉鞋穿在她的脚上是那样的好看。如果我知道她的地址，或许我会去找上门的。我忘记了问她，我满以为从靖冈那儿可以拿得到。即使她是靖冈以前的女友，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不介意这种事。但不可能，她的名字叫靖丹，的确有点像兄妹。我给弄糊涂了。这事儿还得问靖冈。或许她是靖冈同父异母的妹妹——管不了这么多了。晚上我拉靖冈去吃羊肉饺子。他说我眼头太高，活该找不到对象，还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日子好。我问：“你记得那个自称是你妹妹的人吗？”他抬起头，问：“谁？”“靖丹。”我说。我从不提人家忌讳的事，但我实在忍不住。我喜欢这个女孩儿。“我想认识认识。”我说。“你们不是认识了吗？”靖冈说。“我不知道她是哪儿的、住在哪儿。”“祺深，她不配你。”靖冈说，“不说这个！”“但是——她是不是你的妹妹？”“你非要知道不可？”“我希望。”“祺深，我看咱俩挺要好，往后不许提这事儿好吗？”“她是不是你的妹妹？”我实在太需要知道了。“是的。”我忽然感到很后悔，“对不起，靖冈，我原本不该问这么多，但我就怕她是你的对象。你这个风流情种！”他脸色很难看，勉强地笑笑。我们有点儿僵。自此以后，我更后悔，因为靖冈忽然间不再找我了。就因为那个妹妹的事儿，他疏远了我，我清楚。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一点秘密。靖冈当然也有。他不愿说的事儿，我不该逼他说出来。现在连友谊都破坏了。他很久不打电话来。我拨过去找他，他也不回。这件事就这么搁着了。 06 但是时隔不久，我去红安游泳场游泳，到那儿发现他也在。靖冈看见了我，先是一呆，但马上一脸笑容迎上来，用力握住我的手——“祺深！”冰释了。我再也不敢提靖丹的事。我们那天游完泳，他把小红叫出来去买西瓜吃。没到一会儿，那个俞洁也来了，打扮得很时髦，短袖衬衣颜色素雅。淡淡化了妆，眼睛很漂亮，她的嘴唇有点儿赌气的样儿，很诱人。她实在很美，像个洋娃娃。这一辈子将会遇到不少漂亮姑娘，如果每一个都要去追求，恐怕要痛苦一辈子。为了让靖冈高兴一点儿，我故意很愉快地陪着他们。小红说：“祺深一点儿也不像靖冈，不太爱说话。”她很有趣地看着我。我的脸马上红了。我没想到她们居然在注意我。俞洁说：“祺深是那种——嗯，有种孤芳自赏的味道，是不是？”“他？”靖冈笑道，“老处男！”小红推他一下，“别老是取笑祺深，人家要生气的。当心他不理你。——所以你这种人没朋友呢。”靖冈说：“你懂什么呀？本来有存在价值的人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祺深他不小器，他就是他。你把他捧上天去，他还是他。”我很惭愧。这才明白我在靖冈的心目里占了什么样的位置。他很了解我。俞洁看了我一眼，不出声。我忽然想起来，靖冈的妹妹靖丹也有这样的脾气——别人怎样待她，她很少理。别人冷眼看她，她处之泰然。靖冈不欢迎她，她也不介意。兄妹之爱却是她这样的一意孤行。“你怎么了？”靖冈问，“想什么呢？”“没什么。”我陪笑道。俞洁笑道：“他老是这样，忽然之间出了神儿，云游四方，过好半天才回来。果真是修性成仙了，张果老的弟子。”如今的女孩儿家厉害得很，小伙儿的心事一猜便知。难怪有人说，找聪明的女孩儿做老婆，等于引狼入室。你就且受着吧。我打量了一下俞洁，她是锋芒毕露的，一点也不含蓄。现在也在兴这样的女子，开放、大胆，无所顾忌。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女人就要像女人，得有温柔感。俞洁刚强不说，她还是那种我行我素的女子。多少人拜倒在她脚下，她也会不屑一顾的。她根本没有看见他们。她跨过他们，像跨过一堆石子，头也不回，一去不返。 07 俞洁问我：“你总是心事重重的，干吗不说出来呢？”非常亲昵，像一个男孩儿问他的女朋友：“给你买的内衣还合身吗？”我又脸红了。我说：“心事的确多，有些事也是说不出口的。”俞洁眼睛发亮，“什么事？”天哪！这年头儿的女孩儿，真是——我有种感觉，她要性骚扰我了。我只是笑。小红恰在这时候叫了起来，“喂！你们俩儿别交头接耳好不好？”我忙说：“怎么，还有什么内容？”“回去跳舞！”靖冈说。我表示赞成。因为我有话想要问小红。我们回到靖冈的房间，拉开桌子，打开录音机。顿时，音乐大作。轮到我跟小红跳舞的时候，我对她道：“小红，我要跟你说句话，你能不能保证不告诉靖冈？”“什么事？”她问。“你先答应了我再说。”我说。“靖冈在这儿。你当心！”小红向我眨眨眼。我啼笑皆非，“我可不是那样的人，你放心。”“哦，”她好像有点儿失望，又好像松了一口气，“那是什么事？