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呼唤-我的寻根之旅

杨欣

回广州探亲七周，一晃眼就过去了。这是疫情四年后第一次回国，这是母亲去世三年后第一次四姐弟团聚。尽管彼此心照不宣，但是大家都好珍惜这次的团聚。50天的日子里，各种大小聚会，活动不断，应接不暇，收获了满满的亲情，友情。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意外的完成了一次寻根之旅，找回了我的家乡，我祖父、父亲生活过的地方，踏进了父辈生活过的土地，见到了我们的父老乡亲们。其过程既神奇又感动，所以我决定把它写出来，为自己和我的家人们和帮助我寻根的所有朋友们，留个记忆吧。 回穗不久，老同学孙武就约我们，难得回来，想不想外出玩几天？他建议粤西行，去高州，电白，开平走走。我说，好啊！高州是我的老家，可是我从来没有去过呢！于是说走就走，孙武夫妇开车，加上我（先生在外旅游），再约上另一个同学清华，一行四人出发了。到了高州，在豪华的温德姆酒店前下了车，孙武发话：不该问的事不要问，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于是就糊里糊涂入住了这家酒店了。 推窗远望，高州市区路面很宽阔，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很多基建项目还在进行中。 晚上已经联系好了餐厅让我们前去赴宴了。原来接待我们的是在广州退休的罗处长，也是高州人，是孙武太太李莉的前同事，适逢这次也回了高州，便对我们尽了地主之谊。孙武对我们一一介绍，说到我刚从英国回来探亲，也是高州人，但是从来没有回来过家乡。罗处长很感兴趣，问我是高州哪里的，我说听我弟弟说过一嘴，家乡叫茂坡村。罗处长说，那我找人帮你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茂坡村杨姓的家族。我说如果真的能找到，那就太好啦！ 第二天，按照罗处的安排，让我们去参观一个太湖石公园《凤凰园》。这是由一个农民企业家杨幸注先生在他74岁那年亲自设计打造历时五年建成的。 杨先生，人们称之为八叔，他用一己之力，花了两亿多元，从柳州运回来南太湖石，打造了一个占地三百多亩的太湖石和盆景公园。 这块石上刻记了凤凰园的建园过程。 凤凰园依山而建，形态各异的太湖石穿插其中，并建有亭台楼阁，小桥回廊，山涧瀑布，音乐喷泉等等，所有的设计都是出自74岁八叔自己的构思，几十顿重，十多米高的南太湖石，一块一块从柳州运回来。运输时只能在凌晨两点到四点，只能走国道，其艰辛可想而知，可见他造园的决心和魄力。 园中的景点实在太多了，这里只是随意放几张。 当我们在回廊中休息时，八叔坐着轮椅被推过来了。原来八叔和罗处是好朋友，因喜欢盆景而结缘。我们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被八叔邀请进园参观。 和八叔闲谈中才知道，八叔只有初中文化，八十年代种柑橙起家。他一生好学，苦心钻研技术，竟让自己200亩橙树的收成超过了别人2000亩的产量。然后又转行养蛋鸡，和全美国最大的伊势蛋鸡公司合作，建立自动化蛋鸡场，如今日产蛋量80万顿。和八叔的聊天中，这个79岁一身农民本色的老人，有着过人的智慧和洞察一切的能力，他说他所有的知识都是在网上学的，而且他能在网上浩瀚的信息里去伪存真。取其精华而用之。其中他讲到他制作的疫苗就令我目瞪口呆。他说有一次鸡场发鸡瘟（禽流感），鸡只成批成批的死，美国合作方送来了美国产的疫苗，但是没有效果，八叔就决定自己制作疫苗。他把病鸡的内脏打碎，先用青霉素杀菌，然后又加上福尔马林灭活，过滤后就得出灭活疫苗了。没想到他这一招果然成功，把鸡瘟控制住了！连美国人都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中午八叔在凤凰园里的餐厅里宴请我们，一起用餐的还有好几个高州的退休领导，连人大主任也来了。