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惊不扰的年华

远山

　　园林是苏州的文化符号，在这些园林中，网师园被《中国园林》作者鲍榭蒂女士评为“苏州最体面雅致、最完整的私家园林”,因此声名显赫，也因此引诱了我很久。

　　刚刚看到围墙，一份淡雅已铺面而来。

　　沿着粉墙边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走到小巷的深处，才寻找到网师园的大门。园子门前有照壁，栓马环，左右各植盘槐一株。黑色的油漆大门两旁有一对鼓石，上面是狮子滚绣球浮雕，显现着园主显赫的地位。

　　中国的古典园林把“隐秀”作为第一要务：园内的亭台楼阁既是景观，也是屏障，让你往往感到山重水复，却又曲径通幽。第一次游园时如果没有导游图，会被一个个清秀的景点吸引，忽略了园林的整体布局，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因此，写园林的游记一定要附上导游图才不会一头雾水。

　　大门开在院子的东部，这部分是住宅区，前后三进的院子。第一进是门厅，大厅正中匾额大书“清能早达”。导游解释意思是为政清廉，德才兼备，才可以早日发达：看来主人官瘾不小。

　　过门厅，穿过存放轿子的轿厅，是万卷堂。又称积善堂，是园主宴请和接待宾客的主要场所。厅正中高悬明朝“四大才子”之一文征明所书“万卷堂”匾额，两旁对联“紫苒夜湿千山雨，铁甲春生万壑雪”；稍远还有一副对联，记不准了。

这里隐藏着网师园的由来。南宋淳熙年间（1174～1189年）吏部侍郎史正志对金一味求和引起众怒丢了官，来到苏州建了一座宅子避祸。他为园取名“万卷堂”，自号“渔隐”， 意思是从此泛舟五湖，远离世事的纷争。这便是网师园的前身。

此后八百多年，这座花园的主人换了又换，到清代乾隆年间光禄寺少卿宋宗元隐退苏州，购万卷堂故址重新规划布置。宋宗元自比渔人，为花园命名网师园，一方面借史正志花圃“渔隐”的隐居自悔之意，另一方面因为园旁边有巷名王思，取其谐音。

　　厅南门对面有一座雕镂精致、巧夺天工的砖刻门楼。门楼制作于乾隆年间，高约6米，门楼上的砖雕是用凿子和刨子在质地细腻的青砖上运用平雕、浮雕、镂雕和透空雕等手法雕凿而成的。砖雕的人物栩栩如生，飞禽走兽和花卉图案形象逼真，号称“江南第一门楼”。

　　万卷堂北面是撷秀楼，撷秀是揽取秀色之意，这里是内眷聚集的地方，室内家具均为木雕，雕工极其精湛。

　　各个院落都有天井连接，做为厅堂之间的过渡，也便于采光、排水。天井都打扮得千姿百态，这是后院的天井，种植玉兰两株，寓意玉堂富贵，冰清玉洁。

　　从后院西侧的小门出来，一条碎石小径把我引到一扇圆圆的砖门前，颇有一番“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

　　走过小门，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安静的令人陶醉。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院内一片姹紫嫣红，弥漫着春天的气息。尤其喜欢院内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一阵春风吹过，花香满怀。

路旁用太湖石，配以梅、竹、藤布置成 一处处委婉的景点，名字都很典雅。导游详细介绍了这些名字，有象形，有会意，有假借，像是介绍汉字的构成方法“六书，”博得我轻轻一笑。然而几天后我就把这些名字忘记了，于是不再想，在记忆的深处临摹出如诗的画卷，相信日后还会与它们相逢在婉约的词章里。

　　庭院北面，有一小轩，名梯云室，取名借“梯云取月”之意。这里是园主子女居住的内室。梯云室庭前墙边有一座湖石叠成的峰洞假山，山旁边有一条小路可以曲折而上通往书楼。

　　轩内南北各设落地花窗，花窗裙板上刻有花卉山水，其中一幅双面鹊梅图，雕刻的形象逼真，制作精美。

　　往西是五峰书屋，两层的楼宇，屋前有回廊，东通半亭，西出竹外一枝杆。两处门户都很小巧，向外看有一种别有洞天的开朗。

　　五峰书屋西边紧挨着的是三开间的集虚斋，“集虚”出自《庄子》：“虚”指心中澄澈明朗的境界，“斋”为养心之所。庄子用此宣扬他虚无、顺物的处世哲学。园主借来标榜自己心志统一，与世无涉的清高。看来园主常在这里修心养性，读书怡情。

