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栽了——Y G 公司的沉浮系列

方木

“黄鼠狼”是一个人的绰号，而且是那人认可的。

黄鼠狼喜欢偷鸡，那个人喜欢偷女人，而且还大言不惭。说这话可不是诳语，那是公司小车班司机小王的耳闻目睹。

当时，那个人正倚在锡城最大商厦的化妆品柜台上，色迷迷凑着那位妆容精致推销“古龙”香水的小姐姐脸颊恬不知耻的吹嘘：“我是无锡有名的黄鼠狼……”，他用那半生不熟洋腔怪调的普通话这样介绍自己。

当然，他自称“黄鼠狼”也是有缘故的。

首先，那个人与黄鼠狼一个姓，都姓黄。虽说种属不同，恰也让人联想。而把他与黄鼠狼的“偷”性挂勾的，则缘于他的好色。

他自称在锡城有许多相好，而给他起名“黄鼠狼”并让其传闻全市的，正是他下榻大饭店对面那家日本料理店的妈妈桑。

他是马来西亚华人，可瞧那张浅咖啡色的猪肝脸，分明混淆了爪哇岛梭罗人的血统。

不过，他的一米七五身高在普遍矮小的马来人中算得上异类，估计身体内夹杂的中华基因颇多。他身材匀称肌肉发达，得益于热衷高尔夫球所赐，而擅长摄影技术让他有了偷鸡的本钱。

可是他的面容实在难以恭维。冬瓜脸，扫帚眉，一双躲在金丝边眼镜后面的小眼睛，盯着看人会露出瘆人的寒光，尤其当遇到漂亮女士时。

按说这种长相很难吸引美女的目光，可在那个沾“外”带“洋”都吃香的年代则可另当别论。改革开放让崇洋媚外思潮开始膨胀，不管白人黑人东洋鬼子，只要是个外国佬都算是块宝。

尤其那些出手大方、掏钱不是美钞就是英镑的老外“戆头”们，只要从口袋里掏出那种图案花花绿绿、晃动哔喱哗啦的洋钞票，就让那些好慕虚荣的熟女荡妹不知自己骨头有几斤几两了(无锡人称“发嗲女”为“轻骨头”)。

嗨！还是先按礼貌习惯称呼他为黄先生吧！

黄先生来自新加坡一家国际知名大公司。上世纪九十年代外资开始涌入锡城，拥有半个华人血统的他，在众多洋人中自然颇具优势，作为公司高级雇员被派往中国。

可别看他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却是个徒有虚表的“银样镴枪头”。除了会结结巴巴讲几句洋泾浜中文外，他对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实属一知半解。

也许习惯于西方人的浪漫张扬，也许故弄玄虚以取悦女性。当他经常光临的那家夜店“妈妈桑”，因鄙视他的猴急“吃相”而戏耍唤他“黄鼠狼”时。他不以为耻，反而凭此到处张扬了。

写到这里，有必要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国电子行业开始井喷式发展。国外一百零三条彩电生产线的引进，让国人充分领略了家家有彩电，户户看《渴望》的幸福。

那时候，京津“牡丹”赛“北京”，上海“金凯飞”(金星凯歌飞跃)媲美；西北“黄河”飚“海燕”，江南独秀一枝梅(“红梅”后改为“虹美”)。这些国内彩电名牌，在老百姓眼里人可皆碑。

当年，无锡有一家从制锁和制伞的街办小厂合并转制的国营企业，于七十年代末在几位能人的捣鼓下，开发出塑壳的十二英吋晶体管黑白电视机。于是，紧俏的“红梅”电视机成了锡城人民的“香饽饽”。

随着改革春风，这家企业规模不断扩大。除了拥有五条黑白电视生产线外，还引进了“飞利浦”和“夏普”的两条彩电生产线。从开始的贴牌生产(引进全套工艺和材料，贴国外商标)，到生产自主品牌(自行设计产品、材料国产化)，短短十年一跃成为全国闻名遐迩的电器集团公司、电子部定点生产的大型骨干企业。

公司最辉煌时，曾以年产值十亿元、年销售百万台黑白和彩色电视机的骄人业绩排名国内行业第二名。

可随着各地争相上马彩电生产线，市场竞争日趋白热化。当西北有家部属企业擅自取消彩电消费特别税挑起价格大战，一下子打破了本来势均力敌的局面。

市场蛋糕就这么大，有人多切了，众人就倒霉了。而无锡公司不思限产压量收缩战线，或是设法争取税务减免彩电消费特别税，反而自恃“品牌效应”，采用更疯狂的“铺点销售，占领商家库房”昏招，继续盲目将产品投放于本已疲惫的市场。

