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每当在公园或者小区里遇到嬉戏玩耍的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叫外婆撒撒娇时,心里就有莫名的失落和难过。就会想起我的外婆!</p><p class="ql-block"> 印象中的外婆形象很模糊了,记忆中还是幼年5岁时留下的形象:个子瘦小,常年穿一身黑色的对襟布衣,梳着原来农村妇女盘头发髻,印象最深的是一双小尖尖脚,为人和善慈祥,说话轻声细语。</p><p class="ql-block"> 外婆原藉湖北远安县,是家住山区里的一个普通农村妇女,年轻时嫁给当地一户富家,中年丧偶,独自带着幼女生活,因为传统小脚,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亲友可以依靠,瘦弱无助不能自己下田种地生产,只有将家中几十亩山林土地租给当地农户,靠出租家里几十亩山林土地生活。家里也没雇人,年成好按约定收租保证母女生活,年成不好也无法强收年租,雇佣关系良好。解放后土改时按政策就因家里这几十亩山林土地被评为地主成份,为晚年凄凉孤独的生活埋下了伏笔。</p> <p class="ql-block"> 外婆虽无文化,但很有见知,不想自己的孩子困于山乡,省吃简用送我母亲进城上学识字,见世面。一心只想女儿有个好的前程。我母亲在财会学校中专毕业,解放后参加了工作,经人介绍与我父亲相识恋爱结婚。本来外婆应安度晚年,可怜可悲的是我外婆却遭遇无妄之灾。</p><p class="ql-block"> 因为父亲工作需要,母亲随父亲调当阳县工作。五十年代末我外婆也因年老多病,无依无靠,我妈妈将她从远安县老家接到当阳,但迫于外婆的地主成份不能跟我们住县委大院里,只有在我妈妈的单位商业局找一间单身宿舍安顿她一个人单过,我上幼儿园时跟随外婆住了一年多。外婆瘦瘦的,小尖尖脚,常年穿一身藏青色布衣,我来跟她住一起大概是她最高兴的事,她可喜欢我了,最爱吃她炒的油盐饭,香喷喷的。好景不长,大约是64年的一个夜晚,我上山在爸妈家里住的时候,看到妈妈在哭,爸爸坐在那不断抽烟叹气,妈妈一直在说她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送走让她怎么生活?但最终爸妈还是商定将外婆送回远安老家去。第二天下山回到外婆家,我告诉外婆说爸妈要送她回老家,外婆眼眶一下红了,也不说话,黙默的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暗然地离开唯一的亲人回到远安山区老家。可以想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有亲不能投,孤苦伶仃地终老一生是怎样一种悲凉心情!我们都不知道外婆回到老家是怎样生活的,但可以想象一个孤独的老人,有亲人却是因划清阶级界线不能相聚,有喜爱的外孙却不得享承欢膝下,心里的悲伤必远胜胃腹不果之苦。</p><p class="ql-block"> 1967年大约6月,我妈妈接到电报,说外婆在老家病重,时日不多,当时父亲被送到晓溪塔学习班接受集中审查学习,妈妈急得六神无主。幸亏二叔找到菱角湖农场的一帮江苏老乡,连夜赶到远安老家,用竹躺椅绑成一付担架,将外婆接到宜昌桃花岭家中。我清楚记得是在一个晩上,江苏老乡将外婆抬进门时,外婆枯瘦如柴,奄奄一息,但睁眼看到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时,昏暗的目光瞬间亮了,嘴角微微浮出笑意,伸出手想要抚摸我的头,可我们那时候小不懂事,厌恶她是地主婆,向后一缩避开她的手,外婆的面部表情一下仿佛凝固僵硬了,刚才那瞬间闪亮的目光暗淡下去了。妈妈安排外婆睡下,我们几姊妹谁都不愿挨着外婆睡,结果外婆就单睡一床,大姐二姐我和弟弟4个人挤睡在一张大床上。</p><p class="ql-block"> 外婆已病入膏肓,大小便失禁,整个房间充满着难闻的异味,更让人厌恶,所以也不给外婆好脸色,只有大姐年龄大些懂事一点,会帮助妈妈收拾洗涤脏床单衣物。外婆在家住了一段时间,造反派知道后又说是庇护地主,贴大字报要将地主婆赶出机关大院,妈妈万般无奈,只好又请来二叔和菱角湖的江苏老乡,连夜将外婆送到菱角湖农场下暂作安置。一个病危的年迈老人怎能经得起如此折腾,没有多长时间外婆含恨病逝。妈妈欲哭无泪,赶到菱角湖请老乡帮助在荒坡上草草安葬了外婆。多年家人也没有去扫墓拜奠,后来农场修晒谷场,需要迁坟,江苏老乡们又将外婆遗骨起出移至另地掩埋。疯狂的年代过去了,我们也长大成人了,每当听到孩子们呼喊外婆时,我就会想到自己外婆悲惨人生晚年,回想往事心如刀绞,悔恨、自责、百感交集。</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以后我委托中兴哥到菱角湖找到江苏老乡的后人几番查找到外婆掩埋地,在当地农户后院。那地已经被当地农民承包成为自留地。依稀可见一个小坟包杂草丛生,周围生长一蓬茂密的水竹。征得主人家同意,我和二姐带着女儿思捷跪拜磕头,烧纸燃香,泪水夺眶而出:亲爱的外婆,对不起,不孝子孙四十多年才来看望您!愿谅我们吧!