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流坑记（2）：山川形胜说风水

欧式林

流坑是传说中的风水宝地。我不懂风水，不会捧着个风水罗盘，按易经及河洛原理，参以日月五星七政及天象星宿运行原则，观察眼前的山川河流。不过跟风水师比，我也有自己的独门武功。棋盘街看过状元楼与五桂坊，我回到村口的停车场，从车尾箱取出我的无人机。

　　无人机飞过把村子分成东西两岸的龙湖，在更高更远处，俯瞰了流坑的全貌。拍摄下来的映像，让我得以体会这座地处乌江之畔，四周青山环抱，三面江水绕流的村子，其中可能蕴藏的风水含义。

　　流坑村是以董姓为主的乡土聚落。一千多年前的南唐升元年间，一位名叫董合的官宦后代率领族人落户流坑时，这里林木苍翠，云气氤氲，美得如梦如幻。这是比较文学的说法。用普通话说，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董氏族谱里，董家人乔迁流坑源自与堪舆大师杨筠松的交集。史书里的杨筠松是位传奇人物，本名杨益，筠松是他的号。后人称先生“杨救贫”，不明白是什么缘故，不会是曾经下乡扶贫的缘故吧。筠松先生精通堪舆，被唐僖宗封为国师，官至光禄大夫。

　　光禄大夫这官职源远流长，汉武帝那会儿就有了，延续到清朝，职责是给皇上做咨询。禄的意思薪俸，不过光禄的意思不是光拿俸禄不干活哈。杨国师的具体工是掌管灵台，也就是组织皇家祭祀，兼天文地理咨询服务。唐末黄巢战乱，筠松先生辞别朝堂（有说是不辞而别），隐居现今赣州沙河镇的杨仙岭，带徒授业，成为赣派风水地理祖师。

　　传说里杨大师带着弟子曾文赸踏勘山水，路过流坑，族长董合尽地主之谊，并挽留师徒两位留居流坑达两年之久。为报答董家的相待之情，大师为流坑村做了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风水指点。当时董家还居住在乌江往西拐弯处叫白玉堂的地方，按照大师的点拨，搬到乌江南岸的中洲，也就是现在的流坑村。

　　也是依着大师的指引，董合发动族人挖了七口池塘，将乌江水引入塘中。每两口池塘之间，有桥和码头贯通。上千年前挖掘的七口池塘，不知在哪个年代连成一片，变成眼前的龙湖。龙湖南北走向，将流坑村分为东西两部分。这片水在，流坑的风水形貌就不会变。

走过跨越湖面的廊桥，站在龙湖的东岸，我又放飞无人机。高空视野里，古村的每条巷道，出口处都对应一座码头。这种称为活水排形的布局，使整座村子都清流相通、清风相拂。风水学说里，流水与风具有强大能量和气场，所谓风生水起，走上运势和财源的发展之路。

　　堪舆占卜之类的国学一度烟消云散，沉寂半个多世纪后，看水观风的学问又开始风生水起。有些没那么主流的出版社翻印杨筠松的堪舆著作，我闲时也会翻读，如杨先生的《撼龙经》、《疑龙经》，还有列为玄空五经之一的《青囊奥语》。前两部七言绝句写成，后一部写得简明扼要，像是提纲挈领的箴言。国学的本色是发散性思维，本人满脑子线性逻辑，读到深处，也是云里雾里。

　　筠松先生出生岭南的窦州，是现在的广东信宜地方人，离我家乡不过八十来公里，语言上也很近。《撼龙经》里那些半文半白的文字，如“乱山回抱在面前，不许一条出外边。只有真龙坐穴内，乱山在外两边缠”之类，真有点乡音的亲切。

　　杨筠松为流坑指点迷津，是董氏族谱里信誓旦旦的描述。正史里先生仙逝于唐哀帝天祐三年，阴阳相隔，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在三十多年后的南唐升元年间与董家人交集。也许是史学家搞错了，再研究研究吧。

人近暮年，会越来越怀旧。老房子老物件外，我近年的兴趣之一是读族谱。不单是欧阳欧区氏的自家族谱，还有不同姓氏的族谱。原想看看别人一脉相承的流水账，却不时掉进虚构文学的坑。最该走写实路线的族谱，好些走上了历史虚无主义的邪路。为了抬高门第，有的族谱以先祖托名远古帝王、攀附显贵，有的编造世系、杜撰官爵，附会出显赫的家族世系背景。走浪漫路线的，还不乏超自然的想象。比如本人族谱里的二世祖，老人家修道有成，还白日飞升呢。哈哈。

　　“若见水流庚，依旧好流坑。”据说是青史留名的风水师杨筠松为流坑留下的谶语。不论杨先生曾否仙临流坑，这山高水长的村子已经因此得名，而在无人机的高空视野里，流坑的选址的确深具慧眼。江西方言里，坑是小盆地的意思。农业时代，这种四面环山又通水路的地方最宜安居乐业。江流有灌溉之利，也有舟楫之便；盆地土壤肥沃，山岭盛产竹木和山货。五代十国是兵连祸结的动乱年代，连绵群山造成的闭塞，无疑是天然的安全屏障。

　　在我的观念里，风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学问。如果是观察山川江河的态势，得到生存发展的地利，像流坑的情况，放在现在叫地理经济学，是有科学的成分。玄学层面的风水，则远远超出我可以理解的范围。董氏家族在这地方扎根，枝繁叶茂瓜瓞绵绵，乃至“一门五进士，两朝四尚书，文武两状元，秀才若繁星”，成为耕读文化的模范乡村，或许是风水的点拨，或许是地利的天然优势。所谓风水宝地，说的不就是天然地利吗？

　　哪天我流落江湖，要给人看风水混饭，罗庚之外，我想必还会使用无人机这款神器吧。欧大师手拿罗庚，背囊里装着无人机，太酷了！杨天师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各种的羡慕嫉妒。光是想想，已经被自己感动得不要不要的。