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的永恒之美

田超

无解的永恒之美 ——刀郎《花妖》的独特审美魅力 刀郎的《花妖》故事是一个中国古代很普通的故事，富家小姐爱上了一个穷小子，富小姐父亲当然不愿意，逼死了穷小子，小姐也不愿独活，用黄绢自缢而亡，追随穷小子去了，阳间轰轰烈烈的一场恋爱至此谢幕，阴间的追逐寻梦却无缝上演。 俩人来到奈何桥，阎王爷感于俩人真诚相爱却无端被拆散，于是免了他们的孟婆汤，让他们再去投胎到人间，完成他们过去未尽的前世情缘。如红楼梦中的跛足道士携带的那块顽玉，再去人间经历一番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悲欢离合而已。 《花妖》的文学元素是纯中国化的，奈何桥，孟婆汤，阎王爷，投胎转世，一切都按着纯中国化的方向发展，如果没有意外，穷小子富小姐可能会普普通通恩恩爱爱再过一生。“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如果就是如果，在阴间还是出了点小岔子，小鬼在拨动罗盘的瞬间虽说让他们投胎同一地点——杭州，却忘了时间也要一致，平时这种事做的少，或者不满阎王爷的乾纲独断这也未可知，反正投胎的时间和地点不一致，就是这一点点失误却成就了人世间世代相恋却不能相爱，隔世相觅却不能相守的旷世绝恋。 我是那年轮上流浪的眼泪， 你仍能闻到风中的胭脂味， 我若是将诺言刻在江畔上， 一江水冷月光满城的汪洋。 几世几代投胎轮回终不能与恋人相见，相近相邻却不相交，但年轮便是我轮回的记忆痕迹啊，我独自流落在人世间，空抛我孤独寂寞思念你的眼泪。我刚走，你便来，想必你定能闻到我为你而施粉黛的胭脂味吧。这里面有回忆也有想象，其中的胭脂味，一定是男女恋人前世在人世间约会的特有场景，女子精心描眉擦粉与男孩约会，男孩一定是在约会时轻吻女孩秀发脸颊，一定对女孩擦的胭脂味大加夸赞，让女孩既激动又难忘，所以投胎寻觅男孩时必擦胭脂，就是让男孩若寻觅到这里也能明白女孩也在这里寻觅过，让男孩永远记住自己的气味，自己的情感信息。擦着胭脂的女孩到处流浪，流浪寻觅到江畔，这时女孩想“我若是将诺言刻在江畔上”，那一江水定会为我而感动，江水、泪水融着清冷的月光一定会汇成滔滔洪流冲开城门，冲进大街小巷，冲进千家万户为我寻找，“满城的汪洋”是女子思念的泪水幽怨的泪水，感情有多深怨恨有多大，你去看看这“满城的汪洋”吧。这是白素贞找不到许仙而“水漫金山”吧；这感情的闸堤冲决出的汪洋比起“一江春水”来得多，来得大，来得有气势，来得铺天盖地，来得痛快淋漓，来得汹涌澎湃；而和“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相比，感情则更饱满，更深幽，那是怎样一种情满城，意满城，爱满城，怨满城的“汪洋”啊。 我在时间的树下等了你很久， 尘凡儿缠我谤我笑我白了头。 你看那天边追逐落日的纸鸢， 像一盏回首道别的夤夜的风灯。 歌词第一段“我是那年轮上流浪的眼泪”，是从时间上讲我流浪了几世几回，这一段“我在时间的树下等了你很久”是从方位上讲自己的等待，为下文罗盘经的出现埋下了伏笔。 “尘凡儿缠我谤我笑我白了头”，这是讲这位女子在人世间等待寻觅男子时的种种经历，俗世子弟看我年轻不结婚就纠缠我，纠缠我无果就诽谤我，这是因爱生恨还是进一步步紧逼，都有吧。等我白了头到了人生暮年还是没有结婚就又嘲笑我了。“尘凡儿”当然不懂我的内心，我一生的坚持当然也不需要别人懂，也许在这一次的投胎轮回没有一个人懂，这位女子该有多么的孤寂而又失望啊。这让人想起了高衙内林冲的妻子林娘子，高衙内为了得到林冲妻子先是诬陷林冲把他发配到沧州，林冲不在，高衙内更是肆无忌惮起来，天天纠缠林娘子，说你官人回不来了，你官人没了。林娘子一方面要忍受丈夫发配沧州内心的煎熬，又要正面面对权贵无赖的纠缠，内心苦楚可见一斑。花妖应该比林娘子的处境更艰难，他能做的只是等，等这永远没有结果的明天。作者用形象的语言表达了花妖的志向，“你看那天边追逐落日的纸鸢”，傍晚一只孤独的风筝迎着落日的余晖努力向上飞，向上飞，明明是追不上可还是向上飞，这是“精卫填海”的悲壮啊，这是“望崦嵫而勿迫”的迫切急待啊。纸鸢啊，你是追不上落日的，你怎么能追到落日呢，你下面线的引力使你无法脱离这片天地。但不能说追不上落日就放弃追逐吧，就像白了少年头也不放弃追逐寻觅一样!纸鸢的追逐的越执著越热烈，读者就愈感到悲壮和凄凉。可追逐的少女也老了，“像一盏回首道别夤夜的风灯”，“回首道别”这应是男子女孩约会场景的定格吧，前世的温馨化作今世垂暮之年的追忆，现在女孩将再次离开这个世界了，留给她的仍然是前世的记忆，寅时过，卯时到，天将明，在这个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用前世的温馨反衬现时一个人独自离开的无奈、绝望与凄凉，夜和风则把这盏残灯渲染得更是黑暗和凄凉。 我的心似流沙放逐在车辙旁， 他日你若再返必颠沛在世上， 若遇那秋夜雨倦鸟也淋漓， 那却是花墙下弥留的枯黄。 “我的心似流沙放逐在车辙旁，他日你若再返必颠沛在世上”，我将走，你必再来寻，我是尝遍了人间颠沛流离之苦，好吧，为让你不再受我这样的寻觅之苦，就让我温暖、柔和、跳动如流沙的心放在你的车辙旁，让你寻我的车从我的心上辗过，免你寻我时的颠簸之苦吧。心怎能与身相离，若相离必苦痛更何况是放逐，还要让车从上面辗过，这是多么的无私、真挚、伟大的爱呀，可为了心上人即使身受酷刑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若遇那秋夜雨倦鸟也淋漓，那却是花墙下弥留的枯黄”，在这个没有你的人世间，我如那无家可归被缠绵秋雨淋湿的倦鸟啊，黑夜降临哪里是我的归宿！没人给我一个温暖的家，没人会给我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等你寻我在花墙树下看到一朵枯黄的花，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弥留之际留给你的我的见证啊。 《聊斋志异》中香玉、绛雪、牡丹花葛巾、荷花三娘子、菊花黄英，她们是花是人，忽花忽人，演绎着阴间阳世的悲欢离合，刀郎从这些美如花，花似人的形象中摄取她们的精魂，为我们塑造出这么一个至美至善，至诚至坚，至性至情的阴间阳世的奇女子。 君住钱塘东，妾在临安北， 君去褐衣红，小女家腰上黄。 寻岔了罗盘经，错投在泉亭， 奴辗转到杭城，君又生余杭。 歌词的最后一段揭示了花妖和恋人投胎而不能相见的原因。 由于女孩家庭的阻遏，男孩无奈而死，“君去褐衣红”中的褐衣是粗布衣，下层人的穿戴，“红”是男孩死时是出血而亡，“小奴家腰上黄”应该是女孩用自己腰上的黄练自缢殉情而亡。阎王爷感其至诚至烈免喝了孟婆汤，让他们都投胎杭州以圆前世之梦，可由于小鬼在他们投胎时弄错了时差，让这俩个痴男怨女世世相隔，代代相离。这里刀郎用了中国文学里的特有手法，让地点去代替时间，完成了对这对情侣命运的戏虐，并让中国古代特有的小物件——罗盘轻轻拨动他们的爱怨情恨，在世代的年轮中，在时间的花树下演绎他们的世代奇恋。 钱塘、临安、泉亭、杭城、余杭，都是杭州，只是不同时期不同称谓罢了。 钱塘是秦设县而立，临安是北宋、南宋所设，泉亭是西汉到东汉之间王莽政权所称，杭城是隋唐所沿用，而余杭是距今2000多年前大禹时始用，夏商周一直采用。 男子先投胎于秦之钱塘，女孩却投胎于宋的临安，同一地点时间不对虽有阎王爷眷顾怎能相见？爱情的“刻舟求剑”就这样被两个真诚的恋人滑稽地上演着。男子没见到又急投到汉之泉亭，女孩辗转又错投在了隋唐的杭城，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阴差阳错，男孩不甘心又远投到了夏商之余杭，你说这对情侣还有希望再见面吗？ 肯定是见不到的，但男孩女孩没有喝孟婆汤，他们还拥有前世的记忆，还要继续投胎继续寻觅，而他们的爱情便在这一世世一代代的不得相见中得到淬炼并使之升华，修成至刚至柔，至美至真，至爱至诚的花妖，让世代有情人唏嘘，让万世无情人也动容。 花妖是一个凄艳绝美的爱情故事，它的凄艳绝美在于它的无解。中国文学太追求圆满，当然圆满是一种美，而不圆满也是一种美，是一种毫不逊色于圆满的美，而这种美比圆满的美更持久，更动人，更悲壮，因而也更动人心魄。 “死而不亡者寿”，是一种不圆满；《易经》大过卦：“上六，过涉灭顶，凶，无咎”，是一种不圆满，这种不圆满，是一种“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美，这种美虽不完美，可谁会去求全责备呢？所以《易经》大过卦上六的彖辞说：“过涉之凶，不可咎也”。 《寻梦环游记》讲：如果没有人记得你，缅怀你，那么你将会最终死亡，也就永远的消失。估计这对痴傻恋人将永远投胎下去了，他们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忠贞爱情还将继续演绎下去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人类消失地球冷寂，请问谁的爱情会这样热烈而恒久！ 《花妖》讲的是一个爱情故事当然无可置疑，若把它升华成一个哲学故事应该也讲得通：美的价值在追求和寻觅中。 “夸父逐日”，道渴而死，化为邓林。夸父若真的追上了太阳，还有什么精神值得我们钦佩学习呢。 为啥“天边追逐落日的纸鸢”，最动人心魄，这是花妖的精神，也是无数读者读后听后最佩服最向往的精神，也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的精神。明知道遥不可及可还要追逐，更何况追逐的却是天边摇摇欲坠的落日呢？刀郎通过花妖讲了我们人类的事情，不求索不追求我们做什么，如蝼蚁虫豸一样的活着么？若思索苦追求，芦苇也如人一般伟大。“浮士德”博士就是在他停止对生命的追求时倒地而亡的，我们追求圆满，其实圆满预示着结束，梁山伯祝英台的爱情故事结束于他们双双化蝶而飞，即使我们的阿Q，生命也结束于自己所画的类似于瓜子模样的圆圈后，从这个角度讲，人生的许多无解其实是一种美，一种永恒的美。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