　　从集虚斋朝南看，彩霞池明朗，竹外一枝杆略暗。这种忽明忽暗的艺术手法，增强了园景的层次感。很契合园主渔樵隐居之意。

　　走出集虚斋，穿过小天井，便来到了水阁式建筑半亭射鸭廊。长廊曲折穿行于树影之下，南临空亭，东倚山墙，西凌绿波，典型的江南园林景观。

　　竹外一枝轩是园主子女读书写字的地方，在此读书，白天可见飘渺云彩，夜间则是秀美的月亮。竹外一枝轩额取自宋代苏轼“红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之诗，这里的“一枝”指梅花。

　　沿着石板小路西行，前方又有一小门，上有砖额“潭西渔隐”。“潭西”即地西，“渔隐”是史正志万卷堂的旧号。此处名“殿春簃”，又称内园。它是网师园内最有名气的院落，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明轩”就是以“殿春簃”为蓝本复制的。

　　“殿春”出自苏东坡诗“尚留芍药殿春风”。“殿春”指春末，“簃”指阁楼旁的小屋。整个小院占地不到一亩，但景观丰富而又不觉局促，富有明代庭园工整柔和、雅谈明快的特色。

　　庭院南有一口天然泉眼名“涵碧泉”。泉北有半亭，因泉而得名“涵碧亭”。亭倚墙而筑，体量很小，与小院格局很相似，飞檐翘角非常轻巧，将人的视线引向上空，扩大了空间，丰富了景观。亭中立一块巨大的灵壁石，因颜色乌灰，像展翅欲飞的苍鹰，俗称“鹰石”，相传此石为唐伯虎所爱之物，机缘巧合为原主得到供养于此。

　　在集虚斋二楼眺望，园中景色历历在目。网师园的主园以水池为中心，我从东门开始，沿着园子东部由南向北，再有东西向，由北向南围着水池转了一圈。

　　园林当中一方水池，绿水中有成群的红鱼游来游去。池边照例是假山凉亭，其间点缀着藤萝绿植。

　　中部花园名“网师小筑”，以大半亩的彩霞池为中心，沿池堆叠黄石假山，临池有月到风来亭。现在是下午，没有明月，我还是停下来在亭子里坐了很久，看悠悠微风驱赶水中白云。

　　白墙外是矮房小巷，高墙内是圈起来的蓝天白云，绿树红花。曾经关在高墙大院里的达官贵人、公子小姐们，感受的是这样不自然的自然，主人会不会抱怨这里又太过安静了呢？

　　小小的石板曲桥，一波三折，却是整个园子的点睛一笔：环池亭阁轩庭，山花树木，构成闭合式水院。近处垂丝海棠婆娑起舞，稍远处古松探身飞亭，一幅山水画跃然纸上。

　　国画大师张善子、张大千曾在这里居住作画。张善子还养了一只乳虎当“模特”，名叫虎儿，不栓链子就散养在园子里，画师与老虎的相处十分融洽，虎能听懂他的指令，他有时竟然发痴把头伸入虎口，旁人看的目瞪口呆。后来虎儿病死了，就埋在园中。在虎儿墓旁的墙上有镌刻“先仲兄善子所豢虎儿之墓”的石碑。一只老虎能以名园为墓地，不知道哪一世修来的福气。

　　网师园布置精约，几棵大树，几盆盆景，几株绿植，几块奇石……即可成为精巧的景致。亭台楼阁、游廊院落很多，建筑间的通道曲曲折折，四通八达，用不是特别大的空间营造出繁复的感觉。

　　四月的风很是温柔，我在春风里几度流连，不长的时间里走过了千年的名园。告别导游，回过头我又独自游览了一遍这小小的园林，竟有一番不同的体验。八百年了，网师园已经记不清收留了多少疲倦的过客，让他们在这一片小小的桃园躲避了世间的风雪。相忘于江湖，是一种怎样的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