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拇指诗刊2023年第四期：苇叶上的鸟9首

秀水

在高原 一团团的浮絮渐渐飞逝了 天空只留下一只逡巡大地的鹰 湛蓝打开滤镜，让天空的空更深了一层 高原徒步者走近又走远 一只小羊站在草甸的高处 眼神湖水般纯净 天风如神的手指 抚摸它头顶的那朵毛旋 和蹄边的野花，轻轻颤动 我留了下来。我确信 在这高原之上，天地之间 它们和我有同样的孤独 辽阔、静谧，不舍得与他人分享 歌唱 唱给落单的大雁,迷途的蝴蝶<div>唱给蒲公英颤动的翅膀 野菊花倔强的小脸 唱给贴紧大地的低处 小心奔跑的小田鼠 唱给异乡雨水里 那个跌倒又爬起的孩子 蟋蟀、蝈蝈、蛙鼓、蝉鸣 乡村流浪的歌手 优秀的民乐打击手 你们来,用手舞足蹈，用降调和升调 跟我一起,一展秋天的歌喉 唱出芦花似雪,高粱如火 唱出内心的坚定、纯洁、果敢和活力 唱出泪花点点 我是一棵在歌唱中成熟的玉米 握紧平原厚实的泥土和最真切的生活 慢慢唱亮被露珠打湿的光阴 滩上草 我爱这卑微的姓氏 植物中的大多数 河边摇曳的 沟洼匍匐的 坟旁静立的 有名的，无字的 活着的，死去的 春光里疯长 暴雨中挣扎 寒夜中泪珠抖落 在河滩 无数草用小身板扛起大使命 用低矮的花 孕育下一个春天的生命 我是草民的后代 体内也埋着一束绿火焰 细小、执着 不惧生死，绵绵不熄 蜗牛 走到哪里 都背着小小的庙宇念经 生来无脚的小僧 餐风，饮露，素食 用肉质的软体，一点一点 丈量朝圣的路程 一截树干，一片草叶 就是它的长征 一生都走不出方寸之地 在内心的经卷里跋山涉水 抵达辽阔、澄明 陌生人，经过这片河边密林 你要噤声，脚步放轻 不要惊扰或踏碎 一只蜗牛的坐化或修行</div><div> 湖泊 溪水进入它的怀抱就静了下来 幽深处沉潜的 是曾经喧响的青绿时光 整座山林也静了下来 林中寺庙传来隐隐暮鼓 山峦之上的落日正给这片湖泊 披上闪光的袈裟 立春 那时，我在河滩搜寻 刚探出正月的芦芽 鹅鸭扑打翅膀，河中央觅食去了 母亲挥动捶衣棒，嘭嘭有声 脚边，一朵荠菜花怀着春天 青黄不接的担心 河水沁凉，浸红母亲的十指 她拧干我的碎花夹衫，甩开 搭在野杏树光秃的枝杈上 让它忽然开了一簇粉白</div><div>擦亮初春的暗淡</div><div> 一缕河风比我跑得要快 它掸掉母亲衣襟上的寒气 扶住她有些僵直的腰身</div><div> 春分 此时，太阳是公正的，慈悲的 她把白昼与黑夜均分 把寒暑均分，把春天均分 把自身的光芒和温暖一一均分 给我，给我们 迎春肆意，桃李微醺 柳眉儿也开花了 万物都是她的孩子 她的恩泽不偏倚哪一个 她伸长的手臂 同样照拂仲春的鲁西平原上 这些稗草的脸，蚂蚁的脸 连同麦地深处那孤寂的坟茔 沉默的墓牌 苇叶上的鸟 蔚蓝澄澈的天空在它身体之外 它的飞翔，不过是阔大的河面 划过的一道轻微的擦痕 现在，它立于一杆苇叶之上 不鸣叫，不动 有什么还深藏于它平静的内心 比它的影子更轻，比针尖更细 比桃花的伤口更深 将苇叶压弯，再压弯 直到压疼我后半节的诗歌 那一年 那一年，月亮一弯就弯到九月 野菊花摇曳在一千株芒草里 脸颊沁凉，微绽，口含黄金 那一年，长辫子的大表姐去河边洗衣 她腰肢丰满，体内有青草香 鬓发有菊花黄 多情的风悄悄掀起她的绿衫子 一截白莲藕在水中颤呀颤 她内心的小波澜 像流水一样微微地动荡，不安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