你好像很紧张嘛。”“是的。”我迟疑了一下，终于问道：“你——认识靖丹吗？”她摇摇头，“靖丹是谁呀？”她多疑地问道。“算了。如果你不对靖冈提这事，咱们还是老朋友。”我说。“好的，我不说。”我微微一笑。我对她毫无信心。小红属于那种不能信任的女孩儿。她极普通，不知道什么应该叫做保守秘密。不过，好在她也从来未曾以一个“知识分子”的姿态出现过。谁相信她，谁就比她更笨。我走过去与俞洁坐在一起，继续聊天、喝汽水，消耗时间。渐渐我觉得不耐烦了，想走。这里两个女孩儿，一个太笨，一个太精，都让人招架不住。在十点钟的时候，我便起身告辞了。靖冈说：“你送一送俞洁吧。”“好的。”我说。我们俩并肩下楼。俞洁问我：“想不想喝点儿咖啡提提神？”我微微一笑，实在有点儿疲倦。不过，听见“喝咖啡”，我转而诧异地问道：“在这里能喝到咖啡吗？在阎良？况且这么晚了。”她想一想，说道：“如果不介意，上我那儿去。尝尝我做的咖啡。”我呆了，没想到她会提这样一个建议。要是推辞下去，显得太没礼貌了。漂亮的小姐深夜邀请到香阁去。如果拒绝，下次就甭想再见面了。我说：“那打搅了。”她淡然一笑，“如果怕你打搅，在靖冈叫你送我前，我早就自己回去了。”她是一个聪明人。“你住在哪儿？”我问。她把地址告诉我。“一个人住？”“是的。”她说，“原来是两个人，那个女孩儿现在已经结婚了。”她反又问道：“对一个人住的女子有什么感觉？”“要讨好她是件不容易的事。她不稀罕你给她买任何东西。”俞洁笑了。“祺深，你挺不错的，我希望你以后能常来约我。”她很坦率地说。这一点她是可爱的。我说：“试一试吧。不过靖冈是你很理想的人选。”“他？”俞洁有点儿诧异。“怎么？”我更诧异。“我只把他当个老同学。”她说。“为什么？”“他可是个老手。玩玩小红这样的女孩儿绰绰有余。不过——”她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呢？”她不正面回答，我也只好笑。俞洁的嘴真刻薄，但也说到了相上。“但是，我觉得——你不一样，”她忽然认真起来，“你是那种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使人觉得有安全感。是有性格、有品德、有学问的人。”我吃了一惊，“天呀！”我说，“过奖得太多了！我从没有想到我有这样的美德呢。这不成了——”我想了想，“高仓健了吗？”“别怕。”她笑道，“要到家了。”我们从路那边走过来。空气很湿。轻风吹来，有种凉意。就像南京的初春。忽然之间，我想念起南京来。只可惜在南京没有谈恋爱。俞洁问：“你又在想什么？”我说：“我从没恋爱过。”“真的？”她有点儿诧异。“是的。”“我相信你。”她把手臂绕进我的手臂弯里。我倒觉得很自然。 她的房间布置得很素净，一尘不染。我坐下。她忙着冲咖啡。我翻了翻杂志，她就做好了。连茶具都是考究的。她是一个能干的女孩儿。咖啡很香。“常有客人来吧？”我问。“你指男的吗？”她问，“还没有人配来过。”“我相信。”我说。她微微地笑道：“咖啡怎么样？”“很好。”我居然很松弛，伸长了腿。“你常回家吗？”她问我。“是的。”我说，“我是独子，家里有两个老人。天天回去可能也不为过吧？”“当然。”她耸耸肩。“像你这样的条件，找对象其实很容易。”我说，“——也可以说很难。恐怕你的标准太高了。”“我不想结婚。”俞洁说，“我只希望有个伴侣。”“这正是最难的。”我温和地说。她无奈地笑笑，“十一点多了。你困了吧？”“好的。”我站起来，说道：“以后约你。”俞洁送我下楼。到了楼下，我说，“我再送你上去，楼梯很黑。”她笑笑，搂住我的左臂膀，又让我送她到门口。看她开门进去，然后才走。我没有吻她，什么也没做。 第二天靖冈来找我。“小红呢？”我问，“你没带她出来？”“怎么可能天天带着她？”靖冈说，“我有空时才找她。”我看他一眼，笑道：“挺自在呵。”“本来就是。”他说，“有时一个人的确逍遥自在。”“可有老婆，”我笑道，“冷暖也有个人知道呵。”“那有什么用？”靖冈笑道，“如果一辈子老是跟那么一个人——，想想都不寒而栗！”“小红知道你这种想法不？”我问。“知道。女的都这个毛病。她老觉得对别人如此，她例外。她有魅力来改变我。”靖冈笑了，我也跟着笑。我们一同去吃羊肉泡馍。靖冈和我又恢复了友谊。晚上是想找俞洁的，最终还是作罢。我还想着靖丹。我还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靖丹。靖丹会不会在寻找祺深？ 08 天气渐渐转冷了。小红已被淘汰。现在跟着靖冈的是一个叫凤凤的女孩儿。他把凤凤介绍给我。我想，这又是三个月的货色吧。但这个女孩儿太天真了，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一张圆脸单纯得像婴儿，任人宰割。