席中他们对八叔的为人和他今天的成就赞誉有加，出于职业上的敏感，我也特别把八叔自创疫苗的过程复述了一遍，我发现八叔很认真地听我的复述，我给他留下了印象了。 席间，罗处也把我们四人一一介绍，提到我时他说这位杨老师也是高州人，但是从来没有回来过，只知道是高州茂坡村人，她好想找回自己的家乡。他的话引起了八叔的注意了，他叫我再详细说说我们父辈的情况。我说了我父亲的名字，还说了父亲有一个弟弟，48年时去了台湾，后来台湾当局认为他是共产党派过去的，把他抓去坐牢了，关了好些年（不详）后放了出来，他就在台湾娶妻生子，最后在台湾去世。而他原来在乡下还有一个妻子的，解放后一直以来就被当成国民党的家属而受歧视，最后孤独终老在乡下的老人院。这就是我从我母亲嘴里知道的唯一的家乡的故事了。因为高州的前身也叫茂名市，茂名市里面有不止一个茂坡村，还有叫矛坡村的，所以要找也不是那么容易。 饭后，因为同行的同学清华身体不适，必须马上到医院去检查和治疗，寻亲的话题便搁浅了下来。 第三天早上，考虑到还是早一点让清华回广州进一步检查，孙武决定终止行程，马上打道回府。我想，来过了高州，也算是回过了老家了，至于寻祖的事，也就这样吧。于是便收下心来，打点行装准备回广州了。正在要上车的时候，罗处来电话了，说是八叔已经帮我找到了我的老家，中午就派车过来接我去村子里。一阵激动，不知所措！只听孙武太太李莉果断的说：孙武，你开车送清华回去，我留下来陪杨欣寻亲！其仗义之情让我激动得差点流出泪来。于是，我们兵分两路，我们留下来上午继续参观高州的十万亩荔枝园，就是几个月前习近平总书记曾经来过的果园和江泽民在那里种的那棵荔枝树。在车上，罗处告诉我，他说八叔说，你一个外嫁女都回来寻亲，这个忙他一定要帮。于是八叔到处帮我打电话，就凭我父亲的名字和我三叔去台湾这件事去寻线索。刚好八叔有两个龙眼园在离市区30公里也是叫茂坡村的地方，当他打电话到那边给一个姓杨的工人时，这个人就恰恰来自我的老家西茂坡村! 他也听说过我三叔去台湾的这件事，于是马上打电话回村里一打听，村长一翻族谱，果然我父亲的名字赫赫在上面！这一下子全都对上了！ 中午饭后，按约定八叔的司机小钟就开着辆豪车来接我们俩了，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就拐入了西茂坡村。几个村里人就已经在村长的房子里候着了。好奇怪的感觉啊！好像没什么过多的寒暄，一点也不觉得生分，就问了我一句：你就是壁光的女儿？你还有三个弟弟。然后一口气把三个弟弟的名字说出来了。然后又告诉我，我是杨氏第十六世的，图中这个就是和我同辈的，比我少两岁，应该是本家弟弟了。 他说比我低两辈，他说他是编族谱的主要骨干。 很多谢李莉和司机小钟拍视频记录着这些时刻，让我能后来给弟弟们展示出来。 然后村长杨伦辉很认真的把族谱翻出来。他也是低我们两辈的本家兄弟，大学毕业回来当村官了。 村长伦辉还特意手写了一份我们这一支的族谱给我看。这样就很清清楚楚了。就是说，西茂坡村杨姓家族是从清朝嘉庆年间一个我们的祖先叫杨国器的人来到了这个村子，他是属于杨氏第十一世，后来他在这个村子里开枝散叶，便有了我们的曾祖父杨幼崖（杨氏十三世），祖父杨稼兴（杨氏十四世），祖父生了四个儿子（十五世）分别是我父亲老二，三叔，六叔和七叔。族谱里只有男丁的名字，没有我们女的。上面记载的人有些连葬在哪里都写得清清楚楚，真是服了那些编族谱的人的认真了。英文有个词叫“family tree ”，就是家族树的意思，看看这个表，有如一棵树，不断往下分枝，太形象了。 后来又进来了几个村民，都应该是我们的本家兄弟姐妹。李莉帮我们拍了个合照。 看完族谱，他们说带我去看看祖父的房子的旧址。村口的绿化，他们说是村民捐款造的。 村子很干净，主道还铺了水泥地，还有绿化带。两旁建了不少几层高的楼房，看来村民生活都很不错。