愿您在天之灵安息!</p> <p class="ql-block"> 其实按共产党的政策是不唯成份论的,中共领导人从毛泽东到邓小平、刘少奇、周恩来,哪个家庭出身不是非富即贵,但在现实政治运动中,血统论常会被当成最简单好用的斗争武器。造反派将这些家庭信息写上大字报,当作批判父亲的重磅炮弹,我当时年幼不懂事,但从小受教育要阶级立场分明,看电影巜白毛女》、《雷锋》中地主欺压百姓,所以对地主富农深恶痛绝,因此特别反感大字报上写我家的这些情况,悄悄地去撕大字报,与讥讽我是"地主富农家孝子贤孙"的小朋友打架,被造反派发现后说是我父亲指使的,又给父亲加上一条对抗群众批判的帽子,记得有一天晩上父亲挨批斗回家后将我叫到跟前,我看他阴沉着脸以为又要挨揍,可是父亲只是叮嘱我再不要去撕大字报,不要和小朋友打架了,我还倔犟地说,批你是走资派可以,骂我们是地主富农的孝子贤孙就不行!父亲摸着我的头无奈的笑笑,让我快去洗洗睡吧,破天荒地也没打我,记忆中从那以后我父亲再也沒有打过我了。</p> <p class="ql-block"> 说起那些在菱角湖安家扎根的江苏老乡及其后人,内心充满着感激之情。他们在那疯狂的年代展示了我国农民最朴实的善良本质!在我们家最艰难的岁月给予了无私的帮助!</p><p class="ql-block"> 与这些江苏老乡的渊源还得从国家三年自然灾害那年说起。苏北大灾,很多农民拖家带口外出乞讨要饭,我们老家邳县一些准备逃荒的村民商量,说王家老大在湖北当县长,我们去投奔他兴许还有活路,于是乎啦啦几十号人拖儿带女涌到了当阳县,父亲安排他们吃顿饭,每人给点钱劝他们还是返乡,可是这些乡亲就因为家乡过不下去才出来逃难的,都不走,父亲左右为难。好在当时的县委书记赵竹铭伯伯是个重情义,敢担当的老革命,他说老区人民当年做出牺牲支持我们,用小推车推出了解放战争的胜利,今天他们遭难了我们不能不管,不能让老百姓指共产党的脊梁骨。赵伯伯和父亲最后商定,让这些老乡去当时正筹建的草埠湖、菱角湖农场做农工,虽然苦是苦点,但因为是国家农场,起码有口饭吃,有个安身的地方。那些江苏老乡本就是勤劳的农民,不怕吃苦,都愿意去。于是分批都安排到了农场。后来经济好转后除了少部分人又返回江苏老家外,大多数逃荒来的江苏老乡都从此在农场扎根安家了。俗话说善有善报,父亲和赵伯伯的无奈之举,但在这些逃难的乡亲心中记住的却是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中国的农民是最纯朴的农民,他们没有华美的语言,没有丰富的物质回馈,但他们有纯真的感恩本心,知恩图报。小时候放寒暑假我们兄弟姐妹喜欢到草埠湖我二叔家去度假,路过菱角湖农场,那些江苏老乡听说了家家户户争着请我们去吃饭,拿出家中仅有的最好的东西招待我们,我们小小年纪还非要让我们坐上席。至今我都还记得在赶马车的大爷家吃的一顿江苏老家风味的家宴,诺大的一张桌子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摆满了凉菜、面食,吃一阵后将上一层桌面抬开,下一层是炖煮的汤菜、热菜,虽然荤菜不多,但家中仅有的一点腊肉香肠都会毫无保留的拿出来招待,也算开眼界长了见识。我外婆病重到去世,二叔求助到他们,二话不说上远安、下宜昌、不辞辛劳,分文不取,倾心相助。人世间最可贵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碳。江苏老乡对我们家的帮助在那只讲阶级斗争,不讲人情的年代让人真切地感受到㡳层百姓还保留着纯朴的本心、善良和温情,让人们在寒冬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看到未来的光亮希望。</p><p class="ql-block"> 文革的功过是非历史终究会有正确的历史评判,虽然毁誉参半,也有很多否定的言论,但我始终认为文革是一个伟人哲学家思维下的一场社会实践,是共产党人对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艰难探索,对共产党本身乃至全国人民都是一次痛苦而必要的锻炼。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和锤炼,在中国大地上,任何政党和个人都不可能公然地宣称走资本主义道路,复辞资本主义制度,否则一定会象毛泽东主席说的那样"不得安宁的"。但是我对文革时期的阶级斗争扩大化,"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一些激进斗争方式是反感、不赞同的。这些做法也是与我党倡导坚持的政策相违背的。虽说不破不立,但旧的破除了,新的又没立起来,历史的、民族的、传统文化的优秀基因也因此遭受毁灭性的破坏,象我外婆那样年迈的地主还会对社会造成什么危害?有儿女亲人却迫使让她孤苦无助病患无医含恨离世有这个必要吗?这是违背人伦道德的,是无人性的!但愿我们国家无论选择举什么旗、走什么路,这种人间悲剧再也不要重演!</p><p class="ql-block"> 岁月蹉跎,世事沧桑!往事随风飘散,唯愿外婆天堂安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