结果数万台电视机积压于各地商场库房，陷入巨额货款得不到回笼的尴尬境地。

企业面临破产，政府急于干预，于是出台多项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丰盛的晚餐”吸引国外财团蜂拥而至，台资港资争先恐后，日资欧资见缝插针，华人居多的新加坡也不甘落后，其中世界造纸业十强之一的金光集团更是跃跃欲试，纷纷想来抢一杯羹尔。

按说造纸业与电视机毫无关联，要引入先进造纸技术也是“驴唇不对马嘴”。可急于甩“包袱”的上级领导敢拍脑袋，抛弃了条件苛刻但拥有世界领先技术和管理经验的“飞利浦”、“夏普”等国际著名大公司，反而选择了毫无电子科技背景却甘愿付出真金白银的新加坡金光集团进行合资。

于是，国营的无锡H M 集团公司就改头换面，成为中外合资Y G 电子有限责任公司了。

可别把外国人当傻瓜，资本家的算计常人难以明白。

新加坡金光集团以Y G 控股有限公司名义仅仅出资600万美元，就占有了无锡H M 公司的60%股权。以至志得意满的金光集团老板在新加坡报纸上吹嘘，声称已将中国电子行业排名第二的国营大企业收入囊中，于是金光集团股价应声大涨。那些董事股东们马上利用手段在股价高位时纷纷抛售，每人都狠狠赚上了一票。

Y G 公司合资后马上在管理层改组换血。新任总经理云先生是新加坡金光集团董事局成员，西装革履、大腹便便，一副大老板派头。原来中方无锡H M 集团公司的总经理，此时屈居副总。

云总带来的随从并不多，但财务、人事和物料等关键部门一概由其亲信执掌。只要人财物抓在手，中方自然翻不出“花浪”来。

也许为了体现外企的国际质量水平吧？品质部经理由曾在日本丰田公司任过职的黄先生走马上任。而原是公司全质办副主任的我，此时聘为品质部ISO课长，成了黄先生的下属。

“外来和尚好念经”。

一开始，大家对新加坡总公司派来的“钦差”还是挺尊重的。既然是指导我们学习西方先进管理的专家，按礼遇称呼他为黄先生也不为过。可后来我们私下都称他“黄鼠狼”，则缘于他的所作所为。

上任伊始，黄先生依样画瓢按照日企模式对公司质量系统开刀。

凡与质量有关的部门统统归并于品质部，理由是解决国企的机构臃肿痼疾。

他还将部属科室都改称为“课”，称与日本最先进的“丰田模式”接轨。不过，改了名称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很容易联想起抗日电影中鬼子的那个“特高课”。

可是部门少了问题却多了。以往质量部门各司其职，前后制约。如今品质部统揽一身，既当作业者又当执法者。于是出了问题，后道怪前道，出厂怨进厂，都是品质部把关不严。

每月公司经营会议上，品质部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

按说“丰田模式”精髓是“全员参与，精益生产”，它的十四项管理原则有的是解决之道。可黄先生拿不出任何一项有效方法，却提出“先人一脚哇哇叫”的独门诀窍。意思是一旦发现质量问题，必须先于对方把问题踢出去。不管原因对错，都强调是对方的责任。

这话我可不是瞎讲。那是部门早会上，他用那支派克金笔郑重其事写在白纸上当众公布的。为了强调重要性，他还在“先人一脚”下面重重划了两条横杠，并在“哇哇叫”后面竖了三个大大感叹号，以“踢”醒部下拎不清的“猪”脑袋。

虽说黄先生大力推广“先人一脚哇哇叫”的管理诀窍，可没过多久自己就被“踢”痛了。

作为流水线作业的大型电子制造企业，公司每天生产电视机达到了数千台。而仅仅将原公司改头换面变了名称，却没引进任何先进设备、技术和管理，依然沿用原来的生产线和工艺，发生的问题自然层出不穷。