很奇怪的感觉，前一刻彼此还是陌生人，现在聊起天来却毫无拘束，乡音绕绕，十分舒服，好像我们就是相识已久的本家兄弟。血缘这东西太奇妙了。 这栋楼就是和我同辈的本家兄弟的，我说很气派呀，他说一般般罢了。还未细聊，靠种地能盖起这么大的房子来吗？又或者是子女进城有出息了？ 这，就是我们祖父的房子的位置，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所学校，石板镇西茂坡小学。 站在我祖父，父亲曾经拥有过，生活过的土地上，我心潮澎湃，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父亲生活过的地方，这是我常常为他的含冤离世而痛哭流涕夜不能眠的父亲的家乡！多少次魂牵梦绕，多少次回忆起只有十一年父女情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又涌上了心头。如果不是怕失态，我真想匍匐在这地上大声对父亲说，“爸爸，你在哪里？你的女儿，我回来了！”，我多想为我当年言不由衷说过的违心的混账话向他告罪啊！...... 本家兄弟对我说，我的祖父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他还说，这大块土地你们是可以要回来的。我说，不必了，它如今成为了一所学校，已经是最好的去处了。记得父亲曾经告诉过我，他读书时，曾经是全高州考试第一名的学生。这块土地曾经培育过他这样一个秀才，如今秀才生活过的土地，成了一所学校，这应该是最好不过的良性循环了。但愿这块土地能成为秀才辈出的地方吧！我想我的弟弟们，我的堂弟堂妹们也会是这样想的，对吧？ 学校正在上课，不便进入看看。本家兄弟叫我绕着学校走一圈，这后面的房子，他们说都是和我们同辈的叔伯兄弟的，房子都很不错，有些门前还停了小汽车。我都惊讶了，他们却说现在家家有辆车已经很普遍了，现在的农村，真的变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但愿我们的祖父是一个开明的乡绅，就像《白鹿原》里的白嘉轩那样，带给我们更多的祖荫吧。 然后他们又带我去叫“屋厅”的地方，我理解是它比祖宗祠堂低一级，是杨氏十一世之后的族人祭祀的地方 看两旁刻有捐款人名字，是乙未年即2015年重建的。 进入一个门楼又再进入一个门楼，才是放祖宗神位的地方。 他们要我给祖宗装上四柱香，分别插在四个不同的地方，我一一照做了。有时觉得，尽管是现在，在农村，一个家族的族规族例才是至高无上的了，才是村民眼中最信服的东西。看看《白鹿原》你就知道了。 装上了香，完成了一系列的程序，心里忽然很踏实：这里就是生我养我的土地！无论命运把我飘向何方，这里就是我的根。想起了电影《乱世佳人》里的斯嘉丽，无论前面如何战火纷飞，她都要回到她的塔拉庄园，这就是她的根，是抚平她所有伤口的地方。 看到石板上刻着的捐款人的名字，想想我们对家乡一无建树，于是便拉着村长，转了一万元给他，略表一点棉薄心意，内心还是诚惶诚恐，太微不足道了。村长邀我留下来和全村人吃一顿晚饭，我婉拒了。我何德何能？要全村人来接待我，实在是无颜面见江东父老呢！ 然后，他们又说真正的祖宗祠堂在离村子不远的另一个地方，并开车引领我们一起前往。十来分钟车程便来到一个更气派的祠堂前。 祠堂很大，很新，本家兄弟说前前后后盖了五六年，现在门前的空地还未最后完工。 里面供奉着从杨氏一世到杨氏十八世的神位。带我来的兄弟叫杨刚，他是负责祠堂的建设的。他他同样要我在祖先前上香。 他同时告诉我，这个祠堂，也是一个党史教育基地，因为这里曾经是解放军第十四军阻击白崇禧部队时的办公地点。所以镇党委又把这里做成一个展览厅，让学生们到此受教育。一直忘记问，祠堂建得这么气派，是谁出的资？ 参观完祠堂，我向司机小钟要了八叔的电话，告诉他我回到我的老家了，除了一声声的多谢我再也说不出其他来，估计八叔已经听到我声音中的梗咽了。。。