他请我吃饭，我把俞洁约了出来。俞洁很得体自然。她说：“这我见得多了。”她是指靖冈频换女朋友。我忽然想起，问：“那么，你是说他上大学前就谈恋爱了？”“当然。”俞洁笑道，“靖冈十五岁谈恋爱，那时的对象现在都当妈妈了。”“你怎么知道？”“我和他同校同级不同班。”俞洁说。“靖丹呢？”我问。“那不是他的女朋友，是她的妹妹。”俞洁说。“妹妹！”我低声呼道。“当然，你以为是谁？”她问。“能找到她吗？”我问。“当然，问靖冈嘛。”俞洁说。“靖冈肯说，我还问你？”我说。俞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太笨了。对不起。”她拿起包站了起来。“俞洁，”我拉住她，“对不起——”“再见。”她紧闭嘴唇，头也不回走了。我不知怎么把她得罪了。靖冈问：“怎么了？”我心里很纳闷。为了靖丹，我一提起这个名字，就会得罪人。我说：“她生气了，走了。”“哦，”靖冈说，“让她走吧。”不行。如果是他的对象，就让她走吧。如果是靖冈的老同学，可就没有这么简单。“我把她找回来。”我说。“别犯傻，她怎么会回来嘛！”靖冈笑道。“当心，祺深！”凤凤笑道。我走了。路过商店时买了一盒可可糖。也许俞洁根本不喜欢热闹，凤凤比小红还要没味，我还不知道？我到俞洁的宿舍，敲门。她果真在家。 她打开门，正在洗头。头发湿漉漉地裹在毛巾里。我说：“我是来道歉的。”我把糖递过去。她笑了。气早消了。“请进。”她用浴巾擦着头。“下次来别买东西，我会误会的。”“可是，空着手来有点太那个——”“那就买些水果吧。我不喜欢吃糖。”我坐下来，看着她把糖放进柜子里。她梳理着头发，等着它晾干。 这光景像是在外国电影里看到过，动作怡然自得，身影非常诱人。艺术家们大概体会过这种情景，从中发现了美。“你想问什么？”俞洁问。我笑道：“不问什么。”“靖丹的事吧？”我诧异道：“你可真是聪明！”“聪明有什么用？反倒是累赘。”她无不嘲讽地说，“好了，你要知道什么？”我迟疑了一下，“——靖冈与妹妹有矛盾？”“哟，这个我还刚好不知道。”她眼睛不看我，“不过他们常常见面。我见她机会不多。她长得很漂亮。”“靖冈对她好像有些冷淡。”我说。“早就如此了。”“为什么？”我说，“靖丹是她妹妹呀！”“这个我真不知道。”她为难地说，“我从不对人家的私事感兴趣。”“我只是想认识认识她。”我坦白地说。她呆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有办法，一定帮你的忙。”“谢谢。”我说，“打扰你了。”“这是拒绝一个女人的好办法——向她打听另一个女人。”“俞洁，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连忙解释道。她强装笑颜笑了一笑。忽然间眼泪落了下来。我欲言又止，不知所措。呆了一会儿，也不知怎样安慰她，终于走了。我伤害了她。外表刚强的女孩儿往往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恐怕是我错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搞不明白，我又没有对她示过爱，凭什么认为是我故意伤害她？女孩子家，没什么事儿的话连招呼也别跟她们打。往哪儿去呢？靖冈和凤凤肯定到哪儿逛去了。 （待续） <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of7udc" target="_blank">寻找（一）</a><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osg1og" target="_blank">寻找（二）</a><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p1tdi2" target="_blank">寻找（三）</a><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pg2pdm" target="_blank">寻找（四）</a><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plwvn0" target="_blank">寻找（五）</a><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povrhe" target="_blank">寻找（六）（完）</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