于是按照“先人一脚”，出了问题就开始“踢皮球”：

市场部反映开箱率低、返修率高，他就先人一脚踢给生产部，说是生产直通率低影响了批次抽样检验水准；生产部反驳说直通率低是由于部材不良率高造成的，他就先人一脚踢给物料部，说是因“低成本战略”采购所误；物料部答称部材进厂都经品质检验合格，他就先人一脚踢给技术部，说是设计师选定的供方有问题；技术部辩解所有供方都经部品试验认定和工厂审查合格，他再想先人一脚却发现无处可踢？因为这两道重要关口也是品质部把关的。于是头痛医脚，到处扑火。

在接连碰了许多钉子，并在公司会议上遭到其他部门围攻后，黄先生厌烦了。他借口语言不通无法交流，把问题丢给几个课长去应付，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解脱了烦恼的黄先生无所事事，转而一门心思投入擅长的人像摄影上。说实在的，他在这方面确实是高手，拍的照片已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再说他琢磨摄影技术，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世纪九十年代彩色相机已风靡一时，富士、日立、佳能、奥林巴斯，小巧玲珑的照相机层出不穷。可黄先生还是迷恋于方框竖筒的老式莱卡照相机，办公室里稍有姿色的女员工都成他的镜头捕捉目标，就连电子局派驻的那位徐娘半老女代表也不例外。

我有幸欣赏过他为女代表拍过的一组黑白照片，正面、侧面、半身、全身，张张堪称经典，尤其穿了旗袍打扮成民国新女性的那几张。

黄先生熟练地运用采光调影构图布局等摄影技巧，让人脸逼真的眼神和细腻的纹理在朦胧的背景轮廓下，恰好展示出古典美的含蓄内敛。

喜得那位仿佛年轻了三十岁的女代表合不拢嘴，拿着照片到处炫耀。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这只“黄鼠狼”偏偏找身边的“鸡”下手。品质部女士居多，坐办公室的姑娘尤爱穿着打扮。虽然上身穿了肥大的工作服，但下身却可自由搭配任情展示。

瞧着那包股凸臀的喇叭裤，裸露大腿的超短裙，薄如蝉羽的连裤袜，细长油亮的长筒靴，黄先生被迷得眼花缭乱心神不宁；尤其那雪白粉嫩的肌肤，那肉感迷人的胴体，更是馋得“黄鼠狼”涎水直淌丑态毕露。

也许是羡慕他的外商光环，也许是迷惑于他的高超手段，黄先生的周围总围着一帮女性。

效果很快就出来了。部内的漂亮女士中，有的提升了职务，有的换成了舒适岗位，有的提高了年终奖金，有的相互争风吃醋，甚至闹出了夫妻内讧(双职工)、家庭大战的丑闻。

那时，每位外方经理都配有一辆轿车。因小车数量有限，出于黄先生本人热衷，给他配的是一辆丰田面包车。

虽说外方经理都会开车，但新加坡交规与国内正好相反，是车辆左侧行驶，驾驶座在右边，所以每辆车都配有一名驾驶员。

可后来黄先生不知咋地弄到了中国驾照，于是喜欢独往独来的他“自由”了。每天开着面包车上班，下班开着它寻欢作乐，宽敞的车身干啥都方便啊！

随着黄先生更出格了，不仅上班时搂搂抱抱女员工沾点小便宜，还借口出厂办事，带着女下属开车外出兜风，往往下班前才返回公司。至于当中干些啥勾当，只能任尔天马行空想象了。

碍于黄先生的身份，公司里虽然流言满天，却无人敢出来制止。即使发生了“夫妻内讧大战办公室”这档丑事，也没有翻出大波浪来。难道无法无天的“黄鼠狼”真没人敢制裁吗？

不久发生了一件事更像是“火上泼油”。

那一年公司向社会公开招聘大学毕业生，作为锡城规模最大待遇最好的外资企业，吸引了众多名牌学校优秀毕业生前来应聘。

当时品质部也招进了十多名大学生，其中有位很像港台明星小S的女翻译，就是专门为中文蹩脚的黄先生招聘的。

为避隐私，姑且也称她为小S吧。

她毕业于南京某著名高校，个儿不高，皮肤皙白，苹果脸，柳叶眉，虽不如风靡荧屏的明星小S漂亮迷人，但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更为清纯可人。

小S姑娘初涉社会天真幼稚，为人热情主动却缺乏防范心理。作为经常面对黄先生的贴身翻译，必须提前给她打好预防针。部里的几位老大姐隔三岔五往她耳边吹风，把黄先生的丑事全盘兜底说给她听。