从罗处那里得知，八叔如今的身份是广东绿杨农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广东省劳动模范，广东省第九届政协委员，茂名市第九届至第十一届人大代表。也就是说，一个当今的名人，也可以说是如今的大地主帮助我们寻回了当年的大地主。“地主”这个称谓已经从当年的贬义词变成了当今的褒义词了，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能品出来。只能一声感叹：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呢！我的寻根之旅完美的结束了。从原来漫无目标的一次旅游却神奇般的回到我们父辈们的土地，我觉得不是我在寻找，而是故乡在召唤我，是冥冥中父辈们借助一个个好人的手一步一步的把我这个远方游子带回到这片土地上来。我们在第二天从茂名坐高铁回到广州。弟弟们已经早早的在餐厅开好位等我回来讲故事了。等下次回来，我一定和大家一起回去认祖归宗，看看这片父辈们生活过的土地！在此对一切帮助我的好人、朋友们特别是八叔说一声，谢谢啦！你们只管善良，上天自有安排! 后记上面是记录父亲这边的寻亲之旅，这次我还去了母亲这一边的故乡，开平水口镇，第一次看到了我曾外祖父的碉楼，也想在此一并记录下来。 这次回去开平全部都是表妹安排的。竟然定在我返英的前一天。她说因为还要去水口镇维也纳酒店，接上一个从澳洲回来的探亲的96岁远房亲戚。我们的车先到酒店，到处找这个亲戚（因为不知道他的全名），原来他就在酒店门口等我们，96岁，你信吗？ 我们和他在酒店聊天，只见他步履灵活，声如洪钟，滔滔不绝的和我们讲他在澳洲的生活，在澳洲当了几十年的厨师，如今在家还要照顾93岁的身体欠佳的老婆。这哪像一个96岁的人啊！他这次是女儿陪他回来的，就只是住在水口镇，时不时回村子龙腾里走走，见见各路的亲戚，这就是他回来的目的。是浓浓的乡情把他牵了回来的。 他说论辈份，他比我们低两辈，是侄孙辈，老孙嫩叔，我们只能称他为顺哥。 中午在饭店吃了午饭，我们就出发去龙腾里了。按照顺哥的指引，先去村里的称为“龙屋”的地方拜祭一番。这里不像祠堂，里面就是放了两个扒龙船用的龙头。 然后就带我们去不远处的曾外祖父的碉楼。 它还是至今为止村子里面最高的楼。四层高，青砖到顶依然很结实，可惜的是十年前我姨曾经找人装修过，竟然把木窗改成了铝合金窗，不伦不类，现在这些窗也烂得七七八八了。 顶楼天台还装有炮眼，应该是用来抵御盗贼入侵的吧。 我们姐弟几个在天台拍照留念。 用很古老的钥匙打开了门，墙上只有外太祖母的挂像，太外祖父像已不知所踪了。 这就是原来的格局，年代久远没人修整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顺哥说，盖好了这座碉楼后，我们外祖父又先后盖了六栋房子，顺哥他们家也占一栋，现在全部都空在那里。村子里很萧条，十室九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是侨乡，多数人到已经漂洋过海了的缘故，只有一栋栋青砖大屋在见证着历史。 最后我们和顺哥在碉楼的门口留了个影。他一直陪着我们一个下午毫无倦意。今天一别又不知道何时何日能再見了。但是顺哥的形象有如一盏指路明灯摆在我们前面，他96岁尚能衣锦还乡，他就是我们的榜样啊！ 高州，开平两个行程应该是我这次回来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回英后依然一幕幕的呈现在我的眼前。祖父的土地上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外祖父的碉楼成了文物屹立在村子前。那我们呢？我们能给后人留下点什么呢？总不能成为鲁迅笔下的九斤太太说的一代不如一代吧？长江后浪推前浪，晚辈们，奋勇直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