开始很有效果。我就亲眼见到，下班时黄先生想送小S姑娘一包东西并提议开车送她回家，被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可是，“黄鼠狼”看中的猎物怎能会轻易逃脱呢？

那年，全国家电新品推广会在东北沈阳召开，云总经理亲自率队参加。随从中，除了设计和营销人员外，也需要品质部仪器信号调制人员。

对技术一窍不通的黄先生却自告奋勇挤进队伍，小S翻译自然随同前往。为防万一，临行前几位大姐特地关照随行女同事一定要保护好小S姑娘的安全。

可是，千防万防怎能防得住诡计多端的“黄鼠狼”？出差归来后，小S姑娘完全变了模样。以前对黄先生爱理不理、避之不及的她，如今也会凑在跟前打情骂俏，甚至与那些与黄走得近的女同事争风吃醋。

正当大家惊诧认为不可理喻时，小S姑娘生病休假了。过了一段时间她重新来上班，脸色苍白憔悴，整天病怏怏的无精打采。

后来才听说，就是那次东北出差，黄先生的诡计得逞了。他利用外国人住五星级酒店的机会，借口工作需要与翻译同住高档酒店，把小S姑娘与住普通旅馆的女同事隔开了。

随后，不知“黄鼠狼”采用何种伎俩，把小S姑娘迷得晕头转向。回公司后她一反常态，每天上下班与黄先生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不久，就被黄弄大了肚子。

出了此等丑事，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黄先生依然潇洒自如，小S姑娘则整天愁眉不展。不久，颜面无光的她调离公司回了南京老家，至于肚里孩子的结果则无从知晓了。

看到清纯可人的小S姑娘落得如此下场，看着依然神气活现的黄先生，同事们愤愤不平，都想找机会狠狠教训这头害人的“黄鼠狼”，出出心中的恶气。

没想到报应来得真快！

公司合资前一次偶尔机会，我有幸结识了锡城广播电台的一位女记者。那是为处理一桩顾客投诉事件，我与她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那时，锡城有线广播非常普及，几乎家家户户都挂有小木盒的喇叭。每天的天气预报、早晚的新闻广播，午间的说书评弹，都是许多市民必听的功课。其中有档晚间杂谈栏目，因经常反映群众呼声，深得市民好评，女记者是这个栏目的主持人。

这一次，女记者来找我了解外资企业的情况。

原来，对外开放招商引资后，锡城的治安环境出了点问题。

她工作所在的广电大厦附近有两家外商云集的涉外大酒店，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周围一下子冒出许多酒吧茶座按摩推拿的小店。到了晚上，门前红男绿女招蜂引蝶，这里几乎成了红灯区。

女记者嫉恶如仇，见此情景并听到了Y G 公司的一些传言后，很想写篇内参材料，于是主动找我了解情况。

我趁机将“黄鼠狼”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儿吐给她听，女记者顿时怒火直冒义愤填膺。很快，她就根据调查了解的事实写成内参报告，通过专门渠道交给了市里领导。

据说，市委书记见了报告勃然大怒，当即批示有关部门从速处理。

于是，事情很快有了结果：黄先生被公司解雇，灰溜溜地回到了新加坡。留下的一股黄骚味，才慢慢地烟消云散。

真是“摸着石头过河”啊！

对外开放的闸门一经打开泥沙俱下，急于收割国企韭菜的，既有货真价实的优质资本，也有浑水摸鱼的投机游资。

新加坡金光集团的主业不是电子行业，根本不具备提供先进技术和工艺的能力。仅靠造纸行业的粗放式管理经验，也满足不了电子行业精细管理的需要。

当投入企业运营的那点可怜资本如同倒入太湖的几桶水再也翻不出浪花时，Y G 公司走到了尽头。

不久，合资公司的外方股份转让给苏北一家民营企业，所有外方人员打铺盖黯然走人。随后几经周折，企业最终破产清盘了。

呜呼哀哉！一个好端端的国营大企业就这样被折腾倒闭了。

苦了那些基层员工，只能下岗择业另寻出路了。

而那些心怀叵测、偷鸡摸狗的“黄鼠狼”们，虽然灰头丧脸跑路，可保不准又改头换面，从另一个篱笆洞钻了进来。

据同事讲，他在苏州观前街又碰见黄先生搂了位漂亮女士在逛店呢……

(部分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